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祖高皇帝實錄/卷029

 卷二十八 大明太祖高皇帝實錄
卷二十九
卷三十 

 


  洪武元年春正月壬申朔,百官朝賀,命禮官書四代皇祖考妣神主。

  ○甲戌,上將告祀南郊,戒飭百官。執事曰:『人以一心,對越上帝。毫髪不誠,怠心必乘其機。瞬息不敬,私欲必投其隙。夫動天地,感鬼神,惟誠与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遠,鬼神幽隱,而有忽心。然天雖高,所監甚邇,鬼神雖幽,所監則顯能。知天人之理不二,則吾心之誠敬自不容於少忽矣。今當大祀,百官執事之人各宜慎之。』
  ○元萊陽守將世家寶籍,其軍馬之數,遣僉院王世龍、都事唐宜等詣大將軍徐達納款。


  ○乙亥,上祀天地於南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上服衮冕先期告祭,高昊天上帝,位於壇之第一成,居東,皇地祇居西,皆南向,各用玉一、幣一、犢一、籩豆各十有二、簠簋各二。設大明夜明位於壇之第二成,星辰、社稷、太歲、嶽鎮、海瀆、山川、城隍位于壝內之東西,各用犢一、幣一、籩豆各十、簠簋各二。其儀:迎神,燔柴、奠玉帛、進爼、三獻、飲福、受胙、徹豆、送神、望燎,瘞各行再拜禮,樂舞如制,祝曰:『惟我中國人民之君,自宋運告終,帝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國,爲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孫百有餘年,今運亦終。其天下、土地、人民、豪傑分爭,惟臣帝賜英賢,爲臣之輔,遂戡定采石水寨蠻子海牙、方山陸寨陳埜先、袁州歐普祥、江州陳友諒、潭州王忠信、新淦鄧克明、龍泉彭時中、荊州姜玨、濠州孫德崖、廬州左君弼、安豐劉福通、贛州熊天瑞、永新周安、萍鄉易華、平江王世明、沅州李勝、蘇州張士誠、慶元方國珍、沂州王宣、益都老保等,偃兵息民於田里。今地幅員二萬餘里,諸臣下皆曰,'生民無主,必欲推尊帝號’,臣不敢辭。是用以今年正月四日於鐘山之陽,設壇備儀詔告上帝、皇祇: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簡在帝心!”尚享祭獻。』

   先是,自壬戌以來,連日雨雪陰冱,至正月朔旦,雪霽。粵三日,省牲,雲陰悉斂,日光皎然。暨行禮,天宇廓清,星緯明朗,眾皆欣悅。
   禮成,遂即位於郊壇南,備儀衛法從,丞相率百官北面行禮,呼“萬歲”者三。
   禮畢,上率世子暨諸子,奉神主詣太廟,追尊四代祖考妣為皇帝、皇后,奉上玉寶、玉冊,冊曰:“孝玄孫嗣皇帝元璋稽首,頓首上言:尊敬先世,人之至情。祖父有天下,傳之於子孫;子孫有天下者,追尊於祖考,此古今人之通義也!元璋遇天下兵起,躬擐甲胄,調度師旅,戡定四方,以安人民。土地日廣,皆祖宗深仁厚德所致也!諸臣庶推,尊元璋為皇帝。先世考妣未有稱號,謹上皇高祖考尊號曰'玄皇帝’,廟號'德祖’,皇高祖妣曰'玄皇后’;皇曾祖考尊號曰'恒皇帝’,廟號'懿祖’,皇曾祖妣曰'恒皇后’;皇祖考尊號曰'裕皇帝’,廟號'熙祖’,皇祖妣王氏曰'裕皇后’;皇考尊號曰'淳皇帝’,廟號'仁祖’,皇妣陳氏曰'淳皇后’。伏惟神明在上,鑒此孝思!”每廟牲、幣、祭器及禮儀、樂舞同郊壇,惟不用玉,不燔柴。
   祭訖,退。
   上顧謂李善長曰:“朕荷先世積累之勤,慶及於躬,撫臨億兆。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齊肅一心,對越神靈,所謂'焄蒿悽愴’,若或見之。”
   善長對曰:“陛下誠孝感通,達於幽顯!”
   上曰:“奉先思孝敬神,如在誠敬無間,神靈其依;茍或有間,非奉先思孝之道也!”
   遂命世子先至社稷壇立石主,上至,設位於兩壇之間,詣各神位前行禮,其禮如宗廟儀。
   畢事,上還,御奉天殿,尚寶司、拱衛司、金吾衛陳設如儀。
   中書省左相國宣國公李善長等,率文武官上表賀曰:“天生聖智,宏開基創業之功;運濟亨嘉,仰濟世安民之主。萬方欣戴,四海更新,恭惟皇帝陛下,稟聰明睿智之資,備聖神文武之德,首出庶物,卓冠群倫,初無尺地一人之階,而致溥天率土之會!東征西怨,猶大旱之望雲霓;外攘內安,措顛連而置衽席。兵威所向,靡堅不摧;德意所加,無遠不服。平群雄而僣亂息,掃六合而煙塵清;拯其塗炭之氓,布以寬仁之政;四維張而風俗美,三綱正而倫理明。天命攸歸,是茂膺於歷數;人心所屬,咸鼓舞於謳歌。冕旒端拱於宸居,華夏統承於正朔,乃繼天而立極,爰定鼎而建都。臣等幸際亨嘉,獲叨任使,忝居鵷列,上祝鴻圖,偃武修文,開太平於萬世;制禮作樂,妙化育於兩間!”
   上受群臣朝賀畢,命左相國宣國公李善長奉冊、寶,立妃馬氏為皇后,立世子標為皇太子。
   皇后冊曰:“天眷我啟運興王,出自衡門,奄有四海,為君、為后,可不慎歟?君以仁政慎於在位,撫黎庶而統萬邦;后以懿德慎於治內,表六宮而母天下,長久之道也!咨爾馬氏,同勤勞於開創之時,由家成國,內助良多。今以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后,其敬乃職,耿光後世!於戲,慎戒之。”
   皇太子冊曰:“國家建儲,禮從長嫡,天下之本在焉!朕起自田野,與群雄角逐,戡定禍亂,就功於多難之際。今基業已成,命爾標為皇太子。於戲,爾生王宮,為首嗣,天意所屬!茲正位東宮,其敬天惟謹,且撫軍監國,爾之職也!六師、兆民,宜以仁、信、恩、威,懷服其心用,永固於邦家!尚慎戒之。”

  ○以李善長、徐達為左、右丞相,諸功臣進爵遷秩有差。

  ○丙子,詔告天下曰:“朕惟中國之君,自宋運既終,天命真人起於沙漠入中國為天下主,傳及子孫,百有餘年。今運亦終,海內土疆,豪傑分爭。朕本淮右庶民,荷上天眷顧祖宗之靈,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賢於左右。凡兩淮、兩浙、江東、江西、湖湘、漢沔、閩廣、山東及西南諸部蠻夷,各處寇攘,屢命大將軍與諸將校奮揚威武,已皆戡定,民安田里。今文武大臣、百司眾庶,合辭勸進,尊朕為皇帝,以主黔黎,免徇於情。於吳二年正月四日,告祭天地與鐘山之陽,即皇帝位於南郊,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以是年為'洪武元年’;追尊四代考妣為皇帝、皇后,建大社、大稷於京師;立妃馬氏為皇后,長子標為皇太子。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上以元時詔書首語必曰“上天眷命”,未盡謙卑奉順之意,命易為“奉天承運,庶見人主,奉若天命,言、動皆奉天而行,非敢自專也”。

  ○詔追封皇族:以皇伯考為壽春王;皇兄為南昌王、為盱眙王、為臨淮王;皇從兄為霍丘王、為下蔡王、為安豐王、為蒙城王;皇侄為山陽王、為招信王;皇從侄為寶應王、為六安王、為來安王、為都梁王、為英山王;皇伯妣劉氏為壽春王夫人;皇嫂劉氏為臨淮王夫人;皇從嫂翟氏為霍丘王夫人,趙氏為安豐王夫人。

   告曰:“天相我家肇興帝業,仰承先德以克臻此。已於正月四日祭告天地,即皇帝位於南郊,既追尊四代考妣為帝、后。重念親親之道,無間存、沒!凡我伯考、兄、侄,悉追封為王;伯妣、先嫂,皆為王夫人。列祀家廟,著為常典,伏惟英靈,歆此榮社!”

  ○詔製太廟祭器,上曰:“今之不可為古,猶古之不能為今。禮順人情,可以義起,所貴斟酌得宜,必有損、益。近世泥古,好用古籩、豆之屬,以祭其先。生既不用,死而用之,似亦無謂,孔子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其制宗廟器用、服御,皆如事生之儀。”於是,造銀器,以金塗之;酒壺、盂、盞,每事皆八;朱漆盤、碗,二百四十;及楎、簟、篋笥、幃幔、浴室,皆具。

上謂侍臣曰:“朕念創業之艱難,日不暇食,夜不安寢。”

侍臣對曰:“陛下日覽萬機,未免有勞聖慮。”

上曰:“汝曹不知:創業之初,其功實難;守成之後,其事尤難!朕安敢懷宴安而忘艱難哉?”

  ○湖廣行省平章楊璟進兵擊永州,元右丞鄧祖勝求救於守金州平章阿思蘭。思蘭遣兵來援,璟命左丞周德興、參政張彬等逆擊,敗之,獲其卒九十五人,馬二十餘疋。遂進兵逼其城,祖勝出兵南門拒戰,又敗之,獲其將王鑒。祖勝收兵,入城固守,璟盛兵圍之。

  ○元興化守將葉萬戶、俞院判,聞福州不守,遂遁去。耆民李子成,率眾詣福州湯和請降,和遣指揮俞良輔守。於是,蒲田等十三縣,相繼降附。和遂移師,進攻延平。

是日,上遣使齋敕,諭和曰:“軍中之事,難於執一。惟當以德服,人必其負;固弗順然,後威以震之。凡推德,必先邇者,邇者遠之所瞻;示威,必先大者,大者小之所憑。邇服,則遠來;大懾,則小懼。”

又曰:“若欲人不違己,當使之以信;欲人成功,當任之以專。不信,則令不一;不專,則權有所分矣!凡此,皆汝所短,故特諭爾。”

  ○參政傅友德兵至萊陽,世家寶詣軍門降。

  ○丁丑,上御奉天殿大宴群臣,三品以上者皆升殿,餘悉列於丹墀。

宴罷,因召群臣諭之曰:“朕本布衣,以有天下,實由天命。當群雄初起,所在剽掠,生民惶惶,不保朝夕,朕見其所為非道,心常不然。既而與諸將渡江,駐兵太平,深思愛民安天下之道,自是十有餘年,收攬英雄,征伐四克。賴諸將輔佐之功,尊居天位,念天下之廣,生民之眾,萬機方殷,朕中夜寢不安枕,憂懸於心。”

御史中丞劉基對曰:“堯舜聖人處無為之世,尚猶憂之,矧德匪唐虞、治非雍熙?天下之民,方脫於創殘,其得無憂乎?夫處天下者,當以天下為憂;處一國者,當以一國為憂;處一家者,當以一家為憂。且以一身與天下、國家言之,一身小也!所行不謹,或致顛蹶;所養不謹,或生疢疾。況天下、國家之重,豈可頃刻而忘警畏耶?”

  ○元寧海州守將方德、陳用及文登守將馬國寧等,俱詣大將軍降。

  ○戊寅,自舊內遷新宮。

上諭中書省臣曰:“成周之時,治,掌於家宰;教,掌於司徒;禮,掌於宗伯;政,掌於司馬;刑,掌於司寇;工,掌於司空。故天子總六官,六官總百執,事大小相維,各有攸屬,是以事簡而政不紊,故治。秦用商鞅,變更古制,法如牛毛,暴其民甚,而民不從,故亂。卿等任居宰輔,宜振舉大綱,以率百寮替朕為治。”

  ○方國珍至京師入見,上諭之曰:“汝獻款已久,何為反側,復勞征伐?”

國珍頓首曰:“臣遭時多艱,逃死海上,終期歸附聖明以全首領,不意又勞王師。然此非出臣心,時群小所誤!是以至此,惟陛下哀其愚昧,赦其死罪。”

上曰:“草昧之時,英雄角逐,人孰不欲有為?亦誰能識帝王之有真者?其為去就,不能無所齟齬,爾之所為,亦何足責?朕推赤心待人,汝其自安,勿用懷疑!”國珍頓首謝,遂賜第居京師。

  ○己卯,上諭群臣曰:“吾觀《史》、《傳》所載歷代君臣,或聰明之君,樂聞忠讜,而臣下循默奸謟、不盡其誠者有之;或臣下不欺,能抗言直諫,而君上昏愚驕暴、飾非拒諫者有之。臣不諫君,是不能盡臣職;君不受諫,是不能盡君過。臣有不幸,言不見聽,而反受其責,是雖得罪於昏君然有功於社稷、人民也!若君上樂於聽諫,而臣下善於進諫,則政事豈有不善?天下豈有不治?乃知明(君)、良(臣)相逢,古今所難!”

  ○庚辰,上朝群臣罷,從容謂御史中丞劉基、章溢曰:“朕起義淮右,以有天下,戰陣之際,橫罹鋒鏑者多,常惻然於懷。今民脫喪亂,猶出膏火之中,非寬恤以惠養之,無以盡生息之道!”

基對曰:“自元氏法度縱弛,上下相蒙,遂至於亂。今當維新之治,非振以法令不可!”

上曰:“不然,夫經喪亂之民,思治如饑渴之望飲食。創殘困苦之餘,休養生息,猶恐未蘇;若更歐以法令,譬以藥療疾而加以鴆,將欲救之,乃反害之。且為政非空言,要必使民受實惠!若徒事其名而無其實,民亦何所賴焉?”

溢頓首曰:“陛下深知民隱,天下蒼生之福也!”

初,上欲制寶璽,而未得玉,有賈胡浮海適至,聞上即位以美玉來獻,云:此闐寶玉也,自其祖父相傳,云當為帝王傳國之寶。上喜,以示玉工,果良玉,即命制為璽一、圭一。

攸辛巳,詔以“銀青榮祿大夫、上柱國、錄軍國重事、中書左丞相、宣國公”李善長兼太子少師;“銀青榮祿大夫、上柱國、錄軍國重事、中書右丞相、信國公”徐達兼少傅;“銀青榮祿大夫、上柱國、錄軍國重事、中書平章、鄂國公”常遇春兼少保;

“銀青榮祿大夫、大都督府右都督”馮宗異兼右詹事;“榮祿大夫、中書平章政事”胡廷瑞、廖永忠、李伯昇俱兼同知詹事院事;“資善大夫、中書左丞”趙庸、“右丞”王溥兼副詹事;“中奉大夫、中書參政”楊憲、傅瓛兼詹事丞;

“榮祿大夫、同知大都督府事”康茂才兼左率府使;“榮祿大夫、同知大都督府事”張興祖兼右率府使;“驃騎上將軍、大都督府副使”顧時兼同知左率府事;“驃騎上將軍、大都督府副使”孫興祖兼同知右率府事;“鎮國上將軍、僉大都督府事”吳楨兼左率府副使;“鎮國上將軍、僉大都督府事”耿炳文兼右率府副使;

“榮祿大夫、御史大夫”鄧愈、湯和兼諭德資善大夫;

“御史中丞”劉基、章溢兼贊善大夫;

“嘉議大夫、御史臺治書侍御史”文原吉、範顯祖兼賓客。

初,御史中丞劉基、學士陶安言於上曰:“適聞中書及都督府議,仿元舊制設中書令,欲奏以太子為之。”

上曰:“取法於古,必擇其善者而從之,茍惟不善,而一概是從,將欲望治,譬猶求登高罔而卻步、渡長江而迴楫,豈能達哉?元氏胡人,事不師古,設官不以任賢,惟其類是與名不足以副實、行不足以服眾,豈可取法?且吾子年未長、學未充、更事未多,所宜尊禮師傅講習經傳,博通古今,識達機宜。他日,軍國重務皆令啟聞,何必仿彼作中書令乎?”

乃命詹同取東宮官制觀之,謂同等曰:“朕今立東宮官,取廷臣勛德老成兼其職,老成舊人,動有典則。若新進之賢者,亦選擇參用。舉賢任才,主國之本;崇德尚齒,尊賢之道。得賢人各盡職,故連抱之木必以授良匠,萬金之璧不以付拙工。”

同對曰:“陛下立法垂憲之意,實深遠矣!”

於是以李善長等皆兼東宮官,乃諭善長等曰:“朕於東宮官屬,不別設府僚而以卿等兼之者,蓋軍旅未息,朕若有事於外,必留太子監國。若設府僚,卿等在內,事當啟聞太子,或有聽斷不明而與卿等意見不合,卿等必謂'府僚導之’,嫌隙將由是而生。朕所以特置'賓客’、'諭德’等官,以輔成太子德性,且選名儒為之賓友。昔周公教成王,告以'克詰戎兵’;召公教康王,告以'張皇六師’。此居安慮危,不忘武備!蓋繼世之君,生長富貴,泥於安逸,軍旅之事多,忽而不務,一有緩急,罔知所措。二公所言,不可忘也!”

  ○以虞城縣隸濟寧府。

  ○周文貴自泉州援永州,左丞相周德興等擊之,文貴敗走,斬其部將朱院判,獲元帥漆甲等六人。

  ○壬午,上訪得皇后親族,欲授以官,后曰:“國家官爵,當與賢能之士。妾家親屬未必有可用之才,且聞前世外戚之家,多驕淫奢縱,不守法度,有致覆敗者。陛下加恩妾族,厚其賜予,使得保守足矣。若其果賢,自當用之;若庸下非才而官之,必恃寵致敗,非妾之所願也!”上聞后言,遂止。

  ○上諭群臣曰:“忠臣愛君,讜言為國,蓋愛君者,有過必諫,諫而不切者,非忠也;為國者,遇事必言,言而不直者,亦非忠也!比來朕每發言,百官但唯諾而已,其間豈無是非得失?而無有直言者,雖有不善,無由以聞。自今宜盡忠讜,以()(此字影印不清)朕不逮(到),若但唯唯,非人臣事君之義也!”

  ○征南將軍胡廷美、副將軍何文輝,率師至建寧。元守將同僉達里麻、參政陳子琦,集僚佐謀曰:“聞大明軍驍勇,自入杉關,諸鎮兵皆望風瓦解,其鋒不可當。今吾城中軍士,亦不下萬餘,儲畜尚富,可以拒守,不可與戰。彼攻吾城不克,必將自退,吾因而乘之,或可以得志。”

眾皆曰:“然”。由是,備禦甚堅。

廷美等進圍之,數與挑戰,達里麻等固守不出,我師環其四門攻之。

  ○癸未,上諭省府臣曰:“爾諸大臣既受封爵、進職位,可謂'尊顯’矣!當同心輔國,以享祿位。朕嘗思古之君臣,居安不忘警戒,盈滿常懼驕縱,兢兢業業,日慎一日,故能始終相保,不失富貴。大抵開基創業之主,待功臣非不欲始終盡善,如韓信、彭越自不能保全其功,深可惜也!至承平之後,舊臣多有獲罪者,究其所以,蓋其事主之心日驕,富貴之志日淫,以致於敗。古人置歆器於座側,正以戒其驕盈耳!汝等宜戒,慎之!”

又謂都督同知康茂才等曰:“汝等今成大功,豈汝一人能哉?非軍士同心協力,曷能致此?切不可挾功驕恣輕忽下人,若此則鮮有不敗者!朕故吐心拳拳為爾等言之,古之人主待其臣下,往往以權術駕馭,不以至誠相感,易生猜疑,故久而生變。今吾以直言告汝常相警戒,非止在於汝身,汝又當以朕意訓汝子孫,則可與國同其久長矣!”

時皇太子侍側,上指謂之曰:“太子年幼,未歷世故,朕嘗以此意誨之,使他日汝子成立,與吾兒共享太平。常如今日,則子子孫孫無有窮也!”群臣皆拜謝而退。

  ○元兵自廣西來援永州,駐東鄉橋,倚湘水列七營,軍勢甚盛。

平章楊憲遣鎮撫呂琛、指揮袁子明等擊敗之,獲其萬戶丁武等一千二百三十九人,馬一百餘疋。寶慶衛百戶周迪戰死,上聞之,命禮部議褒贈,令有司祭之。

  ○甲申,詔遣周鑄等一百六十四人往浙西核實田畝,謂中書省臣曰:“兵革之餘,郡縣版籍多亡,田賦之制不能無,增損、征斂失中,則百姓咨怨。今欲經理以清其源,無使遏制以病吾民。夫善政在於養民,養民在於寬賦。今遣周鑄等往諸府縣核實田畝、定其賦稅,此外,無令有所妄擾。”

復諭鑄等曰:“爾經理第,以實聞,無踵襲前弊:妄有增損、曲徇私情,以病吾民。否則,國有常憲!”各賜衣帽遣之。

  ○乙酉,上謂劉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塗炭,死亡既多,體養難復。今國勢已定,天下次第而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

基對曰:“生息之道在於寬仁。”

上曰:“不施實惠而概言寬仁,亦無益耳!以朕觀之,寬仁必當阜民之財而息民之力!不節用,則民財竭;不省役,則民力困;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不禁貪暴,則民無以遂其生。如是而曰'寬仁’,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澤也!故養民者,必務其本;種樹者,必培其根!”

基頓首曰:“陛下盡心如此,民其有不受惠者乎?《傳》曰'以仁心,行仁政’,實在今日,天下之幸也!”

  ○丙戌,上御文樓,太子侍側,因問:“近與儒臣講說經史何事?”

對曰:“昨講《漢書》'七國叛漢’事。”

遂問:“此曲直孰在?”

對曰:“曲在七國。”

上曰:“此講官一偏之說!宜古景帝為太子時,常投博局殺吳王世子以激其怨;及為帝,又聽晁錯之說,輕意點削諸侯土地,'七國之變’實由於此。若為諸子講此,則當言藩王必上尊天子、下撫百姓,為國家藩輔以無撓天下公法。如此,則為太子者,知敦睦九族,隆親親之恩;為諸子者,知夾輔王室,以盡君臣之義。”

  ○丁亥,上御東閣,御史中丞章溢、學士陶安等侍,因諭前代興亡之事,上曰:“喪亂之源,由於驕逸。大抵居高位者,易驕;處逸樂者,易侈。驕則善言不入,而過不聞;侈則善道不立,而行不顧。如此者,未有不亡!今日聞卿等論此,深有儆予心。古者,今之鑒,豈不信歟?”

  ○置中山衛親軍指揮使司,以周立為指揮使。

  ○置濟寧左、右二衛。

  ○壬辰,克建寧。時征南將軍胡廷美督兵攻建寧益急,達裏麻不能支,夜潛至副將軍何文輝營納款。詰旦,總管翟也先不花亦率眾詣文輝降。廷美怒二人不詣己,欲屠其城,文輝止曰:“吾與公同受命至此,為安百姓耳!今城降,欲以私忿殺人,可乎?”廷美遂止,乃整軍入城,申嚴號令,毫髮無所犯,執參政陳子琦送京師,獲將士九千七百九十餘人,馬二百七十三疋,銀一萬六千三百兩,糧九萬八千四百六十石。命指揮費子賢領兵守之。

廷美,即廷瑞,避御字改今名。

  ○癸巳,上與諸儒臣論學術,翰林學士陶安對曰:“道之不明,邪說害之也!”

上曰:“邪說之害道,猶美味之悅口、美色之眩目,人鮮不為所惑,自非有豪傑之見,不能決去之也!戰國之時,縱橫捭闔之徒,肆其邪說遊說諸侯,當時諸侯急於功利者多,從其說往往事未就而國隨以亡,此誠何益?夫邪說不去,正道不興;正道不興,天下烏得而治!”

安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

上曰:“仁義,治天下之本也!賈生論秦之亡'不行仁義之過’,夫秦襲戰國之餘弊,又安得知此?”

  ○丙申,大將軍徐達復自益都至濟南。

  ○己亥,命道士周原德往登萊州諭祭海神。原德未至前數日,並海之民見海濤恬息,聞空中洋洋然若有神語者,皆驚異。及原德至,臨祭,煙雲交合,異香郁然,靈風清肅,海潮響應。竣事,父老皆欣喜相賀,爭至原德所曰:“海濤不息者十餘年矣!今聖人應運,太平有兆,海濱之民,何幸身親見之!”原德還奏,上悅。

  ○庚子,以鄧愈為征戍將軍,將襄陽、安陸、景陵等衛兵,征取南陽以北未附州郡。

  ○授翰林學士陶安誥曰:“蓋聞國家之立,必有一心之臣尊戴。匡輔用能、張其紀綱、植其表儀、正其名位、善其辭命、基圖以大、國家以安,自古皆然。朕初渡江時,江南之士謁於軍門者陶安,實先即以帝王事功,期於始見之際。贊襄務,多歷竿所;宣號令則軍民信,議禮樂則體要成;建陳之論以忠,出納之命惟允!至於捍城禦侮,寇憝成擒;為郡治民,勤勞益著。肆朕君臨大寶!念此翊戴舊臣,老當優之,不宜久煩以政。乃者開翰苑以崇文治,立學士以冠儒英,重道尊賢,莫先於爾。是用擢居宥密,俾職論思,茲特授以寵章,用昭《國典》,尚其勤於獻納,替我皇猷,綜理人文,以臻至治。可翰林學士、嘉議大夫知制!”誥兼修《國史》。

  ○立大都督府斷事官,秩從五品。

  ○立善世院,以僧慧曇領釋教事;立玄教院,以道士經善悅為真人,領道教事。

  ○置各處水、馬站及遞運所、急遞鋪。

   凡六站,六十里或八十里,專在遞送使客、飛報軍務、轉運軍需等物。應用馬、驢、船、車、人夫,必因地里量宜設置:如沖要處,或設馬八十疋、六十疋、三十疋;其餘非沖要亦係經行道路,或設馬二十疋、十疋、五疋;驢亦如之。
   馬有上、中、下三等,驗民田糧出備,大率上馬一疋,糧一百石;中馬,八十石;下馬,六十石。如一戶糧數不及百石者,許眾戶合糧並為一夫。視使事緩急,給上、中、下馬。每驛有供帳使者,日給廩米五升,過者三升,設官一人掌之。
   水驛如使客通行正路,或設船二十只、十五只、十只;其分行偏路,亦設船七只、五只、雙船,以繪飾之。每船水夫十人,於民糧五石之上、十石之下者充之,不足者眾戶合糧並為一夫,餘如馬站之例。
   遞運所置船俱飾以紅,如六百料者,每船水夫十三人;五百料者,十二人;四百料者,十一人;三百料者,十人。皆選民糧五石以下者充之。
   陸遞運所,如大車一輛載米十石者,夫三人、牛三頭、布袋十條;小車一輛載米三石者,夫一人、牛一頭。每夫一人出牛一頭,選民糧十五石者充之;如不足者,眾戶合糧,並為一夫。
   急遞鋪,凡十里設一鋪,每鋪設鋪司一人。鋪兵:要路十人;僻路或五人或四人,於附近民有丁力、田糧一石五鬥之上二石以下充之,必少壯正身。每鋪設十二時日晷,以驗時刻。鋪門置綽楔一座,常明燈燭一副,簿歷二本。鋪兵各置夾板一副,鈴攀一副,纓槍一把,棍一條,迴歷一本。
   遞送公文,依古法一晝夜通一百刻,每三刻行一鋪,晝夜行三百里。遇公文至鋪,隨即遞送,無分晝夜,鳴鈴走遞。前鋪聞鈴,鋪司預先出鋪交收,隨即於封皮格眼內填寫時刻、該遞鋪兵姓名,速令鋪兵用袱及夾板裹緊,持小迴歷一本急遞至前鋪交收,於迴歷上附寫到鋪時刻,毋至迷失、停滯。若公文不即遞送因而失誤事機,及拆動損壞者,罪如律。各州縣於司吏內選充鋪長一人巡視提督,每月官置文簿一本,給各鋪附焉。所遞公文“時刻”、“件數”,官稽考之,其無印信文字,不許入遞。

  ○征南將軍湯和帥師至延平。元參政文殊海牙等以城降,執元守臣平章陳友定送京師。

   先是,上遣使招諭友定。友定大會諸將殺使者,置其血酒甕中,慷慨飲之,誓眾死守。至是,我師隔水而陳,分一軍渡水攻其西門,友定謀於眾曰:“彼兵方來,其氣勇銳,難與爭鋒。不如持久以困之,伺間而動,必有可勝!”遂嚴飭軍校巡城,晝夜不少息。諸將請出戰,友定不許,數請不已,友定乃疑其部將蕭院判、劉守仁有攜二心,即收其兵柄,殺蕭院判、守仁。知事急來奔,士卒多逾城夜遁。
   自始圍,至是凡十日,適城中軍器局失火,炮聲亂發,我軍疑其內叛,遂並力攻城。友定見勢窮蹙,乃與副樞謝英輔、參政文殊海牙訣曰:“大事已去,吾無以報國家,惟有死耳!公等宜自勉。”乃退於省堂,按劍仰藥飲之,達魯花赤白哈麻具服北望泣拜,與謝英輔皆自經死。賴正孫等夜開門出降。
   黎明,我師入城,友定氣未絕,遂舁之出水東門外,值大雷雨,復蘇,械繫送京師。以唐鐸知府事。
   友定子海,聞其父兵敗,自將樂來降,遂並執之,遣仁和衛指揮徐興安撫將樂。
   友定,字(原文寫作“自”)安國,福州福清縣人,徙汀之清流,世業農。沈勇、喜遊俠,鄉人畏服之。壬辰兵起,所在騷動,汀州府判蔡公安至清流募(原文寫作“幕”)民兵為保障,友定以壯士見公安,與語,奇之,令長所集民兵署為“黃土寨”巡檢。從福建僉都元帥吳按灘不花討汀、延,建“邵諸山寨”,以功授清流縣主簿,尋升縣尹。歲乙亥,陳友諒遣康泰取邵武、鄧克明攻汀州,轉略延平、將樂諸處,行省乃授友定汀州路總管以禦之,戰於黃土,獲其將鄧益,克明遁去,元拜友定行省參政。歲辛丑,鄧克明復取汀州,進攻建寧,不克而還,友定遂復汀州,開分省守禦,升左丞。甲辰,又置分省於延平,以友定為平章。於是,閩中八郡,皆其所守。王師西征,駐軍浦城,參軍胡深與戰錦江而敗,友定執而害之。至是被執,及其子送之京師。
   上詰之曰:“元綱不振,海內土崩,天命更革,豈人力所能為?爾竊據偏方,負固逆命,害吾參軍,殺吾使者,陸梁弗服,欲何為哉?”
   友定對曰:“事敗身亡,惟有死耳!尚何言?”遂並其子誅之。

  ○辛丑,置建昌衛、沅州衛。

  ○上謂宰臣曰:“朕每燕居,思天下之事,未嘗一日自安。蓋治天下猶治絲,一絲不理,則眾緒棼亂。故凡遇事,必精思而後行,惟恐不當,致生奸弊,以殃吾民,以此不敢頃刻安逸。至於刑法,尤所關心,然此非一人所能獨理,卿等皆須究心,庶幾民無冤抑,刑獄清省。漢宣帝言,'獄者,所以禁暴止奸、養育群生甚得用法之意’,卿等宜體之,勿忽也!”

  ○天下來朝,府、州、縣官陛辭,上諭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財力俱困,譬猶初飛之鳥,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搖其根。要在安養生息之,惟廉者能約己而利人,貪者必朘人而後己。況人有才敏者,或尼於私;善柔者,或昧於欲。此皆不廉害之也!爾等當深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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