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七 三朝北盟會編
卷一百二十八 炎興下帙二十八
卷一百二十九 

起建炎三年四月一日戊申盡二十日丁卯

四月一日戊申朔,皇帝復位。

皇帝復位制詔并臣僚奏請【舊校云:此亦採集《建炎復辟記》】,曰:「朝奉郎、試禮部侍郎、充御營使司參贊軍事臣張浚。右。臣伏覩三月五日睿聖皇帝親筆:『朕即位以來,彊敵侵陵,逺至淮甸,其意專以朕躬爲言,朕恐其興兵不已,枉害生靈,畏天順人,退避大位』,臣伏讀再四,不覺涕泣,臣竊以國家禍難至此,皆臣等文武之臣,不能悉心圖事,補報朝廷,致使土地侵削,人民困苦,上負睿聖之恩,下失天下之望,今睿聖皇帝以不忍生靈之故,避退求和,固為得策,然臣獨有一說,不敢不具陳其詳 —— 臣竊以當今外難未寧,内冦竊起,正人主憂勞自任,馬上求治之時,恐太母以柔静之身,皇帝以幼沖之質,端居深處,責任臣寮,萬一强敵侵陵,不肯悔禍,則二百年宗廟社稷之基,拱手而遂亡矣!臣愚不避萬死,伏願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特軫宸慮,祈請睿聖,念祖宗委託之重,思二帝屬望之勤,不憚勤勞,親總要務,據形勝之地,求自治之計,抑去徽名,用柔敵國,然後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監國於中,撫靖江左,如此則於天下國家大計,似爲得之。如臣言爲然。乞行下有司。令率文武百官祈請施行。」
新除資政殿學士、大中大夫、同簽書樞密院事吕頥浩奏:「臣契勘自崇寧以來,内侍童貫、譚稹,互掌兵柄二十餘年,賞罰不眀,號令失信,西則侵陵夏國,北則與契丹敗盟,致將帥解體,士卒不用命,皆緣内臣基禍,流毒天下,遂令徒黨爲患,至今近聞將相大臣被命誅戮内侍,誠可以快天下之心,攄臣民忿怒之氣。然伏覩三月五日睿聖皇帝親筆詔書,以謂『即位以來,彊敵侵陵,逺至淮甸,其意以朕躬爲言,朕恐其興兵不已,枉害生靈,畏天順人,退避大位』,以此仰見睿聖皇帝出於至誠,不吝至尊之位,將以紓國之禍也。恭惟太后陛下,仁聖恭儉之徳踰三十年,孚於四方,垂簾聴政,擁祐皇帝陛下,四海之内,孰不歸依?但臣有愚見,不敢愛死而不言。方今强虜乗戰勝之威,羣盗有蠭起之勢,興衰撥亂,事屬艱難,豈容睿聖皇帝退避大位而享安佚?伏望太后陛下、皇帝陛下,不憚再三,祈請睿聖皇帝亟復帝位,親總萬幾,從此已往,屏絶内侍近習之人,褒賞今日立功將帥之士,然後駕幸江寧,以圖恢復,如此則宗廟社稷有無疆之休,將帥大臣有無窮之福,不然,必恐天下禍亂不可勝言。」
「新除資政殿學士、大中大夫、同簽書樞密院事、江淮兩浙制置使司臣吕頥浩等。右。臣等契勘都統制王淵,不能備禦虜人,致乗輿南渡,結連内侍,躐除樞管,近有統制官苗傅、劉正彦,被奉聖㫖,將本官及内侍誅戮,委屬允當外,有建炎皇帝以避狄遜位一事,臣等竊詳建炎皇帝即位以來,恭儉憂勤,過失不聞,今天下多事之際,乃人主馬上圖治之時,深恐太母垂簾,嗣君皇帝尚幼,未能戡定禍亂。臣等今統諸路兵,逺詣行在,恭請建炎皇帝復位,或太后陛下同共聴政,庶㡬人心厭服,可致中興。」
宰執劄子:「臣等三月二十九日請召苗傅、劉正彦等到都堂,諭以睿聖皇帝始以講和大金之故,責躬避位,退處别宮,授位元子,恭請太母垂簾,同聴政事,今國家多事。干戈未敉,信使雖遣,難必復命之期,天步方艱,宜急防秋之計,睿聖皇帝當還尊位,摠攬萬幾,苗𫝊等一皆聴從。取進止。」
皇太后批答:「吾近以睿聖皇帝授位元子,請同聴政,以國家艱難,義不得辭,朝夕不遑,亟願還政。今覽卿等所奏,甚契吾心,可依所奏,疾速奏請施行。」
宰執等上表乞皇帝復位:「臣朱勝非等言:屈己睦鄰,事本由於獨斷,因時復位,理難抑於羣情。臣勝非等誠惶誠恐,頓首頓首,竊以昨者鄰敵侵陵,聖躬謙損,授位元子,退處别宮,恭請東朝,同聴幾政,至誠懇切,詔㫖丁寧,交好金國之歡,少息生靈之禍。今者干戈尚擾,宗廟未安,遣使必艱於還期,防秋當思於預備,若未復九重之正,恐尚壅萬機之繁。恭承太母之訓言,兼列羣臣之奏請,事有必至,義不可辭,伏望皇帝陛下察億兆愛戴之公,視社稷安危之重,亟整六龍之馭,率和萬國之心,俾中外之協寧,庶艱虞之共濟,臣勝非等無任感激。」
皇帝批答:「朕以金人連年内侵,斷然不疑,避位與子,恭請太母,同聴政事,庶便和議,以迎二聖,以安生靈。今承太后聖㫖,并得卿等所奏,當還尊位,總攬萬㡬。殊非本意,難議允從,兼已具奏太后,卿等宜體朕懐。」
皇帝奏皇太后劄子:「臣恭請領御寳劄子,令臣入禁中起居,早來緣臣痰作,卑體不安,已奉表起居,容臣俟望日趨詣,謹具奏知。」
宰執等再上表:「臣勝非等言:伏以責躬與子,即聖徳之難名,戴后祈天,顧羣情之莫遏,未頒俞㫖,再罄忱辭。臣勝非等誠惶誠恐,頓首頓首,竊以有徳者興,因民心之所與,大寳曰位,惟帝命之是承,屬天步之多艱,軫淵衷而深念,思柔强敵,暫屈威尊,播告多方,見禹湯之罪己,矜憐赤子,知堯舜之性仁,然事有緩急之殊,則理係安危之異,盛秋設備,當愛日以有爲,萬里結盟,慮歸程之或阻。矧太后憂勤而垂訓,暨羣臣懇逼而陳辭,宜還正宁之朝,大慰羣生之願。伏望皇帝陛下仰遵慈㫖,俯徇輿情,亟傳清蹕之音,遂反紫闈之御,東嚮而揖者再,雖循即事之儀,萬嵗之呼者三,速契投機之㑹,臣無任云云
皇帝親筆批答:「朕奉太母慈訓,及臣僚奏請,還即大位,親總萬幾,深惟避位本意,專在和好,覬以迎還二聖,安輯生靈,今慈㫖丁寧,與臣僚繼請,宗社之計至重,防秋之期已迫,祈請之使,恐難必遂。若太母念國家艱難之極,不憚憂勤,同聴政事,則朕猶可勉?徇臣庶之願,共圖國事,不然斷不敢以獨當。」
尚書省牒部:「朕頋徳弗類,遭時多難,臨民馭朽索之危,渉道濟巨川之逺。向者敵師深入。國步載艱,永惟責躬,避位之因,專爲講好息兵之計,力祈金國,冀迎二聖以遄歸,庶保丕圖,可致四方之綏靖。今則奉太母之慈訓,念嗣君之幼沖,致兵民推戴之誠,兼内外請祈之切,防秋在邇,當愛日以有爲,遣使出疆,恐尋盟而未遂,露章狎至,復辟爲期,朕以太后之㫖不敢違,羣下之情不可卻,遜辭靡獲,任重難堪,仰太母之慈仁,許同聽斷,思眇躬之寡昧,敢憚憂勤?朕惟東朝有垂簾保祐之勞,元子有踐阼纂承之託,上徽稱於長樂,以致四海之歡,正冢嗣於青宮,以係萬民之望,式頒温詔,誕告多方。嗚呼!有臣三千,實倚同心之助,卜年七百,復開過厯之期,更資中外之交修,庶格神天之協佑。咨爾有眾,咸體至懐。太后宜上尊號曰『隆祐皇太后』,令有司擇日備禮册命施行。所有三月六日赦書,應於恩賞等事,宜疾速施行,如有稽遲,重寘典憲,故兹詔示,想宜知悉。」
皇太后聖㫖:「吾以國家變生倉卒,遵用本朝故事,同聽大政,皇帝復位,即願撤簾,皇帝懇請者再,義不得已,黽勉數日,今中外寧一,天下共慶,皇帝宜專決萬幾,吾當退處東朝,以遂初志。可以今月四日撤簾,故兹詔示,想宜知悉。」
皇帝奏皇太后劄子:「臣伏覩太后劄子,欲以今月四日撤簾,國家非常之變,仰賴太后之慈仁恭儉,始終保祐,遂復大位。今亟欲還政,雖謙沖退抑,聖徳難名,在臣區區之心,實有不遑安者,望依舊垂簾,同聽政事,庶得和協内外,保安宗廟。取進止。」
皇太后聖㫖:「吾惟自昔人君沖幼,必資保䕶,則有同聽政故事,前日特以倉卒之變,勉徇權宜。皇帝復位數日,内外寧一,機務既宜專決,臣庶亦思瞻望,豈宜久同大政?已下詔用今月四日撤簾,宜速遵用施行。」
皇帝奏皇太后劄子:「太后聖㫖以今月四日撤簾,臣惟菲徳,遭罹變故,自非太后保祐,則宗社安危,殆不可測。欲報之徳,無以爲稱。復位之始,尤賴母慈,敉寧中外,而聖徳謙沖,確然不囘,臣不敢重以機務,上凂聖慮,已命有司遵依詔㫖施行。」

六日癸丑,尚書右僕射朱勝非罷爲觀文殿大學士、知洪州;呂頥浩爲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制詔曰:「移蹕而南渡,戾止嘉禾,請師而北行,往防京口,深嘉忠議,悉出懇誠,陞秘殿之峻資,貳鴻樞之重託,鎭撫六路,緝綏兆民,俟訖外庸,俾圖内治,屬營屯之沸擾,致宫闕之震驚,靡聞召節之符,呼兵入衞,盡䕶同盟之帥,鼓衆偕行,使孽將之宵逋,繇義師之雲合,朕素嘉其有王佐之畧,復見其得大臣之風,是用度越羣公,亟付魁柄」云。[1]

八日乙卯降赦。

「門下:天佑民而作君,所以大乎一統,王體元以居正,所以臨於萬方。朕屬時多艱,顧徳弗類,武不足以戡定亂畧,徳不足以惠綏庻民,兩宮逺狩,則四時懐温凊之思,金國内侵,則萬民罹塗炭之苦,念艱虞之若此,豈眇末之能勝?蓋少貶抑至尊之稱,庶以厭壓上天之禍。惟國家之歷數未艾,而祖宗之徳澤在人,露章率籲者,若出於一辭,總師入覲者,沓來於數路,斷鰲足而立四極,既成開闢之功,取日角而受五龍,始正神眀之御。爰念撥亂者當同於創業,救弊者宜急於改圖,方度事揆機,為良久之規,而訓兵積粟,嚴備禦之策,庶恢隆於大業,以馴致於丕平。帝堯無黄屋之心,豈菲躬之敢議,漢髙先馬上之治,庶後効之可成,嘉與多方,一新霈澤,可大赦天下。於戯!聖人大寳曰位,既還宸極之尊,王者求端於天,期浹仁恩之溥,常賴文武將相、中外士民,咸一乃心,同底於治。」
湖州通判張燾上疏言時政。
苗、劉亂既定,上求直言,湖州通判張燾上疏,大槩謂:「人主戡定禍亂,未有不本於至誠而能有濟者。陛下踐阼以來,號令之發,未足以感人心,政事之施,未足以慰人望,豈非胸中之誠,有未修乎?」又言:「天下治亂,在君子小人用捨而已,夫小人之黨日勝,則君子之類日退,將何以弭亂而圖治乎?」又言:「竊觀近日措置防守大江之策,户㸃一丁,五人㸃二,使自備糗糧器械,而蠲其稅賦,烏合之衆,素不諳戰陣,一旦有風塵之警,聞金鼓聲,則鳥驚魚潰之不暇,尚安能必其用命乎?徒費民財,又損官賦,而不適於用,願速罷之。」又言:「近日侍從、臺諫所言,多循習故態,觀望意㫖,毛舉細務以塞責,至國家大事,則坐視而不言,豈不負陛下遇待之意!」又言:「巡幸所至,不免經繕,重困民力,句踐之棲㑹稽,似不如是,不若權時之宜,茅茨土階,以俟昇平,爲之未晩」云。

二十日丁卯,車駕幸江寧府。

潰兵劉文舜擾濠州。

劉文舜,濟南府僧也。先是,靖康間,京城受圍,濟南府有劉和尚者,聚眾勤王,有數千。上即位,劉和尚率眾至南京納兵,乞身歸濟南,依舊爲僧。未幾,其眾皆去,圍濟南府,乞劉和尚依舊爲首,官司令劉和尚出城說諭其眾,令退去,遂退於數十里之外,然後求其所欲,眾曰:「我輩無頭領,得和尚依舊爲頭領。」劉和尚曰:「我非馭眾之才,豈可爲數千人之首?今城中有劉和尚名文舜者,有膽勇,善射,可爲汝頭領,汝願之乎?」眾曰諾,遂招文舜,令還俗,歸其本姓,以統其軍。車駕南渡,中原沸擾,文舜與其眾渡淮,首犯濠州,知府連南夫命俞家鎭土豪俞孝忠,率民兵一百五十人往迎之,與文舜相遇於白石,孝忠遂進戰,馬陷於泥淖中,被殺,眾皆奔還,而防城民兵知孝忠已死,亦散歸。文舜至城下,南夫許犒其軍,約使退去,文舜從之。南夫科居民,量貧富出銀,仍出庫帛以遺之,并自解金帶授文舜,文舜大喜而去。

潰兵薛慶據髙郵軍。

召邵成章赴行在。

初,邵成章以上書論黄濳善、汪伯彦誤國,編管吉州,上思其忠,召之,諸内侍忌其忠直,譖之曰:「邵九伯來,陛下無歡矣!」乃使止於洪州居住。
邵成章,字茂文,一字天素,開封人也。少為内侍,博通經史,性好諒直,諸内侍皆不喜之,常出之於外。宣和初,爲淮南路亷訪使者,條奏宣撫使童貫五十罪,中外大駭,貫請上皇移成章爲河北路亷訪使者,亦不加罪。淵聖即位,内侍用事者多貶罷,超擢成章入内知内侍省事,賜梁師成宅以居,時軍民一歳兩殺内侍,皆知成章忠賢,獨不加害。建炎二年,隨行在至揚州,大金攻河北、陜西,羣盜起京東西路,宰相黄濳善、汪伯彦皆蔽匿不奏,及張遇攻眞州,去行在六十里,上亦不聞,成章上疏條濳善、伯彦之罪,且曰必誤國,及申濳善,使之聞,上怒,送成章吉州編管,眀年,果失中原,上思其忠,召之。諸内侍忌其忠直,遂譖之曰:「邵九伯若來,陛下無歡樂矣!」乃使居於洪州。大金軍破洪州,召之曰:「知公忠直,能事金國,則當富貴長享矣!」成章堅不從,屢逼,欲殺之。監守兩月,復釋之曰:「忠臣難得,吾不忍殺。」復遺之金帛,俄以病卒。

水賊羅成擾楚州。

羅成,楚州洪澤閘之車軍也。洪澤鎭市,人烟繁盛,倍於淮隂,故洪澤人常欺侮淮隂人,而淮隂人曰:「淮隂,縣也。洪澤,鎭也。鎭隷於縣,敢欺侮我哉!」繇是各不相下。初,車駕南渡,金人方退去,京東與宿泗盜賊縱横,洪澤有大小舟千餘,皆不敢動,而閘兵恣縱横行於市中,閘官不敢彈壓,成遂鼓率羣兵,據舟船作過。是時淮隂無官,縣吏孫晟權行縣事,以巡尉彈壓洪澤,成等不服,遂與其徒董青輩,率舟船犯淮隂,晟退避之,且使人勸和,成等退去。初,韓世忠京東潰散,有後軍將李義者,往來於寳應之間,有眾五六百,成遣人相約合軍,共圍楚州,去來不定。成破連水軍,取練色絹爲㠶,以絹爲索,李復分軍而去。李義謂之「李大刀」,爲邵青所敗,走至眞州六合縣界中,餘衆有數十人,欲趨眞州,知州檄沿江巡檢滑某追捕之,滑某以軍班授官,善射,有膂力,即以土兵數十人,追至九女岡,殺義,并殺數人,餘衆散走。羅成後亦為邵青所併。
  1. 詳見《宋宰輔編年錄》卷14呂頤浩拜相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