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百〇九 全唐文 卷七百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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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十五)

小人論

世所謂小人者,便辟巧佞,翻覆難信,此小人常態,不足懼也;以怨報德,此其甚者也;背本忘義,抑又次之。便辟者疏遠之,則無患矣;翻覆者不信之,則無尤矣;唯以怨報德者,不可以預防,此所謂小人之甚者也;背本者雖不害人,亦不知感。昔傷蛇傅藥而能報,飛鴞食椹而懷音,以怨報德者不及傷蛇遠矣,背本忘義者不及飛鴞遠矣。至於白公負卵翼之德,宰嚭遺灌溉之恩,陳餘棄父子之交,田蚡忘跪起之禮,此可與叛臣賊子同誅,豈止於知己之義也。世以小人比穿窬之盜,殊不然矣。夫穿窬之盜,迫於饑寒,莫保性命,於高貲者有何恩義,於多藏者有何仁愛?既無恩義仁愛,則是取貲於道,拾金於野。若能識廉恥而不為,是有償金者之行矣;若能忍饑饉而不食,是有蒙袂者之操矣。所以陳仲弓睹梁上之盜,察非惡人。以是而言,盜賊未為害矣。然操戈鋋,挾弓矢,以眾暴寡,殺人取財者,則謂之盜,比於以怨報德者,亦未甚焉。何者?人之父子兄弟,有不相知者;有德於人者,是已知之矣,焉得負之哉?

近世良相論

客謂余曰:「楊子《法言》有《重黎》《顏騫》二篇(顏子名犯廟諱,不書),品藻漢之將相。敢問近代良相,可得聞乎?」余曰唯唯。夫股肱與君同體,四海之所瞻也,恩義至重,實先於愛敬,非社稷大計,不可以強諫,亦猶父有諍子,不獲已而諍,豈可以為常也?唯宜將明獻替,致其主於三代之隆。《孝經》曰: 「天子有諍臣七人。」非宰相之職也。必求端士正人以當言責,導其謇諤,救其患難而已。唯聖人言,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焉用彼相?此亦將明獻替之謂也。使其君昭明令德,不至於顛危也。漢之良相十數人矣,公孫宏開陳其端,而不肯廷辨,固未可也,蕭望之剛不護闕,王嘉訏而犯上,致元、哀二後有信讒邪之惡,戮忠直之名,此其失者也。魏相、薛廣德持重守正,弼諧盡忠,可謂得宰相體矣。近世貞以制動,思在無邪,松柏所以後凋,藜藿由是不采,貴不患失,言必匪躬,似薛廣德者,鄭丞相、陳丞相有之矣(原注:此謂故右仆射鄭司徒,故左仆射陳司徒)。麟之為瑞也,仁而不觸,玉之為寶也,廉而不劌,恕以及物,善不近名,高朗令終,天下無怨,似丙博陽者,王丞相、鄭丞相有之矣(原注:此謂故中書王丞相,故鄭丞相)。好古洽聞,應變膚敏,幾可以成務,知足以取舍,仁愛樂善,勤瘁奏公,逢時得君,不失其正,似倪寬者,韋丞相、李丞相有之矣(原注:此謂故中書韋司空,故侍中李司空)。困於臲卼,以盡天涯,雖劍光不沉,而鸞翮長铩,靈均之九死無悔,柳下之三黜非辜,既沒不瞑,號於上帝,似蕭望之者,所謂李丞相矣(原注:此謂故臨淮李司空也)。余亦同病,莫保其生,知我者以為忠,亦已鮮矣。庶乎數世之後,朋黨稍息,以俟知者耳。

貨殖論

欲知將相之賢不肖,視其貨殖之厚薄。彼貨殖厚者,可以回天機,斡河嶽,使左右貴幸,役當世奸人,若孝子之養父母矣。陰陽不能為其寇,寒暑不能成其疾,鬼神不能促其數,雷霆不能震其邪,是以危而不困,老而不死,縱人生之大欲,處將相之極位,兄弟光華,子孫安樂。昔公孫朝穆好酒及色,而不慕榮祿,鄧析猶謂之真人,況兼有榮樂乎?後世雖有貶之者,如用斧鉞於糞土,施桎梏於朽株,無害於身矣。則《大易》之「害盈福謙」,老氏之「多藏厚亡」,不足信矣。昔秦時得金策,謂之天醉,豈天之常醉哉?故晉世惟貴於錢神,漢台不慚於銅臭,謂子文無兼日之積,顏氏樂一瓢之飲,晏平仲祀不掩豆,公儀休相以拔葵,皆為薄命之人矣。如向者四賢,天與之生則生,天與之壽則壽,窮達夭壽,皆在彼蒼,而望貴幸之知,奸人之譽,終身不可得矣。餘有《力命賦》以致其意,庶後之知我者,興歎而已。

近世節士論

客又謂余曰:「近世將相,既已聞之矣。敢問士君子身在下位,而義激衰世者,有其人乎?」余曰:焉得無之,丁生、魏生是也。昔蓋寬饒多仇少與,在位及貴戚人與為怨,唯諫議大夫鄭昌,湣傷寬饒忠直憂國,為文吏所抵挫,上書曰:「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采,國有忠臣,奸邪為之不起。」寬饒上無許史之屬,外無金張之托,職在司察,直道而行,鄭昌可謂好是正直矣。梅福南昌一尉耳,與王章無薦引之私,無遊宴之好,當王鳳之世,權歸外戚,上書曰:「鳶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智士遠退。」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梅福可謂不畏強禦矣。余頃歲待罪廟堂,六年竊位,而言責之官,執憲之臣,屢薦丁生,稱其有清直之操。亦有毀之者,曰「體羸多病,必不能舉職」。余惑是說,未及升之於朝。而一旦觸群邪,犯眾怒,為一孤臣,獨生正言無避,亦鄭昌、梅福之比也。昔貫高竟能以不生白王,而高祖賢其然諾,戴就不忍以臣謗其君,而薛安感其壯節,周燕寧恨於不食,陸續豈辭於禁錮,世曆千祀,有此幾人?魏生為酷吏所逼,終不詘服,詞義雅正,有古人之風,亦貫高、戴就之儔也。嗚呼!田叔、孟舒,皆位顯於朝,而魏生亦輿疾遠竄,溘盡道途,疑其幽魂必上訴於天矣。或曰:「自古名節之士,鮮受厚福,豈天意於善人薄耶?」余曰:非也。夫名節者,非危亂不顯,非險難不彰,免鈇锧全性命者,尚十無二三,況福祿乎?若使不受困辱,不嬰楚毒,父母妻子恬然安樂,則天下之人盡為之矣,又何貴於名節者哉?

折群疑相論

夫相之相在乎清明,將之相在乎雄傑。清明者,珠玉是也,為天下所寶;雄傑者,虎兕是也,為百獸所伏。然清者必得大權,不能享豐富;雄者必當昌侈,不能為大柄。兼而有之者,在乎粹美而已。餘頃歲蒞淮海,屬縣有盱眙山多眠玉,剖而為器,清瑩洞澈,雖水精明冰不如也,而價不及凡玉,終不得為至寶,以其不粹也。清而粹者天也,故高不可測;清而澈者泉也,故深亦可察。此其大略也。餘嚐精而求之。多士以才為命,婦人以色為命,天賦是美者,必將有以貴之。才高者,雖孟嘗眇小,蔡澤折額,亦居萬人之上;色美者,雖鉤弋之拳,李夫人之賤,亦為萬乘之偶。然不如清而粹者,必身名俱榮,福祿終泰,張良是也。擇士能用此術,可以拔十得九,無所疑也。

禱祝論

《語》曰:「某之禱久矣。」又曰:「祭則受福。」豈非聖人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與鬼神合契,無所請禱,而禱必感通?唯牧伯之任,不可廢也。夫時不雨,稼穡將枯,閉閣責躬,百姓不見,若非遍走群望,則皆謂太守無憂人之意,雖在畎畝,不絕歎音。餘前在江南,毀淫祠一千一十五所,可謂不諂神黷祭矣。然歲或大旱,必先令掾屬祈禱,積旬無效,乃自躬行,未嚐不零雨隨車,或當宵而應。其術無他,唯至誠而已。將與祭,必閑居三日,清心齋戒,雖禮未申於泂酌,而意已接於神明。所以理郡八年,歲皆大稔,江左黎庶,謳歌至今。古人乃有剪爪致詞,積薪自誓,精意上達,雨必滂沱,此亦至誠也。苟誠能達天,性能及物,焉用以肌膚自苦,焦爛為期?動天地,感鬼神,莫尚於至誠,故備物不足報功,禴祭所以受福。餘以為人患不誠,天之去人,不相遠矣。

黃冶論

或問黃冶變化。餘曰:未之學也,焉知無有?然天地萬物,皆可以至理索之。夫光明砂者,天地自然之寶,在石室之間,生雪床之上,如初生芙蓉,紅苞未拆,細者環拱,大乾處中,有辰居之象,有君臣之位,光明外澈,采之者尋石脈而求,此造化之所鑄也。倘至人道奧者,用天地之精,合陰陽之粹,濟以神術,或能成之。若以藥石熔鑄術則疏矣。昔人問楊子鑄金,而得鑄人,以孔聖熔冶顏子,至於殆庶幾,未若造化之鑄丹砂矣。方士固不足恃。劉向、葛洪,皆下士上達,極天地之際,謂之可就,必有精理。劉向鑄作不成,得非天意密此神機,不欲世人皆知之矣。

祥瑞論

夫天地萬物,異於常者,雖至美至麗,無不為妖,睹之宜先戒懼,不可以為禎祥。何以言之?桓靈之世多鸞風,邱墳之上生芝草,世人以芝草為孝思所感致,深不然也。夫芝草神仙之物,食之上可以淩倒景,次可以保永年,生於邱墳,豈得為瑞?若以孝思所致,則瞽瞍之墓,曾晳之墳,宜生萬株矣。何者為仁孝之瑞?唯甘露降於松柏,縞鹿素烏,馴擾不去,皆有縞素之色,足表幽明之感。貞元中,餘在甌越,有隱者王遇,好黃冶之術,暮年有芝草數十莖,產於丹灶之前。遇自以為名在金格,暢然滿誌,逾月而遇病卒。齊中書抗有別業在若耶溪,忽生芝草百餘莖,數月而中書去世。又餘姚守盧君在郡時(盧君名從),有芝草生於督郵屋梁上,五彩相鮮,若樓台之狀,其歲盧君為叛將栗鍠所害,置遺骸於屋梁之下。並耳目所驗,非自傳聞。由是而言,則褒姒、驪姬,皆為國妖,以禍周、晉,綠珠、窈娘,皆為家妖,以災喬、石,不可不察也。又黃河清而聖人生,征應不在於當世明矣。柳穀、元石為魏室之妖,啟將來之瑞,亦不可不察也。是以宜先戒懼,以消桑穀雉雊之變耳。

冥數有報論

宣尼罕言性命,不語怪神,非謂無也,欲人嚴三綱之道,奉五常之教,修天爵以致人爵,不欲言富貴在於天命,福祿由於冥數。昔衛卜協於沙丘,為諡已久;秦塞屬於臨洮,名子不寤;朝歌未滅,而周流丹烏矣;白帝尚在,而漢斷素蛇矣。皆兆發於先,而符應於後,不可以智測也。周孔與天地合德,與鬼神合契,將來之數,無所遁情,而狼跋於周,鳳衰於楚,豈親戚之義,不可去也,人倫之教,不可廢也。條侯之貴,鄧通之富,死於兵革可也,死於女室可也,唯不宜以餒終,此又不可以理得也。而命偶時來,盜有名器者,謂禍福出於胸懷,榮枯生於口吻,沛然而安,溘然而笑,曾不知黃雀遊於茂林,而挾彈者在其後也。

余乙丑歲自荊楚保厘東周,路出方城,聞有隱者困於泥塗,不知其所如也(原注:姓姜,不知其名),往謂方城長曰:「居守後二年,南行萬里。」則知憾余者必因天譴,譖余者必自鬼謀,雖抱至冤,不以為恨也。余嘗三遇異人,非卜祝之流,皆遁世者也。初掌記北門,有管涔山隱者詣余曰:「君明年當在人君左右,為文翰之職,然須值少主。」余聞之愕眙,灑然變色。隱者亦悔失言,避席求去。余徐問曰:「何為而事少主?」對曰:「君與少主已有累世緣業,是以言之。」余其年秋登朝,至明年正月,穆宗纘緒,召入禁苑。及為中丞,有閩中隱者叩門請見,余因下榻與語,曰:「時事非久,公不早去,冬必作相,禍將至矣。若急請居外,代公者受患。後十年終當作相,自西南而入。」是秋出鎮吳門,歲經八稔。尋又仗鉞南燕。秋暮,有邑子於生引鄴郡道士至,才升賓階,未及命席,謂余曰: 「公當為西南節制,孟冬望舒前節符至矣。」三者皆與言協,不差歲月,自憲闈竟十年居相,由西蜀而入,代余執憲者俄亦竄逐。唯再謫南服,未嘗有前知者為余言之,豈禍患不可移者,神道所秘,莫得預聞乎?自古銜冤歿世者多矣,冥報之事,或有或無,遂使好亂樂禍者以神道為茫昧。余嘗論之,仁人上哲,必達生知命,如顏氏之子,犯而不校;釋門達摩,了空喻幻,必不思報矣;其下弱無心者,力不能報;所能者,乃中人耳,悍強任氣如伯有、灌夫之流,亦其在臨歿之際,方寸不撓,魂魄不散,唯結念於此,是以能報。夫人之舍生也,如薪盡火滅,溘然則無能為矣。其達於理者,使心不亂,則精爽常存,不生不滅,自可以超然出世,升躋神明。其次精多魄強,則能為厲。冥報之事,或有或無,理在此也。

周秦行紀論

言發於中,情見乎辭。則言辭者,誌氣之來也。故察其言而知其內,玩其辭而見其意矣。餘嚐聞太牢氏(原注:涼國李公常呼牛僧孺曰太牢。涼公名不便,故爾不書)好奇怪其身,險易其行,以其姓應國家受命之讖曰:「首尾三鱗六十年,兩角犢子恣狂顛,龍蛇相鬥血成川。」乃見著《元怪錄》,多造隱語,人不可解,其或能曉一二者,必附會焉。縱司馬取魏之漸,用田常有齊之由,故自卑秩至於宰相,而朋黨若山,不可動搖,欲有意擺撼者,皆遭誣坐,莫不側目結舌。事具史官劉軻《日曆》。餘得太牢《周秦行紀》(原注:《周秦行紀》附於下),反覆睹其太牢以身與帝王後妃冥遇,欲證其身非人臣相也,將有意於狂顛。及至戲德宗為沈婆兒,以代宗皇後為沈婆,令人骨戰,可謂無禮於其君甚矣,懷異誌於圖讖明矣。餘少服臧文仲之言曰:「見無禮於其君者,如鷹鸇之逐鳥雀也。」故貯(一作貶)太牢已久。前知政事,欲正刑書,力未勝而罷。餘讀國史,見開元中禦史汝南生(一作周)子諒彈秦牛仙,以其姓符圖讖,雖似是而未合「三鱗六十」之數耳。自裴晉國與餘涼國(名不便)、彭原程、趙郡紳諸從兄,嫉太牢如仇,頗類餘誌,非懷私忿,蓋惡其應讖也。太牢作鎮襄州日,判複州刺史樂坤賀武宗監國狀曰: 「閑事不足為賀。」則恃性敢如此耶?會餘複知政事,將欲發覺,未有由,值會平昭義,得與劉從諫交結書,因竄逐之。嗟乎!為人臣陰懷逆節,不獨人得誅之,鬼得誅之矣。凡與太牢膠固,未嚐不是流薄無賴輩,以相表裏,意太牢有非望,而就佐命焉,斯亦信符命之致。或以中外罪餘於太牢愛憎,故明此論,庶乎知餘誌。籲!所恨未暇族之,而餘又罷,豈非王者不死乎?遺禍胎於國,亦餘大罪也。倘同餘誌繼而為政,宜為君除患。曆既有數,意非偶然,若不在當代,其必在於子孫,須以太牢少長鹹寘於法,則刑罰中而社稷安,無患於二百四十年後。嘻!餘致君之道,分隔於明時,嫉惡之心,敢辜於早歲,因援筆而攄宿憤,亦書《行紀》之跡於後。

梁武論(所論出於釋氏,故全以釋典明之)

世人疑梁武建佛刹三百餘所,而國破家亡,殘禍甚酷,以為釋氏之力,不能拯其顛危。餘以為不然也。釋氏有六波羅密,檀風密羅是其一也。又曰:「難舍能舍,大者頭目肢體,其次國城妻子,此所謂難舍也。」餘嚐深求此理,本不戒其不貪,能自微不有其寶,必不操人所寶,與老氏之無欲知足,司城之不貪為寶,其義一也。庸夫謂之作福,斯為妄矣。而梁武所建佛刹,未嚐自損一毫,或出自有司,或厚斂氓俗。竭經國之費,破生人之產,勞役不止,杼柚其空,閏位偏方,不堪其弊,以此徼福,不其悖哉!此梁武所以不免也。

喜征論

陸賈稱蟢子垂而百事喜,不征其故何也?凡人將有喜兆,必垂於冠冕。餘嚐思之,蓋以人肖圓方之形,稟五行之氣,有生之最靈者也,如景如火,忽有然感氣,發於圓首之上。其榮盛也,如陽氣發生,煙煴涵煦;其變衰也,如秋氣索然,寂寞沉悴。雖不能自睹,其鑒明者,必可察之。唐舉、許負,疑用此術,所以望表而知窮達。何以明之?淑春愛景,必有蟢子垂於簷楹之間,室有明燭膏燼,必垂於屏幃之際,喜氣將盛,故集於冠冕之上。以此推之,無所逃也。

仁聖文武至神大孝皇帝真容讚(並序)

仁聖文武至神大孝皇帝禦極之五載,氣應天和,德感人心,朝廷四方,鹹一於正,以精蕩祲,以首勝殘。故得風雨時若,螽螟歲息,銷蓬孛為休氣,驅戎狄為懷人,北荒堅昆,重譯而至。厥有窘伐憑阻,弄兵陸梁,韋顧既伐,夙沙自縛。武功既成,休德昭明,前古未聞、百王莫致之事,皆葳蕤於圖諜矣。皇上以為大禹敘九疇,敬五事,豈不曰貌恭則莊,視明則正,予欲作繪傅照,審其儀形。且夫聖人潛心於天,以通神明,先定春神,而萬物理矣。昔之訪具茨,期姑射,在此而已矣。況乎廣成之戒抱一,元元之去多欲,予所貴道,良謂是矣。豈眩夫係風之言,奇彼淖冰之術,從偓佺之所珍,遺堯舜之令名也哉。於是圖輕素,寫良金,似鑒形於止水,若凝視於清鏡,五彩既彰,穆穆皇皇,居列仙之館,近元祖之光,蓋以昭燕翼之謀,顯丕承之德矣。臣聞古之至聖,必有奇相,是以黃熊之瑞,應於龍體,赤精之符,協於圖表,頎然而長,文王所以王天下也,體貌多奇,漢高所以威海內也。然則繪事之微,極於惟肖。至於天光晬清,日華明潤,非可圖也,庶仿佛焉。末臣奉詔,敢揚言曰:

唐運中興,天授大君。軒耀其武,堯煥其文。北伐獫狁,朔漠銷氛。西伏堅昆,稽首稱臣。祲生壺關,盜起河汾。沉機先物,雄斷解紛。克定群慝,竟全大勳。八表既寧,萬機益勤。爰命彩繪,載模天真。昆閬仙岑,峻極秋旻。蓬瀛白日,光照清晨。涵育如天,尊嚴若神。輝赫絪縕,為龍為雲。聖作物睹,禎祥以臻。宣光孕靈,虞熙載甄。政建中和,金聲玉振。太階既平,廟器乃陳。化下以德,持盈以仁。四瀆宗海,眾星拱辰。億萬斯年,藻朗日新。

大迦葉讚

惟大迦葉,依無上智。初分寶座,終投密記。晚遇金粟,乃知平地。潛形雞足,以待慈氏。

圯上圖讚

夫天所以清者,其氣理也,故能四時變化,萬物粲然,倦則陰陽為災,光景不耀,而況於人乎?人亦肖圓方之形,稟清濁之氣,存神索智,極物窮情,則倚伏之先見,其如視矣。子房潛心於神而達之,見其圖狀,如得其奧,則有女子之粹美,嬰兒之專和。粹所以含至精,專所以研至賾。散萬金之資,柔毅也;狙萬乘之仇,仁勇也;學禮倉君,履方也;變名圯上,避世也。若乃五日為期,三往增敬,則尾生之信違道矣;退不離國,心不忘君,則鴟夷之遁非忠矣。合時變以蟬蛻,望仙路以鴻冥,優遊於綺皓之門,仿佛乎赤鬆之際,豈不善始終哉?黃石者,其天地之蘊,神明之璽歟?不然,則無以覺悟子房,輔翼天漢。嗟乎!喪亂既定,韜匱而葆祠之,生也奉符,歿而同穴,有以見子房之神交不渝矣。

丹扆箴(並序)

  臣聞《詩》云:「心乎愛矣,遐不謂矣。」此古之賢人所以篤於事君者也。夫跡疏而言親者危,地遠而意忠者忤,然臣竊念,拔自先聖,偏荷寵光,若不愛君以忠,則是上負靈鑒。臣頃事先朝,屬多陰沴,嘗獻《大明賦》以諷,頗蒙先朝喜納。臣今日盡節明主,亦猶是心。昔張敞之守遠郡,梅福之在遐徼,尚竭誠盡規,不避尤悔,況臣嘗學舊史,頗知箴諷,雖在疏遠,猶思獻替。謹稽首上《丹扆六箴》,具列於後。仰塵睿鑒,伏積兢惶。


一、宵衣箴

先王聽政,昧爽以俟。雞鳴既盈,日出而視。伯禹大聖,寸陰為貴。光武至仁,反支不忌。無俾薑後,猶去簪珥。彤管記言,克念前誌。


二、正服箴

聖人作服,法象可觀。雖在晏遊,尚不懷安。汲黯莊色,能正不冠。楊阜毅然,亦譏縹紈。四時所禦,名有其官。非此勿服,惟辟所難。


三、罷獻箴

漢文罷獻,詔還騄駬。鑾輅徐驅,安用千里。厥後令王,亦能恭己。翟裘既焚,筒布則毀。道德為麗,慈儉為美。不過天道,斯為至理。


四、納誨箴

惟後納誨,以求厥中。從善如流,乃能成功。漢驁沉湎,舉白浮鍾。魏叡侈汰,淩霄作宮。忠雖不忤,而善亦從。以規為瑱,是謂塞聰。


五、辨邪箴

居上處深,在察微萌。雖有讒慝,不能蔽明。漢之孝昭,睿過周成。上書知詐,昭奸得情。燕蓋既折,王猷洽平。百代之後,乃流淑聲。


六、防微箴

天子之孝,敬遵王度。安必思危,乃無遺慮。亂臣猖獗,非可遽數。元黃莫辨,觸瑟始仆。柏穀微行,豺豕塞路。睹貌獻飧,斯可試懼。

舌箴(並序)

戊辰歲仲春月戊申夜,余宿於洞庭西,夢與中書令姚公偶坐,如舊相識,問余曰:「君見仆所作《口箴》乎?」余對曰:「去歲居守東周,於公曾孫諫議某處睹金石之刻。」遂莞爾而笑曰:「孫子猶能記之。」余以仲夏月達於海曲,嚐竊思之,聖哲之言,上可以動天地,成典謨,次可以正人倫,明得失,默而不言,後代何述焉?《係辭》云:「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在慎其所言而已矣,豈必緘其口,銘其背,以矯當世哉?楊子稱孰有書不由筆,言不由舌,張儀以舌存而交亂,亦善不善之效也。余感姚公之夢,乃為《舌箴》云:

粵有帝舜,洎於殷宗。龍命惟允(原注:舜命九官,自禹至龍,允以龍出納朕命,故曰龍命),說言乃雍(原注:殷高宗夢傅說其代予言,故曰說言)。周有良弼,王之喉舌。鼓舞而至,渙汗乃發。《傳》以言從作乂,《易》以講習施悅。天以卷舌屏讒,儒以金舌駕說。伯陽之誡,柔存剛缺。言貴無瑕,辯貴若訥。則知門猶是閉,囊不在括。是以楊雄悼讒者之冤,梅福痛忠臣之結。善乎先聖之言,既明且清,國以之寧。人之不朽,犯無隱情。無恃爾言,駟馬不追。嗟爾君子,念茲在茲。勿以寤一言而取宰相,以舌三寸而為帝師。徒見婁敬掉而獲爵,不知魏其齰以可悲。雖言必有中,而適其時。子房能用其策,難以爭立愛;奉春善建不拔,無以免係縲。衛武警夫莫捫,叔向哀於是出。惟敬仲之難明,由匠石之無質。楊子曰:「重則有法,輕則招憂。」言能如是,可以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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