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經史問答卷第七

經史問答卷第六 鮚埼亭集 經史問答卷第七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經史問答卷第八

全謝山先生經史問答卷七  餘姚史夢蛟重校

  大學中庸孟子問目答盧鎬附爾雅

其次致曲謂善端發見之偏者先儒謂至誠所發亦

只是曲但無待於致耳其說然否

此朱子之說也而寔未合至誠未嘗無所致但所致

者非曲蓋至誠得天最厚未發則渾然天命之中中豈

可以謂之曲已發則油然率性之和和豈可以謂之曲

故至誠雖未嘗廢人事而致中也非致曲也致和也非

致曲也其次未能合乎中和之全量則必用功於所發

以溯其所存故其中之所存旣有偏而其和之所發亦

有偏則謂之曲若至誠之所發可以謂之端不可以謂

之曲朱子遂以曲字當端字是未定之說也觀其章句

曰善端發見之偏則亦不竟以端目之矣故愚謂致曲

者卽其次之所以致和也蓋致中之功難以遽施則必

先致和然必先致曲而後能致和致和而漸進於致中

斯其次復性之功所謂自明而誠者也

七十二家格物之說令末學窮老絶氣不能盡舉其

異同至於以物卽物有本末之物此說最明了蓋物有

本末先其本則不逐其末後其末則亦不遺其末可謂

盡善之說而陸淸獻公非之何也

以其爲王心齋之說也心齋非朱學故言朱學者詆

之心齋是說乃其自得之言蓋心齋不甚攷古也而不

知元儒𥠖立武早言之𥠖之學私淑於謝艮齋謝與朱

子同時而其學出於郭兼山則是亦程門之緒言也朱

子或問雖未嘗直指爲物有本末之物然其曰以其至

切而近者言之則心之爲物實主於身次而及於身之

所具則有口鼻耳目四肢之用又次而及於身之所接

則有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常外而至於人遠而

至於物極其大則天地古今之變盡於小則一塵一息

是卽所謂身以內之物曰心曰意曰知身以外之物曰

家曰國曰天下也蓋語物而返身至於心意知卽身而

推至於家國天下更何一物之遺者而况先格其本後

格其末則自無馳心荒遠與夫一切玩物䘮志之病程

子所謂不必盡窮天下之物者其義巳交相發而但以

一物不知爲恥者適成其爲陶宏景之說也故心齋論

學未必皆醇而其言格物則最不可易蕺山先生亦主

之淸獻之不以爲然特門戸之見耳總之格物之學論

語皆詳之卽以讀詩言之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

邪格物之學在身心者誦詩三百授之以政格物之學

及於家國天下者事父事君格物之大者多識於鳥獸

草木格物之小者夫程子謂一草一木亦所當格後儒

議之而陽明以格竹子七日致病矣然不知多識亦聖

人之敎也蓋聖人又嘗曰多聞闕疑多見闕殆矣又曰

不知爲不知矣程子亦嘗有曰不必盡窮天下之物矣

叅而觀之則草木鳥獸之畱心正非屑屑於無物之不

知而如陽明所云也是則格物之說可互觀而不碍也

禮云昭穆以序長幼則是序昭穆時已序齒矣蓋昭

與昭齒未有不序及羣昭之長幼而溷列之者穆與穆

齒未有不序及羣穆之長幼而溷列之者然則又何以

更待燕毛也蔡文成謂序昭穆時必亦序爵其說雖於

禮無所徵然容有之蓋序昭穆而又序爵則又不能盡

序齒者故直至燕毛而後得序之然否

善哉問也序昭穆則卽序齒而其中義例尚多故不

能純乎序齒文成於三禮之學未深故語焉而不詳蓋

序昭穆非漫取昭穆而序之必先序宗法假如伯禽以

周公之後稱大宗蔡衛以下俱屬焉諸國之子孫雖有

長於魯者弗敢先也其何以序齒又必序族屬之遠近

假如太王之昭再傳其與文王之昭兄弟也文王之昭

再傳其與成王之昭兄弟也然而各有一族則各爲一

列近者先遠者後祭統所謂親疎之殺是也其何以序

齒兼以王人雖微列於諸侯之上則畿内之公卿大夫

士序於五服公侯伯子男之上是宰周公雖係周公之

支屬而反序於魯君之上其何以序齒是皆文成所未

及也然則序昭穆之中其條目極多故必别有序齒之

法向來無人理㑹及此

西河謂燕毛亦兼異姓殊爲異聞然否

是妄言也蓋誤讀祭統而爲此說祭統尸飮五而後

君以瑤爵獻卿尸飲七而後君以玉爵獻大夫尸飮九

而後君以散爵獻士及羣有司皆以齒是乃九獻時賜

爵之禮注疏家謂本主序爵爵同則序齒是固兼有異

姓然所及止於內諸侯而外諸侯不與焉由是加爵旣

畢則行旅酬外諸侯亦豫矣然而皆兼有異姓則總之

非燕私之禮也直至旣徹而後異姓之賓退則歸之爼

同姓則燕其說明見楚茨之詩

朱子謂序齒之中擇一人爲上座不與衆齒然否

朱子之學極博其說必有所岀今攷之不得是必齒

最長而德與爵又最尊者前惟召公畢公後惟衛之武

公足以當之不然恐亦不過依齒爲序而巳

天下國家可均謝石林觀察之說甚佳然則朱子竟

以平治二字詁之得無過與

均字亦只得詁爲平治要之平治自有分際管仲之

分四鄕頒軍令是用强國子産之正封洫定廬井是用

弱國俱說不到時雍於變地位故但曰可均朱子亦未

嘗說到平治極處

身有所忿懥諸語吳季子薛敬軒之說先生皆以爲

未盡願詳示一通以入講錄

是章乃誠意以後觀心之功而諸儒言之皆淺謂有

所忿懥則必有不當怒而怒者有所恐懼則必有不必

畏而畏者薛敬軒亦云然夫不遷怒亦是難事然進而

上之則雖所當怒而疾之巳甚雖所當畏而過有戒心

便是不得其正必須補此一層於義始完吳季子之說

更粗其謂好樂不得其正如好貨好色樂驕樂樂佚游

憂患不得其正如憂貧患得患失此豈是誠意以後節

目蓋本屬可好可樂之事而嗜之過專則溺本屬當憂

當懼之事而慮之太深則困如此方是官街上錯路也

大學楚書本無專指故康成注引春秋外傳楚語王

孫圉事復引新序昭奚恤事以並証之朱子但指楚語

必有意而方朴山以爲非未知誰是

朱子之去取是也新序說苑並出劉向之手然最譌

謬大抵道聼𡍼說移東就西其於時代人地俱所不考

嘗謂古今稱善校書者莫如向然其實粗疏不足依據

卽如此條明是蹈襲王孫圉之事而稍改其面目然又

舛錯四出夫昭奚恤乃春秋以後人以國策史記考之

大抵當楚宣王時而是條所指葉公子高令尹子西則

昭王時人若司馬子反則共王時人至大宗子敖則其

人從無所見乃昭奚恤皆與之同班列其妄甚矣况昭

氏出於昭王今乃得與昭王之祖共王之臣比肩是則

眞妄人所造也又叅之章懷後漢李膺傳注所引大宗

作太宰子敖作子方而太宰子方在春秋之世亦無其

人及觀李固傳所上疏曰秦欲謀楚王孫圉設壇西門

陳列名臣秦使戄然爲之罷兵則又笑曰劉向以王孫

圉之事移之昭奚恤而此又以昭奚恤之事還之王孫

圉眞所謂展轉傳譌者試令攻朱子之徒博考而平心

以質之將何說以處此新序說苑之誤不可勝詰其顯

然者晉文公與欒武子同時晉平公與舅犯同時晉靈

公與荀息同時介之推與孔子同時楚共王與申侯同

時楚屈建與石乞同時而樂王鮒亦與葉公同時又甚

者以城濮之師屬之楚平王乃攻朱子者欲奉此以爲

異聞疏矣

楚語惠王以梁與魯陽文子韋注文子司馬子期之

子而不見於內傳不知卽淮南所云魯陽文子否所謂

梁者何地

是時有三梁曰少梁曰大梁皆非楚地曰南梁則惠

王之所與也內傳所謂襲梁及霍卽其地也酈道元曰

春秋周小邑也於戰國爲南梁蓋周之南楚之北也其

地尚有魯公陂魯公水又謂之陽人聚秦遷東周君之

地然則本周地是時巳入楚但淮南所稱魯陽文子與

韓戰麾戈挽日是時安得有韓諸子故多誕妄不足信

也子期之子見于内傳者二曰寛曰平

其爲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朱子謂義無氣則餒

行有不慊於心則餒朱子謂氣無義則餒呂忠公大愚

不然其說而朱子力闢之然考之程子則無是餒也便

是氣無義以爲配則餒故必有事於集義是卽忠公之

說也何以朱子不從也如程呂則上下文本一氣如朱

子則是兩扇義無氣則餒是别有養氣之功氣無義則

餒是雖善養而仍須集義得無失之支乎願求明敎

程呂之言是也自有生之初而言氣本義之所融結

而成渾然一物並無事於言配也有生之後不能無害

則義漸與氣漓而爲二故必有事於義使之與氣相配

是以人合天之說也配義則直養而無害矣苟無是義

便無是氣安能免於餒然配義之功在集義集者聚於

心以待其氣之生也曰生則知所謂配者非合而有𦔳

之謂也蓋氤氲而化之謂也不能集而生之而以襲而

取之則是外之也襲則偶有合仍有不合而不慊於心

氣與義不相配仍不免於餒矣本自了然不知朱子何

以别爲一說以爲必别有養氣之功而後能配義不然

則義餒又必有集義之功而後能養氣不然則氣餒是

萬不可通者也故三原王端毅公石渠意見非之梨洲

先生亦非之

孔子之拜陽虎孟子援大夫有賜於士之文釋之朱

子謂陽虎於魯爲大夫孔子爲士先儒疑焉或謂陽虎

當時枋政雖陪臣而儼以大夫自居聖人亦遜以應之

夫歌雍反坫臺門旅樹在當時之僣妄固不足怪况陽

虎當逆節未萌時已欲以璵璠塟季孫不顧改玉之嫌

則其枋國亦又何所忌憚但陽虎卽以此來要之聖人

必無詘身避禍如陳仲弓之於張讓者非天子無所稽

首孟武伯且知之豈孔子而反有愧焉或以周禮除上

大夫卽正卿外尚有小司徒小司馬諸大夫而左氏有

邑大夫家大夫屬大夫論語有臣大夫西河毛氏之說

以曲解陽虎之可稱大夫然小宰以下諸官乃副貳而

非家臣又皆以公族居之如臧孫氏施氏子服氏之流

若家大夫邑大夫軰則雖冐大夫之名而實則士故必

冠之曰家曰邑又安得援大夫之例以臨士而士亦竟

俛首以大夫之禮答之者敢問所安

前說本漳浦蔡氏後說本蕭山毛氏皆非也嘗考小

戴禮玉藻篇有云大夫親賜於士士拜受又拜於其室

敵者不在拜於其室則是大夫有賜無問在與不在皆

當往拜若不得受而往拜者是乃敵體之降禮陽虎若

以大夫之禮來尚何事瞰亡正惟以敵者之故不得不

出此苦心曲意而乃謂其所行者爲大夫之故事則不

惟誣孔子亦并𡨚陽虎也或曰然則孟子非與曰孟子

七篇所引尚書論語及諸禮文互異者十之八九古人

援引文字不必屑屑章句而孟子爲甚乃至汝漢淮泗

之水道亦悞舉之則此節禮文或隨舉而偶遺所以有

失要之孔子所行者是玉藻非如孟子所云也若孟子

下文謂陽貨先焉得不見亦未能發明孔子之意蓋使

陽貨以大夫之禮來雖先不見也孟子才高於此等不

無疏畧耳曾記明徐伯魯禮記集註中微及此意而未

盡愚故爲之暢其說

周公弟也管叔兄也邠卿謂周公以管叔爲弟管叔

以周公爲兄而朱子更之如邠卿則似於孟子之文不

順但先生曰周公自是文王第四子請言其詳

太史公以周公爲行在第四是管叔之弟賈逵以爲

行在第七則并是蔡霍二叔之弟邠卿以爲行在第三

則是管叔之兄賈逵所據蓋左傳富辰所次文昭之序

但富辰之言似是錯舉非有先後如謂實有先後則畢

公在十亂之中毛叔亦奉牧野明水之役而均少於康

叔聃季萬不可信况如富辰之序是蔡郕霍皆周公兄

臯鼬之盟魯衛均在但聞蔡爭長於衛何以不聞爭長

於魯是又了然者也然則賈逵之說不問而知其非若

史公之與邠卿諒必各有所據然史公與孟子合朱子

所以從之而荀子亦以管叔爲兄則邠卿恐非矣

漢書古今人表以顔濁鄒爲顔涿聚而孫疏以顔讐

由爲顔濁鄒其說誰是

濁鄒子路妻兄見史記孔子世家索隱疑其與孟子

不合其實無所爲不合也孔叢子言讐由善事親其後

有非罪之執子路裒金以贖之或疑其私于所昵而孔

子白其不然則於妻兄有證是讐由卽濁鄒孫疏之言

是也孔子在衛主伯玉亦主讐由則讐由之賢亞於伯

玉因東道之誼而列於門墻固其宜也至涿聚則齊人

也呂覽言其少爲梁父大盗而卒受業於孔子得爲名

士亦見莊子然則於衛之讐由無豫矣涿聚死事於齊

見左傳犁邱之役然則顔涿聚者顔庚也非濁鄒也張

守節附㑹以字音更不足信

梨洲黃氏謂夷羿簒逆之罪滔天何暇屑屑校其師

弟之罪况有窮死於寒浞非逢蒙也蓋古司射之官多

名羿逢蒙所殺别是一人非夷羿然否

孟子不過就所傳聞論之不必及其簒弑也古司射

之官多名羿誠有此說然謂有窮死於寒浞以是知其

非逢蒙則又不然王逸注楚辭曰羿田將歸寒促使逢

蒙射殺之非明證與左傳曰寒浞使家衆蓋亦指逢蒙

也况後世如王莽司馬昭劉裕之徒豈必手自操刃者

此等皆所謂無關大義不足深攷者黃氏之學極博是

言蓋本之吳斗南然亦有好爲立異之失不可不知也

孟子弟子宋政和中以程振之請贈爵一十八人皆

本趙注孫疏乃滕更明有在門之文卽趙注亦曰學於

孟子而祀典遺之朱子僅取一十三人又去其五願聞

其說

樂正子萬章公孫丑孟仲子陳臻充虞徐辟陳代彭

更公都子咸邱蒙屋廬子桃應趙注孫疏朱注所同也

季孫子叔高子趙注孫疏所同而朱注不以爲然浩生

不害盆成括本不見於趙注但見於孫疏而朱注亦不

以爲然朱注之去取是也季孫子叔本非是時人以爲

季孫聞孟子之辭萬鍾而異之子叔亦從而疑之趙注

之謬未有甚於此者也故相傳明世中曾經罷祀而今

孟廟仍列之殆沿而未正與以高子爲弟子蓋以山徑

茅塞之語似乎師戒其弟故以爲學他術而不終然小

弁之言孟子稱之爲叟則非弟子矣經典序錄有高行

子乃子夏之弟子厚齋王氏謂卽高子則亦恐非弟子

矣告子名不害趙注以爲嘗學於孟子者若浩生不害

則趙注本曰齊人未嘗以爲告子孫疏疑以爲告子而

浩生其字不害其名夫浩生不害固非告子卽告子亦

恐非孟氏弟子孫疏特漫言之不知祀典何以竟合爲

一是則謬之尤者至盆成括則在孫疏亦但言其欲學

於孟子非質言其爲及門也元吳萊作孟氏弟子列傳

一十九人則似仍政和祀典之目而增之以滕更其增

之可也仍列此五人者則泥古之過也今孟廟且以子

叔爲子叔疑則是據朱注而增趙注又謬中之謬也

然則先生以告子爲公孫龍子之師者何據

是東萊先生之說而厚齋引入漢書藝文志疏證者

也蓋以其白羽白雪白玉白人白馬之問答也孟子殆

以其矛刺其盾也

告子名不害見趙注厚齋又曰告子名勝誰是

告子名不害亦見國策注而文𨕖引墨子則又曰告

子勝或有二名否則其一爲字也

事親從兄之道孟子以括仁義知禮樂五德朱子於

禮則曰節之密於樂則曰樂之深似原未嘗以制作之

禮樂言之故蔡文成公謂足蹈手舞不必泥在樂字說

只是手足輕健之意先生以爲不然何也

蔡氏之說蓋求合乎朱子不知其不合於孟子古來

聖人言語中極言孝弟之量者始於孔子其論大舜推

原其大德受命之由本於大孝其論武周推極於郊社

禘嘗之禮樂以爲達孝曾子申之以上老老民興孝上

長長民興弟爲平天下之大道有子申之以孝弟則犯

亂不作爲仁之本其言之廣狹各有所當而義則一而

最發明之者爲孟子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曰達之天下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巳而尤暢其說於是

章綜羅五德至於制禮作樂之實不外乎此河間獻王

采樂記亦引孔子之言以爲宗祀明堂所以敎孝享三

老五更於太學冕而總干執醬執爵所以敎弟皆是章

之疏證也如此解節文解手舞足蹈方有實地文成以

爲舞蹈只是手足輕健之意則是不過布衣野人之孝

弟耳孟子意中却不然豈必究其極而言之而後見孝

弟之無所不包若夫雖有其德苟無其位則一身一家

之中手舞足蹈之樂亦自在而究未可以言禮樂之全

量是愚說足以包文成之說也文成之說未足以包愚

說也况朱子亦未嘗謂禮樂祗就虛說也

先生之說令人豁然乃知孝弟之至通於神明然非

聖人在天子之位者其於禮樂之實總未能盡故事親

如曾子孟子亦祗曰可也然否

孝弟之量原未易造其極故古今以來所稱孝弟不

過至知而弗去一層其於禮樂二層皆未到便到得知

而弗去一層已是大難假如尹伯奇履霜之操尹伯封

彼𮮐之詩天然兄弟兄則事親弟則從兄皆是賢者然

吉甫非竟頑父也不能化而順之終是本領不到其餘

如申生急子壽子司馬牛匡章皆值父兄之變甚者以

身爲殉不然者棄家蕉萃以終其身其志節可哀而使

聖人處之其節文之處自有中道諸君恐尚多未盡善

處是其於禮之實尚待擬議况樂乎彼其繁𡨚悲怨足

以感動天地然不足以語樂而生生而至於舞蹈也是

非大舜不能也故孟子下章卽及舜之事親而天下化

蓋以類及之也其安常履順而極其盛則武周矣周公

於管蔡之難非不值其變也然其成文武之德者大破

斧缺斨之恫不足以玷其麟趾騶虞之仁也是則禮樂

之極隆者也然則曾子固尚未造乎此

然則無位者之孝弟至於曾閔尚未足盡禮樂之實

耶則三代以下竟無足語此者矣

曾閔亦自是造得九分矣曾子以晳爲之父處其常

閔子乃處其變然閔子竟能化其父母大是不易到此

便是足蹈手舞地位曽子之養志便是惡可巳但校之

聖人或尚少差耳

遂有南陽按晉之南陽易曉而齊之南陽僅一見於

公羊傳所云高子將南陽之甲以城魯一見於國䇿所

云楚攻南陽閻百詩以爲㤗山之陽本是魯地特久爲

齊奪者似得之而先生以爲南陽卽汶陽其說果何所

此以漢地志及水經合之左傳便自了然蓋山南曰

陽是南陽所以得名也水北曰陽是汶陽所以得名也

春秋之世齊魯所爭莫如南陽隱桓之世以許田易㤗

山之祊是南陽尚屬魯及莊公之末則巳似失之故高

子將南陽之甲以城魯然僖公猶以汶陽之田賜季友

則尚未盡失而魯頌之祝之以居嘗與許嘗亦有南陽

之境蓋大半入齊矣自成公以後則盡失之蓋汶水出

㤗山郡之萊蕪縣西南過羸縣桓三年公會齊侯於羸

者也又西南過牟縣牟故魯之附庸也又東南流逕㤗

山又東南流逕龜隂之田卽左氏定十年齊所歸也又

東南流逕明堂又西南流逕徂來山又南流逕陽關卽

左氏襄十七年逆臧孫之地又南逕博縣卽左氏哀十

一年㑹吳伐博者也又南逕龍鄕卽左氏成二年齊侯

圍龍者也又南逕梁父縣之莬裘城左氏隱十一年所

營也又西南過剛縣漢之剛乃春秋之闡其西南則汶

陽之田又西南則𣗥左氏成三年所圍也又西南爲遂

左氏莊十三年齊所滅也又西南爲下讙左氏桓三年

齊侯送姜氏之地又西南爲郈則叔孫氏邑又西南爲

平陸按左氏鄆讙龜隂陽關皆齊魯接境地通而言之

皆汶陽之田而皆在㤗山之西南汶水之北則汶陽非

卽南陽乎故愼子欲爭南陽亦志在復故土孟子則責

其不敎民而用之耳

爲諸侯憂朱子以爲附庸之君縣邑之長古注以爲

列國諸侯梨洲黃氏主古注若據本文原不屬天子言

則與上節之爲諸侯度不同似當以朱子爲是

古注之說校勝試觀僖公四年桓公欲循海而歸轅

宣仲謂申侯曰師岀於陳鄭之間供其資糧屝屨國必

甚病哀公時吳爲黃池之㑹過宋欲殺其丈夫囚其婦

人覇者之世役小役弱不可勝道豈但徵百牢索三百

乘而巳朱子以附庸之君言之則亦是列國諸侯之小

者其義可互備也况春秋之晩雖魯亦困於征輸願降

而與邾滕爲伍而𣏌至自貶爲子則其與附庸之君相

去不遠愚故謂古注亦不甚異於朱子也

社稷變置之說邠卿但云毁社稷而更置之則非更

其神也故朱子謂毁其壇壝而更置之則與國君之變

置不同孫疏曰更立社稷之有功於民者其說異于本

注梨洲黄氏主之當何所從

當以孫疏爲是蓋古人之加罰于社稷有三等年不

順成八蜡不通乃暫停其𥙊是罰之輕者又甚則遷其

壇壝之地罰稍重矣又甚則更其配食之神罰最重然

亦未嘗輕舉此禮蓋變置至神示所關重大故自湯而

後罕有行者嘗謂國家之于水旱原恃乎我之所以格

天者而未嘗以八聽於神隂陽不和五行失序于是有

恆雨恆暘之咎原不應於社稷之神是咎且亦安知社

稷之神不將大有所懲創于國君而震動之使有以知

命之不常天之難諶而吾乃茫然於其警戒之所在反

以其䟦扈之氣責報于天文過于巳是取滅亡之道也

乃若聖王則有之聖王之於天地其德相參其道相配

而其自反者巳極盡而無憾故湯之易稷是也夫天人

一氣也在我非尸位則在神爲溺職雖黜之非過矣然

其所黜者乃配食之神而非其正神也其正神則無從

易也蓋先王所以設爲配食之禮非但爲報始巳也正

以天神地示飛揚飄蕩昭格爲難必藉人鬼之素有功

于此者通其志氣是故大之則爲五方之有五帝而其

下莫不有之社以勾龍稷以柱與棄是也故梨洲謂郊

祀配天固是尊其祖父而亦因其祖父之功德之大足

以與天相通藉以達其感孚昭格之忱此實有至理精

意焉然則社稷不能止水旱又何咎之辭但是可爲賢

主道而不可爲慢神之主道也魯穆公𭧂巫焚尫縣子

尚以爲不可况其進于此者故孫疏變置之說是也而

未可輕言之也北夢瑣言載潭州馬希聲以旱閉南嶽

廟事可爲慢神之戒

厚齋援唐人李陽冰之說以証朱注則似變置反以

報社稷者似非孟子所謂變置也其說如何

厚齋所引陽冰之事得其半失其半按陽冰令縉雲

大旱告于城隍之神五日不雨焚其廟此乃行古禮也

及期雨合霑足陽冰乃與𦒿老吏民自西谷遷廟于山

巔以答神休此蓋因前此焚廟之禱嫌其得罪于神而

更新之不爲罰而爲報是亦變通古禮而得之者厚齋

于其未雨以前之事不序則不足以証更置之罸矣陳

后山曰句容有盗遷社稷而盗止是則足以証朱注者

漢人以禹易社之配宋人以契易稷之配豈亦因水

旱而有更置耶其說安在

是則妄作也以禹配社猶可以契則謬矣商先公之

有功水土者有冥然可以配社不可以配稷

左氏昭十有七年鄭大旱使屠撃等有事于桑山斬

其木不雨子産曰有事于山蓺山林也而斬其木其罪

大矣奪之官邑夫斬木蓋亦變置之意也而子産以爲

非是其說與孟子異先生以爲若何

斬木其實是古禮卽變置之意也子産以爲非者卽

愚所謂未可輕言之意須知古人于此自有斟酌雲漢

之詩曰靡神不舉正與八蜡不通之說並行不悖未有

毅然以蔑絶明祀自任者

陳仲子之生平孟子極口詆之國策中趙后亦詆之

厚齋王氏則又稱之其說誰是

厚齋先生之言是也仲子若生春秋之世便是長沮

桀溺荷蕢荷蓧楚狂晨門一流然諸人遇孔子則孔子

欲化之仲子遇孟子則孟子力詆之便是聖賢分際不

同須知仲子辭三公而灌園豈是易事孟子是用世者

乃伊尹之任一路上人故七篇之中不甚及隱士逸民

較之孔子之惓惓沮溺一軰稍遜之矣平情論之若如

孟子之譏仲子以母不食以兄不食直是不孝不弟然

仲子豈眞不食於母不過不食於兄其兄之蓋祿萬鍾

雖未知其爲何如人然諒亦未必盡得於義故仲子孑

然長往但觀其他日之歸則於寢門之敬亦未嘗竟絶

孟子責之過深矣故厚齋謂其淸風遠韻視末世狥利

苟得之徒如腐鼠乃公允之論若趙后何足以知此彼

苐生於七國之時所謂天子不臣諸侯不友之士不特

目未之見抑亦耳未之聞而以爲帥民出於無用亦豈

知隱士逸民之有補于末俗正在無用中得之也愚非

敢學先儒之疑孟亦因都講之問欲持其論之平耳

宰我不死於舒州之難先正辨之已悉野處洪文敏

公據賢於堯舜之語以爲當在孔子身後閻潜邱極稱

之而吾丈以爲不然何也

謂宰我死於舒州之難亦不害其爲賢者蓋考呂覽

說苑則是宰我爲𥳑公死非爲陳恆死不過才未足以

定亂耳其死較子路似反過之史記誤以爲陳恆之黨

故曰孔子恥之而索隱又以爲闞止之訛則春秋同時

同名之人往往有之晉有二士匄魯有二顔高齊有二

賈舉并同姓矣何必舒州之難死者不可有二宰我乎

蓋但當知宰我之所以死不必恥則不必諱若以賢於

堯舜之語爲弟子稱頌其師必當在身後是則野人之

言也孔子之卒高弟蓋多不在如閔子仲弓⿰氵𭝠 -- 𣾰雕開皆

絶不見疑其已卒而三年治任入揖子貢則是子貢之

年最長其長于子貢而尚在者惟高柴以哀十七年尚

見於蒙之㑹又冉有亦尚仕季氏蓋皆以居官不在廬

墓之列宰我於史記家語不載其年雖未知其長於子

貢與否然此後並無宰我出處踪跡則先死又何疑要

之此等事去古遠無足深考潜邱之言多見其迂

孟子在宋或以爲辟公時吳禮部據孟子稱之爲王

以爲康王偃也康王之𭧂孟子何以肯見之故亦有以

爲辟公者然恐以禮部之言爲是

潜邱謂孟子去齊適宋當周愼靚王之三十年正康

王改元之歲宋始稱王是也孟子不見諸侯故問答止

於梁齊小國則滕而巳雖曾游宋而於康王無問答則

不足以定其見與否也然所以游宋則亦有故蓋康王

初年亦嘗講行仁義之政其臣如盈之知不勝議行什

一議去關市之征進居州以輔王斯孟子所以往而受

七十鎰之餽也謂孟子在辟公時游宋蓋是鮑彪其考

古最疏畧

章子之事見於國䇿姚氏引春秋後語証之所紀畧

同吳禮部曰孟子以爲子父責善而不相遇恐卽此事

然如國策所云何以言責善况在威王時頗疑與孟子

不相接

章子見於國策最早當威王時據國策威王使章子

將而拒秦威王念其母爲父所殺埋于馬棧之下謂曰

全軍而還必更葬將軍之母章子對曰臣非不能更葬

母臣之母得罪臣之父未敎而死臣葬母是欲死父也

故不敢軍行有言章子以兵降秦者三威王不信有司

請之王曰不欺死父豈欺生君章子大勝秦而返國策

所述如此然則所云責善蓋必勸其父以弗爲已甚而

父不聼遂不得近此自是人倫大變章子之黜妻屏子

非過也然而孟子以爲賊恩則何也蓋章子自勝秦以

前所以處此事者本不可以言過然其勝秦而還則王

必葬其母矣而章子之黜妻屏子終身如故是在章子

亦以恫母之至不僅以一奉君命得葬了事未嘗非孝

而不知是則似於揚其父生前之過自君子言之以爲

非中庸矣故孟子亦未嘗竟許之而究之矜其遇諒其

心蓋章子自是至性孤行之士晩近所不可得雖所行

未必盡合而直不失爲孝子如宋儒楊文靖公張宣公

言則其貶章子有太過者但章子之事未必在威王之

世則誠如賢者所疑威王未嘗與秦交兵前此當秦之

獻公正所謂六國以戎狄擯秦之時其後則孝公方有

事于攻魏故威王三十六年之中無秦師齊秦之鬬在

宣王時而伐燕之役將兵者正是章子則恐其爲誤編

于威王策中者卽不然亦是威王末年

京山先生解孟子謂陳侯周非其名按之史記誠然

顧謂周者忠也司城蓋因陳亡而殉者陳之忠臣也梨

洲先生取其說是否

據史記則陳侯固不名周但左傳史記世本諸家所

載諸侯之名異同亦多如左傳鄭子儀在史記則曰子

嬰左傳劉僖公髠頑史記則曰惲而小司馬又曰髠原

史記鄭武公掘突譙周曰突滑左傳宋景公欒史記則

曰頭曼漢書古今人表曰兠欒史記宋王偃荀子作獻

漢書律歴志魯諸公名尤多殊班氏以小字附于下蓋

多岀世本如此之𩔖不可悉舉則安在陳侯名周不又

各有所本可不必深考也至京山訓周爲忠歴証之商

書太甲篇國風都人士篇小雅皇華篇左傳穀梁傳國

語皆有之則以周爲忠正與下文觀所爲主相合未嘗

不可但謂司城是殉陳而死者不知何所見而言之愚

未敢信也

陶山陸氏埤雅亦新經宗𣲖之一也聞其尚有爾雅

新義又有禮象大抵當與埤雅岀入否

爾雅新義僕曾見之惜未抄今旁求不可得矣禮象

則未之見竹垞以爲卽是埤雅草稿陶山在荆公門下

講經稍純然如埤雅卷首卽謂荆公得龍晴曾魯公得

龍脊則大是妄語不知陶山何以有此也

爾雅釋言律遹述也郭注以爲叙述之辭而邢疏曰

律管所以述氣則與郭注各是一說

張南漪曰郭注是也律本是聿誤作律堯典曰若之

曰注曰古與粵越通詩遹駿有聲注以爲與聿同然則

曰粵越聿矞五字皆發語詞郭注以爲叙述者是巳邢

疏謬詩曰嬪于京郭注引之亦作聿

爾雅水自河出爲灉漢爲潜江爲沱汝爲濆淮爲滸

見於尚書與詩而濟爲濋汶爲灛洛爲波渦爲洵潁爲

沙更無所見不知是何水邢疏漏畧不詳

諸條皆見於水經不知邢疏何以不及但水經亦有

不可盡信者卽諸書所言亦多不合河之爲灉當在雷

夏而酈注兼以之解關中之雍則謬也若說文以灉爲

汳水亦非也江之爲沱水經兼載孟州之沱荆州之沱

顧宛谿曰孟州之沱乃湔江而湔爲蜀相開明所鑿酈

注明言之非禹貢之沱矣或又欲以成都內外江當之

則二水爲秦守李冰所導益非禹貢之沱矣唯師古所

指湖廣枝江之水支分而後入大江者可以當禹貢之

沱宛谿之說甚覈然則益州之沱未有考也漢爲潜卽

水經之涔水篇然亦尚有疑者詳見愚所說水經中淮

爲滸則滸者實水厓之通稱不知何以專歸之淮酈注

以爲游水汝爲濆卽瀵水非河水篇之瀵水也一名汾水毛傳誤

以曲防解之然則雖其見于尚書與詩者亦正未易了

了也而况其疏漏不詳者乎乃若濟之爲濋則道元以

爲定陶氾水汶之爲灛道元以爲岡縣闡亭之洸水是

亦以灛之合于闡而言之洛之爲波道元以爲門水穎

之爲沙道元以爲㶏水唯渦之爲洵但引吕忱之詁而

無其地汜水洸水門水不知果否是爾雅所指與否若

沙水則明是莨蕩渠水之一支讀作蔡水非㶏水也

沙之讀蔡不但郭氏無注邢氏無疏而陸氏亦無音

先生果何所出乎

見許氏說文而水經注引之卽鴻溝也左傳所謂沙

汭也北魏書有蔡水卽沙水胡梅磵引水經注亦通作

蔡郭氏偶失之耳

大山宮小山霍本連解作一句宋晁補之作二句竟

對解之自是晁氏之謬否

古人似原有二種讀法水經注苐三十二卷沘水篇

引開山圖𤄵山圍繞小山曰霍而苐四十卷霍山下亦

引爾雅曰大山宮小山曰霍斯郭氏之說也然苐三十

九卷廬江水篇又引爾雅大山曰宮則晁氏之說矣亦

非無據也

論語蕭墻之內羅存齋爾雅翼以爲取蕭祭脂之蕭

其說甚怪不知是否

存齋爾雅翼極精然是說則恐未然蓋蕭墻是屏墻

舊人如鄭康成劉熙皆指朝之屏故以肅字解蕭字亦

有合于六書之旨若存齋則指爲廟之屏故以取蕭爲

證謂援神怒以怵季孫則其說誕矣

爾雅釋草鈎芺據說文則是重名據正義則是二名

不知誰是

說文鈎芺一名苦芺則是重名邢疏誤也

陶山存齋其於爾雅爲巨子近世浮山堂通雅以視

二先生不知何如

藥地不能審别僞書故所引多無稽且其通雅門例

亦非接二家之𣲖者


經史問答卷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