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三朝北盟會編
卷三十六 靖康中帙十一
卷三十七 

起靖康元年二月五日辛丑盡十一日丁未

五日辛丑,康王及張邦昌歸自虜寨,以張邦昌為太宰。肅王及太宰張邦昌、駙馬都尉曹晟質於金國軍前。【舊校云:按《宋史·欽宗本紀》:「二月庚子,駙馬都尉曹晟使金軍,癸卯,肅王樞使金軍,乙巳,康王至自金軍。」則肅王、曹晟之出使不在一日之內,而康王之歸,亦在肅王出質後二日也,是編作同一日,誤矣。】

是日,皇弟肅王樞、少宰張邦昌除太宰,著作郎沈晦借給事中,使斡离不軍前。初,金人請以越王代康王為質,上以越王叔父,不可遣,乃遣肅王樞及駙馬都尉曹晟以行——晟尚榮徳帝姬,與上同生,故遣之,避虜酋名,改晟曰實。
《遺史》曰:初康王之為質也,金人見而憚之,遂欲别易親王,并要駙馬都尉一人。是時割地議和已定,金人歛兵以待之,乃遣太宰張邦昌從肅王及駙馬都尉曹晟為質。

六日壬寅,下廢苑囿詔。

詔曰:「比年以來,京師拘收拆毁民居甚衆,至民無所安居。應苑囿宫觀有可廢以與民者,三省樞宻院速條具以聞。」
七日癸卯,開封府榜詔書,安撫士庶。
「開封府奉聖旨:乗時作過人,開封及行營使司並斬訖。竊慮姦人妄説事端,將不曽作過之人,撰造其罪,恐嚇平人,仰出榜曉諭。」

朝廷又出手詔安撫士庶。

詔曰:「童貫等妄興邉事,懷姦蠧國,悉皆東下,前往浙江。如梁師成、譚稹、李邦彦已付逺竄,所存百餘員,皆是小官踈遠之人,並不係從來被任享厚祿者,今又自陳,乞依舊寄資數等,一遵祖宗之典。百姓無知,皷唱率衆,擅行誅戮,刼奪財物,震驚京闕,皆不奠居,已指揮李綱并三衙,分頭彈壓,捕為首之人,悉行軍法,爾等各歸常業,毋䧟極刑,儻敢結集,仰徒中反告,支賞錢一千貫。咨爾黎庶,仰體朕意。」

粘罕駐軍於中路。

粘罕自河東來,遇城必攻,比斡离不,其行稍緩,至中路,聞和議之詔,遂止不行。

八日甲辰,再下行遣内侍,京城不得倡率指揮。

聖㫖:「内侍官給役禁庭,舊法嚴宻,嵗來廢紊,侵職撓權,比取其罪狀暴著者,已加顯罪,又命請給恩數、官稱職任、寄資進子,盡遵祖宗法,所以檢制裁抑,無所容貸,尚慮京城之人未知近日行遣,推平時之心,猶懷忿疾,不分善惡,槩加凌侮,已令開封府、三衙以軍法彈壓,自今更敢有招揺倡率不從令者,並斬訖聞奏。咨示衆庶,明聴朕意。」
《靖康録》曰:初,京城之戒嚴也,城上設樓櫓及火砲、弓弩、鎧仗之類,皆元豐舊制,器械有餘而兵不足,先令百官與軍士上城相雜守禦,而以内侍官分部統之,賊叢矢射城上,内侍令守禦者不得動,且曰:「國家與金人講和,不至相鬬。」有一軍士奮怒曰:「既已講和,何得射我!」引礮石擊賊,一發殺數人,中官殺之,軍士由是不敢動,乃自城中傳呼宦官欲開門納賊,及伏闕之日,軍民數十萬聚於宣徳門下,遇内侍朱拱之,撕擘死,骨血無餘,又内官得詔召李綱,寘於懷不去,於宣徳門下曉諭百姓,令退,衆怒毆之,於其懐中得詔書,即大呼曰:「内官隠匿詔書,将作亂!」又殺之,凡見内侍,皆撕擘殺之,死者二十餘人,有司以聞,上懼生變,即令殿前班一軍士口傳上㫖,云殺内官者免罪,其人於衆中妄呼曰:「殺宦官者無罪!」百姓聞其語,遂羣入内官之家,所遇輒殺,掠其財物,又相聚入其家,捜獲兵器不可勝紀,皆輦到行營司交納,其内侍皆逃竄,財物畧無孑遺,走入禁中不敢歸,咸於上前泣訴,於是命李綱根治,斬三十餘人,磔其尸於市方定。李綱、种師道復用,凡内侍官城上守城及諸城門監守者,皆去不用,方知所謂獨脚皂旗、紅燈籠,乃中人欲爲内應者。先是,宣和中,内侍多有賜第者,官舍或隘陋,即委府尹於傍宅置門,然未嘗給其直而實奪之,京城百姓或累世聚族以居,屋舍既為奪去,則無所托身,惟與妻子日夜號哭告天而已,又科歛百姓財力,營造宫室臺榭,或有擬於宫省者,百姓應副不辦,則督責箠楚,有至死者,又每至街市買物,已售其價,令賣者隨至其家,所直皆不還,或止償其半,巷陌衢道,馳騁縱横,侍從赫奕,呼喝行路,莫敢詰者,然是時宰相大臣多出其門,内則有蔡京、王黼爲之腹心,外則有王革、盛章爲之爪牙,故敢肆其兇惡,至是百姓樍怨乗亂,得甘心焉!

上賜宴於斡离不軍中。

斡离不上書辭别。

書曰:「大金皇子郎君斡离不等謹上書於大宋皇帝闕下:昨者受命專征,以上皇渝盟,是以靈旗南向,直抵京城。今日伏承皇帝嗣立,再請修好,遂依元奉詔㫖,酌中計議者,定盟約日,復爲貴朝奸臣誤國,妄起釁端,於是當司實懷疑憤,深諒大信,克保有終,前日之盟,非此為比,且大軍之來,資索頗多,上瀆聰明,下匱民庶,事在不已,固非樂爲。炎火一縱,收之實難,自非恭承今日皇帝仁明逺畧,屈己愛民,安能使此禍危,翻然爲福。今兹大計已定,而後無以舊事爲念,惟祈永守成議,共庇生靈。又承所賜書,内謂越王以叔父之尊,平日奉事,姚平仲死於鋒鏑,李綱正從貶責,其於宰執間求退罷免者甚衆,既聞此言,敢不孚聴,及䝉諭城中軍民,不遵號令,實恐轉生變亂,以貽聖憂,當司本國安定貴朝宗社,永固和好,遂令城下諸軍退保舊寨,須是即日班師,伏念陛下即位之初,必欲推恩布澤以矜衆志,特於元定賞軍物内,减金萬鋌、銀一十萬錠、表裏一十萬叚,以充振乏,廣施之用外,有喝下金帛頭匹,更望止於今嵗,逐月接續交還。今方言旋,非不欲詣闕庭,展辭少叙,悃愊以在軍中,不克如願,謹遣左金吾衞大將軍、宣徽北院使韓光裔、信州管内觀察使耶律克恭,充代辭使副,有少禮物,具如别幅,謹奉書奏辭,謹奏。」
别幅:「人參伍拾秤」。

簽書樞宻院事宇文虛中、知東上閤門使王球,充送路使副,特書叙别。【舊校云:按《欽宗本紀》:「二月辛丑,命資政殿大學士宇文虛中、知東上閤門使王球使金軍,許割三鎮地,至乙巳,復使之。」是編於辛丑遣使一事,失書矣。】

書曰:「大宋皇帝致書於大金皇子郎君皇弟國王、皇弟都統:茲以肅整軍威,逺臨郊甸,敢怠省愆之意,遂䝉兼愛之仁,再講隣歡,復安敝邑,感深肌骨,賜重丘山。更承念及府庫之虛,减金帛之數,益紉髙明之意,特深極芘之懷,載遣車軺,禀告還馭,再三誠懇,毎荷矜全,豈惟恩加於危難,抑亦義重於乾坤,惟有謹守信盟,庶可仰酬厚徳,屬宗祧之有守,阻道路之叙違,益慎寢饔,永綏福祿。所有贐儀飲餞,已載前書,伏惟亮察。謹白。」

九日乙巳,奉聖㫖將團結居民,權令放散。

刑部侍郎王㝢劄子:「㝢見管京城四壁守禦,卻見近日團結四壁居民,追呼在城下,準備上城,百姓驚擾,離家失業,人人有溝壑之憂。契勘閉城日乆,居民艱食,若更如此,是重困也。況四壁城上守禦兵卒器仗並已足備,而居民烏合,皆無足用之人,特可準備臨時搬運矢石耳,必不得已,且令團結成保籍,定姓名,緩急追呼,亦似無害矣。伏望速降聖㫖,候指揮。」奉聖㫖:依劄,權令放散。

十日丙午,斡离不上書謝恩。

書曰:「比者已復舊好,即議還師,復䝉聖慈差開封少尹就詣軍中,賜斡离不等茶果、龍腦、藥酒,并差去人使韓光裔囘,復承親賜通犀御帶一條,以隆餞别之禮,仍被㫖重稠,昭宣大信,仰叨聖慈,曲周用,殫砥礪,欽領之餘,尤増感激,當司遂促歸期,今月十日已令大軍旋斾,所祈陛下社稷載寧,生靈休息。有少禮物,具於别幅,謹奉書奏謝。」
别幅:「人參五十秤」。

下割三鎮之詔,差路允迪宣諭守臣。

詔曰:「勅太原府守臣,應中山、河間、太原府并屬縣鎮及已北州軍,已於誓書内議定,合交割與大金事,昨者大金以朝廷招納叛亡,有渝盟誓,因舉大兵直至都畿,重以宗廟社稷所係甚大,遂割三府以尋懽盟,庶銷兵革之憂,以固兩朝之好。其犬牙不齊去處,並兩平兊易,合照誓書施行。如有州軍未便聴從,仰將此詔書遍行告諭,各務遵禀,毋或拒違,自取塗炭。兩朝封疆接畛,義同一家,各寧爾居,用保信睦,其中山、河間、太原府并屬縣鎮及以北州軍見任寄居職官,不係本土及從内地差去者,不在交割之限,今差朝散大夫、充資政殿學士、簽書樞宻院事路允迪,齎詔宣諭,咨爾守臣,體予至意,故茲詔示,想宜知悉。春暄。卿等各比平安好否,遣書指不多及。」

起發犒軍銀綱至金人軍前。

李梲議和,許以銀一千萬兩犒軍,梲親至内藏庫催出銀,提㸃官内侍王若冲監出銀,每十萬兩為一綱,以一百人搬擔,以使臣二員押發,凡一百綱,統起一千萬兩之數,皆出於内藏庫,不知士庶之家輸納者,何以用之?此與王孝廸督金銀榜示之數不同,未知何如?

簽書樞宻院事路允迪、工部侍郎滕茂實,使於粘罕河東軍前。

粘罕兵將至髙平,而城下之盟已成,既遣肅王使於斡离不,乃議不可不使粘罕,遂遣路允廸、滕茂實使粘罕於河東,且告割三闗之地也。

復用李邦彦為太宰。

李邦彦方罷數日,張邦昌又以太宰出質,左右揆皆虛位,呉敏乃以劄子乞復用邦彦為太宰。

河北路兵馬鈐轄李侃,以兵二千與金人十七騎戰,敗績。

和議已定,金人遣十七騎持文字報其國中,經由磁州,李侃以身為兵官,且承掩殺之㫖【初金人抵京師也,淵聖詔河北州軍,畧曰:「种師道、姚平仲逺提西兵,以助天討」云云,深恐宵遁,令河北州軍盡行掩殺】,乃率禁軍民兵二千徃擊之,與十七騎相遇,金人曰:「不須用兵,今城下已講和矣。我乃被太子郎君差徃國中幹事。」侃不信,欲與之戰。十七騎者,分為三,以七騎居前,各分五騎爲左右翼,而稍近後,前七騎馳進,官軍少卻,左右翼乘勢掩之,且馳且射,官軍奔亂死者幾半。

金人退師。

《遺史》曰:金人既退,种師道請臨河邀之,三戰可使無噍類,若縱之去,他日禍不可測,李邦彦等不從,罷師道為中太一宫使,五日一到朝堂議事,以姚古、种師道、折彦質、范瓊等領兵䕶金人過河,邦彦奏立大旗於河東、河北,有擅出兵者,並依軍法。

金人揭榜不擄掠信徳府。

初金人䧟信徳府,執守臣楊信功至京城下,既已議和,乃畱信功,朝廷議失信徳府之罪,信功與通判梁訓禮皆貶嶺外,兵將官分送廣南,安撫使劉韐奏司録已下皆是脅從,放罪。金人渡河,獨揭榜,大畧謂:「攻擊京城,朝廷遣肅王及太宰張邦昌持書,言奸臣姚平仲誤國,已許割三鎮以北地請和,縁信徳府不係所割之地,並不得擄掠。」

十一日丁未,金人質肅王同行。

先是以康王爲質,以康王語言不遜,金人不愛也,復令入城,至是遂以肅王行焉。种宣撫奏言:「賊歸必不設備,請邀諸河,候其半渡,可以擊之。」李梲等在上側,方爲掣肘,論難既久,終不許擊,然上心欲和,無如之何,於是師道發憤感疾。
《靖康遺録》曰:賊之來,雖少有鈔掠,而不殺害人民。比去,所過皆殘破,其所得漢人,並削髮,使控馬荷擔,得鈉婦女,好者掠去,老醜者殺之,自京師至黄河數百里間,井邑蕭然,無復煙爨,屍骸之屬,不可勝數。

太學生楊誨上書論割地。

「二月十一日,太學生楊誨謹昧死上書皇帝陛下:臣聞夷狄犯京師,掠近輔,殘䤋夏人,以騁其欲,雖漢唐全盛之際,容或有之——漢文帝之十四年,匃奴候騎至雍甘泉,而唐太宗貞觀之初,突厥埽地入㓂,抵於渭上。當此時,二虜承父兄餘資,兵鋭馬多,傲然驕氣,直出百蠻上,視中國爲不足與,故能一舉而騎甲漫衍帝都,其勢可謂盛矣。然竊考文帝、太宗所制禦二虜之術,甚優游暇豫者,此其故何耶?蓋漢唐當天下無事時,廟堂之上,君畫臣謀,能以戎務為急,一旦事起倉卒,而吾先有以處之語,其大要不過詭而禮之,使虜志寖驕而已,志意寖驕,則務逺畧,忽近慮,士卒疲弊,而畜産耗亡,取死之道也,天子於此興問罪之師,誰敢屈强頡頑,作氣勢如曩時邪?漢唐所以鞭笞四夷,其大計不出乎此。臣竊惟道君太上皇帝臨御天下二十六年,承祖宗積累之厚,天下承平無事,咸順指令,大臣於此時不能思艱難,致勤苦,務柔聲婉顔以狐媚聖上,此漢唐計䇿不復聞,故金人得以乗中國之釁也。夫夷狄乗中國之釁,豈自古帝王之時無其事耶?守禦之方、覊縻之術、征討誅伐之法,𥳑編具存,宜縉紳大夫平昔所稔聞,而厭道之奈何!朝廷大臣遇前日猖獗之變,圜視共計,率不得其要領,上皇出狩,宗廟震驚,此皆失於不素練之罪也,陛下嗣登寶位,矜憫元元,不謀於廷,首發講和之詔,仆械卷銛,以厚利啗之,臣初聞命,以謂陛下此舉,特以驕夷虜跋扈之志,紓畿甸攻掠之危,至於經畧施爲,發自天衷,非愚賤所得而臆度。而旬日之際,道路所傳,臣竊惑之。臣聞陛下自金人之來,既賚以金帛,又許以嵗幣,今且遣使割地以賂之,夫金帛嵗幣已不足惜,奈何割祖宗地以賂遺夷狄乎?夫割地以賂夷狄,雖漢唐之陋,猶不忍爲,孰謂陛下神聖英武而肯為此?且中國與夷狄議和,不聞於三代,而特盛於漢唐,漢之文帝、唐之太宗,所以待匃奴、突厥者勤矣,備幣以嵗獻,則不失於傷財,降尊以和親,則不恤於損威,然終不肯以尺寸之地輕予之者,二帝之意,豈不曰土地人民,國之根本,不可輕於授人乎!臣不知今日割地之謀,誰為陛下籌之也?臣草茅賤士,無由預朝廷末議,事之利害,皆不可得而詳定,獨不識陛下今日所割之地,其三闗耶?臣聞昔周世宗下三闗、瀛、漠,皆異代事,戎人不得以為辭,又况自祖宗以來二百餘年,塞鴈門、増塘水、治城隍、藉民兵,所以爲之限制者甚備,今一割之,是失限制也。不識陛下今割之地,其四鎮耶?臣聞太原、中山,其地嚴重,可以扼虜咽喉,自祖宗以來,精兵重卒悉屯駐於此,今若割之,是失形勢也。夫以限制形勢之地遺夷狄,其不猶倒持太阿,授人以鐏乎?然陛下必毅然爲之而不顧者,臣知其意矣,豈非憚於用兵邪?臣聞兵雖凶器,戰雖危事,然而自古神聖之君,所以立卓絶之迹者,未嘗不由於用兵。向者金人之來,起於意表,陛下以其乗我不虞,又諸道兵未㑹,不戰宜矣,以其近於禁城,宗廟社稷不可不憂,不戰宜矣,今賊兵既歸,師老械𡚁,又其來也必嘯聚數國之師,禽獸之心,見利而忘義,烏合而易散,既磨之以嵗月,安知不自相背叛耶?陛下宜於此時,馳一介之命,諭諸鎮之兵,因其交地之際,啟發釁端,電掃風除,以破其衆,將見腥膻之徒,獸奔而瓦解矣,必欲守區區之信,臣竊爲陛下不取也。且陛下亦知割地有三不便乎?今既割地以與金人,則中都迫於北邉,陛下必不免遷都矣,方今洛陽、長安,近於敵國,不可都,江左、西蜀,偏方下國,不可都,就令今日夷狄熾盛,國勢危弱,用事之臣計無所出,不過勸陛下都襄鄧,州夷漫百里,其東漢與鳯林爲界,其南菊潭環居,而流屬於漢,西有上洛重山之險,北有白崖連路,昔人號為形勢之地,沃野之墟,疑若可都矣,然昔唐髙祖遣宇文士及按行,秦王力諫以為不足用,至昭宗時,朱朴上議以為建都之基,䟽入不報,豈非有所不便,故邪?況京師自祖宗以來,繕治非一日,宫闕神麗,局務府藏,里閈市肆,極侈而豐,借使陛下一徙都,必且鑑前𡚁,惜民力,因陋就𥳑,爲一切因循之制,將何以貽厥孫謀,昭示四方邪?臣以為一不便者,此也。今既割地與金人,則胡夷嵗驕,華夏日蹙,臣恐北虜驚噬邉甿不止,今日陛下何不以徃事而騐之,昔唐寳應二年,吐谷渾、党項領兵二十萬來,畧武功,留於京師凡十五日,大和三年,南蠻率衆掩刼戎雋二州,䧟之,止於西都者十日,當此時,天子務爲姑息,以紓一時急,不發兵以窮討,使牧馬牽牛之𨽻,有輕中國心,自此以來,揚塵鳴鏑,突我疆塲,曽無寧嵗,臣嘗讀書至此,雖憤醜虜不庭,然亦未嘗不恨中國有以誘之也。今吐蕃、南蠻畧我郊甸,解鞍緩帶至於旬日,目悦燕趙之色,口厭甘美之味,文綺佳紈,又皆如意,夫纖麗散則戎羯之心生,戎羯之心生則侵盗之本也,又況黠虜已習知吾山川要害也,臣謂今朝廷不怖金人以兵,則背脅癰疽之患成,殆恐其來不已,唐室之患,且復見於今日,此臣以爲二不便者此也。今議者但以慶厯之初仁宗與虜通好,自後契丹不敢擁兵窺中原,當慎守初,可以遏邉萌之禍,且示大信於邉人,臣謂渭水之盟,杜如晦實敗之,而平原之盟,李晟亦不肯信,已而可汗就質,普賛背叛,夫如晦、晟非曉術數者也,然而遇事若燭照,而數計者誠以胡性翻覆不情,故不信之也,臣謂北虜所以不敗慶厯之盟者,特以仁宗之初,有以結其心耳,夫本朝自仁宗以來,朝廷方舉羣䇿以收太平之功,四海所環,無一州無兵者,當此時,契丹何由而跳梁邉陲邪?況祖宗故事,奉之如驕子,不敢一觸其意,雖冥頑,何以啟其釁?向使天祚不失道,人畜猶盛,强遷延寢息抵於今日,覩前朝政事之因革,知中國士馬之豐耗,臣謂北虜敗仁宗之盟也,已在於數年前,陛下能保其不控銳抗戈,以覘𠊱風雲乎?能保其不敓攘以邀丐厚利乎?然則盟誓於北虜果何有哉?此臣所以為三不便者此也。夫去所不便,而行所甚利,唯聖人能之,伏願陛下順天人之心,發英偉之志,因醜虜之暴,出湯武之師,伺其過河交地之際,不固執前盟,先發其釁,示以必戰,天道佑善,必克清大憝,以爲子孫無窮之基。凡今縉紳士大夫,但揣陛下之意,厭於用兵,必曰:『本朝自太上皇以來,相臣将臣,文恬武嬉,習熟治安,未嘗練卒蒐騎,又廟堂之上,卒未有應變之臣,是勢未可以戰。』臣獨以爲不然,臣聞何代而不生才,何才而不資世,顧人君所用如何爾!昔藝祖好武功,則勇猛之士出而爲用兵,太宗好竒謀,則計畫之士出而爲之慮,以今天下之大,安知其無人?少濡沐之,將見朝廷之上,不獨李綱、种師道輩可稱述也。雖然今將相如李綱、种師道,臣知二臣亦可以辦一時事,何則?綱之忠義有餘,而可以事君,師道之謀畧有餘,而不至於誤國,又況輔之以呉敏之鍊達,耿南仲之老成,將欲建功,何有不濟?臣多見講和,不如用兵之利也!陛下清閒之餘,淹貫古今,豈不知其利害邪?且夷狄雖與中國相爲盛衰,然自古以來,控御之術,不一而足,當其悖慢太甚,曷嘗不與之戰?今日但以石晉為戒,不敢與爭鋒,不知石晉時,天下四分五裂,朝廷君昬臣愚,徳既不足以懷徠,而威又不足以制服,此耶律徳光所以一舉而覆汴都也,以陛下春秋鼎盛,天資英特,而又承祖宗有赫之炎圖,指揮顧盻,行有餘力,豈可與區區之列國同所慮乎?臣誠不佞,雖岷陬一布衣,平居常患無以過人,遂取古人書,閉門熟讀,月延嵗累,頗識古今治亂,自謂論世事,顧賈誼、馬周不足多,伏惟陛下自即位以來,寛大之聲,勤儉之政,已著聞於天下,感激垂涕,願盡死力,然而區區之愚,尚有望於陛下者,但願陛下臨時聴政,更少濟以英㫁明决,助成聖徳,使巍巍之功業,上擬商宗、周宣,臣謂百蠻且不足平,況蕞爾金人而足以軫聖慮也?狂瞽不識朝廷忌諱,罪當萬死。」

李邦彦乞致仕。

「臣累乞致仕,特蒙聖恩依奏,伏念臣奮身孤遠,遭際興運,寖躋華貫,遂冐宰司,徒激孤忠,不敢少負清議。屬者上皇退託,以神器付陛下,臣首被寄委,而輔翊之重,自誓殫竭,身屢瀕死,有所不避,今譊譊之徒,扇惑羣聴,喧競倉卒,白黑不分,臣之所急,存宗社、安君上、惜生靈而已,何敢爲身謀?而人詆以為奸,緩師講和,自金人犯邉,僉令大臣宻議,圖周萬全,非徒屈意以受辱,而人或指以爲 心之精白,天實臨之。乃至定輸金之直,以釋白著之疑,寛括糴之令,以賑艱食之急,撫循帶甲之旅,以勞城守之師,若此之類,事渉細微,雖恩出睿慈,而間陳於前,不敢緘黙,大臣建明,惟知有濟,豈能家至戸到,人人提耳而諭之哉?衆聴未孚,鑠金可畏,不知引避,何以厭服斯民之心?伏望檢㑹已降聖㫖,早賜施行。」
奉手詔:「太宰李邦彦,任政府累年,屢形憂國憂民之誼,以至惜名器、抑冗濫,獻納非一,朕在東宫時,熟聞嘉譽,册立之際,備罄忠誠。金人犯闕,其所建明,惟知利社稷、撫軍民為急,朕一一施行,衆志未能遍諭,乃作弗靖,鼓唱流言,反與前日異意元惡之人,忽生怨憤,實駭予聴,已依所乞宫祠,播告中外,咸信勿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