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百七十八 全唐文 卷五百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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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有蓬戶甕牖而自立者,河間浚士燮,窮討六籍,皆有著述,而尤邃《春秋》。為儒官,守道端莊,植誌不回。在京師十二年,家本吳也,欲歸而不可得,遂構蓬室,以備揖讓之位。棟宇簡易,僅除風雨,蓋大江之南,其舊俗也。由是不出環堵,坐入吳甸,包山震澤,若在牖外。所謂求仁而得,斯固然歟!與夫南音越吟,慕望而不獲者,異日道也。夫厚人倫,懷舊俗,固六義之本。群公是以有發德之什,書在屋壁,予敘而引之。

春秋時,晉有叔向者,垂聲邁烈,顯白當世。而其兄銅鞮伯華,匿德藏光,退居保和,士大夫其不與叔向遊者,罕知伯華矣。然仲尼稱叔向曰「遺直」、 「由義」,又稱伯華曰「多聞」、「內植」。進退兩尊,榮於策書,故羊舌氏之美,至於今不廢。宗元常與韓安平遇於上京,追用古道,交於今世,以是知吾兄矣。兄字茂實,敦樸而知變,宏和而守節,溫淳重厚,與直道為伍。嚐又著書,言禮家之事,條綜古今,大備制量,遺名居實,淡泊如也。他日當為達者稱焉,在吾儕乎?則韓氏之美,亦將焜耀於後矣。今將浮遊淮湖,觀藝諸侯,凡知兄者,鹹出祖於外。天水趙佶,秉翰序事,殷勤宣備,詞旨甚當。予謂《春秋》之道,或始事,或終義。《大易》之制,序卦處末。然則後序之設,不為非經也。於是編其餞詩若干篇,紀於未簡,以貺行李,遂抗手而別。

仆未冠求進士,聞婁君名甚熟。其所為歌詩,傳詠都中。通數經及群書。當時為文章若崔比部、於衛尉,相與稱其文。眾皆曰納言曾孫也,而又有是,鹹推讓為先登。後十餘年,仆自尚書郎謫來零陵,覯婁君,猶為白衣,居無室宇,出無憧禦。仆深異而訊之,乃曰:「今夫取科者,交貴勢,倚親戚,合則插羽翮,生風濤,沛焉而有餘,吾無有也。不則饜飲食,馳堅良,以歡於朋徒,相貿為資,相易為名,有不諾者,以氣排之,吾無有也。不則多筋力,善造請,朝夕屈折於恒人之前,走高門,邀大車,矯笑而偽言,卑陬而句俞,偷一旦之容以售其技,吾無有也。自度卒不能堪其勞,故舍之而遊。逾湖江,出豫章,至南海,復由桂而下也。少好道士言,餌藥為壽,未盡其術,故行且求之。」仆聞而愈疑。往時觀得進士者,不必若婁君之言,又少能類婁君之文學,又無納言之大德以為之祖,無比部、衛尉以為之知,而升名者百數十人。今婁君非不足也,顧不樂而遁耳。因為予留三年。他日又曰:「吾所以求於心者未克,今其行也。」予既異其遁於名,而又德其久留於我也,故為之言。

夫君子之出,以行其道也;其處,以獨善其身也。今天下理平,主上亟下求士之詔,婁君智可以任職用事,文可以宣風歌德,行於世,必有合其道而進薦之者。遽而為處士,吾以為非時。將曰老而就休耶?則甚少且銳。羸而自養耶,則甚碩且武。問其所以處,鹹無名焉。若苟焉以圖壽為道,又非吾之所謂道也。夫形軀之寓於土,非吾能私之。幸而好求堯、舜、孔子之誌,唯恐不得;幸而遇行堯、舜、孔子之道,唯恐不慊,若是而壽可也。求之而得,行之而慊,雖夭其誰悲?今將以呼噓為食,咀嚼為神,無事為間,不死為生,則深山之木石,大澤之龜蛇,皆老而久,其於道何如也?

仆嚐學於儒,持之不得,以陷於是。以出則窮,以處則乖,其不宜言道也審矣。以吾子見私於仆,而又重其去,故竊言而書之,而密授焉。

世之學《易》者,率不能窮究師說,本承孔氏,而妄意平物表,爭伉乎理外,務新以為名,縱辯以為高,離其原,振其末,故羲、文、周、孔之奧,詆冒混亂,人罕由而通焉。不違古師以入道妙,若宏農楊君者其鮮矣。御史中丞崔公,博而守儒,達而好禮,故楊君之來也,館於燕堂,饋之侯食,日命合邦之學者,論說辯問,貫穿上下,揮散而鹹同,幽昏而大明。言若誕而不乖於聖,理若肆而不失其正。不為他奇以立名氏,姑務達其旨而已。古人謂駕孔子之說者,楊君固其徒歟?宗元以為太學立儒官,傳儒業,宜求專而通、新而一者,以為胄子師。昔嚐遊焉,而未得其人。今天下外多賢連帥、方伯,朝廷立槐棘之下,皆用儒先,而楊君之道,未列於博士,則誰咎歟?無乃隱其聲,含其美,以自窮歟?夫以退讓自窮於豐富之世,以貽有位者羞,是習《易》之說而廢其道也。於將行而問以言,敢以變君之誌。

讀《詩》《禮》《春秋》,莫能言說,其容貌充充然,而聲名不聞傳於世,豈天下廣大多儒而使然歟?將晦其說,諱其讀,不使世得聞傳其名歟?抑處於遠,仕於遠,不與通都大邑豪傑角其技而至於是歟?不然,無顯者為之倡,以振動其聲歟?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蓋生者,觀生亦非晦其說諱其讀者,然則餘二者為之決矣。生北遊,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顯者,由是其果聞傳於世歟?苟聞傳必得位,得位而以《詩》《禮》《春秋》之道施於事,及於物,思不負孔子之筆舌。能如是,然後可以為儒。儒可以說讀為哉!

交州多南金、珠璣、毒瑁、象犀,其產皆奇怪,至於草木亦殊異。吾嚐怪陽德之炳耀,獨發於紛葩瑰麗,而罕鍾乎人。今廖生剛健重厚,孝悌信讓,以質乎中而文乎外。為唐詩有大雅之道,夫固鍾於陽德者耶?是世之所罕也。今之世,恒人其於紛葩瑰麗,則凡知貴之矣,其亦有貴廖生者耶?果能是,則吾不謂之恒久也,實亦世之所罕也。

太史公嚐言:世之學孔氏者,則黜老子,學老子者,則黜孔子,道不同,不相為謀。予觀老子,亦孔氏之異流也,不得以相抗,又況楊、墨、申、商刑名縱橫之說,其迭相訾毀抵捂而不合者,可勝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史公沒,其後有釋氏,固學者之所怪駭舛逆其尤者也。今有河南元生者,其人閎曠而質直,物無以挫其誌;其為學恢博而貫統,數無以躓其道。悉取向之所以異者,通而同之,搜擇融液,與道大適,鹹伸其所長,而黜其奇邪,要之,與孔子同道,皆有以會其趣,而其器足以守之,其氣足以行之。不以其道求合於世,常有意乎古之「守雌」者。及至是邦,以予道窮多憂,而嚐好斯文,留三旬有六日,陳其大方,勤以為諭,予始得其為人。今又將去予而南,曆營道,觀九疑,下漓水,窮南越,以臨大海,則吾未知其還也。黃鵠一去,青冥無極,安得不馮豐隆、訴蜚廉,以寄聲於寥廓耶!

傳所謂學以為己者,是果有其人乎?吾長京師三十三年,遊鄉黨,入太學,取禮部吏部科,校集賢秘書,出入去來,凡所與言,無非學者,蓋不啻百數,然而莫知所謂學而為己者。及見遂於尚書,居永州,刺柳州,所見學者益稀少,常以為今之世無是決也。居數月,長樂賈景伯來,與之言,邃於經書,博取諸史群子昔之為文章者,畢貫統,言未嚐波,行未嚐怪。其居室愔然,不欲出門,其見人侃侃而肅。召之仕,怏然不喜;導之還中國,視其意,夷夏若均,莫取其是非,曰「姑為道而已爾。」若然者,其實為己乎,非已乎?使吾取乎今之世,賈君果其人乎?其足也則居,其匱也則行,行不苟之,居不苟容,以是之於今世,其果逃於匱乎?吾名逐祿貶,言見疵於世,奈賈君何?於其之也,即其舟與之酒,侑之以歌。歌曰:充乎己之居,或躓其塗。匱乎己之虛,或盈其廬。孰匱孰充?為泰為窮。君子烏乎取?以寧其躬。」若君者,之於道而已爾,世孰知其從容者耶?

代之遊民,學文章不能秀發者,則假浮屠之形以為高;其學浮屠不能願愨者,則又托文章之流以為放。以故為文章浮屠,率皆縱誕亂雜,世亦寬而不誅。今有方及師者獨不然。處其伍,介然不逾節;交於物,衝然不苟押。遇達士述作,手輒繕錄,復習而不懈。行其法,不以自怠。至於踐青折萌,泛席灌手,雖小教戒,未嚐肆其心,是故異夫假托為者也。薛道州、劉連州,文儒之擇也,館焉而備其敬,歌焉而致其辭,夫豈貸而濫歟?予用是得不係其說,以告於他好事者。

昔之桑門上首,好與賢士大夫遊。晉宋以來,有道林、道安、遠法師、休上人,其所與遊,則謝安石、王逸少、習鑿齒、謝靈運、鮑照之徒,皆時之選。由是真乘法印,與儒典並用,而人知向方。今有釋文暢者,道源生知,善根宿植,深嗜法語,忘甘露之味,服道江表,蓋三十年。謂王城雄都,宜有大士,遂躡虛而西,驅錫逾紀,而秦人蒙利者益眾。雲、代之間,有靈山焉,與竺乾、鷲嶺角立相望,而往解脫者,去來回復,如在步武。則勤求秘寶,作禮大聖,非此地莫可。故又舍筏西土,振塵朔陲,將欲與文殊不二之會,脫去穢累,超詣覺路,吾徒不得而留也。

天官顧公、夏官韓公、廷尉鄭公、吏部郎中楊公,有安石之德,逸少之高,鑿齒之才,皆厚於上人,而襲其道風,佇立瞻望,懼往而不返也。吾輩常希靈運、明遠之文雅,故詩而序之。又從而諭之曰:「今燕、魏、趙、代之間,天子分命重臣,典司方嶽,辟用文儒之士,以緣飾政令,服勤聖人之教,尊禮浮屠之事者,比比有焉。上人之往也,將統合儒釋,宣滌疑滯,然後蔑衣裓之贈,委財施之會不顧矣。其來也,盍亦征其歌詩,以焜耀迥躅,偉長、德璉之述作,豈擅重千祀哉!庶欲竊觀風之職,而知鄭誌耳。

或問宗元曰:悉矣,子之得於巽上人也!其道果何如哉?對曰: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世之言者,罕能通其說,於零陵,吾獨有得焉。且佛之言,吾不可得而聞之矣。其存於世者,遺道其書。不於其書而求之,則無以得其言。言且不可得,況其意乎?今是上人究其書,得其言,諭其意,推而大之,逾萬言而不煩;總而括之,立片辭而不遺。與夫世之析章句,征文字,言至虛之極,則蕩而失守,辯群有之夥,則泥而皆存者,其不以遠乎?

以吾所聞知,凡世之善言佛者,於吳則惠誠師,荊則海雲師,楚之南則重巽師。師之言存,則佛之道不遠矣。惠誠師已死,今之言佛者加少。其由儒而通者,鄭中書洎孟常州。中書見上人,執經而師受,且曰:「於中道吾得以益達。」常州之言曰:「從佛法生,得佛法分。」皆以師友命之。今連帥中丞公具舟來迎,飾館而俟,欲其道之行於遠也,夫豈徒然哉!以中丞公之直清嚴重,中書之辯博,常州之敏達,且猶宗重其道,況若吾之昧昧者乎?

夫眾人之和,由大人之倡。洞庭之南竟南海,其士(一作土)汪汪也,求道者多半天下。一唱而大行於遠者,是行有之,則和焉者,將若群蟄之有雷,不可止也。於是書以為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

儒者韓退之與予善,嘗病予嗜浮屠言,訾予與浮屠遊。近隴西李生礎自東都來,退之又寓書罪予,且曰:「見送元生《》,不斥浮屠。」浮屠誠有不可斥者,往往與《易》、《論語》合,誠樂之,其於性情奭然,不與孔子異道。退之好儒,未能過楊子,楊子之書,於莊、墨、申、韓皆有取焉。浮屠者,反不及莊、墨、申、韓之怪僻險賊耶?曰:「以其夷也。」果不信道而斥焉以夷,則將友惡來、盜蹠,而賤季劄、由餘乎?非所謂去名求實者矣。吾之所取者與《易》、《論語》合,雖聖人復生,不可得而斥也。

退之所罪者其跡也,曰:「髡而緇,無夫婦父子,不為耕農蠶桑而活乎?」人若是,雖吾亦不樂也。退之忿其外而遺其中,是知石而不知韞玉也。吾之所以嗜浮屠之言以此。與其人遊者,未必能通其言也。且凡為其道者,不愛官,不爭能,樂山水而嗜閑安者為多。吾病世之逐逐者唯印組為務以相軋也,則舍是其焉從?吾之好與浮屠遊以此。

今浩初閑其性,安其情,讀其書,通《易》、《論語》,唯山水之樂,有文而文之。又父子咸為其道,以養而居,泊焉而無求,則其賢於為莊、墨、申、韓之言,而逐逐然唯印組為務以相軋者,其亦遠矣。李生礎與浩初又善。今之往也,以吾言示之。因此人寓退之,視何如也。

中山劉禹錫,明信人也。不知人之實,未嘗言,言未嘗不讎。元暠師居武陵,有年數矣,與劉遊久且昵。持其詩與引而來,予視之,申申其言,勤勤其思,其為知而言也信矣。予觀世之為釋者,或不知其道,則去孝以為達,遺情以貴虛。今元暠衣粗而食菲,病心而墨貌。以其先人之葬,未返其土,無族屬以移其哀,行求仁者以冀終其心。勤而為逸,遠而為近,斯蓋釋之知道者歟?釋之書有《大報恩》十篇,咸言由孝而極其業。世之蕩誕慢施者,雖為其道而好違其書,於元暠師,吾見其不違且與儒合也。元暠陶氏子。其上為通侯,為高士,為儒先。資其儒,故不敢忘孝;跡其高,故為釋;承其侯,故能與達者遊。其來而從吾也,現其為人,益見劉之明且信,故又與之言,重敘其事。

佛之跡,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著者為經,翼而成之者為論,其流而來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則備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經之大,莫極乎《涅槃》。世之上士,將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經論則悖矣。而今之言禪者,有流蕩舛誤,迭相師用,妄取空語,而脫略方便,顛倒真實,以陷乎已,而又陷乎人。又有能言體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須離也。離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吾琛則不然,觀經得「般若」之義,讀論悅「三觀」之理,晝夜服習而身行之。有來求者,則為講說。從而化者,皆知佛之為大,法之為廣,菩薩大士之為雄,修而行者之為空,蕩而無者之為礙。夫然,則與夫增上慢者異矣。異乎是而免斯名者,吾無有也。將以廣其道而被於遠,故好遊。自京師而來,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極也。吾病世之傲逸者,嗜乎彼而不求乎此,故為之言。

柳氏以文雅高於前代,近歲頗乏其人,百年間無為書命者。登禮部科,數年乃一人。後學小童,以文儒自業者又益寡。今有文鬱師者,讀孔氏書,為詩歌逾百篇,其為有意乎文儒事矣。又遁而之釋,背笈篋,懷筆牘,挾海溯江,獨行山水間,翛翛然模狀物態,搜伺隱隙,登高遠望,淒愴超忽,遊其心以求勝語,若有程督之者。己則被淄艾,茹蒿芹,誌終其身。吾誠怪而譏焉。對曰:「力不任奔競,誌不任煩挐。苟以其所好,行而求之而已爾。」終不可變化。吾思當世以文儒取名聲,為顯官,入朝受憎冒訕黜摧伏不得守其土者,十恒八九。若師者,其可訕而黜耶?用是木復譏其行,返退而自譏。於其辭而去也,則書以界之。

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誌乎物外而恥制於世者,則思入焉。故有貌而不心,名而異行,剛狷以離偶,紆舒以縱獨,其狀類不一,而皆童發毀服以遊於世,其孰能知之!今所謂元舉者,其視瞻容體,未必盡思跡佛,而持詩句以來求予,夫豈恥制於世而有誌乎物外者耶?夫道獨而跡押則怨,誌遠而形羈則泥。幽泉山,山之幽也。間其誌而由其道,以遁而樂,足以去二患,舍是又何為耶?既曰為予來,故於其去,不可以不告也。

金仙氏之道,蓋本於孝敬,而後積以眾德,歸於空無。其敷演教戒於中國者,離為異門,曰禪,曰法,曰律,以誘掖迷濁,世用宗奉。其有修整觀行,尊嚴法容,以儀範於後學者,以為持律之宗焉。上人窮討秘義,發明上乘,奉威儀三千,雖造次必備。嚐以此道宣於江湖之人,江湖之人悅其風而受其賜,攀慈航望彼岸者,蓋千百計。天子聞之,征至闕下,禦大明秘殿以問焉。導揚本教,頗甚稱旨。京師士眾,方且翹然仰大雲之澤以植德本,而上人不勝顧復之恩,退懷省侍之禮,懇迫上乞’「,遂無以奪。由是杖錫東顧,振衣晨征。

右司員外郎劉公,深明世典,通達釋教,與上人為方外遊。始榮其至,今惜其去,於是合郎署之友,詩以貺之。」退使孺子執簡而序之,因係其辭曰:

上人專於律行,恒久彌固,其儀刑後學者歟?誨於生靈,觸類蒙福,其積眾德者歟?覲於高堂,視遠如邇,其本孝敬者歟?若然者,是將心歸空無,舍筏登地,固何從而識之乎?古之贈禮,必以輕先重,故鄭商之犒先乘韋,魯侯之贈後吳鼎。今餞詩之重,皆眾吳鼎也,故乘韋之比得序而先之。且曰由禮而不敢讓焉。

買小丘,一日鋤理,二日洗滌,遂置酒溪石上。向之為記所謂牛馬之飲者,離坐其背。實觴而流之,接取以飲。乃置監史而令曰:當飲者舉籌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於洑,不止於坻,不沉於底者,過不飲。而洄而止而沉者,飲如籌之數。既或投之,則旋眩滑汩,若舞若躍,速者遲者,去者住者,眾皆據石注視,歡抃以助其勢。突然而逝,乃得無事。於是或一飲,或再飲。客有婁生圖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沉,獨三飲,眾乃大笑歡甚。予病痞;不能食酒,至是焉醉。遂損益其令,以窮日夜而不知歸。吾聞昔之飲酒者,有揖讓酬酢百拜以為禮者,有叫號屢舞如沸如羹以為極者,有裸裎袒裼以為達者,有資絲竹金石之樂以為和者,有以促數糾逖而為密者,今則舉異是焉。故舍百拜而禮,無叫號而極,不袒褐而達,非金石而和,去糾逖而密,簡而同,肆而恭,衎衎而從容,於以合山水之樂,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飲》以貽後之人。

序棋

房生直溫與予二弟遊,皆好學。予病其確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棋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鹹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別焉。房子是取二毫,如其第書之。既而抵戲者二人,則視其賤者而賤之,貴者而貴之。其使之擊觸也,必先賤者,不得已而使貴者,則皆栗焉惛焉,亦鮮克以中。其獲也,得朱焉則若有餘,得墨焉則若不足。

予諦睨之,以思其始,則皆類也,房子一書之而輕重若是。適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擇其善而朱之,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貴焉而貴,賤焉而賤,其易彼而敬此,遂以遠焉。然則若世之所以貴賤人者,有異房之貴賤於茲棋者歟?無亦近而先之耳!其有果能擇其善否者歟?其敬而易者,亦從而動心矣,有敢議其善否者歟?其得於貴者,有不氣揚而誌蕩者歟?其得於賤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歟?其所謂貴者,有敢輕而使之擊觸者歟?其所謂賤者,有敢避其使之擊觸者歟?彼朱而墨者,相去千萬且不啻,有敢以二敵其一者歟?予墨者徒也,觀其始與末,有似棋者,故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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