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九十一 三朝北盟會編
卷一百九十二 炎興下帙九十二
卷一百九十三 

起紹興九年正月盡其月

金人退還河南地。

金人以東、西、南三京、夀春府、宿、亳、單、曹州及陝西、京西歸於有司。

韓世忠加少師、揚武翊運功臣【舊校云:按世忠賜號揚武翊運功臣在紹興六年四月甲子,見一百六十九卷,其時但加少師而已】;劉光世加和眾輔國功臣,進封雍國公,爲陜西五路宣撫使;張俊加少傅、安民靖難功臣;吳玠加開府儀同三司、四川宣撫使;岳飛加開府儀同三司;楊沂中加太尉、保成軍節度使。劉光世懇辭陜西宣撫使,許之。

袐書省正字汪應辰上書,論當謹邉備。

書曰【舊校云:按《汪文定公集》此書作紹興八年五月所上,今編九年正月內,誤矣】:「臣伏見近日虜使在庭,中外洶洶,朝庭之上,號令紛然,内則患和議之不諧,外則患異議之不息,臣雖踈逺,有以見聖意之動止也。然臣私憂過計,竊謂和議不諧非所患,和議既矣,而因循無備之可畏,異議不息非所患,議既息矣,而上下相䝉之可憂,此孟軻所謂『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之時也,議者往往以今日和好決不可成,而成也,或不能久,臣以為過矣,請借秦以喻 —— 秦之謀楚也,與之地、借之師,而約爲兄弟婚姻矣,然則今日所謂還我梓宮、歸我母兄、復我輿地者,安知其不然也?及其謀齊也,與齊通和四十餘年,未嘗接兵,又安知今日和好不如是之久也?至以爲虜人出於悔禍效順之本意,則臣所不敢信也!臣聞前日王倫之行,未嘗一詣虜庭,此必有詭謀密計,而畏吾使者之或能覘之也,是豈能有愛於我而不取哉?是豈誠有悔過效順之本意哉?夫非誠有悔過效順之意,而翻然以與我和,是何故也?臣謂陛下誠以此思憂,以此思懼,則將不遑暇食而謀之矣!虜使既去,所宜深戒執事,交修庶政,申戒邉備,以虜雖與通和,疆埸之上,宜各戒嚴以備他盜,今方且肆赦中外、厚賚士卒、褒寵諸帥,以爲休兵息民自此始矣,縱一朝之安,遂忘積年之恥,獨不思意外之患乎?此臣所以言因循無備之可畏也。方朝廷力排羣議之初,大則竄逐,小則罷黜,雖舉國非之而不顧,至有一言迎合,則不次擢用,是以小人窺見閒隙,躁進者阿諛以希寵,畏懦者循黜以備位,淺謀者遂謂無事,而忠臣正士乃恥以自立於羣小之閒。今者事既少定,陛下必以出於獨斷,益輕天下之士矣!夫事是而咸宜,猶欲眾謀,況其非乎!導人而使諌,猶恐不進,況拒之乎!子思言於衞侯曰:『君之國事,將日非矣,君出言自以爲是,而卿大夫莫敢矯其非,卿大夫出言自以爲是,而士庶人莫敢矯其非,如此則善安從生?』孟軻曰:『訑訑之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國欲治,可得乎?』此臣所以言上下相䝉之可畏也。臣願陛下卧薪嘗胆,以圖中興,勿謂和好之可以無虞,而思患預防,常若敵人之至也,勿恃獨斷之可以成務,而虚己從眾,常恐下情之無盡也,競競業業,以承天心,徳日新,萬邦惟懷,臣且親見於聖世,何至以中原天下之大,而下為讐人役哉?」

祕書省正字樊光逺上書,論金人詭詐不足憂,信實深可懼。

書曰:「臣竊觀今日士大夫之論,莫不憂金人之詭詐,臣獨曰詭詐不足憂,而信實深可懼也。使彼出於詭詐,則其術固止於是耳!吾乃撫養東南根本之地,嚴飭西北備禦之方,亦可以爲國也,夫何足憂?近者金人遣使,曰當與我故地,士大夫凡有憂國愛君之心者,盡言金人之詭詐也,而版圖果歸職方,是彼不出於詭詐,而出於信實矣,乃臣之所懼也!將不止於得故地而已也,凡其所謂歸梓宮、歸兩宮者,莫不次第以如其言,其可信愈甚,則其可懼亦愈甚,且吾既已得吾之所欲,則彼亦將得彼之所欲,通和之使,項背相望,吾既空府庫以奉之,河南之地,賦租悉蠲,吾又將竭江左民力以給之矣。府庫已空、民力已竭、士氣已墮,一言不酬,金人改慮,此臣之所以私憂過計,而爲陛下深懼也!夫有無故之福,則必有無故之禍,往年燕山六州二十四縣,金人以兵取之,來歸於我,當時竭天下之力以償之,所得止數空城而已,朝廷動色相賀,而天下蹙額相弔,一旦改慮,席卷而南,如寄諸隣而取之,此陛下所見也。陛下撫此厄運,雖未獲受祖宗所全付,然即位之初,河南猶陛下有也,旋沒於僞齊,凡吾之所以經營攘斥者,踰一星終矣,未能復尺寸之地,今一旦得之於彼,其非無故之福,如往年之得燕山哉?又將竭内地以實之,敝所有以事之,可為寒心矣!廟謨深閟慮之,當得已熟,如臣之愚,未知所以善其後也。臣願陛下勿以得地爲喜,而常以爲恥;勿以甘言爲悅,而常以爲憂;勿罪忠義,以養敢言之氣;勿喜迎合,以開濫進之門;勿盡民力,宜愛惜之以固根本;勿沮士氣,宜聳動之以備緩急,庶乎其可也!惟陛下不以臣人微言輕,而留神省察,實天下之幸!」

汪伯彦復觀文殿大學士,張浚復左宣奉大夫,王庶、劉大忠復端明殿學士。

汪伯彦、張浚、王庶、劉大忠復職,秦檜令臣寮上言王庶、劉大忠之罪,遂再落職。初,庶離行朝,皆不見賓客,至蕪湖,請知縣髙某衩衣相見,委以買田宅,議者謂庶平日豪邁,一旦議論不合而去,未宜求田問舍也。過池州,有再落職之命,乃寓居九江,買田於敷淺原之上,徙家居焉。

王倫權東京留守、兼知開封府。

王倫、藍公佐奉使金國,至京師,以金人已退地而去,倫遂權東京留守、兼知開封府。先是,劉豫以陳東、歐陽澈在建炎之初上書被誅,於南京市乃傚張巡、許逺雙廟之制,建廟宇以祀之,僞封侯爵,至是,倫令毁其廟而廢其祀。

熈河路經畧使慕容洧叛附於夏國。

慕容洧以熈河附於夏,環慶路經畧使趙彬追及,與洧戰,敗之,復熙河路,洧遂奔夏國。張中孚、中彦,自是歸朝矣。洧,環州人,張浚富平之敗,斬趙哲,時洧背叛而去。彬,字彦中,原州人,劉錡帥涇原時,彬爲慕容所紿,嘗叛去。

知泉州連南夫上封事,論和議不可信。

得三京、河南地,肆赦天下,赦到泉州,知州連南夫以爲金人素持奸計,恐朝廷墮其奸謀,故謝表有曰:「臣持橐西清,分符南海,蔑著藩宣之効,敢忘獻納之忠?惟虞舜之十二州,昔皆吾有,然商於之六百里,當念爾欺。莫知其是必有是,不信其然豈其然,固知既來而則安,或且寧許以負曲,有若食其之說,無忘韓信之師,願益戒於不虞,庶免貽於後悔」云云。是時又有聖旨指揮,不得詆斥大金,南夫繼上封事曰:「臣聞老子之言曰:『不信者,吾亦信之』,又聞孔子之言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此皆大聖人之用心』,陛下納金國和議之約,允蹈其言,又聞『信不足有不信』,又聞『言不必信,唯義所在』,此皆神聖通變之道,《易》曰:『幾者,動之㣲。』傳曰:『知幾其神乎!』大金素行凶詐,比年以來,兩國皆墮其術中,大槩彼以和議成之,此以和議失之。今陛下果推赤心信之,以其割河南之地,遂恩之乎?臣知陛下知幾,有不信也,何以言之?丙午之禍,父母兄弟、六宫九族,咸被驅虜,逮今十四年,辱莫大焉!使太上聖躬無恙,隨所割地,全而歸之,十四年覊縻隔絶之恨,念之猶且心折,得梓宮猶不足爲恩,得土地顧何足以爲恩乎?況陛下於太上有終天之恨,於大金有不共天之讐,方且許還梓宮、許還淵聖六宮,彼其計,實老子所謂:『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兵法所謂『不戰而屈人兵』之術也!誰不怒髮衝冠,握拳嚼齒而痛憤哉?借使得所許,彼何加損?漢王語呂后曰:『使趙王有天下,顧少乃女乎?』臣竊恐陛下天性孝悌,方感其恩,遂無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之志,蓋用心不剛,則四支委靡,將士雖欲斷髪請戰有不可得,誰爲陛下守四方者?是陛下十餘年寵將養兵,殫財蓄力之意,一旦積於虚空無用之地,倒持太阿,捧手而付之矣!昔太祖皇帝之南征也,李煜遣其臣徐鉉朝於京師,鉉曰:『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過失,奈何見伐?』太祖曰:『爾謂父子爲兩家可乎?』安知大金之計,不出於此乎?豈吾太祖行之,而陛下不悟者乎?昔唐髙祖借兵於突厥,嘗臣事之,至頡利爲太宗所擒,後世稱之爲英主,陛下肯出唐太宗下哉?臣伏見生靈戴宋幾二百年,淪肌浹髓之恩,視陛下爲親父母,不幸舊染腥羶之俗,視大金甚於仇讐,韓愈曰:『叛父母,從仇讐,非人之情』,民情大可見,大金豈不知之?昔耶律徳光之擊晉也,述律后嘗非之曰:『吾國用一漢人為主可乎?』德光曰:『不可。』述律曰:『然則汝得中國不能有,後必有禍,悔無及矣!』許還之約,安知不出於此乎?使大金用述律之言則可,竊吾太祖之言用之,無乃不可。是說也,陛下聖性髙明,固知之矣,知之則不信,亦審矣。然臣猶不能無疑者,伏讀正月五日赦文曰:『戢宇内之干戈』,又奉聖旨,不得詆斥大金,如此直墮其術中,使忠義之士結舌而不得伸,忠良之將縮手而不爲用,范増之說項王曰:『天下大定矣!君王自爲之!』可不鑒哉?此臣所以昧死,上竭愚衷,願有獻納。臣聞張良爲漢王借前箸,以籌撓楚之權謀,爲漢王不能制項王死命,遽欲效武王休馬放牛,具陳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陛下誰與取天下?審如詔旨,臣恐將士解體,魚潰獸散,如張良所謂誰與取天下者,然則計將安出?臣方閉戶深念,不覺大喜曰:『河南之復,殆天授,非人力!』,傳曰:『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又曰:『機不可失。』願陛下因而圖之,大事濟矣!似聞彼國新主厭兵,乃有此議,臣謂使其果有厭兵之心,政當乗其懈而擊之,如其不然,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陛下必知所決擇矣。議者若曰:『强弱大小,猶且不侔,未易輕舉。』臣聞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所謂在徳不在眾 —— 漢髙祖以亭長除秦暴;唐髙祖以一旅取孤隋;光武接十二帝之統,而起自單㣲,以至中興。今陛下復河南之地,實以聖繼聖,日新又新,挺眞主之姿,應帝王之運,六師方張,舊民協力,抑又多助之至,此臣所以願陛下因而圖之也。臣聞陛下方遣侍從宗臣,祗謁宗廟陵寢,將親見宮室之禾黍,陵寢之盗掘,此政詩人徬徨,不忍去之時也,恐有扶老携幼,感泣而聽詔者,少者之哭,哭其父與兄也,老者之哭,哭其子也,戯笑甚於裂眥,長歌過於慟哭,天地日月,亦必爲之悽慘鬱結,陛下聞之,追悼其因,是誰之過歟?與還地孰少孰多?而我河南之民,何啻百萬,昔者樂生,今日効死,因民之欲,北嚮爲百姓請命,而以王師甲兵之眾隨之,此皆精銳願戰之師,彼皆悲歌感慟之士,河南起而河北應,簞食壺漿以迎,孟子之言於今有驗,曠世之舉,不約而同,此臣所以願陛下因而圖之也。臣平居嘗謂不復中原,則不可以立宗社,不有四海則不可以子萬民,今有機㑹,遂得河南歸我,首尾同體,豈不中應,大河安得而閒斷哉?此臣所以願陛下因而圖之也。臣伏仰陛下英武天縱,孝弟性成,撫艱運於一紀,來和議於此時,然不知陛下願爲英武主乎?願爲孝弟主乎?臣昔守建鄴,獲望清光,首爲陛下陳堯舜之道,非謂垂衣拱手,坐視夫民而名堯舜也,願陛下效漢髙祖、唐太宗之英武,敗戎狄,迎父母,以成堯舜之道也。今陛下俛首和戎,端爲父兄,是孝悌既如此,臣願陛下乗機應變,殄殲醜虜,雪祖宗之宿憤,擴天地之妖氛,英武又如此,使天下萬世,皆仰陛下聖而不可知之神矣,越漢唐之所謂孝弟英武,顧不韙哉?其如應變於耳目之前,或且經營於年嵗之後,皆在陛下雄斷,如陳蓍龜而决,期日月而已,臣猶遲之,昔李渤上平賊三策,攻不失戰,戰不失守,固河南以連河北,三策具存,乃敢以獻,歐陽修曰:『世徒見周師之出何速,而不知述律有可取之機也!』是時述律以謂周師所取皆漢故地,不足顧也,然則十四州之故地,皆可指揮而取矣,使新主果有厭兵之心,事亦類此。臣區區之心,發於忠憤,若謂不識大體,不省幾事,欲逃萬死之罪,寧能髙飛逺走,不在人閒乎?方今堂下有耆老碩輔,閫外有良將奇兵,更乞睿慈,付之公議,熟計而行之,臣不勝戰汗,待罪之至。」

湖北京西宣撫使岳飛上表謝赦。

得三京、河南地,肆赦,湖北宣撫使岳飛具表陳慶曰【舊校云:以《金陀稡編》校】:「覩時制變,仰聖哲之宏規,善勝不爭,實帝王之妙筭,念此艱難之久,姑從和好之宜,睿澤誕敷,輿情胥悅。竊以婁敬獻言於漢帝,魏絳發䇿於晉侯,皆盟墨未乾,口血猶在,俄驅南牧之馬,旋興北伐之師,蓋夷虜不情,而犬羊無信,莫守金言之約,難充溪壑之求,圖暫安而解倒懸,猶之可也,顧長慮而尊中國,豈其然乎?恭惟皇帝陛下大徳有容,神武不殺,體《乾》之健,行《巽》之權,務和眾以安民,廼講信而修睦,已漸還於境土,想喜見其威儀,臣幸遇昌時,獲覩盛事,身居將閫,功無補於涓埃,口誦詔書,面有慚於軍旅,尚作聰眀而過慮,徒懐猶豫以致疑,謂無事而請和者謀,恐卑辭而益備者進,願定謀而全勝,期收地於兩河,唾手燕雲,正欲復仇而報國,誓心天地,當令稽首以稱藩。」
《遺史》曰:表辭,飛幕屬張節夫之文也。節夫,字子亨,河朔人,豪邁尚氣節。秦檜讀之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