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陽集/卷十七
論
编辑伍子胥論
编辑嗚呼。子胥當死矣。木必自病而後蠧病之。人必自毁而後人毁之。雖有利口之士。不能毁無故之人。而臣苟無過。君何從疑之乎。吳人之疑子胥。盖在於鞭荊王之初。則夫差固昏君也。雖賢於夫差百倍者。其勢必將疑而殺之而後已。昔楚箴尹克黃。出使未還。楚滅若敖氏。其御勸之無入。克黃曰。君猶天也。天可逃乎。遂入之。故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父子之倫。不得與之偏重焉。且伍氏幾世於楚乎。而子胥一朝滅之。是可忍乎。夫殺伍奢者雖平王。而譖於平王。首成其禍者。實有費氏焉。子胥借吳兵。名爲報仇而來也。意謂且求無忌之子若孫殺之。甚出無忌之尸而斬之。如是足矣。夫孰謂猝然加此於平王之墓也。朝則北面。夕而鞭撻。暴露千乘之陵墓。而僇辱旣化之腐肉。此固吳人之所以環觀而大駭。夫差之所以目見而心恐者也。當是時。吳之君臣。視子胥如怪獸毒虫。猛氣所震。天地可碎。以爲苟不嬰其怒則已。不爾則彼在其父母世祿之君。丘墓所寄之邦。尙且油然而可忍。况於羇旅而相合者耶。其不有也明矣。天下固不無此慮。伍員於此時。所知者獨父子耳。於三綱五倫之名數。乃不能徧知而悉講。視君臣之相遇。飄飄乎如浮埃之暫聚於太空。散之去之。不爲少慽。誠使宰嚭之讒未及行。屬鏤之劒未及賜。而子胥以他故得罪於吳。去之齊或晉秦。則其不使吳如楚。未可知也。以此而言。夫差之賜子胥死。又安知不爲先事之善謀乎。非特夫差也。雖闔廬。吾亦意其不無此疑。何則。昔高祖旣大定天下。百戰功臣如淮陰，黥布之屬。相就誅死於一二年之內。人或謂高祖猜忌好殺。其實非也。彼親與驅馳於兵間。孰見其才智跋扈。且數人者舊皆反覆楚漢之間。爲人臣不純之狀。高祖尋常默恨之矣。故雖急於籍其力。然旋卽滅去之。毋使又負我。此漢之所以爲長久業也。且闔廬之與子胥。想其際會感激。不過此數人。况掘死尸而辱舊君。與不用而叛去者。孰爲可惡耶。吾以此知闔廬必欲殺子胥無疑也。其幸而闔廬早死。未果發也夫世人不察。每以成敗論事。見夫差之終滅於越人。遂以爲亶由於殺子胥。夫夫差輕用其國。好戰不已。兵革連結於外。百姓愁㤪於內。而又沉蠱聲色。雖用子胥。誠若此不改。豈不亡哉。顧能少延十餘年者。是夫差信任譖臣之效也。不然。已亡於子胥矣。子胥之入郢。申包胥使人責以無天道之極於其對也。庶幾其少知懼焉。子胥竟愎諫不悔。惜哉。人苟以倒行逆施爲心。則將何所不至。嗚呼。此固所以死也。
管仲如其仁論
编辑聖人立言之道。其義深矣。有有爲而言之者。有戱而言之者。有激而言之者。如桓魋作石槨。則曰死欲速朽。此有爲而言之也。如子游治武城。則曰焉用牛刀。此戱而言之也。若其激而言者。卽答子路以管仲如其仁者是也。噫。管仲一覇才耳。其不可得楚子文陳文子之所不能得者於聖人之門。已可知也。則此必有激而後乃然。何則。嗚呼當孔子世。管仲之不作久矣。周室益衰。天下大亂。朝宗之盛儀。尊王之大義。俱已流爲戰道。蕩爲兵塵。而問楚之師。葵丘之盟。邈乎不可復見。則當此時。蒿目憂世。奔走道路。引天下之衆而扶一縷未知之義者。天地間獨有仲尼一人。然仲尼之徒三千。又子路獨其志氣慷慨激昂。若可與有爲於一時。故平居奬詡其勇者。非他弟子之所及。而以此事區區相期者。又非他弟子所可望矣。今乃於諸夏無君。玉帛久曠之日。遽欲指斥其匡合之賢弼。較量於溝瀆之小諒。則待管仲亦薄矣。而於夫子期待之意。果可謂合乎否。然則夫子之激於是說也固矣。而其曰如其仁如其仁者。此其意豈獨以管仲爲仁者而已哉。盖欲引其抑而揚之。禁其譏而絶之。又使之思其功烈而孜孜乎勉勵之也。且仁者孔子之所不欲輕易許人者也。冉求之藝。上躋十哲。而孔子不許之。公西之禮。可相邦君。而孔子不許之。回也明睿。資近生知。而猶且稱之以三月不違而已。則矧乎管仲得君成功之卑。曾西所恥。假仁佐伯之迹。童子亦羞。則顧何甞一毫髣髴於仁者哉。吾以此尤知孔子之意。只激於子路之一言耳。不然則又何以譏其不儉。譏其無禮。又譏其小器也哉。嗟夫。方其凾丈之間。師弟相對。俯慨世道之壞喪。仰念王室之陵夷。九合之烈寢遠。一統之義漸昧。則庶幾與二三子。同倡王正之大旨。而由也奮袂抵掌。落落數語。略不以尊攘之盛節。糾合之大功。爲之置意。而橫拖一箇仁字。欲釣師門之定論。則吾夫子其安得而不激。又安得而不爲之扶持而奬詡之也。提出其不以兵車之偉烈。而逆折乎願治千乘之口氣。揚厲其登壇執牛之盛績。而刮磨乎暴虎馮河之宿習。則此夫子意也。豈徒曰管仲仁乎哉。管仲仁乎哉。或曰。假使顔回，子夏諸人問之。則夫子之答。將未必如此否。曰然。夫聖人之於人也。各隨其性情之所褊而諄諄敎諭。則盖子路固行行者。故夫子或恐其小節之詳而大軆之昧也。樹一節於危亂之際則易。而明大義於昏瞀之世則難也。他日結纓之患。已入於無涯之睿視。則遂以管仲事。引而誨之。使知其人苟能辦得一匡之大功。而不待威武之力。則雖有失身之細累。忘讎之小過。不害其爲仁矣。然則子貢之問管仲也。夫子又奚以仁而稱焉。是亦有激否。曰然。孔門諸子。由勇而賜智。皆稱巨擘焉。然億則屢中之智。獨在於貨殖之際。而尊王室抑諸侯之義。未甞一入於門答之間。夫子▣▣▣▣▣激於是夫〈以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