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林詩文集 (四部叢刊本)/文集卷第四

文集卷第三 亭林詩文集 文集卷第四
清 顧炎武 撰 孫毓修 編詩集校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文集卷第五

亭林文集卷之四

  答李子德書

三代六經之音失其傳也久矣其文之存於世者多

後人所不能通以其不能通而輒以今丗之音改之

於是乎有改經之病始自唐明皇改尚書而後人往

往效之然猶曰舊爲某今改爲某則其本文猶在也

至於近日鋟本盛行而凡先秦以下之書率臆徑改

不復言其舊爲某則古人之音亾而文亦亾此尤可

歎者也開元十三年敕曰朕聽政之暇乙夜觀書每

讀尚書洪範至無偏無頗遵王之義三復兹句常有

所疑據其下文竝皆協韻惟頗一字實則不倫又周

易泰卦中无平不陂釋文云陂字亦有頗音陂之與

頗訓詁無别其尚書洪範無偏無頗字宐改爲陂蓋

不知古人之讀義爲我而頗之未嘗誤也易象傳鼎

耳革失其義也覆公餗信如何也禮記表記仁者右

也道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義也是義之讀爲我而

其見於他書者遽數之不能終也王應麟曰宣和六

年詔洪範復舊文爲頗然監本猶仍其故而史記宋

丗家之述此書則曰母偏母頗呂氏春秋之引此書

則曰無偏無頗其本之傳於今者則亦未嘗改也易

漸上九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爲儀范諤昌改陸爲逵

朱子謂以韻讀之良是而不知古人讀儀爲俄不與

逵爲韻也小過上六弗遇過之飛鳥離之朱子存其

二説謂仍當作弗過遇之而不知古讀離爲羅正與

過爲韻也雜卦傳晉晝也明夷誅也孫奕改誅爲昧

而不知古人讀晝爲注正與誅爲韻也楚辭天問簡

狄在臺嚳何宐𤣥鳥致詒女何嘉後人改嘉爲喜而

不知古人讀宐爲牛何反正與嘉爲韻也招魂魂兮

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增氷峨峨飛雪千里些歸來

歸來不可以久些五臣文𨕖本作不可以久止而不

知古人讀久爲几正與止爲韻也老子朝甚除田甚

蕪倉甚虚服文采帶利劒厭飲食財貨有餘是爲盜

夸楊愼改爲盜竽謂本之韓非子而不知古人讀夸

爲刳正與除爲韻也淮南子原道訓以天爲蓋以地

爲輿四時爲馬陰陽爲騶乘雲陵霄與造化者俱縱

志舒節以馳大區後人改騶爲御據呉才老韻補引此作騶而不知古

人讀騶爲邾正與輿爲韻也史記龜策傳雷電將之

風雨迎之流水行之侯王有德乃得當之後人改迎

爲送而不知古人讀迎爲昂正與將爲韻也太史公

自序有法無法因時爲業有度無度因物與舎今漢

書司馬遷傳亦正作舎而後人改爲合不知古人讀

舎爲恕正與度爲韻也栢梁臺詩上林令曰去狗逐

兔張𦊨罘今本改爲罘𦊨又改爲罘罳而不知古人

讀罘爲扶之反正與時爲韻也楊雄後將軍趙𠑽國

頌在漢中興𠑽國作武﨣﨣桓桓亦紹厥後五臣文

𨕖本改後爲緒而不知古人讀後爲戸正與武爲韻

也繁欽定情詩何以結相於金薄畫搔頭後人改於

爲投而不知古人讀頭爲徒正與於爲韻也陸雲答

兄平原詩巍巍先基重規累構赫赫重光遐風激鶩

今本改鶩爲鷲而不知古人讀構爲故正與騖爲韻

也齊武帝估客樂昔經樊鄧役阻潮梅根冶㴱懷悵

往事意滿辭不敘今本改冶爲渚不知宋書百官志

江南有梅根及冶塘二冶而古人讀冶爲墅正與敘

爲韻也隋書載梁沈約歌赤帝辭齊醍在堂笙鏞在

下匪惟七百無絶終古今本改古爲始不知長無絶

兮終古乃九歌之辭而古人讀下爲戸正與古爲韻

也詩曰汎彼栢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惟我儀之

死矢靡他則古人讀儀爲俄之證也易離九三日昃

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則古人讀離爲羅之

證也張衡西京賦徼道外周千廬内附衞尉八屯廵

夜警晝則古人讀晝爲注之證也詩曰君子偕老副

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宐子之不淑云

如之何則古人讀宐爲牛何反之證也又曰何其久

也必有以也又曰吉甫燕喜旣多受祉來歸自鎬我

行永久則古人讀久爲几之證也左思吳都賦橫塘

查下邑屋隆夸長干延屬飛甍舛互則古人讀夸爲

刳之證也漢書敘傳舞陽鼓刀滕公廐騶頴陰商販

曲周庸夫攀龍附鳳竝乘天衢則古人讀騶爲邾之

證也莊子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又

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則古人讀迎爲昂之證也曲

禮將適舎求無固離騷余固知謇謇之爲患兮忍而

不能舎也指九天以爲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則古

人讀舎爲恕之證也秦始皇東觀刻石文常職既定

後嗣循業長承聖治羣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

則古人讀罘爲扶之反之證也詩曰予曰有疏附予

曰有先後予曰有奔走予曰有禦侮則古人讀後爲

戸之證也史記龜策傳今寡人夢見一丈夫延頸而

長頭衣元繡之衣而乘輜車則古人讀頭爲徒之證

也荀子肉腐出蟲魚枯生蠧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彊

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作束竝去聲

則古人讀構爲故之證也馬融廣成頌然後緩節舒

容裴徊安歩降集波籞川衡澤虞矢魚陳𦊙兹飛宿

沙田開古冶翬終葵揚關斧刋重冰撥蟄戸測潛鱗

踵介旅則古人讀冶爲墅之證也詩曰於以奠之宗

室牖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則古人讀下爲戸之證

也凡若此者遽數之不能終也其爲古人之本音而

非叶韻則陳第已辨之矣若夫近日之鋟本又有甚

焉阮瑀七哀詩㝠㝠九泉室漫漫長夜臺身盡氣力

索精魂靡所能今本改能爲𢌞不知廣韻十六咍部

元有能字姚寛證之以後漢書黃琬傳欲得不能光

禄茂才以爲不必是鼈矣張說隴右節度大使郭知

運神道碑銘河曲𢌞兵臨洮舊防手握金節魂沈玉

帳千里送喪三軍悽愴唐文粹本改防爲址以叶上

文喜祉諸字不知廣韻四十一様部元有防字而峻

岨塍埓長城豁險吞若巨防已見於左思之蜀都賦

盧照鄰奉使益州詩峻岨埒長城髙標吞巨防正用蜀都賦語今本盧詩改防爲舫李白日夕山中有懷詩

久臥名山雲遂爲名山客山㴱雲更好賞弄終日夕

月銜樓間峰泉潄階下石素心自此得眞趣非外借

今本改借爲惜杜甫鄭典設自施州歸詩同不知廣韻二十二昔部元

有借字而傷美物之遂化怨浮齡之如借已見於謝

靈運之山居賦矣凡若此者亦遽數之不能終也其詳竝見

唐韻正本字下嗟夫學者讀聖人之經與古人之作而不能通

其音不知今人之音不同乎古也而改古人之文以

就之可不謂之大惑乎昔者漢西平四年議郞蔡邕

奏求正定五經文字乃自書丹於碑使工鐫刻立於

太學門外後儒晚學咸取正焉魏正始中又立古文

篆𨽻三字石經自是以來古文之經不絶於代傳寫

之不同於古者猶有所疑而考焉天寶初詔集賢學

士衞包改爲今文而古文之傳遂冺此經之一變也

漢人之於經如先後鄭之釋三禮或改其音而未嘗

變其字子貢問樂一章錯簡明白而仍其本文不敢

移也注之於下而已所以然者述古而不自專古人

之師傳固若是也及朱子之正大學繫辭徑以其所

自定者爲本文而以錯簡之說注於其下已大破拘

攣之習後人效之周禮五官互相更易彼此紛紜召

南小雅且欲移其篇第此經之又一變也聞之先人

自嘉靖以前書之鋟本雖不精工而其所不能通之

處注之曰疑今之鋟本加精而疑者不復注且徑改

之矣以甚精之刻而行其徑改之文無怪乎舊本之

日微而新說之愈鑿也故愚以爲讀九經自考文始

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諸子百家之書亦莫不然不揣

寡昧僭爲唐韻正一書而於詩易二經各爲之音曰

詩本音曰易音以其經也故列於唐韻正之前而學

者讀之則必先唐韻正而次及詩易二書明乎其所

以變而後三百五篇與卦爻彖象之文可讀也其書

之條理最爲精密竊計後之人必有患其不便於尋

討而更竄併入之者而不得不豫爲之說以吿也夫

子有言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今之廣韻固

宋時人所謂菟園之册家傳而戸習者也自劉淵韻

行而此書幾於不存今使學者睹是書而曰自齊梁

以來周○沈約諸人相傳之韻固如是也則俗韻不

攻而自絀所謂一變而至魯也又從是而進之五經

三代之書而知秦漢以下至於齊梁歷代遷流之失

而三百五篇之詩可弦而歌之矣所謂一變而至道

也故吾之書一循廣韻之次第而不敢輒更亦猶古

人之意且使下學者易得其門而入非託之足下其

誰傳之今鈔一帙附往而考古之後日知所無不能

無所增益則此之書猶未得爲完本也

  答子德書

老弟雖上令伯之章以我度之未必見聽昔朱子謂

陸放翁能太髙跡太近恐爲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

其志節正老弟今日之謂矣但與時消息自今以往

別有機權公事之餘尤望學易吾弟行年四十九矣

何必待之明歲哉更希餘光下被俾暮年迂叟得自

遂於天空海濶之間尤爲知巳之愛也

  答子德書

接讀來詩彌增愧側名言在兹不啻口出古人有之

然使足下𫎇朋黨之譏而老夫受虚名之禍未必不

由於此也韓伯休不欲女子知名足下乃欲播吾名

於士大夫其去昔賢之見何其遠乎人相忘於道術

魚相忘於江湖若每作一詩輙相推重是昔人標榜

之習而大雅君子所弗爲也願老弟自今以往不復

掛朽人於筆舌之間則所以全之者大矣

  與潘次耕書

著述之家最不利乎以未定之書傳之於人昔伊川

先生不出易傳謂是身後之書即如近日力臣札來

五書改正約有一二百處詩祈父靡所厎止小旻伊

于胡厎誤作底注云十一薺而不知其爲五旨也五

經無底字皆是厎字惟左傳襄二十九年處而不底

昭元年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乃音丁禮反

耳今說文本厎字有下一畫誤也字當從氏詩周道

如砥孟子引之作厎以砥厎音同而古亦可通也今

本誤爲底字童而習之幷詩之砥字亦讀爲邸矣商

頌烈祖詩上云以假以享下云來假來饗石經上作

享下作饗歐陽氏曰上云以享者謂諸侯皆來助享

於神也下云來饗者謂神來至而歆饗也享饗二義

不同享者下享上也書曰享多儀是也饗者上饗下

也傳曰王饗醴是也故周頌我將我享作享既右饗

之作饗魯頌享以騂犠作享是饗是宐作饗今詩經

本周商二頌上下皆作享非矣舉此二端則此書雖

刻成而未可刷印恐有舛漏以貽後人之議馬文淵

有言良工不示人以璞今丗之人𨒪於成書躁於求

名斯道也將亾矣前介睂札來索此原一亦索此書

幷欲鈔日知録我報以詩易二書今夏可印其全書

再待一年日知録再待十年如不及年此年字如趙孟不復年之年

以臨終絶筆爲定彼時自有受之者而非可豫期也

詩云如切如磋如𤥨如磨此之謂也

  答次耕書

來書北山南史一聯語簡情至讀而悲之旣已不可

諫矣處此之時惟退惟拙可以免患吾行年已邁閱

丗頗㴱謹以此二字爲贈子德書來云頃聞將特聘

先生外有兩人此語未審虚實君子之道或出或處

鄙人情事與他人不同先妣以三吳奇節𫎇恩旌表

一聞國難不食而終臨沒丁寧有無仕異朝之訓辛

亥之夏孝感特柬相招欲吾佐之修史我答以果有

此命非死則逃原一在坐與聞都人士亦頗有傳之

者耿耿此心終始不變幸以此語白之知交前札中

勸我無入都門及定卜華下甚感此意𢌞環中腑何

日忘之

  與次耕書

於天空海濶之中一旦爲畜樊之雉才華累之也雖

然無變而度無易而慮古人於逺別之時而依風巢

枝勤勤致意願子之勿忘也自今以往當思中材而

渉末流之戒處鈍守拙孝標策事無侈博聞明逺爲

文常多累句務令聲名漸減物縁漸疎庶幾免於今

之丗矣若夫不登權門不渉利路是又不待老夫之

灌灌也

  與次耕書

大家續孟堅之作頗有同心巨源吿延祖之言實爲

邪説展讀來札爲之愴然吾昔年所蓄史事之書竝

爲令兄取去令兄亾後書既無存吾亦不談此事久

客北方後生晚輩益無曉習前朝之掌故者令兄之

亾十七年矣以六十有七之人而十七年不談舊事

十七年不見舊書衰耄遺忘少年所聞十不記其一

二又當年牛李洛蜀之事殊難置喙退而修經典之

業假年學易庶無大過不敢以草野之人追論朝廷

之政也然亦有一得之愚欲吿諸良友者自庚申至

戊辰邸報皆曾寓目與後來刻本記載之書殊不相

同今之修史者大段當以邸報爲主兩造異同之論

一切存之無輕刪抹而㣲其論斷之辭以待後人之

自定斯得之矣割補兩朝從信録尚在吾弟處看完

仍付來此不過邸報之二三也

  與李中孚書

衰疾漸侵行須扶杖南歸尚未可期久居秦晉日用

不過君平百錢皆取辦囊橐未嘗求人過江而南費

須五倍舟車所歷來往六千求人則喪已不求則不

逹以此徘徊未果華令遲君謀爲朱子祠堂⺊於雲

臺觀之右捐俸百金弟亦以四十金佐之七月四日

買地十日開土中秋後卽百堵皆作然堂廬門垣備

制而已不欲再起書院惟祠中用主像遵足下前諭

主題曰太師徽國文公朱子神位像合用林下冠服

敢祈足下考訂明確示之太夫人祠已建立否委作

記文豈敢固辭以自外於知已顧念先妣以貞孝受

旌頃使舍姪於墓旁建一小祠尚未得立日夜痛心

若使不立母祠而爲足下之母作祠文是爲不敬其

親而敬他人矣足下亦何取其人乎貴地髙人逸士

甚不乏人似不須弟若謂非弟不可則時乎有待必

鄙願已就方可泚筆耳

  與李中孚書

先生已知盩屋之爲危地而必爲是行脫一旦有意

外之警居則不安避則無地有焚巢喪牛之凶而無

需沙出穴之利先生將若之何至云置死生於度外

鄙意未以爲然天下之事有殺身以成仁者有可以

死可以無死而死之不足以成我仁者子曰吾未見

蹈仁而死者也聖人何以能不蹈仁而死時止則止

時行則行而不膠於一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

不必果於是有受免死之周食嗟來之謝而古人不

以爲非也使必斤斤焉避其小嫌全其小節他日事

變之來不能盡如吾料苟執一不移則爲荀息之忠

尾生之信不然或至幷其斤斤者而失之非所望於

通人矣承惓惓相愛之切故復爲此忠吿別有札與

憲尼囑其懇畱先生也

 答王山史書

仲復之言自是尋常之見雖然何辱之有小星江汜

聖人列之召南而紀叔姬筆於春秋矣或謂古人媵

者皆姪娣與今人不同誠然然記曰父母有婢子甚

愛之雖父母沒沒身敬之不衰夫愛且然而况五十

餘年之節行乎使鄉黨之人謂諸母之爲尊公媵者

其位也其取重於後人而爲之受弔者其德也易曰

利幽人之貞未變常也諸母當之矣君子以廣大之

心而裁物制事當不盡以仲復之言爲然將葬當以

一牲告於尊公先生而請啓土及墓自西上不敢當

中道旣窆再吿而後反其反也虞於别室設座不立

主期而焚之先祖有二妾炎武所逮事其亾也葬之

域外此固江南士大夫家之成例而亦周官冡人或

前或後之遺法也今諸母之喪爲位受弔加於常儀

以報其五十餘年之苦節足矣若遂欲祔之同穴進

列於左右之次竊以爲非宜追惟生時實命不同莫

敢當夕之情與夫今日葬之以禮沒身敬之不衰之

義固不待宋仲幾魯宗人釁夏之對也謹復

  與王山史書

朱子祠堂之舉適有機縁今同令弟及諸君相視形

勢定於觀北三泉之右擇平敞之地二水合流之所

建立一堡止用地四五畆繚以周垣引泉環之幷通

流堂下前爲石坊列植松栢内住居民三四家守之

雖所費不訾但有百金卽便興工不患無助春仲弟

自來視工望作一家報凡擇地委人一切託之令弟

允塞仍移書報弟速爲措辦可也

  與王仲復書

華隂王君無異有諸母張氏年二十六其君與小君

相繼歾無異以兄子爲後方四齡張氏獨守節以事

太君二十五年太君亾又三十餘年年八十一及見

無異之曾孫而終無異感其節將爲之發喪受弔而

疑所服僕以免服吿之讀來教與無異書未之許也

竊惟禮經之言免者不一而詳其制有二焉其重也

自斬至緦皆有免其輕也五丗之親爲之袒免夫五

服之制有冠有衰免則無冠也鄭氏曰以布廣一寸

自項中而前交於𬱃上卻繞紒如著幓頭矣是故有

免而衰者有免而袒者在五服之内則免而衰五服

之外則免而袒袒者非肉袒也無衰故謂之袒也傳

言晉惠公獲於秦穆姬使以免服衰絰逆是免而衰

者矣史言漢髙爲義帝發喪袒而大𡘜兵皆縞素是

無衰而袒者矣今張氏之卒無異將爲之表其節而

報其恩其可以無服乎哉童汪踦㓜而勿殤縣賁父

卑而有誄國固有之家亦宐然請爲之免而布素既

葬而除敢以質之君子若曰汏哉叔氏專以禮許人

則吾豈敢

  復張又南書

華下有晦翁舊事歷五百餘年始得山史爲之表章

又十二年而炎武重遊至此及今不剏更待何人今

移買山之資先作建祠之舉若改歲之初旌騶至止

當於華下奉迎白石淸泉共談中愫慰二載之濶悰

訂千秋之大業幸甚幸甚至鄙人僑居之計且爲後

圖而其在此亦非敢擁子厚之臯比坐季長之絳帳

倘逖聽不察以爲自立壇坫欲以奔走天下之人則

東林覆轍目所親見有斷斷不爲者耳

  與三姪書

新正已移至華下祠堂書院之事雖皆秦人爲之然

吾亦須自買堡中書室一所水田四五十畆爲饔飱

之計秦人慕經學重處士持淸議實與他省不同黃

精松花山中所產沙苑蒺藜止隔一水終日服餌便

可不肉不茗然華陰綰轂𨵿河之口雖足不出戸而

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險不

過十里之遙若志在四方則一出𨵿門亦有建瓴之

便今年三月乘道𡍼之無虞及筋力之未倦出崤圅

觀伊雒歷嵩少亦有一二好學之士聞風願交但中

土飢荒不能久畱遂旋車而西矣彼中經營方始固

不能久畱於外也

  與李霖曕書

猶子衍生前歲曾𫎇靑盼今已隨其師至𨵿中稍知

禮法不好嬉戲竟立以爲子而崑山從弟子嚴連得

二孫又令荆妻抱其一以爲殤兒之後桑榆末景或

可囘三舎之戈此間風俗大勝東方雖未卜居亦有

安土之懐矣

  與王虹友書

流寓𨵿華已及二載幸得棲遲泉石不與弓旌而此

中一二紳韋頗知重道管㓜安之客公孫惟說六經

之旨樂正裘之友獻子初無百乘之家若使戎馬不

生弦歌無輟即此可爲優遊卒歲之地矣惟是筋力

衰隤山川緬邈獲麟西野粗成撥亂之書化鶴東州

未卜歸來之日言念邦族憬然如何

  與周籀書書

昔年過訪尊公於江村寓舎中其時以去國孤蹤相

逢話舊遇聲子於鄭郊久諳家丗和漸離於燕市竊

附風流雹散蓬飄忽焉二紀東西南北音信闕如爲

天涯獨往之人𩔖日暮倒行之客乃者發圅伸𥿄如

見故人問道論文益徴同志信後生之可畏知斯道

之不亾至於鄙俗學而求六經舎春華而食秋實則

爲山覆簣當加進往之功祭海先河尤務本原之學

老夫耄矣何足咨詢而况二十年前已悔久焚之作

乎重違來㫖輙布區區

  與人書一

人之爲學不日進則日退獨學無友則孤陋而難成

久處一方則習染而不自覺不幸而在窮僻之域無

車馬之資猶當博學審問古人與稽以求其是非之

所在庶幾可得十之五六若旣不出戸又不讀書則

是面墻之士雖子羔原憲之賢終無濟於天下子曰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者焉不如▫之好學也夫

以孔子之聖猶須好學今人可不勉乎

  與人書二

聖人所聞所見無非易也若曰埽除聞見幷心學易

是易在聞見之外也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所

以吿人行事所謂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者也若

夫墮枝體黜聰明此莊周列禦宼之說易無是也

  與人書二

孔子之刪述六經卽伊尹太公救民於水火之心而

今之注蟲魚命草木者皆不足以語此也故曰載之

空言不如見諸行事夫春秋之作言焉而已而謂之

行事者天下後丗用以治人之書將欲謂之空言而

不可也愚不揣有見於此故凡文之不𨵿於六經之

指當丗之務者一切不爲而旣以明道救人則於當

今之所通患而未嘗專指其人者亦遂不敢以辟也

  與人書四

詩三百篇卽古人之韻譜經之與韻本無二也病在

後之學者執韻而論經其不能通則改經而就韻夫

道若大路然安用此多岐乎休文之四聲神珙之翻

切三代之所未有也顏師古章懐太子始有叶韻之

說而漢以前亦未之有也乃援今而議古焉得不圓

鑿而方枘乎且經學自有源流自漢而六朝而唐而

宋必一一攷究而後及於近儒之所著然後可以知

其異同離合之指如論字者必本於說文未有據隷

楷而論古文者也已僭成一書今先刻音論附往

  與人書五

君子將立言以垂於後則其與平時之接物者不同

孔子之於陽貨葢以大夫之禮待之而其作春秋則

書曰盜又嘗過楚見昭王當其問答自必稱之爲王

而作春秋則書楚子軫卒黜其王削其葬其從衆而

稱之也不以爲阿其特書而黜之也不以爲亢此孔

子所以爲聖之時也孟子曰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

鄉人今子欲以一日之周旋而施諸久逺之文字無

乃不知春秋之義乎

  與人書六

生平所見之友以窮以老而遂至於衰頽者十居七

八赤豹君子也久居江東得無有隕穫之歎乎昔在

澤州得拙詩㴱有所感復書曰老則息矣能無倦哉

此言非也夫子歸與歸與未嘗一日忘天下也故君

子之學死而後已

  與人書七

每接談論不無感觸夜來夢作一書與執事曰過蒲

而稱子路之平陸而責距心嗟乎夢中之心覺時之

心也匹夫之心天下人之心也今將暫別貴地民生

利病望悉以見教人雖微言雖輕或藉之而重

  與人書八

引古籌今亦吾儒經丗之用然此等故事不欲令在

位之人知之今日之事興一利便是𣸸一害如欲行

沁水之轉般則河南必擾開膠萊之運道則山東必

亂矣

  與人書九

目擊丗趨方知治亂之𨵿必在人心風俗而所以轉

移人心整頓風俗則教化紀綱爲不可闕矣百年必

丗養之而不足一朝一夕敗之而有餘

  與人書十

嘗謂今人纂輯之書正如今人之鑄錢古人采銅於

山今人則買舊錢名之曰廢銅以𠑽鑄而已所鑄之

錢旣已麤惡而又將古人傳世之寶舂剉碎散不存

於後豈不兩失之乎承問日知録又成幾卷蓋期之

以廢銅而某自別來一載早夜誦讀反復尋究僅得

十餘條然庶幾采山之銅也

  與人書十一

頃過里第見家道小康諸郞成立甚慰然自此少遊

之計多而伏波之志減矣况局守一城無豪傑之士

可與共論如此則志不能帥氣而衰鈍隨之敢以一

得之愚獻諸執事某雖學問淺陋而胷中磊磊絶無

閹然𡡾世之習貴郡之人見之得無適適然驚也

  與人書十二

吾輩學術丗人多所不逹一二稍知文字者則又自

媿其不如不逹則疑不如則忌以故平日所作不甚

傳之人間然老矣終當刪定一本擇友人中可與者

付之爾

  與人書十三

讀來論爲之感歎自北平南昌二變以後一代䂓模

於宗子維城四字竟不復講至崇禎之時人心已去

雖使親王典兵其能者不過如漢之陳王寵下者則

唐之覃王嗣周延王戒丕而已積輕之勢固不能有

所樹立而變故萌生難可意料誰肯獨創非常建房

琯之策者哉雖然苻堅不過氐酋僞主而其疏屬尚

有苻登誠得此論而用之未必無一二才傑之士自

兹而奮發也

  與人書十四

每接髙談無非方人之論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執事之意其在

於斯乎然而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

暇是則聖門之所孳孳以求者不徒在於知人也論

語二十篇惟公冶長一篇多論古今人物而終之曰

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内自訟者也又曰十室

之邑必有忠信如某者焉不如某之好學也是則論

人物者所以爲内自訟之地而非好學之㴱則不能

見已之過雖欲改不善以遷於善而其道無從也記

此二章於末其用意當亦有在願與執事詳之

  與人書十五

古之疑衆者行僞而堅今之疑衆者行僞而脆其於

利害得失之際且不能自持其是而何以致人之信

乎故今日好名之人皆不足患且以凡人視之可爾

  與人書十六

初爲此詩不過具賓主一夕之談爾後之作者遞相

祖襲無乃失壽陵之本歩乎海内不乏能言之士區

區何足相師惟自出已意乃敢許爲知音者耳

  與人書十七

君詩之病在於有杜君文之病在於有韓歐有此蹊

徑於胷中便終身不脫依傍二字斷不能登峰造極

  與人書十八

宋史言劉忠肅每戒子弟曰士當以器識爲先一命

爲文人無足觀矣僕自一讀此言便絕應酬文字所

以養其器識而不墮於文人也懸牌在室以拒來請

人所共見足下尚不知邪抑將謂隨俗爲之而無傷

於器識邪中孚爲其先妣求傳再三終已辭之蓋止

爲一人一家之事而無𨵿於經術政理之大則不作

也韓文公文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原毁爭臣論

平淮西碑張中丞傳後序諸篇而一切銘狀槩爲謝

絶則誠近代之泰山北斗矣今猶未敢許也此非僕

之言當日劉义已譏之

  與人書十九

彈琵琶侑酒此倡女之所爲其職則然也苟欲請良

家女子出而爲之則艴然而怒矣何以異於是

  與人書二十

某君欲自刻其文集以求名於世此如人之失足而

墜井也若更爲之序豈不猶之下石乎惟其未墜之

時猶可及止止之而不聽彼且以入井爲安宅也吾

已矣夫

  與人書二十一

鄭康成以七十有四之年爲𡊮本初强之到元城卒

於軍中而曹孟德遂有鄭康成行酒伏地氣絶之語

以爲本初罪狀後之爲處士者幸無若康成其待處

士者幸無若本初

  與人書二十二

井叔於崇福宫故址建祠築垣以祀宋提舉崇福宫

十有四公可謂合禮韓公維吕公誨司馬公光程公頤顥劉公安世范公純仁楊公時李公綱李公邴朱公熹倪公

思王公居安崔公與之今介石復建一堂於此祠之前而遷二程朱

子之位於中奉之以爲一院之主其尊師重學之意

非不甚至但其中若韓公吕公司馬公劉公皆與二

程同時而官品多在二程之上以朱子視之則皆前

輩也楊龜山先生又朱子師之師也同一祠秩非有

所分别也而儼然獨處於前堂使諸公竝世而生必

不安於其位也夫鬼神之情人之情也子曰未能事

人焉能事鬼竊謂宜仍井叔之舊而別建一祠以奉

程朱庶乎得之

  與人書二十三

能文不爲文人能講不爲講師吾見近日之爲文人

爲講師者其意皆欲以文名以講名者也子不云乎

是聞也非逹也默而識之愚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與人書二十四

頃者東方友人書來謂弟盍亦聽人一薦薦而不出

其名愈髙嗟乎此所謂釣名者也今夫婦人之失所

天也從一而終之死靡慝其心豈欲見知於人哉然

而義桓之里稱於國人懷淸之臺表於天子何爲其

莫之知也若曰必待人之强委禽焉而力拒之然後

可以明節則吾未之聞矣

  與人書二十五

君子之爲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詩文而已所

謂雕蟲篆刻亦何益哉某自五十以後篤志經史其

於音學㴱有所得今爲五書以續三百篇以來久絶

之傳而別著日知録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

共三十餘卷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丗於

治古之隆而未敢爲今人道也向時所傳刻本乃其

緒餘耳


亭林文集卷之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