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呂氏春秋
仲夏紀
卷六 

仲夏紀 编辑

一曰:仲夏之月:日在東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蕤賓。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竈。祭先肺。小暑至。螳蜋生。(鵙)〔鶪〕始鳴。反舌無聲。天子居明堂太廟,乘朱輅,駕赤駵,載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觕。養壯狡。

是月也,命樂師,修鞀鞞鼓,均琴瑟管簫,執干戚戈羽,調竽笙塤(箎)〔篪〕,飭鍾磬柷敔。命有司,為民祈祀山川百原,大雩帝,用盛樂。乃命百縣,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以祈穀實。農乃登黍。

是月也,天子〔乃〕以雛嘗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令民無刈藍以染,無燒炭,無暴布。門閭無閉,關市無索。挺重囚,益其食。游牝別其群,則縶騰駒,班馬正。

是月也,(長日)〔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齋戒,處必揜身,欲靜無躁,止聲色,無或進,薄滋味,無致和,退嗜慾,定心氣,百官靜,事無(刑)〔徑〕,以定晏陰之所成。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

是月也,無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遠眺望,可以登山陵,可以處臺榭。

仲夏行冬令,則雹霰傷穀,道路不通,暴兵來至。行春令,則五穀晚熟,百螣時起,其國乃饑。行秋令,則草木零落,果實早成,民殃於疫。

大樂 编辑

二曰:音樂之所由來者遠矣,生於度量,本於太一。太一出兩儀,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渾渾沌沌,離則復合,合則復離,是謂天常。天地車輪,終則復始,極則復反,莫不咸當。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盡其行。四時代興,或暑或寒,或短或長。或柔或剛。萬物所出,造於太一,化於陰陽。萌芽始震,凝𣽬以形。形體有處,莫不有聲。聲出於和,和出於適。和適,先王定樂由此而生。

天下太平,萬物安寧,皆化其上,樂乃可成。成樂有具,必節嗜慾。嗜慾不辟,樂乃可務。務樂有術,必由平出。平出於公,公出於道。故惟得道之人,其可與言樂乎!亡國戮民,非無樂也,(不樂其樂)〔其樂不樂〕。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也,亂世之樂,有似於此。君臣失位,父子失處,夫婦失宜,民人呻吟,其以為樂也,若之何哉?

凡樂,天地之和,陰陽之調也。始生人者天也,人無事焉。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惡,人弗得不辟。欲與惡所受於天也,人不得(興)〔與〕焉,不可變,不可易。世之學者,有非樂者矣,安由出哉?

大樂,君臣父子長少之所懽欣而說也。歡欣生於平,平生於道。道也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不可為狀。有知不見之見、不聞之聞,無狀之狀者,則幾於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疆)〔彊〕為之〔名〕謂之太(乙)〔一〕。故一也者制令,兩也者從聽。先聖擇兩法一,是以知萬物之情。故能以一聽政者,樂君臣,和遠近,說黔首,合宗親。能以一治其身者,免於災,終其壽,全其天。能以一治其國者,姦邪去,賢者至,(成大化)〔大化成〕。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適,風雨時,為聖人。故知一則明,明兩則狂。

侈樂 编辑

三曰:人莫不以其生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人莫不以其知知,而不知其所以知。知其所以知之謂知道,不知其所以知之謂棄寶。棄寶者必離其咎。世之人主,多以珠玉戈劍為寶,〔寶〕愈多而民愈怨,國(人)愈危,身愈(危)累,則失寶之情矣。亂世之樂與此同。為木革之聲則若雷,為金石之聲則若霆,為絲竹歌舞之聲則若譟。以此駭心氣、動耳目、搖蕩生則可矣,以此為樂則不樂。故樂愈侈,而民愈鬱,國愈亂,主愈卑,則亦失樂之情矣。

凡古聖王之所為貴樂者,為其樂也。夏桀、殷紂作為侈樂,大鼓鐘磬管簫之音,以鉅為美,以眾為觀,俶詭殊瑰,耳所未嘗聞,目所未嘗見,務以相過,不用度量。宋之衰也,作為千鍾。齊之衰也,作為大呂。楚之衰也,作為巫音。侈則侈矣,自有道者觀之,則失樂之情。失樂之情,其樂不樂。樂不樂者,其民必怨,其生必傷。其(王)〔生〕之與樂也,若冰之於(炎日)〔炭〕,反以自兵。此生乎不知樂之情,而以侈為務故也。

樂之有情,譬之若肌膚形體之有情性也,有情性則必有性養矣。寒溫勞逸饑飽,此六者非適也。凡養也者,瞻非適而以之適者也。能以久處其適,則生長矣。生也者,其身固靜,或而後知,或使之也。遂而不返,制乎嗜欲,制乎嗜欲(無窮)則必失其天矣。且夫嗜欲無窮,則必有貪鄙(浮)〔悖〕亂之心,淫佚姦詐之事矣。故(疆)〔彊〕者劫弱,眾者暴寡,勇者凌怯,壯者慠幼,從此生矣。

適音 编辑

四曰:耳之情欲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目之情欲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鼻之情欲芬香,心弗樂,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食。欲之者,耳目鼻口也;樂之弗樂者,心也。心必和平然後樂,心必樂然後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樂之務在於和心,和心在於行適。

夫樂(之)有適,心(非)〔亦〕有適。人之情,欲壽而惡夭,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欲逸而惡勞。四欲得,四惡除,則心適矣。四欲之得也,在於勝理。勝理以治身則生全(以)〔矣〕,生全則壽長矣。勝理以治國則法立〔矣〕,法立則天下服矣。故適心之務在於勝理。

夫音亦有適。太鉅則志蕩,以蕩聽鉅則耳不容,弗容則橫塞,橫塞則振動。太小則志嫌,以嫌聽小則耳不充,不充則不詹,不詹則窕。太清則志危,以危聽清則耳谿極,谿極則不鑒,不鑒則竭。太濁則志下,以下聽濁則耳不收,不收則不(特)〔摶〕,不(特)〔摶〕則怒。故太鉅、(太清、太小)〔太小、太清〕、太濁皆非適也。

何謂適?衷、音之適也。何謂衷?大不出鈞,重不過石,小大輕重之衷也。黃鐘之宮,音之本也,清濁之衷也。衷也者適也,以適聽適則和矣。樂無太,平和者是也。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平也;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國之音悲以哀,其政險也。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平)〔乎〕俗者也,俗定而音樂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觀其音而知其俗矣,〔觀其俗而知其政矣〕,觀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託於音樂以(論)〔諭〕其教。《清廟》之瑟,朱弦而䟽越,一唱而三嘆,有進乎音者矣。大饗之禮,上玄尊而俎生魚,大羹不和,有進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特以歡耳目、極口腹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行理義也。

古樂 编辑

五曰:樂所由來者尚也,必不可廢。有節有侈,有正有淫矣。賢者以昌,不肖者以亡。

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風而陽氣畜積,萬物散解,果實不成,故士達作為五弦〔之〕瑟,以(采)〔來〕陰氣,以定群生。

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摻牛尾投足以歌八闋:一曰《載民》,二曰《玄(鳥)〔身〕》,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穀》,五曰《敬天常》,六曰《達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萬物之極》。

昔陶唐氏之始,陰多滯伏而湛積,(水)〔陽〕道壅塞,不行其(原)〔序〕,民氣鬱閼而滯著,筋骨瑟縮不達,故作為舞以宣導之。

昔黃帝令伶倫作為律。伶倫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陰,取竹於嶰谿之谷,以生空竅厚〔薄〕鈞者、斷兩節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吹(日)〔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聽鳳皇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此)〔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以生之,故曰黃鐘之宮,律呂之本。黃帝又命伶倫與榮將鑄十二鐘,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

帝顓頊生自若水,實處空桑,乃登為帝。惟天之合,正風乃行,其音若熙熙淒淒鏘鏘。帝顓頊好其音,乃令飛龍作〔樂〕效八風之音,命之曰《承雲》,以祭上帝。乃令鱓先為樂倡,鱓乃偃(浸)〔寢〕,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

帝嚳命咸黑作為聲,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為鼙鼓鐘磬(吹)(苓)〔笭〕管壎(箎)〔篪〕鞀椎鍾。帝嚳乃令人抃或鼓鼙,擊鐘磬,吹苓展管(箎)〔篪〕。因令鳳鳥、天翟舞之。帝嚳大喜,乃以康帝德。

帝堯立,乃命質為樂。質乃效山林谿谷之音以〔作〕歌,乃以麋𩊚(置)〔冒〕缶而鼓之,乃拊石擊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獸。瞽叟乃拌五弦之瑟,(作)以為十五弦之瑟。

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舜立,(仰)〔命〕延乃拌瞽叟之所為瑟,益之八弦,以為二十三弦之瑟。帝舜乃令質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

禹立,勤勞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決壅塞,鑿龍門,降通漻水以導河,䟽三江五湖,注之東海,以利黔首。於是命皋陶作為《夏籥》九成,以昭其功。

殷湯即位,夏為無道,暴虐萬民,侵削諸侯,不用軌度,天下患之。湯於是率六州以討桀罪,功名大成,黔首安寧。湯乃命伊尹作為《大護》,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見其善。

周文王處岐,諸侯去殷三淫而翼文王。散宜生曰:「殷可伐也。」文王弗許。周公旦乃作詩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以繩文王之德。

武王即位,以六師伐殷,六師未至,以銳兵克之於牧野。歸,乃薦俘馘于京太室,乃命周公為作《大武》。

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踐伐之。商人服象,為虐于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于江南,乃為《三象》,以嘉其德。

故樂之所由來者尚矣,非獨為一世之所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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