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齋集 (魏伯珪)/卷十五
雜著
编辑格物說
编辑詩人
编辑詩盛於唐,談者尙之。自《始音》至《遺響》累千萬篇,何處用之?《詩經ㆍ國風》雖女子閭巷之言,皆可以觀、可以言、可鑑戒、可體行者。唐詩何嘗有是哉?歆慕富貴,則口角流涎,五臟掀倒,怨惡貧賤,則痛心刻骨,寧欲溘死。離別則腸肺寸斷,訕刺則劒戟露刃。譏議俠少,而其實艶之,諷咏山野,而其實怨之。大體傷風敗俗,蕩心喪性之資也。
《二南》尙矣。至於變風,其思人則曰「道之云遠,曷云能來」,其比諷則曰「椒聊且,遠條且」,其譏刺則曰「不績其麻,市也婆娑」,言約而意至,優閒而淵永,唐人警句,何曾有此等氣象哉?且詩人每言「陶寫卽景,玩弄時物,草木禽虫,風雲月露,觸境吟哢」。然《周南》曰:「葛之覃兮,施于中谷,其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讀之令人心神和怡,精彩彯暢,唐人何嘗夢到此哉?
且聖人曰:「不爲《周南》、《召南》,正墻面而立,」必非欺我之言。今讀唐詩千篇,何以掇面墻哉?是以唐詩名人,其近正可取十僅一二,其餘都是輕薄鄙夫也。杜子之外,李白高矣,而過歆富貴,流蕩不歸於正,託興於神仙過多,皆是無用,畢竟「狼狽於脅迫上樓船」,無足怪也。
自唐以後,詩律爲儒士勝業,至於宋之蘇、黃,皆不免浮薄之空言。末至于大明季運,擧天下去詩,則無以名士矣。其弊至於陸沉,理所固然也。今之人開口便吟詩,其氣象汚陷輕褻,殆有不可言者,將奈何哉?
唐德宗
编辑德宗身遭盧杞之害,蒙塵奉天,而猶不悟其姦,戀戀不忘於旣黜之後。目見顔太史之忠誠烈日秋霜,而送之必死之地。更無惋歎於旣死之後,至如李晟、馬燧、陸贄,皆親賴誠勤,撥定禍亂,而少有讒言,則疑之不已,至於貶竄,並不能終君臣之契,至愚至騃之難乎爲人,有如是者矣。
況喪亂奔走,艱於乏財,則知之而蓄私財於板蕩搶攘之日,難於乏人,則不知而疑藎臣於禍難甫定之後。苟有一二分爲國忠亮之意者,無不疏之斥之,其十分邪佞欺君之類,無不親之愛之,甚哉,不人也!觀其往往發於言語者,亦似了了非全儱侗者,但猜愎自聖,不能與人爲善,終爲萬古一愚,哀哉!非獨帝王如此,自卿大夫下至士庶人,猜愎自聖者,無不亡身覆宗。故曰:「禍莫大於猜,愚莫大於愎,殃莫大於自聖。」
杜祐
编辑祐博學大儒,觀《通典》可知也。然當韋執誼、王伾、叔文亂政之時,以平章伴食不去,如此之學,何處用之哉?學者所以明義理也,乃以身命當富貴而莫之悟,萬古同患,是皆無恥之禍也。善讀《孟子》不受爾汝之實義不可勝用章,庶幾可悟。
李光弼光弼與子儀,同在朔方牙門,不相能。及同受討賊之命,光弼難之,子儀下堂握手曰:「共濟王國,豈記私憾?」遂同事,則已不如子儀矣
编辑光弼勳望,郭令公一輩人,而特未達於義命。一不赴朝,萬事瓦裂,竟憂恚以死,可勝惜哉?功勛地望,汾陽自忘,故人亦忘之,人亦忘之,故譖間不得售,光弼自有,故人亦有之,人亦有之,故疑阻生於其間。疑生於己,則亦生於人,我疑而人疑,則自成騎虎之勢,雖欲善處,莫之柰何矣。
夫光弼之勳業,人臣所當爲之職分,非我加毫分之劬也。國家之興覆,社稷之靈,非我賢能而與有功也。知其然,則震主而人不疑,時違而禍不成。其或不幸而有求全之毁、誣捏之讒,是无妄之災也,其於命何哉?朝廷有召,擁兵不朝,何爲哉?入朝而死命也,死於命,吾何與焉?幸而不死,亦命也。吾所安者命也,可爲兩得矣。不朝則雖不死,而其生也、死也,果何樂乎生也?生而無樂,則不如死於命而全吾生也。畏死不朝而死以生以,虧吾平生,豈非兩失乎?
且一不朝則再召,尤不可入朝,再不朝、三不朝,而朝廷聲罪致討,則其將效安祿山稱兵向兩京乎?雖至愚者,可知自處之方,光弼不知,可勝惜哉!凡人之達義命者,上自王公下至士庶,皆有此不難辨之理,爲私意所蔽,滔滔狼狽,可勝痛哉!夫義與命非二物,義之所在,命亦在是;命之所定,義亦不外。君子只循義而行,命亦隨之,知命而安,義亦因之。故死生竆通,不能動其心也。小人循私而不顧義,趨利而干其命,故無義無命,禽獸而已。
郭子儀
编辑萬古數全福,獨稱郭汾陽,人孰不歆羡哉?只慕郭公全福,而不慕郭公之爲人,豈不愚哉?郭公有大勳而不自矜,臨大難而不自挫,處大疑而不自阻。休休焉與人善而無猜愎,綽綽然守其分而無攀援,以生附之於天,富貴若固有之,滿而不溢,盛而不居,雖欲不全,其可辭乎?《詩》曰「求福不回」,郭公有焉,又曰「景命有僕」,郭公是耳。〈郭公之往魚朝恩章敬寺也,將士束甲以從。郭公曰:「彼無天子之命,安敢害國之大臣?若受命以來,汝曺欲何爲?」只從數僮行。李光弼未達此義,故至於憂憤以死。大凡古今達此義者無幾人,苟達此,天下無難處之事。〉
白居易
编辑居易歷敭淸顯,位至參政,不可謂不富貴也;富貴之事,如音樂女色酒食,不可謂不嘗試也。然而平生所爲詩歌,全是齗齗於富貴,歆羡若未得也,咨嗟若不足也。及其老也,則尤怨嗟歎,不勝其情,誠不免於鄙夫者哉?晩結香山社,爲方外遊,則必非斯人所能優爲,而旣不得專時得君,朱門華屋,百年耽佚,則簪組幾時,倐然白髮,酒色無聊,志氣沮喪,不耐寂寥,聊且寄興,以賽其餘生者歟!聞道君子,無論行止老少,自有庸德素履,別無此等奇絶之行也。
且《長恨歌》膾炙今古,然如此文字萬不關係於世道,非戲、非刺、非諷,只是蕩人意惹悲緖而已。況起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等語,非臣子所敢亂道者。其末則又以道士、金盒不經之語終之,是誠詩家之罪人也。
李德裕
编辑德裕亦賢相之流也。然其與牛僧孺分軋,顯有排拉角勝加之意者,此與牛黨將無同者乎?至如悉怛謀之死,誠有關於國計,則其敗事者,自有公議,吾何與焉?悉怛謀雖向化,其本降胡也,恐不必追贈立祠也。凡事能行其所無事而加之意,則雖至公之善事,不得爲公而服衆。況未必是善十分事乎?是以古今朝廷分黨,雖義理當然之事,其發於心也,不能出之以無所爲。故甲之黨擧有快意矜酬之色,乙之黨自有激傷增慍之心,互相翻轉,終無一是者此也。
文饒雖自處以善黨,然纔有一分加諸心者,則不過彼善於此而已。但觀於百年之後,則文饒之黨多好人,牛黨多憸壬,安得使時君覺察於當日耶?雖然,德裕治平泉庄極其奢麗,已是不解事者,而爲《花石記》遺戒子孫,「不得以一石一木與人,世世守之」,何其愚之至於此極也?是私意勝,而心竅塞者也。私意勝,何事可做?只當爲牛僧孺之耦耕者耳。
鄭歇後
编辑歇後鄭五非是不辨寒暑者,豈不欲錦衣、肉食、華堂、朱輪哉?然而堂吏上謁,笑曰:「人皆不識字,宰相必不及我。」及制下則曰:「歇後鄭五作相,時事可知。」及固辭不許,則入府三月,乞骸而致仕。人之自知若鄭五,必無冒據貪戀之禍,自知非分,通古今只是鄭綮一人,若使人人皆鄭綮不受非分之職,天下其庶幾乎!然則鄭歇後亦可謂百世師也。
唐末宗室宮眷
编辑唐末李茂貞之亂,六宮饑絶,以稺兒錦段斑斕之衣,出賣於市,易米肉以入,十六院幽錮宗室,始出門外,見牛馬而不知,皆年過二三十而未婚娶者也。六宮以斑斕爲兒衣,則生子而知愛者也。纔八九歲,則已幽廢而不得婚娶,絶人道以死,是其爲子女則愛之,而爲兄弟則惡之者也。兄弟之初生也,吾父母蓋衣之以錦繡斑斕,而顧復之矣,於我乎爲兄弟,則只見其可惡可幽而已。
吾且生子,則復衣之以錦繡斑斕,未念非久此又爲吾子之所幽廢也。嗚呼,哀哉!世俗之情,吾子則生生而皆愛之,父母之子則不愛,何其不恕之甚也?且當時都民在圍中,人相屠食,朝不慮夕,而見宮中珍鏤之衣,猶以米錢易之,則愚夫之愚於目前,亦尤可笑也。此可以反隅矣。
李沆
编辑文靖治第,廳事前僅容旋馬,曰:「宰輔廳事,誠狹矣,大祝奉禮廳事,已寬矣。」自秦始皇萬年計後,無人覺此理,文靖眞聖人哉!自帝王至士庶,連世賢喆,自古絶少。若世世贒喆,則不須奢麗,若不贒,則奢麗尤以速禍,覆轍昭然,而萬古不悟,旣自累於吾身,爲禍於子孫,哀哉!
王文正
编辑文正誠賢相也,而封禪天書之際,內愧伴食,而終不能奉身而退者,終是方丈之食、妻妾之奉,茅塞其心也。惜哉,萬古幾人能超出此臼歟!
宋仁宗
编辑仁宗立相而人情賢、夢卜之言,自其口出,不啻眞知其贒相也,而未一年旋罷其相,至相夏竦,則纔罷旋收,至死不舍,而自定其謚爲文正,不啻不覺其姦也。其於文、富,則若唐玄宗之於韓休;其於夏竦,則若唐德宗之於盧杞。甚矣,君子之易踈,而小人之易狎也!仁宗而如此,無怪乎其他也。
蓋君子警人之過,小人逢人之意。警過者主於敬,逢意者流於怠。常情憚敬而恣怠,故君子不覺踈而自踈,小人不期狎而自狎也。夫狐能訹人,然人之有精神者不能訹,精散神昏,則狐乃迎以媚之,漸至於奪精換神而殺之。若仁宗之精凝神淸,夏竦安能訹之哉?其不至於換奪,則幸而免矣。
韓琦
编辑魏公德量氣業,大似郭汾陽,《晝錦堂記》所謂「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者,可謂傳神。□像於百世之下,如對面前。其謂王安石曰「此人頗識難字云」者,正是安石行狀,亦可見魏公弘量。此等人物,如蜾蠃螟蛉。
富弼
编辑富公嘗與韓公閱故事,韓公曰:「起復非朝廷美事。」其後富公母死,累詔起復終不起,上章曰:「臣曾與韓琦有言,故不敢起。」韓公歎曰:「吾但以義理言之,不料以爲怨。」自此二人稍稍有隙。夫起復非美事,義理當然之言也,而不能平心聽之,則豈以其老母在,而心中預擬吾當起復者歟?不然則其辭起復也,只言禮義不可起而已,何必引魏公之言乎?然則若無魏公言,當起矣。
墨縗從戎,爲社稷不得已之事,猶非孝子之所安心。國家無事之日,越紼而坐黃閣,行呼唱於道路,劒佩趨闕庭,於汝心安乎?是爲貽令名於亡親乎?立殊勳於國家乎?只是名利之私而已。雖召公有周公、太公,則不當起,況其他乎?況韓公是何如人歟?豈豫爲此言,以防彦國起復乎?吾有某日,吾當起復之心,等待擬議,故彼無心之言,刻心不忘也。富彥國如此,其餘何足云。富公未必是狎於富貴者,但不能忘其才,有自負之意,故有此陋,可勝惜哉!
王安石
编辑安石之狼狽,先知者多矣。蘇洵以爲必爲大姦慝,李師中以爲眼多白,恰似王敦,必亂天下,呂獻可彈其必亂朝廷,則其必有所以然者矣。然而司馬公以下皆取之者,以其不愛官職,不耽聲色,有操守者也。蓋其不愛官爵不耽聲色,非其德性有定力也。眼多白,則其心猜險剛戾,故好名之慾,能有所不爲也。執拗之性,偶然撞着好事,則爲好事,而其實非性之也。安石酷愛馮道,以爲五季之名士、伊ㆍ呂之流。
匹夫馮道初年以士自名,遠女色救貧乏,多有可取者。及出身而事四姓十主,皆爲佐命勸進之臣,專是濁於富貴者也。安石歆艶,以爲名士,其心卽馮道之心也。此豈不愛官爵者哉?盡食釣餌,自欺之甚者也。
自欺者無所不爲。若使契丹執神宗而入汴,安石必先稱臣矣。以馮道比之伊尹五就湯、五就桀,以如此義理解經義,豈有一節可取者哉?韓魏公曰:「此人頗識奇字。」蓋安石所長,只此而已。大人之言,簡而盡,有如是者矣。然觀安石字說,非特無所用而已。亦皆牽強杜撰,太半不成說。然則難字亦不能識者也。
蘇子瞻
编辑子瞻家學,全是縱橫家智力權數之術,而文之以儒者也。以管晏之糟粕爲治道之胎骨,以文章之英華爲人道之極則。方其始出中州也,三蘇之名,膾炙天下,莫之敢抗衡,自視以天下之美,爲盡在已,忽有河南程氏兄弟者出。
觀其儀容,面背粹盎;聽其言論,義理精粹。且其從遊,皆宿德令望,其弟子皆俊雅端飭。令名穩藉,漸覺逼己,旣無橫渠勇撤臯比之德量,自惹欽若城下孤注之猜腸,遂欲每事與程子分歧。殊不知天下萬古眞正大道,只是一條路,舍此一條,前後左右,毫釐一跬,皆是荊刺坑塹。程子雖未必是聖人,而其所履則一條大路也。嫉程氏而並嫉其路,自落坑塹,是何等愚夫也。
惜乎!以本分英望,又與程氏而合德,其高於程氏果幾許層耶?顧此之不爲,至於對人公言曰「吾何日打破這敬字耶」,這敬字是堯、舜以來十二聖相承之一字符也。打破這敬,則爲丹朱之傲虐、三苗之侮慢、有扈之威侮、夏桀之簡賢、殷紂之夷居、盜跖之恣睢、桓魋之頑傲而已。何幸子瞻不盡打破也?若使十分打破去,是宋朝又生出小三苗也,雖中國之婦孺,誰復問大蘇也?
夫國忌食素,大公之義理也。座上初無此言則已,旣有此言則豈可立異哉?子瞻以伊川主食素,而呼其徒以左袒,恣供肉饍。爲君食素,是一條路,而嫉伊川以偝馳,其歸則是慢君也。一念之差,至於慢君,其爲坑塹,果何如哉?元豐姦黨,雖非盡蘇黨,其使世道滅裂,君子逢罹,小人得勢,馴致司馬家爲魁姦,皆蘇黨爲羸豕之蹢躅,而章、蔡輩刺卞莊子之虎也。章惇言論智慧,豈不知劉元城君子哉?旣放逐之,必欲殺之,至嗾運判,則未知子厚之報父仇,若是之烈乎?是不過平日憚元城之至誠持敬,不敢自試其怠傲,有若芒背之故也。正是蘇軾欲打破敬字之同一心腸也。
蓋敬者天地之神髓,人生之胎骨,一息有間,天地晦塞,人生滅絶。或者未之斯信也,殊不知爲君而爲桀、紂、幽、厲,不敬之故也;爲臣而爲羿、浞、莽、操,不敬之故也;爲子而爲許止、隋廣,不敬之故也。其餘不夫婦、不兄弟、不朋友,皆不敬之故也。然則宋氏靖康,豈非蘇軾打敬字之禍歟?然而自當時至于今,誦蘇氏不啻贒於程伊川,嗚呼,人之自絶于敬若是甚也!
奇才
编辑神宗常稱蘇軾奇才,軾之再入也,聞其言發哭於便殿。軾之發哭誠是矣,然軾是能文善詩,議論穎發而已,是何奇才銘心而不能忘也?神宗亦嘗不惡程顥矣,其德容和氣,義理明確,豈亦非奇才歟?一退而不復記臆,至其死後,一不聞可惜之歎,是何君子之難遇至於此極也?是亦畏顥之敬字,若芒刺在背,一去而不啻快心肆體而已者也。以此推之,打破敬字,果可以爲國乎?
軾之見黜由詩案也。若使「應敎碧海變桑田」之句出於程顥之口,雖程氏死後,必施孥籍之律矣。至於聞《水調歌頭》,則曰「蘇軾終是愛君」,未知愛君者之詩,亦有此等語乎?軾之詩蟄龍二字,誠是誣捏罔極,至於「海變桑田」、「兒童語好」、「三月無鹽」等語,豈是忠厚者之語?是傾側危殆,去息夫躬無幾矣。然蘇氏海外文字,亦頗自艾,多婉孌語。晩年議論,多折臂成醫處,後之論者,亦可末減而奏當也。程、朱子詩文憂國、愛君、至誠、惻怛之語,奚啻「玉樓不勝寒」而已?無人誦之君前者,已是異事,而雖或上聞,時君决無稱某終是愛君之理,吁亦異哉!嗚呼,何其異哉!
司馬君實
编辑君實長揖曰:「天若祚宋,不宜有此事。」是君子之言也。君子恃天,故凡事不以加之吾心,而循理自然,從容不迫;小人無天,故凡事專以吾私心爲之,刻毒險迫。故彼恃天者天終不顧,此無天者天必曲護,惜乎,君實昧於是也!
兒童誦司馬而獨道君不誦,走卒知君實而獨天公不知,彼九萬里不審於聽卑無足怪也。鼎鐺尙有耳,道君者寧不聞司馬君實是好人乎?手碑文曰「姦黨第一人司馬光,大觀元年太上道君書」,貞珉雕鏤,銀鉤玲瓏,將傳之萬古而不泯,天公之生得神筆,果有意乎?
其凍殺五國城也,猶應悔司馬光姦邪不早辨以致此也,何不早自决以從章平章、童太師於地下歟?天若有靈,寧忍生此浪子於天王家歟?通宇宙一罪人,是宋徽宗也。
宋高宗
编辑田單之攻狄,有黃金橫帶之樂,則尙不克。況蕩敗之餘,討賊復讎者乎?必有死之心,無生之氣,然後可冀其萬一也。高宗之不住建康而趨臨安,則已有龜玆足王之意。臥薪握冰,元是度外,富厚錦玉,甘心百年,誰肯衽金革,更北向圖事乎?况幸而事成,二帝南還,則吾之富貴,將爲騎虎者乎?
唐肅宗之迎上皇,尙以精兵二千,則其所以待上皇之心可知也。若史思明執上皇歸于范陽,肅宗未必不召還郭、李矣。然則高宗不欲旋父兄之心,明若可知也。小人輩逢迎以和字愚之,固其所也。爲其臣者,亦有枕戈嘗膽之志,然後可以回君心而感天意也。擧皆名園華堂,飾珠翠、焚沈香、擁越女而飯嘉興,雖趙鼎輩皆如此,況他汪、黃一種輩,下至西湖人士,誰復舍吾目前安樂,而用力於萬死之地哉?嗚呼!紹興初復,樂工百十六戶,則高宗之所樂可知也。太上道君北地饑寒,何曾念到於夢裏哉?
岳飛輩獨煎無限血肺,反自取禍,噫嘻,痛哉!此事萬古,惟夏少康、越句踐、衛文公、漢光武,能有志矣,能從事矣。周宣王尙未盡善,況其下者乎?始知聖贒以一身奉養爲外物,蓋欲爲吾所當爲也。苟有一分燕安耽樂之念,不能盡於義理所當爲也。余嘗於劉先主娶吳忘歸,不能無慨然也。嗚呼!殷紂衣寶玉而投火,陳煬抱麗華而入井,死猶不忍舍,況一息尙存乎?
宋孝宗
编辑自當時皆稱孝宗有復讎之志,而遇金世宗齎志未遂,至今爲孝宗惜之,此皆未然之論也。宋之南渡後事,皆秦檜誤之也,孝宗在東宮時,不能審知,則不慧甚矣,烏能有志而恢復舊物也?若少有知也,則卽位之初,卽當追削官爵,斲棺戮尸,上告宗廟,下告天下,以雪神人之憤。
人心抃賀,義士增氣,曩時爲賊檜之黨而全驅圖富貴者,喪膽縮首,朝廷淸明,士氣激慨。雖使金世宗少有令譽,我則以倍蓰之德、名正之義,興師執言。設或天運不幸,未得盡復神州,豈至於受書之禮,叔姪之名,若是其區區爭之而不得請也?便當驅之於會寧、燕涿之北,比之大宋之西夏而已矣。
或曰:「高宗尙在,若追罪一德之臣,則恐傷養志之孝,故不爲也。」曰:否否!義有輕重,事有大小。帝王之義,宗社爲重;繼述之事,蓋愆爲大。孝宗正當聲罪秦檜以欺天罔君,而正其天討,布告中外曰:「賊臣檜欺罔我上皇,陷君父於忘君事讎之地,我光堯壽聖皇帝晩始覺悟,而天厭賊臣,經自殞斃,未施顯戮。予小子其承厥志,追擧王章,削棺斬尸,昭告于天地宗廟,頒示于普天士民。自今以後,或有紹述凶賊,惑亂國是者,天地神人所共戮云。」則南方之士氣如雨沛苗興,中原之義聲如鼔鳴響應,旌旗變色於南天,壺漿爭徯於河北矣。完顔雍雖有小堯、舜之名,安敢南向而牧馬哉?
顧此不爲者,非嫌於上皇而不爲也,元無復讎之志。故若追罰秦檜,則恐惹起虜嚇,害於和議也。不然則曾覿之姦佞,而屢黜還召,終不能忘甘昪之譣邪,而稱其有才,竟不能去。陳賈、鄭丙請禁僞學,則聽從如噉糖;劉珙上經遠之謨,則大怒詈罵。楊申對策而言恢復之志不堅,則不悅而抑置下第。
朱熹《戊申封事》,秉燭而讀之,非不知其有學、有才、有誠,而終不能使之立朝任職。至如張栻、呂祖謙輩諸君子皆在散僚冷職,而其所委任,皆依違隨行之類也。況不能爲句踐之草次、衛文之大白,而南面尊榮之樂則備具之矣,豈有志者之所爲哉?是以在位二十七年,生聚敎訓之事,一無所施,有志者果如是乎?
夫朱子之德容言動,其目擊而可認者,必有異於曾覿、陳賈輩,而私意茅塞,目如盲瞽,噫嘻,痛哉!況親習騎射,至絃斷傷目,是卽匹夫復讎之事也。帝王只當任贒命將,六師問罪,而我則制勝於樽俎之間,其或親臨誓師之日,只是山立麾白旄而已。何必自習弓馬,然後爲有志哉?
大抵孝宗之於徽、欽,是十世之親,休戚已是不相關。況燭影移席,兩王非命,含冤忍痛,世世不忘,而高宗之選立孝宗,未必非悔禍蓋愆之意也,得伸於十世之後,被袗衣御黃屋,幸之幸矣。誰肯嘗膽臥薪,舍此南面之樂,與強虜爭鋒於萬一之地哉?孝宗心事,誠有未可知者也。是以歷觀其二十餘年政事,謂之有意則可,謂之有志則不可。匹夫之志,可通金石,況萬乘之志哉?若眞有志,武夷雲谷早已入於夢畫矣,安知朱熹必復讎之志,反不爲其君之所厭斁也耶?嗚呼,惜哉!
宋寧宗
编辑嘉王是皇長子也,光宗有疾,當立者非嘉王而誰?趙汝愚以宗戚大臣,定策立之,是當然之職分也,未必奇功異勳。況其時使令之韓侂胄乎?若稱以大勳而酬之,則趙汝愚爲首勳,韓侂胄當時第三第四。嘉王時年二十七,機事首末,皆是目擊,而汝愚則不數月貶逐竆治,如去仇讎,侂胄則寵眷優渥,位極人臣,是知愚騃罔極者。不記恩怨,有若菽麥不辨,以此人主大寶三十年,國安得不亡哉?朱子之得免大禍,考終于寢,豈非天未喪斯文歟?
宋理宗
编辑理宗之位卽濟王竑之位也。理宗負竑,竑何負於理宗哉?有天命則沂王子貴誠得之,無天命則皇子竑不得。旣得之後,何所嗛於未得者哉?卽當曉喩竑曰:「大行皇帝育王於宮中,天下卽王之天下也。朕何可干于大寶乎?但天與人歸,朕叨纘大統。天人之際,伯益不能受之禹后,啓不得讓于益。朕非冐據,王亦何憾?所樂乎爲君者,富貴安樂也。今封王爲濟陽王,袗衣玉食,耳目之玩,身體之奉,未必不足,何必皇帝,然後爲貴哉?愼乃服命,與國同休,永世不替,則反不愈於外攘強虜,內修捍禦之皇帝哉?是王有朕之樂,而無朕之憂也,是亦天也,王其欽哉!」遂冊爲元侯,而敢以濟王事有所惎議者,論以大不敬之意,布告中外,源源而見之,以政接于濟,厚往薄來,情義交孚,則姦臣安敢間之哉?仁至義盡,足以祈天永命矣。
不此之爲,而至於貶迫而殺之,旣死之後,又何猜疑而至於降封郡王,再降縣公?小人之刻毒狠鷙,無天無人,至於此極矣。四十年不君之政,史不殫記。但尊奬程、朱,頒行其書,頗施茂典,以是得廟號理宗。然程、朱之書,豈有是哉?虛讀程、朱之書者也,是以若眞西山輩當時之話程、朱也,而終不能登庸,其不覆亡於當年,蓋幸而免者也。然死後頭骨爲蕃僧之淨器,萬古亡國丘陵之禍,未有若是烈者。論禍淫之理者,亦可以有辭云。〈淨器卽僧徒所謂淨甁,登廁洗後之器也。發陵事見下,明太祖索取於西僧,納舊穴而瘞之。〉
趙師罼
编辑師罼爲侂胄犬,古今孰不笑之?然師罼官工部侍郞,是宰相也。以金官玉佩,乘朱輪辟人而行也,豈非魁然丈夫人也?及其嘷於叢薄,視之則犬也。夫患得患失,昏夜乞哀,脅肩諂笑者,皆不嘷之犬也。人生世間,能免爲不嘷之犬,則幸之幸也。
珠實金蒲萄
编辑趙犬作鏤金蒲萄架,明珠爲實,饋侂胄,夫此物用之何處,玩之何益?創意造作者犬也,受而喜悅者賊也。此卽商辛所爲奇伎淫巧也,在國亡國,在家亡家。慾壑逆轍,敗軸如山,而金脚珠駟,揚鞭稛載而趨之,晝夜不息,送古迎今,將飜天穴地而後止。末至西洋、東倭之伎巧,遍于中國,則金蒲萄還,是賣餠家笆子邊物也。
宮室園亭、衣服飮食、佩用什器,其餘無用之玩好,婬褻之機巧,皆陳煬、隋廣之所不曾夢,蠟薪玉炊之所未嘗謀。府寺郡邑,日夜所營造,都是金葡萄。郵亭街陌昕夕所轉輸,都是金蒲萄。非薄蝕,而日月晦盲,非瀘南,而草木焦毛,孰謂師罼、侂胄之害,至於此極耶?
朱夫子封事,有「珠玉爲脯醢、契券爲詩文」等語,甚痛疾之辭也。是以夫子平居,與門人言,至於賄賂贓物,不覺甚怒曰「此類當大字面决去」,已而却曰「懲忿之難」,嗚呼,夫子豈得已乎?〈大字面,強盜面上刺強盜字也。〉
陳宜中
编辑宜中蝨附似道,驟登政府,專事壅蔽,恣爲蟊蠈。及江上師潰,問軍吏曰「督府何去」,對以不知,宜中以爲似道死,乃上䟽數其誤國之罪,請誅之以正邦刑。及鄭虎臣誅似道,則天下莫不快之,而獨宜中執虎臣而殺之,其心果何如也?
不問社稷安危如何若何,而我欲富貴,則諂事似道以阿衡冢宰,似道旣死,欲免黨姦之名,則陳告阿衡冢宰以竆奇、檮杌。似道爲人所誅殺,則初年卵覆之恩,還有戀戀于心,爲之復讎,其心果何如也?小人罔極,曷至此歟?
何不早投金人,而立度宗則來會,立端宗則來會,立帝昺則來會,討賊好會,隨機內沮,主和大議,航海猶堅,使文、張忠膽義肝,寸斷火焚?至於帝入崖山,則快走占城國而不顧,是秦檜之後身、颶風之飛廉,未知宋祖有何冤緣,而生此鬼蜮於末運耶?
颶風
编辑天高聽卑,以理言之而已,未見其必然之跡,故人不能無疑,至于宋亡颶風而觀之,果信然矣。況張世傑祝天,言纔訖而覆舟,則天耳只在人左右,何其神哉?況元軍住江沙,而潮水三日不至,則天視亦在人目下矣。但其視聽多神佑於小人之事,今又奇驗於興胡而亡宋,豈其所欲者,果異於人情歟?
或曰:「爲周公大風,豈不神哉?」曰:否。當初生三叔於文王、太姒家,已是天視蒙蒙。周公請代何人,背負何人,而生此流言,已是天聽茫茫,更有何神於萬事杌捏,幾敗乃公之後乎?其時大風,是元聖之誠心上格,天亦不得已而應之者歟!不然則萬古何使人難諶若是甚耶?
許衡
编辑衡學問踐履,驗其鄕隣之感化服從,可知也。然雖曰生於元,而其實以中國之人,生於中國之地,蒙古入主中國,豈無慨然之心乎?況宋室猶存,豈無「誰能西歸,懷之好音」之歎乎?目擊生縛中原之主,奴隷其母子妃嬪,囚俘其衣冠士大夫,至于再度則統天下六合之內,更無二帝三王之影響。衡則爲二帝三王之學者也,其心寧無廓然感痛乎?
衡生於鐵木眞立國之四年,卽宋寧宗之十五年,則其父與祖皆大宋人也。衡以蒙古衣冠,入其父祖之廟,寧無顙泚乎?以孝孫集賢殿大學士兼國子祭酒,祭告酹酒父祖之靈,其忍顧歆乎?況元世祖行事違天悖人者,不一而足。設使衡格其非而盡正改,猶近嚴尤之諫王莽。衡則一無所正,而逐隊於桑哥、阿合馬之列,委蛇委蛇,靦然自公,寧不自愧其影乎?
誠使衡眞知聖人之學,眞行君子之道,不義富貴,宜如浮雲,遯世無憫,確乎不拔,隱居敎授,以終天年,其聲名必不下於白雲處士許謙。內省不疚,將質天地而無愧,豈不快活丈夫哉?衡嘗言尊信《小學》如父母神明,《小學》中何曾有冒羞忍恥,以取官爵之義理乎?
或曰:「以元人仕元朝,有何冐羞忍恥乎?」曰:誦五帝、三王之書,讀孔、孟、顔、曾之文,談周、程、張、朱之道,而被髮左衽,百拜頓首於奇渥溫忽必烈曰「憲天述道仁文義武大光孝皇帝陛下」。生之殺之,貴之賤之,惟天所命,此而不羞恥,世間更有何羞恥哉?臨終屬其子曰:「虛名所累,不能辭官。死後必勿請諡立碣,但表曰『許某之墓』。」丘瓊山以爲「此將死而悔,其言也善」,誠得之矣。
趙孟頫
编辑孟頫是孝宗同母兄獻靖王伯圭玄孫也。曾祖師垂、祖希永、父永訔皆大官。孟頫蔭補司戶參軍,其於宋,非特宗姓而已,有子房五世相韓之家者也。目見一帝爲僧,一帝沈海,忠臣義士,皆歸泉下,巋然獨生於世。又見西僧奉詔發諸陵,刦取寶玉,以其遺骸雜牛馬骨建浮圖,折理宗頭骨爲淨器。高、孝、光、寧、理,曾祖、祖、父所嘗臣事者也。度宗卽其所委質受命者也,寧忍忘之若秦瘠耶?
蒙古學士院非蓬萊金闕,翰林俸祿,非瓊膏玉液,誰使汝抗顔曳履,委蛇踏花磚?自稱小臣卽宋太祖十一世孫,拜受恩旨耶?方元主之問「汝太祖孫,太宗孫也」,其顙能無泚乎?以其文章筆畫,優遊自終,可以萬古不埋沒。況必有爲之續傳於文山之後者哉?官爵於渠何有焉?以翰林承旨四字,恰放一塊糞於文殊佛頂上,眞可哀哉!眞不人哉!
吳澄
编辑澄,宋鄕貢進士也。未嘗委質通籍,然猶是宋臣,苟有高致,不合事二姓。且革命若如漢、唐,而吾有名世拯民之材德,雖出而仕,亦或一道。蒙古以夷變夏,絶五帝三王之文物,換侏離、左衽之政俗。雖夷人而生於夷者,苟稟最靈之性,宜有惋歎之心。況以中華族姓,貢爲禮闈進士,讀堯、舜以下十二聖之書,生老於正統大宋皇帝之雨露者哉?
讀《大學》之陸秀夫何人?而負帝沈海,上《萬言策》之文天祥何人?而死義不僕,無書不讀之謝枋得何人?而死爲趙鬼,况以道學自負之草廬吳進士何爲而出仕乎?發諸帝陵骨,雜牛馬枯骸建浮屠,則彼唐珏以遺民,尙破產拾骨而葬之,林德陽以前太學生,亦賂求兩帝骨而瘞之。此兩義士亦豈不知富貴之可欲哉?賞之萬鍾,必不仕於是朝矣。
澄也獨非遺民歟?進士豈非太學生歟?雖地遠時違,未得爲唐、林之所爲,其寧無痛怛激烈之義膽乎?忍以朝衣朝冠,與桑哥趨走雲衢哉?〈發陵,西僧倡之,桑哥成之。〉何況元主定民十等,自一官、二吏至於七匠、八倡、九儒、十丐。澄之所業,正是倡之下、丐之上也,忍爲六品官五斗米,自顯以九儒成均司業乎?
澄以明於《春秋》、《禮記》稱焉。《春秋》之所攘何事,《禮記》之所敍何事?可謂不善讀者也。隱居講學,不失爲名士,歿而表其墓曰「故宋鄕貢進士吳君之墓」,豈不快活開顔於萬古哉?〈理宗頭骨爲淨器,明太祖始索取于西僧,納之舊壙,則元世祖不忍於此尤著,而宋人仕于其時者,眞有罪矣。〉
大明君臣有史論內容缺
编辑富貴尊榮
编辑無所求爲富,無所屈爲貴。人皆敬戴爲尊,人服英華爲榮,此君子之富貴尊榮也。積貨財以爲富,高爵位以爲貴,矜大以爲尊,侈肆以爲榮,此小人之富貴尊榮也。小人之富尊,或敗於中途,止於身死,君子之富榮,異於是。人力而不能奪,身歿而不遂亡。大者與天地常存,小不下數千百載,其視小人之富貴尊榮,不啻黃鵠之與壤虫。
然莫之禦而不爲,滔滔趨於彼,何也?爲錦衣玉食計也,爲高車駟馬計也,爲使令呼唱計也,爲夸耀市童計也。若言君子厭此而不爲計,則似不近情。然審思則亦可厭也,亦不足爲也。乃若不爲計而自至,堯、舜、禹之所不辭也,豈不美哉?
然聖賢若固有之,錦衣之禦寒,與縕袍同而不知其樂也;玉食之療饑,與蔬食同而不見其美也。玉輅匀駟之代步,與鹿車同。執事百工之使令,各供分職,而非吾所以尊;愚氓市童之瞻望,渠所自仰,而非吾所以榮也。故不爲計也,若爲之計,則失吾眞富貴尊榮可以與天地長存者也。況爲之計而得者,禍必隨之,而竝喪其富貴尊榮之身,身亡,其誰富貴尊榮哉?此理甚明。帝王知此,則必不爲桀、紂、陳、隋,公卿知此,則必不爲郿塢、寶閣。然且不知,何哉?由未知人心惟危,而一念之差,至於亡國亡家亡身,孰知聖人一言一字,爲生民萬金地哉?孰知舜曰十六字爲吾人富貴尊榮之無量寶藏也?
我
编辑以無我爲極,則儒道佛三敎一也。人受天地之理氣,生而爲我,旣以生矣,我烏得無乎?吾儒我有,故愛而珍之,欲其無過也,欲其盡美也,恐其自亡也,恐其不壽也,不敢以私心助之也,不敢以放心忘之也。
因天之命、循性之則,存我而養之,全我而成之,無將、無迎、無固、無必,不使我加于心中,故曰無我,此所謂「無有於有而不有之」之謂也。不以生有,不以死亡,與天齊壽也,此之謂愛我。老佛有我,故不勝其有,惡之而欲其無也。吾儒踐形以成我,而彼則欲希夷罔象,而爲枯木死灰也,稱爲塵根,而以拋棄爲勝樂也。
食貨,吾儒之所以養我也,而彼則必欲去之。父子、夫婦、君臣、兄弟、朋友,吾儒之所以成我也,而彼則必欲絶之。凡我所以爲我,盡絶而去之,乃曰「無我矣,得道矣」。我誠無矣,得道者誰耶?〈吾儒則我有,故可以得道。〉凡不得者可哀,得者可樂,無者烏乎樂哉?〈吾儒則我有,故可以樂。〉彼乃曰「竝與其得與樂而無之,故謂之道也」。旣無矣,烏有所謂道也?〈吾儒我有,故有道。〉旣無所謂道矣,求之者果誰歟?
莊周爲髑髏之說曰:「吾何舍南面王樂,而復爲人乎?」其意以爲已歸於無,故其樂如南面。旣知南面王樂,則知之者誰?其非我乎?吾儒雖眞南面王,未始加于心以爲樂。〈此則無我也。〉彼髑髏設辭,而猶以爲大樂,誠陋矣哉!
佛者言斷三根、入三昧、離輪回之苦、登極樂之岸,離苦者非我而誰,極樂者非我而誰?我欲離苦得樂,而舍四大棄六親,有我孰甚焉?誠如其言,度盡衆生,皆往淨土無量壽界,菩薩、羅漢如林似沙,而贍部三千,只是空洲而已,便是無天、無地。
楊、墨學仁義,而差至於無父、無君。佛氏治心性而差至於無天、無地,孰謂有我之禍,至於若是烈耶?吾儒以天地萬物爲一身,故必欲仁民愛物、博施濟衆宜矣。
佛氏自吾身形,謂之穢器,親屬事物,皆謂業塵,必以舍棄斷絶爲度。更何慈悲必欲使之超火坑濟苦海也?非相非色,緣法俱滅,千手千眼,不能忘情於度衆生耶?果是不能無我之甚者也!〈若如吾儒之無我而位天地、育萬物,則兩隻眼看見,不患不足,而只此左右手,亦當端拱。若如佛言,則可度之衆,不止億萬,雖千手千眼,豈非太不足歟?是知千手千眼等說,非至人眞詮,是後來杜撰。〉莊周好爲喪我之說,而拶到究竟,終不成說,則必曰「雖然吾且言之」,果是不能無我之大者也。
吾聖人則不然,曰「予欲無言」,豈非亦灑灑眞無我歟?〈老佛欲超有而言無,故究竟至於未始有無,而終不能无,則不勝憤憫。每每推上,而只是一箇無字話頭而已,其有固自若也。《道德經》、《莊子》、《列子》皆然。終不能脫落有字,怏入於無,蓋其本皆私意弸塞,不能克己而无我,故怕死生榮辱竆通,心中懆悸,不可柰何。故爲汪洋自恣之言,以自慰耳。雖然老子、莊周、釋迦元是出衆之英豪,只因一念之差而枉入,久而自得,亦自結裹者,必非至人之徒。但一傳而低一等,則皆淫惑矯誣,愚民禍世,甚於洪水矣。〉
人說序
编辑自古聖賢千言萬語垂之經傳者,片句隻字,無非爲人道理也。但讀書者不能體之於心,翫而味之,故讀書萬卷,依舊愚人,豈不哀哉?苟不體驗而讀,則於文亦不能通其旨意,故雖尋章摘句,猶不能得妙達趣,豈不惜哉?人苟不能爲人,其發爲文章,只是鳥哢虫啼,其可曰文章乎哉?遂不量不佞,略擧讀書一得之餘意,書之爲「人說」。其意則欲與衆人同爲聖贒徒也,誠愚矣、妄矣。聖賢萬卷經書,諄諄曉告而不能開者,豈可以愚耄者數十百言指告而諭乎人哉?誠知其良工心獨苦勞而無益,而其心則誠切而望於人者厚矣。但念隔靴於聖經,括毛於賢傳者,誰能着心而賜觀者哉?一番披閱之愛,反不如《剪燈新話》、《禦眠楯》之類矣,幾何不爲覆瓿之物也?雖然,不忍棄之,書之爲帙云。
人說
编辑夫人萬物之一也。四肢運動,鼻咽呼吸,耳目視聽,口吻飮食,牝牡交媾,人與犬豕豺狼一也。然而人爲萬物之貴而最靈者,只以其有仁義禮智故也。若無此四者,則五萬四千年之間,一番得生,幸而爲人,與犬豕豺狼無異矣。人而與彼衆物,同生於天地之間,不能爲貴爲靈,駒隙倐忽,但知暖而樂,飽而嬉,纔過百年,羽降毛漬,草亡木卒,則其爲生也,豈不虛哉?以此幸生,不免虛生,寧不悲哉?人苟能知恥知悲,庶幾不虛其生,而爲貴爲靈矣,豈不快哉,豈不樂哉?
聖人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道卽仁義禮智之謂也。苟聞此道,其一日生之快樂,有勝於虛生百年之恥且悲也。儻不免恥悲,還不如速死,《詩》所謂「胡不遄死」,蓋爲此也。人情莫不以尊貴爲榮,卑賤爲辱。然尊卑貴賤,在天而不在人,由吾而不由彼。苟不知在天由吾,而欲以人求之,欲望彼致之,則不惟不得,違乎天、悖乎彼,反害滋甚,殊不知仁義恭儉禮讓。天所以與我者,我因以修之,其尊莫尙,其榮莫大。雖輿儓婦孺,皆尊敬而貴重之,其榮孰大焉?
鄙悖奸濫狼愎,人所共棄者也,我乃愚而行之,雖名門士族,其卑莫甚,其賤莫比。人皆笑侮而凌蹴之,其辱孰甚焉?孟子曰:「人皆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誠哉,言乎!
存乎人者,莫大乎分。非特尊卑上下之爲分也,天地間事事物物,莫不有當然之分,是以褐者錦,麻者苧,粥者飯,菜者魚,厞者屨,僕者我,徐行者在先,步行者乘馬,竹笠者黑笠,當勤苦者好臥宿,當一妻者畜妾,此皆犯分也。觸類長之,無事無分,無物無分。鳧之效鶴,人皆知脚裂,而殊不知虎之效雉,亦是招禍,是以越分則一事起十禍,安分則心安而福臻,君子愼之。雖唾洟便旋之間,皆有當然之則,所以終身無憂也。
人之禍莫大乎驕矜,人之妄莫甚於多上。以今俗見知者言之,則苟得一品官,其心已癢,足趾自高,目眦已斜。爲文者纔得一張入格,言語已矯妄;食貧者纔得一兩錢,已買盈尺魚;投箋者纔得十兩榜,已宿花房。習書者纔寫一張名紙,開口便說王右軍,奴視趙孟頫,讀書者纔讀《通鑑ㆍ西漢記》,便詑無所不讀;習做者纔作十篇詩、七章疑,便稱八體俱能,以之乎者也,編成數行,便稱曺七步、李倚馬,自欺欺人,盜虛譽望遷喬。小則亡身喪名,大則亡家覆族,擧世惑而不悟,故希覬僥倖之習,滔滔成風。
士子纔參白塲優等,則已備賜花板,點定嘯竹材,品官纔得尊位,則已窺風憲堂首席。朝官纔得一張告身,已習行步於政府大門。人吏纔穿吏服,便恥三十前不能吏房。緇徒纔讀初心食經,已稱大師。纔免路卜,已望住持摠攝。人奴纔娶妻受雇價,已謀贖良補充隊。卜筮者纔付飛伏神,已稱邵康節、袁天綱,佩鐵者纔識二十四方,便談周公定洛邑、朱子風吹蘿帶,都是蟻慕虎走,鷃效鵬摶。小則蹉一步,而落九坑,大則墊一身,而敗九族。上一段驕矜爲病祟,下一段多上爲禍根,可不懼哉,可不悲哉!
《詩》曰:「無然攀援,無然歆羡。」贊帝謂之德,不過此八字,則人如文王,更何求哉?攀援與歆羡,皆是多上之心也。其終則便生驕矜,驕則敗矣,烏能以百里之地,成八百年之基也?「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斯其摯矣。
人之患在於不能大,蓋有大者,有知大者,有見大者,有效大者,有慕大者,有無所不大者,無所不大,則小之至者也。維天則不自爲大,而無有與大者。焦明則視蚊爲大,而棲其眉,安知無飛塵視焦明爲大者乎?
余與村人飮宴,飮食頗大,幼孫女晩至,飮食已無見在也。余悶之,拾取筵上漏蚶五箇,刮取器中糝菜五條與之。其兩握已溢,孫女急歸,蹈舞軒房,呼喚三兄而分之曰:「余往村宴,大有飮食,大爺以此與我。」言笑鬨聒,矜誇極大。余見而哂之曰:「此兒巢於蚊眉矣。」若使蠅蚋得此,其自大豈不如趙佗得南越,稚狗逢泄溷耶?
古人以驕字接溢字,稱爲驕溢。夫溢者,器小水多之患也。器大,則海受水而不溢,山受壤而不溢,天覆物而不溢,地載物而不溢。器小者反是,溢則敗矣。堯、舜有天下而不與,不與者不以有天下干其心也,堯、舜之心,何嘗有吾爲天子,吾有天下之念哉?處茅茨以土宇,坐南薰以耕夫,心中常忘天子與天下矣。心旣虛矣,何物可以溢乎?聖人之量,與天地同,而未嘗溢,故贊其德者,堯曰允恭,舜曰溫恭,禹曰不伐,湯曰敬躋,文王曰懿恭,武王曰不褻,至于孔子,乃曰溫良恭儉讓。
恭者,驕之對也。是以恭則大,驕則小,恭則天,驕則人,恭則德尊而日益貴,驕則德悖而日益賤。聖人常曰「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身臨淵冰,慄慄危懼,夙夜不寧,奚暇其驕哉?夏桀、殷紂,爲天子而有天下,故非肉山酒池無以飽,非瓊宮、玉門無以處。及其殞身於南巢,焚玉於牧野,則求爲匹夫而不得,求立一錐而無所處,烏在其天子與天下哉?小而溢者之禍,果如是哉?
董卓之量,自滿於郿塢,則僇死於燃臍;似道之量,方盈於多寶,則拉脅於木綿。漢文不克作露臺,故太倉紅腐;光武不克開玉關,故子坐明堂。萬古君臣,不滿者幾人,不溢者幾人?只有郭令公匹夫於將相,諸葛武侯抱膝於三分,司馬君實一馬二僮於平章軍國,是其高人幾等?無物可以盈其量,嗚呼大哉!
試觀物之小者,則坳堂之芥舟,雨滴而溢覆,槍楡之鷽鳩,風至則徑投。飮河之鼴鼠,半勺而肚裂,逢陰之蠛蠓,乍暘而翅乾。朝菌日出而萎,秋蛩霜降而斃,是皆方其得意也。豈不汪揚自得乎?根器本小,便爲物所掩,誠可笑也。人亦有芥舟蠛蠓,欲擧風帆,欲凌雲霄者,不思甚矣。豈不可哀哉?
人之衣服,所以掩身而蔽寒也。隨貧富貴賤,厚薄麤麗,各有當然之分。其分不可絲毫違越。但無貧富貴賤,而一而無二者,人之心也。以樵牧之心,着卿相之錦衣,其可謂之貴乎?以司馬公之心,加庶人之布被,其可謂之愚乎?蓋衣服,身之外物,而不屬於己者也。今以繡繢被泥猪,見之者果以其服而愛之哉?以褐冕加虎狼,見之者果以其服而不畏哉?子路衣弊縕袍,人尤愛而美之;王愷被火浣布,人尤笑而憎之。衣服果有關乎人乎哉?
心之無良者,不恥心不如人,反恥衣服之不如人。不顧其分,不顧其財,專以侈衣麗服爲務,纔得一紬衣,足趾已高,目眦已閃,纔借一錦囊、一色帶,言語驕妄,已字其諸父,殊不知其爲禽心獸腸已久,錦囊何有焉?況因此而家業板蕩,甁無斗粟,稺子弱妻垢膩脚不襪,老父母將爲紇干山凍雀?然且自好談時體矜稠人,豈不可哀哉?子路衣弊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達此故也。
飮食,人所以充腹而免死者也。糲藿與珍膳,美惡雖殊,其爲充腹一也。脯林與酒池,腹非不飽也,而牧野冷灰,頭骨不保,菲食薄飮,非珍味也,而克儉大聖,萬古不死,其得失果何如耶?然人之度量、萬品不齊。蔡澤世所謂丈夫哉!而其所詑是持粱齧肥,則志氣可憐,局量可哀。丈夫之心,得明君行吾道,澤生民、安天下,是其所欲也。若爲此則爵自貴祿自厚,只是不厭而已,所樂不在於此。若樂之則顔淵必憂簞食瓢飮,曾子之歌聲,必不出於金石矣。是以顔、曾萬古血食,其鬼常飽。
飴釜蠟炊之王愷、石崇,東市遺魂,雲消草腐。是其生前之只爲犬豕之飫糠粥,牛馬之饜芻秣而已,肌膚膏骨,只供饞人之口而已。彼犬馬之飽食,果有益於渠哉?然而人物每求飽不已,自陷禍穽。魚死於香餌,獸死於嚊啗,鳥死於貪粟,人死於求祿。萬古滔滔不悟,皆爲魚生鳥死,誠可哀也夫!孟子曰:「飮食之人,則人賤之。」其賤之也卽宜。旣生而爲人,苟欲以人生而以人死,君子知所擇矣。
大抵飮食、衣服、宮室、器用,皆外物而不與於我者,君子所貴,在人而不在彼。然而世之以身發財者,全求衣食,竟爲禽獸。是與賈胡之剖腹藏珠者,何以異哉?嗚呼,不思之甚也!設令愚夫食具魚肉,服麗錦繡,觀者其果敬畏乎哉?庶可自反而自覺矣。富貴貧賤,皆有命於我生之初,不可以人力求也,欲以力求者,非徒不得,心莫勞焉,禍亦隨至。《孟子集註》曰:「求利未得,而害已隨之。」讀書者誰不讀誦?而不能反躬自思,哀哉!
父子之親,天倫之至者也。雖曾、閔之孝,其心反不如父母愛我之心,況下於斯者,其能有一半分愛親之心哉?是以經曰「孝子之有深愛」,《孟子》曰「養而不愛是豕畜之也」,甚言其無愛之罪也。平時無愛,及其旣沒,則吉地蒙福之念弸中,殺牛豕損錢幣,以奉佩鐵者,愛而敬之,盡其心力。其親生時,其果有此等誠心哉?彼造物翁,豈肯以吉地與彼,許其長遠之福哉?噫噫,愚哉!
君臣之義,人倫之大者也。出身許國,則吾身榮貴,美食好衣,高其門、大其家,其恩與生我者同。是以古人有事一方喪之義,非是苟爲此比並也。父雖生我,無君則不得其生,謂之「生之族」者,其理誠然矣。君子審知其然也,故君死與死,報恩之道,與孝一也。三代以後,傍蹊曲逕,求得富貴,則認之爲己力,不以爲君恩。欺君害國,無所不爲,而對人言,則例曰「聖恩罔極」,其欺心欺天之罪,甚至無謂。
夫欺君,未必廷對欺罔也,毒民敗法,蠧財害物,都是欺君也。漢之魏、丙、召、杜之外,能免於斯者幾人哉?仕於國而富貴則一也,劉、蕭有君臣恩義,而弘、石則忘之者也。李、杜有恩義者也,節、甫棄之者也。歷代皆然,有恩義則君死亦死,國亡亦亡。苟忘而棄之,則皆不兵之竆羿,不戈之成濟也。
夫婦之別,人倫之密者也。異姓胖合,情志無間,配德天地,化成萬物者也。然而世人只有牝牡之情,昵而無別,狎而苟合。親過則釀成大禍,踈甚則乖作行路。是以古之君子,相敬如賓,無私謀,無曲聽,有相規,有正分,百年同德,造端大道。此所以爲五倫之本始也。
長幼之序,人倫之懿者也。年歲先後,天之所生,非人所強;後當敬先,理之自然,非力可凌。此所謂天敍之序也。順其序而次次敬,而不越則事事不亂,人理順成。年幼而敬事年長,非以俊劣、貴賤、愚智、差池之勢,而強爲之下也。天序自然之所爲也,吾何恥焉。
然而世人恥爲之後,故爲之躐等而凌蔑之,殊不知敬長之風一乖,則吾年旣長之後,幼於我者復凌我也,其不思之甚也。孟子曰:「徐行後長者,謂之悌。」其言似非難事,而行之甚難。心苟無順德者,自幼已不能後長者,苟不能後,則百惡俱備矣。
朋友之信,人倫之成者也。人苟不信於朋友,不足以事親,不可以事君,不能宜其家室。是以古聖特取之,參於父子、君臣、夫婦、兄弟而爲五倫,其意可知也。苟不信於朋友,其心無實也,無實心者,其果盡人道乎?
然所謂朋友,非如今世面交、執袂、拍肩之謂也。其初則問年許友,其終則如棄弊屣,何友之有?朋友之信,只是情志也。情不通,則事事乖戾,志不同,則節節傷悖,乖則相害,悖則相棄。旣害而棄,則按劒於呑舌,投石於同袍,是以存乎人者,莫大乎情。苟無人情,父子爲行路,兄弟爲仇讎,行路父兄者,烏能事君?仇讎兄弟者,烏能蓄妻?故朋友之信,如五行之有土,無土則水火金木皆虛矣,其理信然哉!
孝者,順德也,順者,恭遜敬謹之摠名。《詩》曰:「溫溫恭人,維德之基。」古人以孝爲百行之源者,蓋以是也。是故孝子以愛親爲主,有深愛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夫孝於親者亦人也,豈無憂愁忿懣之事乎?但至愛在心,憂愁忿懣,如冰消風息於視無形、聽無聲之地。及其趨庭、問寢之際,色容自然和怡,如春花迎日,雨柳隨風,故經於事親之節,必曰「下氣愉聲,順色怡顔」,非是孝子必欲如此而爲之也,自然如此也。其不深愛者,對親之時,雖勉強和愉,皺眉蹙額,弸心捩肝,終不和解,觸處乖激,便不得恭人,安能爲百行之源德之基哉?
今世所謂孝子,未免鬪乖宗族,捏爭鄕黨,攘取錢財,鬪訟他人,甚至於兄弟爲仇,夫妻反目。此輩雖日用三牲之養,歲供絲繡之服,未足言孝也。況畢竟未免於戮身亡家乎?吾身卽父母之身也,吾家卽父母之家也,苟至於戮亡,父母其果以甘溫而安之哉?
夫孝者,美名也。人皆趨之,故多掠名而求之者,苟平日無愉色婉容,和儀順德,溫言懿行,而但斷指割股於憂患急遽之時者,或有自欺而求名者也。自欺則欺天,欺天,天必殃之。夫斷指割股,至難事也。有深愛於其親者,不覺其爲而自爲之,是無所事而出於天者也。
苟有一分有意於孝而爲之,其事則孝,而其人則非孝也。夫孝者,苟一分不及於聖孝,欠一分者也。是以不合妻子,不和宗族,不諧鄕隣,非孝也;凌侮貧賤、鰥寡,非孝也;妄取不義之財,非孝也;妄伐無故之草木,妄殺無故之犬雞,非孝也;貪嗜酒食;非孝也,輕爲敺打;非孝也,劇忿妄詈;非孝也。
親沒則乃言曰「吾無所拘」,自行自止,非孝也;攀援崇高,歆羡富貴,非孝也;親沒而自任爲老者,非孝也,無財而侈麗衣服器用者,非孝也;不顧名節者,非孝也;不好古事、不慕古人者,非孝也。是以苟有意於孝,全之則爲君子,下不失於令名。苟有令名,其美則歸親,其爲孝顧不大耶?
恕者,三才之通理也。天道非恕,日月不得明,風雨不得行,萬物不得生。地道非恕,山川相薄,萬物相扎,是以存乎人者,莫大乎恕,視人若己,物我無間,與天地同德。所求於吾子者事親爲孝,所求於吾下者事君爲忠,所求於朋友者反躬爲信。每事不專以利己爲心,每以彼心自度,則天下無難處之事,身便爲吉人。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忠者,體也;恕者,用也。盡吾心,則恕自盡;盡乎恕,則忠自全矣。天地至誠無息,忠也;物之各定性命,恕也。夫子之道,惟此二字而已,則與天爲一。人苟存心於恕,便是學天,而不及者,其超出衆人,豈不萬萬哉?世人只知有己,則吾身益卑,視人若己,則吾身益尊,愚者不知,專事爲己,甚至亡己,是其天亡故也。
猜者,萬善之仇,百惡之長。見人有善,喜若在己,從而學之,其善在己,自爲好人。於甲學一善,於乙學一善,於丙學一善,合而全之,則爲君子爲聖人,豈不大哉?是以大舜善與人爲善,則是所謂取於人爲善也,此其爲大聖也。
衆人則至愚至惑,見人有善,猜而忮之,傷而害之。苟至傷害,則衆善無一學,衆惡集於己,終爲凶人而已。上自共工、驩兜下至南衮、沈貞,逢聖主生明時,不免爲凶人,皆猜一字爲之祟也。其餘千古小人,豈無才智巧辯?皆是此一字存乎心,故不覺其陷爲禽獸,豈不哀哉?《秦誓》曰:「人之有技,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能保我子孫黎民。」豈不信哉?
上等人畏己心,其次畏天,其次畏人,最下者無所畏。夫畏心者不忍爲非,畏天者不敢爲非,畏人者不得爲非,無所畏者,無所不爲。無所不爲之大者,王莽、楊廣,小者趙高、李林甫,又小者穿窬,又小者飮食之人也。
恥之於人大矣,君子恥不如聖人,聖人恥不如天,庶人則不然。恥不善盜攘,恥不善詼諧,恥不善角觝,恥不善博奕,恥不善行淫,恥不善服食,陋哉!
一元終始說
编辑氣聚則形成而爲始,氣散則形壞而爲終。三才一理也,但人之始終,百年而近,故易見,天地之始終,一元而遠,故難信,〈一元是十三萬六千年〉雖人之始終,愚者或未之理會,殊不知百年卽一日之朝暮也。以一日之理推之,一元可知也。
《史略》所記「人皇氏兄弟一百五十世四萬五千六百年」,是上古神聖所傳,而作史者記之。蓋寅會之半人始生,得本會五千四百年,計到午會七千八百年,則恰是四萬五千六百年也。夫以一日驗之,子時之半天氣始開,丑時地形始分,寅時人物始辨,至巳時暘氣始盛,正是燧人鑽燧時也。巳午之交,萬物咸暢,是堯、舜之交也。午時之半,雖日影正中,而深林幽嵌,陰風已噓,至正初刻,西崖生陰,物象帶黲,所謂四萬五千六百年,是午時正二刻時候也。
人皇氏最靈之化,人理之生,止於此,而漸復爲洪荒,晡於申,曛於酉,至於亥時,天地消矣。若自洪荒至燧人以前,不知火食,不知衣服,不知婚嫁,是猶幼兒。咀生裸體,不辨男女。然神日旺而智日開,自迷入悟,故漸就聖睿,爲太昊神農之時。黃帝時猶人二三十年也,唐虞猶人四五十歲,商、周猶人六七十歲,計慮知識,雖曰練熟,而精血已耗。
春秋以後至于今日,而猶人八九十歲,食色筋力居處,還似幼兒。神日消而智日昏,自悟入迷,若至百歲,則只有形骸而已。此則一元之幼老也,其幼則自禽獸而入人,鶉居鹿遊,而其智則人也,鱗身角首,而其神則聖也。其老則自人而入獸,羝羯蠻狄之擅弄中夏,是入獸之漸也。然而午時方中,故敺羅、夷亶、幽都、流鬼,日光遍照,書文不殊。但泰冲元和之氣,已過半而向虛,故俗化不及巳午之交矣。
過此以往,宮居室遊,而鶉心鹿性,言語服食,而鱗腸角肺。末至于酉戌,安知無馬牛熊虎之世也?韓子曰:「夷狄禽獸皆人也。」是理到之言也。嗚呼!吾輩不幸,而不出於巳午之交,未蒙純陽之化也。其亦幸而出於四萬五千六百年之前,得見人道也。
且天地之生也,中土之地臍先成,故三皇皆起於冀、雍、豫,而風氣先開。四裔則水漸褪,而土漸堅,約四萬年,而夷貊始有君長,其大數可推而知也。及其終而消也,亦四裔先軟融,漸墊入于水,人物漸以內盡,至于中土,然後盡消矣。今吾輩生於海東之濱,尤亦幸而免於先融也,一元之內,一度之得生,而幸而免於入獸,又幸而免先融,寧可不思盡人道以生,不忝爲人皇氏之民歟?
論河ㆍ洛圖說
编辑先天圖,乾南坤北,是天地定位之義也。天贏於南,日月星辰皆就之。凡天道之可見者,徵於南,故南爲乾之位,坤之北亦然矣。然此是天地自在之體也,無以見其行變化之用,故乾卦因其見行之用,而換易其卦。
夫离於象爲大陽,其爲火、爲赤、爲羽、爲熱、爲麗、爲長養,皆南方之義也。且离爲日,日之體始於東,故先天居東,而日之用盛於午,故其位宜於南。且中函一陰,爲陰之胞,正是南方之事也。天之色玄,地之色赤,坎离之交,玄黃之雜,天地之泰也。离爲中女,能字養萬物而成就之者,又是長夏之事也。皆是乾之用也。
乃若河圖明天地之體,故五行各居所生之方,二七之居南,固其宜矣。洛書明天地之用,故陽正陰隅,而是天地定位。六是老陰而位於北,九卽老陽而位於南,然六退于隅而九進于正者。陰輸而陽贏,陰靜而陽動也。北東以陽而用靜,西南以陰而用動之義也。
且生成之數,順逆相對,自合於先天卦氣,皆是自然之妙也。大抵先後天,本非彼一局、此一局也。前後交換。假如乾南坤北,則离南坎北之理自在其中,六北九南,則陰生陽陽生陰之理亦合先天之體,潛心默玩,觸類究驗,自可推認也。
且凡陰陽之理,驗之人身,最近而著。人身之頭上足下,卽先天乾南坤北之體也。目在頭陰在下,卽离南坎北之用也。五臟之腎居下,卽圖書一六之居北也。肺爲金臟而乃居五臟之上,其葉則九也。卽九以金數,而處於上之理也,莫非先後天本非相離,迭爲體用之實理,而引而宣之,則近而吾身之肢體榮衛、寤寐、言笑,細而草木昆虫之生息、動靜,莫非圖書之證也。
禮說說本二卷,丙辰入內閣,無家藏本
编辑秫灰非特爲殺虫而已,蓋將以蘸蓄化汁,使不漏外也。汁漏則非特人惡之,亦有欠於全歸之義故也。七星板所以隔秫灰,而鑿孔所以導汁,亦不可徒孔,故又取北斗司死之義以爲象,俗不達本意,或不用秫灰,而但用七星板者,甚無謂。凡用秫五斗足,四斗亦可。
棺最忌異日空曠,故古人衣衾,非不優足,而必爲上大下小之制。今人必欲正方,而以去核散衣揳之使盈,以下小者爲薄喪,是不知本也。
襲則象生右衽,而結帶必紐。俗因小斂不紐之文,襲亦不紐。甚者或割去小帶,可笑也。蓋因貧俗小斂不更用衣,襲斂又同時爲之,故討不紐處不得,遂施之於襲也。
括髮是去繒縰,而用麻若布之節也。至是斂髮爲髻,以麻括束也。或者乃收散髮,向後垂之,以麻束之,名爲括髮,至大斂始作髻,甚無謂。古禮無散髮之時,已有括髮之名,未知古之括髮,束而垂之何處歟且大斂條何無作髻之文歟?《禮》旣曰「麻繩撮髻」,則豈有髮垂後之名也?又小斂時着環絰,旣斂襲絰,則絰豈垂髮可着者歟?此不足深辨。
俗於人始死,則堅束肩胛,以縮體廣,要及氣纔絶體未冷時束者爲得法,猛一猛束者爲良。又引肩聳上,使頭兩傍空處縮小者又尤良,故治棺時苟有廣稍濶者,衆誚之曰「是不習於治喪,不善束肩者也」,其喪人亦赧然自服其不習,誠可歎也!
父母氣絶,遽以死人處之,卽令束縛不饒,以極小爲度,果人情之所可忍乎?況兩肩前蹙而上聳,有若雪中丐兒貌㨾,死若有知,以此安往乎?廣濶板材誠難得,只當用付板,世人甚忌付板,殊不知終歸朽滅之物,全板與付板何擇焉?寧不愈於急縛,而忍其死變其形乎?
且六十以下熱病與痘瘡、紅疹、中惡、風症死者,尤不可卽以死處之,必過一日,然後方治死事可也。但兩肩病時委貼於席,因以不斂,亦失生時本形,但當以枕衣等物支兩肩,使與胷前平,而如生時儀象可也。大抵今時廣板極難,以狹板苟聯白邊用之,大不如削去白邊,付板用之。此等不可與拘儒論也。
不忍死其親,是飮食居處奉養之節,不忍遽變於生也,謂小小節目,可以生之而無礙者也。若父死三年之內,母死若祖父母死者,猶以父在處之而服朞年,則不忍死其父之義。到此推去不得,而以死父爲生父,吾誰欺?欺天乎?其葬母也,其將以「亡室」題主乎,其將以「夫某」告祝乎?到此雖欲不死其父,得乎?不得不題以「顯妣」,不得不告以「孝子」,則旣以死其親矣,獨於衰絰之事而不死之,果人情乎?
且祖父無論先後歿於父,苟以亡父之心爲心,忍使祖父几筵無斬衰之主人乎?不忍死其親之義,尤當服代父之服也。然則雖一日之內,母之臯復在父復之前,服母以朞,而父喪成服,告於母之几筵。
練祭前一日,又以練祭之由,並告于父母几筵。翌日行母之練,初朞行祥祭,而前一日以大祥徹几筵之意,竝告于父母几筵。旣祭而徹母之几筵,禫則不行,但父葬前不可行練祥之祭,竢旣葬行練,後月行祥祭爲可。
父居喪而歿者,成服告于祖父〈缺〉兩几筵,服承重服以至大祥,而禫則不行焉。父歿三年內祖父歿,旣發喪,告于父殯,旣成服,因服承重服爲可。服祖與服母異者,於母則壓而不申之義爲重,於祖則繼志述事之義爲重故也。徐邈云「素服臨祭」,服令云「申心喪云」者,皆不可曉。方在父服,何時可以素服,何爲而可申心喪?「小祥受服」及「小祥後不受服云」者,尤不通。祖父練祥,其將以祖之朞衰主之乎?以父之斬衰主之乎?其將不主其祭乎?不得不服祖之服也。古人於此數節,似失消詳。
今俗惑於地師之說,例不用地灰,通龍氣,甚無謂也。若不用地灰,其埋於土一也,四墻灰,亦不必用也。蓋吉地氣聚,則自然溫燠蒸欝,壙中自安,如房溫酒沸一般。若如術師言,酒亦去甕可也。且廉貞亦是地氣,而透入於灰,吉氣獨不能透灰,何也?諸殺之氣,亦將避四墻之難入,而從無灰易入處入矣。今葬者地之全吉,旣未可必,則與其不用地灰,以待不可必之吉氣,寧用地灰,以防必入之殺氣,顧不善乎?
大抵術家諸說,一無可取。若言地氣上升,如甑孔氣上,則壙中只上一席之氣,壙外之氣,安得曲入棺中?若言龍氣自壙壁而來,則氣到四墻而止,安得屈曲下尋無灰處入棺乎?且地家旣言陰陽宅一理,則陽居房室,以死石乾土隔之,又以烟火炙之,龍氣何從蒸上而人膺其吉乎?穿崖作屋者,疏鑿後庭,厚築墻壁,重之以屛簇帷帳,龍氣何從而入室乎?平地作屋者,龍氣由地中用力,必如竹筍逬出,然後可以入室,其自四方者,皆止於四山,而爲風所衝散矣。以此推之,地家不用地灰之說,果近於理乎?甚者乃有不用棺及黃土葬者。噫,愚夫之眩於禍福一至於此乎!
術家又以山運定葬年,乃曰「某年不當用某山」,近來其法益瑣而密,或曰「今年不當犯舊墳」,或曰「今年不當作某向」。甚者又避舊山太歲、定命、三支等諸殺,故妻不得祔於夫,子不得祔於父。其或祔之者,不敢從東西正位,不敢一考妣坐向,不敢用三月葬期,上下左右邪正尊卑,亂雜無序。
又況邪師占穴於舊山者,妄爭一金井、半金井,則竟無一葬得夫婦雙墳合葬,如古禮合情理者,是其禍福妄念,已招禍祟於自己心頭,安得膺吉地之福乎?殊不知古無此說之時,及期而葬,雙墳合葬,而今人皆當時人之子孫,愚夫之難悟,若是其甚也。
且死則同穴,夫婦之常理,故孔子以祔而離之者爲非,況各葬於他山乎?況一兆而斜其案偝其榮乎?人家禍福,皆有先定,豈有葬父而不得吉地者,母而獨得其吉,夫不得吉而妻獨得吉之理乎?今人惑於禍福,以父母兩柩,爲罔利之奇貨,或冀其雙擧而兩得,或冀其失此而得彼,或冀其得十而加百,全不念父母生時同穴之至願。苟推其心之所極,必天地之所共棄也,宜其擧世滔滔而終無一得者矣。
世人於主材,則不必預備,臨時覓得,而近來主材甚貴,故十之八九,都是不堪用之材也。況喪家不能親自監造,泛囑匠人,造賣工匠,豈有能知義理者幾人乎?能致敬盡誠而造之乎?且栗木易缺,傷於斤鉅,而代以他材,至有其或缺不忍言之弊,甚可懼也。且蓄主材者,欲其易乾,置之房中,婦孺之慢褻,臭惡之浸汚,豈是他日依神之物乎?宜庋之淨處,使木之眞氣不喪可也。
栗封所出材,恐其坼裂,必蒸乾云,凡木之自乾者,猶全生理,若蒸之則是死木也。神主有生道,焉用蒸木?恐不若自乾者矣。凡造主必邀匠人,躬自看撿,必斷主身下方爲趺。〈或取木理以上端爲跌,甚不可。〉以木下爲跌前,以木南爲趺上面可也。造主時新帨巾,新襪子,新潔席,雖家貧,不可不備也。
古禮曰「喪車不夜行」,又曰「日中而堋」,又曰「日中而虞」,其義好矣。喪車之行,何等重難?而夜行易失於顚仆。況婦人從之,尤不可以夜。況五服之人,與賓客俱從,然後亦爲死者榮,而夜行則老幼不可從也。況平時惟奔喪見星而行,而今夜行非如事生之道也,故不夜行。
懸棺而堋,何等愼重?而夜堋易致不謹,況永歸於萬年幽宅,豈可以夜?況親戚朋友當臨壙永訣者,或不及至,死生俱有憾矣。日中而堋,體魄纔入于地,神魂飄忽無依,卽爲題主以依之可也,而夜不可題主,題主或可夜爲,而神魂之依主,尤爲蒼茫於昏暗之中,故白晝而題,白晝而返,禮意之詳,愼委曲有如此矣。
俗惑於日家說,不敢違時日,例多夜行而夜封,甚不可也。見今葬者雖白晝,鮮能得時之正,況昏夜乎?其不失時者,十無一二,然則與其用日時,而不可必得,曷若用古禮而有所憑據,與其用術家之荒唐,曷若用聖人之經文,好古而審於理者?量而行之可也。
《儀禮》賈公彥疏「大夫之家臣爲大夫斬衰,而布帶斬衰」,布帶之說自此始,而經文則無有也。《喪服圖式》因以施之於父喪練後,蓋從漸殺之義也。然斬齊之別,在於繩與布,故雖冠絰之繫,不許相渾,練而相渾,顧可乎?若斬衰殺於練而用布,則齊衰亦當殺於練而用他帶矣。今斬衰則降同大功之布,而齊衰只用練布,其何輕重之顚錯歟?
斬旣用繩,以繩而殺而終之,豈不始終俱全,而無害於義理耶?前後聖人皆以繩布別斬齊,而獨賈公彦渾而通之,後人乃捨古聖,而必從賈氏何也?斬衰旣練,以練麻爲絞帶,則何損於漸殺之義歟?間傳有「葛帶三重四股」之文,豈非絰與帶俱用葛歟?獨註家以葛帶之帶字,釋爲絰字,䟽家又從而撰出布帶,誠可怪也。
今人於禮文平易大經,多不能行,而獨於橫出別路處,必忒守不撓,此聖人所以惡索隱也。且葛若用麁葛,則比麻尤凶,不可爲受服,若去麁皮,則過於鮮矣,只當練麻用之爲得中,以用顈之說推之,葛去麁皮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