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外編卷第九
鮚埼亭集 外編卷第九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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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外編卷九
鄞 全祖望 紹衣
行狀〈一〉
明禮部尚書仍兼通政使武進吳公事狀
公諱鍾巒字峻伯別字稚山學者稱爲霞舟先生南
隸常州武進人也弱冠讀王文成公傳習錄悅之繼遊
於釋氏又習養生家言皆悅之已聞顧端文公講學東
林書院執經從焉遂盡棄所學一意濂洛之旨又遊高
忠憲公之門而所宗主者爲孫文介公之困思鈔是時
公年尚未三十已嶽嶽稱人師門下江陰李忠毅公其
最著也公累應科舉不售而忠毅以進士入臺忤逆奄
緹騎逮入京自江陰過武進公出逆之畱歸其家飲餞
忠毅歎曰此後莫令吾兒讀書公曰弗爲眞讀書人已
耳稍讀之庸何傷忠毅笑曰然則莫令從眞先生讀書
因相與訂婚姻而去以明經授河南光州學正遂舉光
州籍成崇禎甲戌進士年五十有八矣知長興縣時與
諸生講學從之者如雲顧以旱潦相仍催科甚拙已卯
奄人崔璘以巡視鹽糧至張甚守令見之蒲伏如撫按
公獨不往及以公事見長揖不屈璘怒而太守亦怒中
以蜚語削籍襥被登舟長興之人送之公曰吾宧於此
有三樂其一爲蕺山先生來弔丁君長孺得與證明所
學其一爲重九日登烏瞻山其一則丙子校士得錢生
肅樂也公性恬淡旣罷官卽有投老之意宜興再相頗
以延攬淸流爲事遣所知道意許登啓事公笑曰公爲
山巨源請容我爲嵇叔夜公爲富彦國請容我爲邵堯
夫宜興不樂公泊如也辛巳湔除左降諸官補紹興府
照磨陞桂林府推官甲申六月聞國難絕而復醒曰吾
友馬素修必死矣已而果然南中授禮部主事未上國
亡是年公叔子福之以起兵死閩中以原官召之遷員
外郞上書言事權貴不喜公曰今日何日尚欲拒人言
耶唐王將爲贛州之行公曰閩海雖非立國之區然今
日所急者選鋒銳進克復南昌聯絡吳楚以得長江或
可自固若舍此他圖關門一有騷動全閩震驚矣唐王
不能用出爲廣東副使未行閩中又亡遁跡海濱公憤
士大夫多失節乃作十願齋說其一曰吾願子孫世爲
儒不願其登科第其二曰吾願其讀聖賢書不願其乞
靈於西竺之三車其終曰吾願其見危授命不願其偷
生事仇又集累朝革命之際上自夷齊下至遜國諸忠
爲歲寒松柏集而從客問以寄其詞曰客有問曰諸君
子之死節誠忠矣然無救於國之亡也子何述焉應之
曰子不云乎歲寒知松柏歎知之晚也夫諸君子皆公
忠亮之臣較然不欺其志者也臨難而能勵其操必
授命而能盡其職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爲宰執則如
中國相司馬而遼邊息警用爲諫議則如漢廷有汲黯
而淮南寢謀用爲鎭帥則如軍中有范韓而西賊破膽
又安得有亡國事乎惟不知而不用卽用之而不柄用
漸且憚其方正而疏之惑於讒佞而斥之甚且錮其黨
而并其同道之朋一空之於是高爵厚祿徒以豢養庸
碌貪鄙之輩相與招權納賄阻塞賢路天下之事日就
敗壞而不爲補救及其亡也奉身鼠竄反顔事仇嗟嗟
烈女不更二夫況薦枕席於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輩之
肉尚足食耶易曰小人勿用必亂邦也吾將以告後世
人主之誤於小人而後知君子者又烏容以無述客又
問曰諸君子之抗節者誠淸矣曷不死之應之曰記云
君子謀人之國國亡則死之謀人之軍軍敗則死之諸
君子皆不柄用未嘗與謀軍國事易曰介於石不終日
儉德避難夫安得死之守吾義焉耳曰然則恢復可乎
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焉耳志在恢復
環堵之中不汙異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復也此身不
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復也尺地莫非其有
吾方寸之地終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老
終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於牧野之倒戈而亡於
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於臯亭之出璽而亡於柴市
之臨𠛬國以一人存此之謂也曰其人亡則如之何曰
子不見朱子綱目之書法乎書曰晉處士陶濳卒在宋
元嘉四年是靖節千古存而晉未始亡也故商亡而首
陽采薇之歌不亡則商亦不亡漢亡而武侯出師之表
不亡則漢亦不亡宋亡而零丁正氣諸篇什不亡則宋
亦不亡子謂空言無補將謂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
乎客然而退時有以公流離海外勸之歸者公作止
歸說謝之丁亥冬監國至閩閩中士大夫皆觀望不出
公曰出固無益也雖然不出則人心遂渙以死繼之耳
乃入朝拜通政使至則申明職掌言今者遠近章奏武
臣則自稱將軍都督文臣則自稱都御史侍郞三品以
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湖者則又假造僞印販鬻
官爵僵臥邱園而曰聯師齊楚保守僕御而曰聚兵十
萬以此聲聞徒致亂階臣請自後嚴加覈實集兵則稽
其軍籍職兵則攷其敕符王是其言陞禮部尚書原官
如故兼督學政從王幸浙所至錄其士之秀者入見於
王僕僕拜起人笑其迂公曰濟濟多士維周之楨可以
亂世而失敎士耶時朝政盡歸武臣公卿不得有所可
否公歎曰當此之時惟見危授命是天下第一等事不
死以圗恢復成敗尚聽諸天非立命之學也當此之時
惟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徼幸以就功名禍福全
聽諸人非保身之學也姚江黃都御史宗羲招公居四
明洞天公答之曰故人有母固應言歸老生從王所在
待盡而已遂退居補陀舟山師潰公曰昔者吾師高忠
憲公與吾弟子李仲達死奄難吾爲詩哭之吾友馬君
常死國難吾爲詩哭之吾門生錢希聲從亡而死吾爲
詩哭之吾子福之倡義而死吾爲詩哭之吾老矣不及
此時尋一塊乾浮土卽一旦疾病死其何以見先帝謝
諸君於地下哉乃復渡海入城九月初二日與張閣部
肯堂訣曰吾以前途待公至文廟右廡設高座積薪其
下捧先師神位舉火自焚賦絕命詞曰只爲同志催程
急故遣臨行火浣衣時年七十有五僕徐甲負骨以歸
夫人劉氏福之字公介公第三子少聰穎年十五能文
侍父之任光州集光庠諸名士較藝福之卽與對壘尋
循例應州試卽成州諸生尋歸應本邑童子試即成邑
諸生從諸生應歲試卽成廩膳生從諸廩生應貢試卽
成選貢生故自成童以至弱冠無不以科名期福之者
福之亦雅自負落筆不作凡近語奥思怪字初閱之不
可句讀徐解之法脈并然非以艱深文淺易也讀書該
博無所不窺而尢畱心經濟感時事亟嘗上箋其父曰
天下事無非兵理處今亂世非將畧兵法無以處事馭
人杜牧注孫子云得其一二者爲小吏盡得其道則可
爲大吏也今見當事統數百兵卽譁矣大吏見數十亂
民卽倉皇矣有地方之責者凡其地弁將營卒縉紳耆
老吏胥役隸以及盜賊土豪無不畱心著眼以法詰糾
部勒之密密有心腹爪牙之用則卒有事變可以制置
公深異其言乙酉常州城破職方吳易起兵太湖福之
應之兵敗死焉吳氏之先本無錫人其遠祖有以革除
去御史之官歸隱者三遷至武進之横林卒而葬焉遂
家於此公所著有周易卦說大學衍注霞舟樵卷語錄
藏於家海外有稚山集在吾鄞至今長興人有霞舟書
院
明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侍郎上海朱公事狀
公諱永祐字爰啓別號聞玄南隸松江府上海人也
崇禎甲戌進士釋褐刑部主事調選部爲人忼爽英駿
篤於朋友之誼而中無城府凡交際者皆竭力奬借之
顧大節所在則持之甚固莫能奪也乙酉南中大亂預
於松江夏陳諸公之師事去棄家航海唐王進郞中改
戸兵二科都給事中遷太常寺卿兼原官總制尚書張
公肯堂公同鄕也力薦公請以爲北征監軍詔公監平
彞侯周鶴芝營而鄭芝龍密約降諸將之兵不得發鶴
芝以軍入海相機進止屯於鷺門芝龍之降也棄福州
入東石東石與鷺門近公偕鶴芝流涕諫之不能得乃
謀遣刺客殺之常熟趙牧者勇士也素常謁公幕下公
召語之曰足下往見芝龍詭稱欲降北自効者芝龍必
相親遂擊殺之以成千古之名牧欣然請行芝龍方匆
匆牧累晉謁不得通遂止於是公以鶴芝之軍移海壇
是時鄭成功雖起兵而未集鄭彩自浙東來亦未至而
公收拾已散之人心以扶大義海上翕然明年正月復
海口鶴芝之故里也卽以林學舞與牧守之四月 大
兵攻海口牧出戰累勝而 大兵日益城破學舞牧俱
死之魯王再出師加公𠛬部侍郎監軍如故丁亥公浮
舟與張公肯堂徐公孚遠至翁洲海上之局皆諸帥枋
之更勝迭負强者當國互相魚肉鄭彩始與鄭遵謙稱
爲兄弟已而殺之又與周瑞爲父子不久卽交惡鶴芝
亦嘗稱門生於彩已而交鬬而鄭成功深不喜彩鶴芝
與瑞乃兄弟相疾如仇此閩中諸帥之畧也黃斌卿尢
猜忌連殺荆本徹賀君堯雖與張名振爲親家思并其
軍又欲殺王朝先名振部將阮進歸斌卿已而又與斌
卿交惡復與名振合名振又枉殺朝先此浙中諸帥之
畧也其中文臣左右其閒動卽獲咎如熊公汝霖錢公
肅樂沈公宸荃皆以此死姚江黃都御史爲作海上慟
哭記述之而獨公回翔海上徧得諸帥心鶴芝尢敬公
即斌卿亦與公最相得莫知其所以然也王至台加公
吏部侍郞翁洲建國以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事公令鶴
芝兄弟以軍屯溫之三盤爲犄角焉公素未講學至是
與吳公鍾巒講顧氏東林之學或笑之曰有是哉公之
迂也公曰然則厓山陸丞相非耶翁洲破公病甚大帥
執公呵之使跪公衣冠挺立不屈 大兵斫其脅大罵
而死大帥幕中有時甲者舊嘗受恩於公者也懼大帥
且䲷公首以金賂守者竊其尸與公僕負出城血涔涔
流不止其僕哭曰公生前好潔雖盛夏不肯使汗沾衣
今乃爾耶其血應聲止時城中鼎沸無所得棺火葬於
螺頭門外公家婦女亦多死者不能得其詳也
明兵部尚書兼掌都察院事鍾祥李公事狀
公名向中字豹韋號立齋湖廣鍾祥縣人也崇禎庚辰
進士知長興縣以能調知秀水浙右素稱難治豪紳比
戸把持長吏而是時以軍興重賦役吳民狡施飛灑詭
寄之術奸胥上下其手逋賦以巨萬公下令按産均徭
貲算不與匿田不自占及攬他人田爲已産者論如律
圖其阡陌原隰於冊而實以人戸奸吏無所舞文豪紳
之奴橫甚公執法治之不少貸民始而怨繼而服時時
爲民講禮不使踰左光先以廵按至屬吏多所餽遺
公以泉水雙罌上之光先歎公之廉内遷車駕主事甫
至淮上而國亡南中晉職方郞中巡視浙西嘉湖兵備
尋調蘇松甫至而南中又亡公與沈公猶龍夏公允彞
等起兵不克走入浙東公以浙中之厄於方王也棄之
入閩而閩中亦厄於鄭氏加公尚寶司卿未幾浙閩相
繼亡公時奉其父母以行避兵碓城山中丁亥諸軍次
於長垣福安劉公中藻起兵招公同朝於王所卽拜公
兵部侍郞巡撫福寧兼監福安軍劉公開府福安公分
軍扼沙埕劉公善治兵能以一旅之卒激發忠義累戰
累勝顧其部下頗多不戢海上居民謡曰長髯總兵黔
面御史銳頭中軍有如封豕我父我兒交臂且死公語
劉公曰是非所以成大事也劉公曰是監軍之任公何
嫌焉公乃持節召其中軍將欲斬之中軍將訴於劉公
劉公曰汝今日乃遇段太尉也自是劉公軍士始整肅
公在行閒衣短後衣縛袴褶遍歴諸舶慰勞之鮫人蜑
戸勉以故國之誼使量力輸助而無所掠福寧一帶依
公如父已而 大兵攻福安公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
伯涂覺突圍以所部出勷武伯章義舊與覺以福寧來
歸者也方共守沙埕而覺至公以二將之師護監國入
浙次於三盤巳而與定西侯張名振取健跳諸所 大
兵圍之蕩吳伯阮進來援再戰皆捷遂奉王都翁洲晉
尚書兼掌都察院公見事不可爲而悍帥迭起歎曰此
所謂是何天子是何節度使者也嘗問左右曰絕粒幾
日可死曰七日公曰何緩也然是時風帆浪楫從亡諸
臣多蕉萃無顔色而公丰采隱然白晳如故庚寅冬父
卒監國令墨衰視事翁洲破歎曰先帝以治行拔向中
不得死難華亭之役不與沈夏諸公俱死福寧之役不
與劉公俱死偷生七載亦希得一當以報先帝今巳矣
先大夫在殯老母在堂向中不可死然不死則辱不如
一決之愈也我死幸投我海中以志恨 大兵召之不
至捕之衰絰入見大帥問曰召君不來捕君始來何也
公曰召則恐諭降也捕則謹就戮耳翔武而出次日行
𠛬者乃其舊部遂投公於海長子善毓從死而太夫人
傅氏夫人蔣氏及次子善騭有義士匿之或以告之提
督田雄亦服公義弗究也其後歸鍾祥公之死也得年
四十有一予讀杭人吳農祥所作公傳謂公與劉公以
治兵故有曠林之爭互殺其中軍將以相攻劉公夫人
勸之而止此妄言也劉公於公始終無閒農祥所記明
末事半出無稽不特公傳也
翁洲之難死者甚多而左班則以閣部張公尚書吳
公朱公李公吾郷兵科董公右班則安洋將軍劉公
最烈時稱六大忠臣浙中修通志予謂纂修諸君當
別立傳諸君因令予具藍本張公劉公董公予巳有
碑志乃作三尚書狀并碑志移之然卒未立傳也
明文華殿大學士兵部尚書督師金華朱公事狀
公名大典字延之一字未孩浙之金華人也世農家子
至其祖多坐毆死族人論罪抵償公父鳳救之遂傾身
事吏吏左右之得脫公父乃終身事吏襲其業公少補
諸生奇窮不以屑意時時爲里中鳴不平事與諸長吏
相搘拄長吏恨之中以所行不端幾斥知蘭谿縣劉宇
烈獨知之曰此郞嶽嶽非池中物力調護之得免成萬
歴丙辰進士知章邱縣治最天啓壬戌入爲兵科給事
中轉工科又轉兵科逆奄用事出爲福建副使轉參議
以病去官崇禎三年起山東參政備兵天津公身幹魁
傑視瞻不常習騎射喜談兵山東適有登萊之難遂晉
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舊撫累以招賊被辱公至排羣
議用勦集步騎徑前賊衆走公言賊勢窮必入海當伏
兵海道以邀之朝議未許而賊巳揚帆去晉兵部侍郎
兼副都御史蔭一子八年流賊焚中都陵寢被禍思宗
哭於二祖列宗之廟遣官祭慰詔公以漕督兼淮撫公
撫東時募得健卒千人馬一千五百爲麾下親軍至是
許將之至廬鳳脩復園陵以總兵楊御蕃隸焉七月賊
十三營至靈寶中州危急上以淮北爲憂詔公以兵二
千三百御蕃兵千五百扼南畿要害護祖陵賊由上蔡
入江北之太和公與御史張任學居守而遣列將朱子
鳳援太和楊振宗援蒙城劉良佐援懷遠振宗良佐竟
卻賊而子鳳戰死殺傷相當九年正月總理盧公𧰼昇
大攻賊於滁州公以其兵會之賊破走趨壽州公以良
佐等戰於蒙城卻之是年冬賊大舉入江陪京纂嚴詔
公與總理王家楨合擊次年正月公遣良佐一戰於大
安集再戰於廬州三戰於六安之茅墩又遣監紀楊正
苾等一戰於陶城鎭再戰於沙河四月賊窺桐城桐城
非公分地公以事急遣良佐與協守總兵牟文綬救之
賊敗走移兵援舒城而分兵戍桐當是時制府殺賊者
分三道總理當一面秦督當一面總漕兼淮撫以護陵
通運當一面其餘撫臣各守所轄往來䇿應其始也總
理爲盧公秦督爲洪承疇皆稱善殺賊然二家部將如
曹文詔曹變蛟祖大樂祖寛皆健𨷖所向有功而公軍
惟劉良佐稍著勞績其視曹祖亦遠遜公獨以身枝梧
其閒指示方畧終其任賊不再入中都則其功也其後
盧公以勤王入洪督與秦撫孫公傅庭繼之皆忤樞府
楊嗣昌遭排笮公則否論者頗以此疑公會公以淮北
五縣失事臺臣爭請易置嗣昌曰誰可代者卒難其人
而止嗣昌自出督師詔公以諸軍爲應兵而公自行軍
以來頗不持小節於公私囊橐無所戒雖其後額餉多
不至賴前所入以給親軍然謗大起御史姜埰等言之
下法司勘問公本用世才自以功過不相掩一旦對刀
筆吏簿錄且不保乃請以家財募兵勦寇自効當事亦
多惜之者請還其麾下親軍使益治兵以收後效許之
公遂以麾下居京口大集奇才劍客軍器一切自具治
西洋火藥幾三百餘筩公子萬化亦任俠召募東陽義
烏材武之士以益公軍方具疏待命而許都之變作公
從京口馳歸則都已破東陽義烏浦江三縣進圍府治
時浙撫新任未至巡按左光先在江上推公主兵公治
兵於江干鞭十人貫三人耳禡祭卽行光先犒之進擊
走都紹興推官陳公子龍在軍因舊識都遂招降之然
使非公一創之力則亦未肯遽就撫也公未至時萬化
已以家丁禦賊有功而同里給事中姜應甲素不喜公
知東陽縣徐調元亦挾舊隙反誣萬化以交通有狀於
是公以縱子通賊再被劾有詔逮治議籍公家以助軍
會國變而止論者以爲公先在行閒雖不能無過顧棄
瑕補垢尚應在所洗拭至於枌社急難挺身赴𨷖而反
因睚眦之隙誣以逆黨是則立功之士皆不能不解體
者矣南中建國吏部尚書徐公石麒再疏薦不許已而
竟起爲兵部尚書御史鄭瑜劾公猶以前事故也時阮
大鋮掌戎政公不能有所展尋以左良玉至出督靖南
兵禦之大鋮亦繼至而南中亡公方與靖南議奉𢎞光
入浙靖南死部將降公遂以親軍歸議與江上諸公奉
迎監國時則張公國維與公主金華孫熊兩公主紹興
錢公肅樂主寧波浙東之兵首推此三府監國以張公
輔政而公以閣銜建行臺督師公欲以東師由江上取
杭西師由常山通廣信而閩中詔至張公與熊公議弗
受詔公與錢公謂宜受之兩議各有所執主弗受者謂
監國本非有爭名號之心然一返初服則以藩王上表
勢多牽制而閩師亦未必能協力主受者謂不宜先立
異同以啓爭端其後卒主張公議隆武聞亦授公閣銜
公表謝張公與公分地治兵公轄金華蘭谿湯谿浦江
張轄東陽義烏武康永康而方國安等以潰兵列江上
縱暴無狀馬士英入其軍人心岌岌以故公之兵卒未
嘗過嚴州一步國安以諸軍中公最強又聞公家尚多
財謀襲取之以兵至近郊大掠遂攻金華聲言索餉四
萬以報士英之起公爲尚書其悖如此公力禦之監國
以令旨召國安再四始解去公以江上事勢且不測謀
修宋公署爲行宫迎監國駐其地或曰江上一危婺中
得安枕耶乃止而公亦祗嚴兵自守不能復預進取計
矣國安卒首潰欲執監國以降監國航海遂引 王師
攻金華公殺招撫使監守三月外無蚍蜉蟻子之援而
部下士卒無叛心御史傅巖公姻家也家在義烏爲強
宗請盡以子弟赴援公泣而許之夜縋而出部將吳邦
璿者兵部尚書兌孫也雄健有智畧公初罷淮撫歸嘗
以萬金託邦璿至京有所營甫入京而國難作邦璿以
金歸除行李所需外無缺者公益重之至是挈其家與
城守公倚之如左右手有何武者亦部將出戰最力於
是國安以大礟攻城城中亦以火藥禦之煙焰大起聲
如雷 大兵雖失利然日夜濟師而城中人漸疲紛投
坑塹城遂陷公麾其愛妾幼女及萬化妻章氏投井死
而急過璿璿方與武語公曰二將軍何語璿曰
下官等皆應從明公死然城中火藥尚多不可資人不
如焚之以爲吾輩死所公出袖中火繩示之曰此固吾
意乃共入庫中環坐賓客僕從願從者皆從焉公子萬
化尚巷戰力盡見執有告者曰公子死矣公卽命從者
舉火頃刻藥大發如地震 王師反走辟易多蹂踐死
火止大索公不得乃知在灰燼中而傅巖亦死於義烏
璿妻傅氏亦死公孫都督鈺以奉表入閩亦死浦城
金華城中之民死者亦十九而國安亦卒爲
本朝所誅公開府十餘年前則有阿附武陵之嫌後則
有由貴陽進用之誚及其孤城抗命闔門自盡天下疑
者始大白
野史流傳所記公事多謬吳農祥爲公傳亦然如云
公以四萬金與貴陽及專奉閩是也農祥於公有戚
屬尚不可據予故作事狀以正之
前侍郞達州李公硏齋行狀
硏齋李公天問閣集四卷皆丙戌以後之作也杭人張
君南漪得之吳估書肆侍郎於文不稱作家然而舊聞
軼事有足疏證史案者此桑海諸公集所以可貴也侍
郎通籍甫一歲而國亡顧自其爲孝廉捍禦里社以至
轉徙鮫宮蠣屋之閒側身軍旅者十七年明史旣不爲
立𫝊而世亦莫知其本末苕人溫睿臨雖嘗爲立傳然
寥寥不詳予家浙東乃侍郎從亡地先太常公一門皆
嘗共事故頗悉之及鈔斯集益得以舊所聞互相攷見
乃爲之狀使異日補注明史者有所徵焉
按侍郎諱長祥字硏齋四川䕫州府達州人也諸生素
之曾孫永昌通判璧之孫諸生爲梅之子生而神采英
毅喜言兵是時獻賊從橫蜀中侍郞練郷勇躬擐甲胄
以助城守自癸酉至壬午賊中皆知有侍郞名癸未選
庶常時沈自彰任吏部方蒙上眷薦之謂當援劉之綸
之例破格不次用之使備督師之選或問之曰天子若
果用公督師計將安出侍郎歎曰不見孫白谷往事乎
今惟有請便宜行事屏邸鈔不寓目卽有金牌亦不受
進止待平賊後囚首闕下以受斧鉞耳聞者吐舌而同
里井硏方爲首輔欲引之爲私人侍郞不可故不得召
見賊且日偪侍郞上疏請急調寧遠鎭臣吳三桂以兵
拒戰都城下有新進士袁噩者具將才可令輔之而令
密雲鎭臣唐通與臣從太行入太原歴寧武雁門攻其
後首尾夾擊賊可擒也思宗下其議未定密雲帥已至
詭請守居庸關則放賊抵昌平侍郞上疏請急令大
臣輔太子出鎭津門以提調勤王兵皆不果行而京師
潰侍郞爲賊所縛遭搒掠乘閒南奔方改監察御史巡
浙鹽而南中又潰因起兵浙東監國加右僉都御史督
師西行而七條沙之師又潰王浮海侍郞以餘衆結寨
上虞之東山時浙東諸寨林立顧無所得餉四出募輸
居民苦之獨侍郞與張翰林煌言王職方翊且屯且耕
井邑不擾監軍華夏者鄞人爲侍郞聯絡布置請引翁
洲之兵連大蘭諸寨以定鄞慈五縣因下姚江㑹師曹
娥合偁山諸寨以下西陵僉議奉侍郞爲盟主刻期將
集鄞之謝三賓告之 大兵急攻東山前軍章有功者
故㑹稽農也驍銳敢戰所將五百人皆具兼人勇累勝
大兵以全力壓之不支被擒拉脅决齒垂斃猶大罵
而死時有百夫長十二人故嘗受 大兵指爲閒至是
中軍汪彙與十二人期以次日縛侍郞入獻晨起十二
人忽自相話柰何殺忠臣折矢扣刃誓而偕遁汪彚追
之不及於是浙東沿村接落奉檄有得侍郞者受上賞
侍郞匿丐人舟中入紹興城居數日事益急遁至寧之
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蜀人華夏曾爲侍郞通
好訂昏姻焉得其資糧屝屨之助復合衆於夏葢山一
日泊舟山下有龍挾雷電將上天蕩舟士卒皆懼侍郞
令發大礟擊之雷電愈甚水起立侍郞神色自如俄而
晴霽由健跳移翁洲則入朝加兵部左侍郞兼官如故
侍郞言於王請合朝先之衆聯絡沿海以爲翁洲衞張
名振不喜襲殺朝先侍郞慬而免辛卯翁洲又潰亡命
江淮閒總督陳公錦得之京口都統金礪巡道沈潤力
主殺之陳獨不可釋之乃居山陰㵎谷中尋遊錢唐然
大吏以爲終不可測更安置江寧初侍郞之在寨中也
寄孥上虞之趙氏及寨潰相傳侍郞已殪其夫人黃氏
聚其家人謀共死有僕婦曰文鶯夫人婢也曰夫人當
爲公子計以延李氏香火惡可死曰然則柰何曰婢子
死罪願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於此而夫人速以
公子去夫人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曰小不忍最害事
速驅之而山中有羅吉甫者時時遊侍郎門下至是奔
至曰夫人公子我則任之雖以是死甘心焉於是夫人
抱其子畝拜吉甫且拜文鶯文鶯曰夫人休矣捕者行
至矣甫出門捕者至以文鶯去有徐昭如者亦義士不
知夫人之脫約死士謀要之旣乃微聞其非眞也遂止
吉甫旣匿夫人知朝先之於侍郎姻也乃以夫人母子
往則侍郞已先在焉相見慟哭爲言文鶯一木訥女子
今若此而文鶯被逮居然以命婦自重雖見大府不肯
少屈莫不以爲眞夫人也時例應徙遼左按察使劉公
自宏者淮人一日五鼓傳令啓城門命吏以文鶯就道
不得少待或曰劉葢憐侍郞之忠亦壯文鶯密取歸養
於家而以囚中他婦代之云而侍郞之自翁洲亡命也
又與夫人失及居山陰則夫人又自海上至得再聚侍
郞旣覊江寧夫人已卒總督馬公陽禮之而終疑之曰
是孑然者誰保之侍郞微聞之時江寧有閨秀曰鍾山
秀才者善墨竹容色絕世乃娶之朝夕甚昵馬督私謂
人曰李公有所戀矣未幾侍郞乘守者之怠竟去由吳
門渡秦郵走河北遍歴宜府大同復南下百粤與屈大
均處者久之天下大定始居毘陵築讀易臺以老焉予
過毘陵累訪其子孫無知者
侍郎行狀如右吾讀天問閣集頗疑侍郎蜀人而其
論楊武陵多恕詞甚至比之孫白谷而委過於撫臣
邵捷春何其與衆論不同歟又論周陽羨忌陳新甲
而殺之以新甲爲枉死恐亦未必然要之大節如侍
郎不免以愛憎之偏持論證史之所以難哉
鮚埼亭集外編卷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