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議 宋史紀事本末
王安石變法
學校科舉之制 

○王安石變法

仁宗嘉祐五年五月己酉,召王安石爲三司度支判官。安石,臨川人,好讀書,善屬文。曾鞏攜其所撰以示歐陽修,修爲之延譽。擢進士上第,授淮南判官。故事,秩滿,許獻文求試館職,安石獨不求試,調知鄞縣。起堤堰,決陂塘,爲水陸之利。貸谷與民,出息以償,俾新陳相易,邑人便之。尋通判舒州。文彥博薦安石恬退,乞不次進用,以激奔競之風。召試館職,不就。歐陽修薦爲諫官,安石以祖母年高辭。修以其須祿養,復言於朝,用爲羣牧判官,又辭。懇求外補,知常州,移提點江東刑獄。與周敦頤相遇,語連日夜,安石退而精思,至忘寢食。先是,館閣之命屢下,安石輒辭不起,士大夫謂其無意於世,恨不識其面。朝廷每欲授以美官,唯患其不就也。先是,爲度支判官,聞者莫不喜悅。安石果於自用,於是上「萬言書」,大要以爲「今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風俗日以衰壞,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先王之政矣。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自古治世,未嘗以財不足爲患也,患在治財無其道耳。在位之人才既不足用,而閭巷草野之間亦少可用之才,社稷之託,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爲常,而無一旦之憂乎。願監苟且因循之弊,明詔大臣,爲之以漸,期合於當世之變。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而議者以爲迂闊而熟爛者也。」上覽而置之。

呂祖謙曰:安石變法之蘊,亦略見於此書。特其學不用於嘉祐,而盡用於熙寧,世道升降之機,蓋有在也。

時有詔,舍人院無得申請改除文字,安石爭之曰:「審如是,則舍人不得復行其職,而一聽大臣所爲。今大臣之弱者不敢爲陛下守法,而強者則挾上旨以造令,諫官御史無敢逆其意者,臣實懼焉。」語皆侵執政,執政者不悅。會以母喪,遂去職。

英宗治平四年閏月癸卯,以王安石知江寧府。終英宗之世,安石被召未嘗起,韓維、呂公著兄弟更稱揚之。神宗在潁邸,維爲記室,每講說見稱,輒曰:「此非維之說,維友王安石之說也。」維遷庶子,又薦安石自代,帝由是想見其人。及即位,召之,安石不至。帝謂輔臣曰:「安石歷先帝朝,召不赴,或以爲不恭,今又不至,果病邪。有所要邪。」曾公亮曰:「安石真輔相材,必不欺罔。」吳奎曰:「臣嘗與安石同領羣牧,見其護前自用,所爲迂闊,萬一用之,必紊綱紀。」帝不聽,乃有江寧之命。衆謂安石必辭,及詔至,即起視事。

九月,以王安石爲翰林學士,時,宰相韓琦執政三朝,或言其專,曾公亮因力薦王安石,覬以間琦。琦求去益力,帝不得已,從之,以司徒兼侍中,判相州。入對,帝泣曰:「侍中必欲去,今日已降制矣。然卿去誰可屬國者。王安石何如。」琦對曰:「安石爲翰林學士則有餘,處輔弼之地則不可。」帝不答。

神宗熙寧元年夏四月乙巳,王安石始至京師,時受翰林學士之命已七越月矣。詔安石越次入對。帝問爲治所先,安石對曰:「擇術爲先。」帝曰:「唐太宗何如。」曰:「陛下當法堯、舜,何以太宗爲哉。堯、舜之道至簡而不煩,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難,但末世學者不能通知,以爲高不可及耳。」帝曰:「卿可謂責難於君,朕自視眇躬,恐無以副卿此意。可悉意輔朕,庶同躋此道。」一日講席,羣臣退,帝留安石坐,曰:「有欲與卿從容論議者。」因言:「唐太宗必得魏徵,漢昭烈必得諸葛亮,然後可以有爲,二子誠不世出之人也。」安石曰:「陛下誠能爲堯、舜,則必有皋、夔、稷、契。誠能爲高宗,則必有傅說。彼二子皆有道者所羞,何足道哉。以天下之大,人民之衆,百年承平,學者不爲不多,然常患無人可以助治者,以陛下擇術未明,推誠未至,雖有皋、夔、稷、契、傅說之賢,亦將爲小人所蔽,卷懷而去耳。」帝曰:「何世無小人,雖堯、舜之時,不能無四凶。」安石曰:「惟能辨四凶而誅之,此其所以爲堯、舜也,若使四凶得肆其讒慝,則皋、夔、稷、契亦安肯苟食其祿以終身乎?」

十一月,郊。執政以河朔旱傷,國用不足,乞南郊勿賜金帛。詔學士議。司馬光曰:「救災節用,當自貴近始,可聽也。」王安石曰:「常袞辭堂饌,時以爲袞自知不能,當辭職,不當辭祿。且國用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財者故也。」光曰:「善理財者,不過頭會箕斂耳。」安石曰:「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國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不在民,則在官,彼設法奪民,其害乃甚於加賦。此蓋桑弘羊欺武帝之言,司馬遷書之以見其不明耳。」爭議不已。帝曰:「朕意與光同,然姑以不允答之。」會安石草制,引常袞事責兩府,兩府不敢復辭。

二年二月庚子,以王安石參知政事。初,帝欲用安石,曾公亮力薦之,唐介言安石難大任,帝曰:「文學不可任邪。經術不可任邪。吏事不可任邪。」介對曰:「安石好學而泥古,故議論迂闊,若使爲政,必多所更變。」介退,謂曾公亮曰:「安石果大用,天下必困擾。諸公當自知之。」帝問侍讀孫固曰:「安石可相否。」固對曰:「安石文行甚高,處侍從獻納之職可矣。宰相自有度,安石狷狹少容。必欲求賢相,呂公著、司馬光、韓維其人也。」帝不以爲然,竟以安石參知政事,謂之曰:「人皆不能知卿,以卿但知經術,不曉世務。」安石對曰:「經術正所以經世務。」帝曰:「卿所施設,以何爲先。」安石對曰:「末世風俗,賢者不得行道,不肖者得行無道,賤者不得行禮,貴者得行無禮。變風俗,立法度,正方今之所急也。」帝深納之。

甲子,議行新法,王安石言:「周置泉府之官,以榷制兼併,均濟貧乏,變通天下之財,後世唯桑弘羊、劉晏粗合此意。學者不能推明先王法意,更以爲人主不當與民爭利。今欲理財,則當修泉府之法,以收利權。」帝納其說。安石乃復言:「人才難得,亦難知。今使十人理財,其中容有一二敗事,則異論乘之而起。堯與羣臣共擇一人治水,尚不能無敗事,況所擇而使非一人,豈能無失。要當計利害多少,不爲異論所惑。」帝曰:「有一人敗事而遂廢所圖,此所以少成事也。」乃立制置三司條例司,掌經畫邦計,議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命陳昇之、王安石領其事。初,泉人呂惠卿,自真州推官秩滿入都,與安石論經義多合,遂定交。因言於帝曰:「惠卿之賢,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遂以惠卿及蘇轍併爲檢詳文字,事無大小,安石必與惠卿謀之。凡所建請章奏,多惠卿筆也。又以章惇爲三司條例官,曾布檢正中書五房公事。凡有奏請,朝臣以爲不便者,布必上疏條析,以堅帝意,使專任安石,以威脅衆,俾毋敢言。由是安石信任布,亞於惠卿。而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諸役,相繼並興,號爲新法,頒行天下。安石與劉恕友善,欲引寘三司條例,恕以不習金谷爲辭,且曰:「天子方屬公以大政,宜恢張堯、舜之道以佐明主,不應以利爲先。」安石曰:「利以和義,善用之,堯、舜之道也。」時爭新法,廟堂諸大臣議論多不協,安石曰:「公輩坐不讀書耳。」趙抃曰:「君言失矣,皋、夔、稷、契之時,何書可讀。」安石不應。

夏四月丁巳,從三司條例司之請,遣劉彝、謝卿材、侯叔獻、程顥、盧秉、王汝翼、曾伉、王廣廉八人行諸路,察農田、水利、賦役。蘇轍言:「役人之不可不用鄉戶,猶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也。有田以爲生,故無逃亡之憂,樸魯而少詐,故無欺嫚之患。今乃舍此不用,竊恐掌財者必有盜用之奸,捕盜者必有竄逸之弊。唐楊炎爲兩稅,取大曆十四年應當賦斂之數以定兩稅之額,則租調與庸既兼之矣。今兩稅如舊,奈何復取庸錢。且品官之家復役己久,蓋古者國子俊造,將用其才者,皆復其身。胥史賤吏,既用於官者,皆復其家。聖人舊法,良有深意,奈何至於官戶而又將役之耶?」不聽。

六月丁巳,罷御史中丞呂誨。王安石既執政,士大夫多以爲得人,呂誨獨言其不通時事,大用之則非所宜。將入對,學士司馬光亦將詣經筵,相遇並行。光密問今日所言何事,誨曰:「袖中彈文,乃新參也。」光愕然曰:「衆喜得人,奈何論之。」誨曰:「君實亦爲是言邪。安石雖有時名,然好執偏見,輕信奸回,喜人佞已,聽其言則美,施於用則疏,置諸宰輔,天下必受其禍。且上新即位,所與圖治者,二三執政而已,苟非其人,將敗國事。此乃心腹之疾,顧可緩耶?」上疏言:「大奸似忠,大詐似信。安石外示樸野,中藏巧詐,驕蹇慢上,陰賊害物。誠恐陛下悅其才辯,久而倚毗,大奸得路,羣陰匯進,則賢者盡去,亂由是生。臣究安石之跡,固無遠略,唯務改作,立異於人,徒文言而飾非,將罔上而欺下。臣竊憂之,誤天下蒼生,必斯人也。」疏奏,帝方眷注安石,還其章疏,誨遂求去,安石亦求去。帝謂曾公亮曰:「若出誨,恐安石不自安。」安石曰:「臣以身許國,陛下處之有義,臣何敢以形跡自嫌,苟爲去就。」乃出誨,知鄧州。誨既斥,安石益自用。光由是服誨之先見,自以爲不及也。

秋七月辛巳,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輸法。條例司言:「諸路上供,歲有常數,年豐可以多致而不能嬴餘,年歉難於供億而不敢不足,遠方有倍蓰之輸,中都有半價之鬻,徒使富商大賈乘公私之急,以擅輕重斂散之權。今江、浙、荊、淮發運使實總六路賦入,宜假以錢,貨資其用度,凡上供之物,皆得徙貴就賤,因近易遠,預知在京倉庫所當辦者,得以便宜蓄買,而制其有無。庶幾國用可足,民財不匱。」詔以發運使薛向領均輸平準,專行於六路,賜內藏錢五百萬緡,上供米三百萬石。時議者慮其爲擾,多言非便,帝不聽。薛向既董其事,乃請設置官屬,從之。蘇轍言:「今先設官置吏,簿書廩祿,爲費己厚,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此錢一出,恐不可復。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徵商之額所損必多矣。」帝方惑於王安石,不納其言。然均輸法亦迄不能就。

八月,罷知諫院範純仁。純仁奏言:「王安石變祖宗法度,掊克財利,民心不寧。《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願陛下圖不見之怨。」帝曰:「何謂不見之怨。」對曰:「杜牧所謂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帝曰:「卿善論事宜,爲朕條陳古今治亂可爲監戒者。」遂作《尚書解》以進,曰:「其言皆堯、舜、禹、湯、文、武之事也,治天下無以易此。願深究而力行之。」帝切於求治,多延見疏逖小臣,諮訪闕失。純仁言:「小人之言,聽之若可採,行之必有累。蓋知小忘大,貪近昧遠,願加深察。」及薛向行均輸法於六路,純仁言:「臣嘗親奉德音,欲修先王補助之政,今乃效桑弘羊行均輸之法,而使小人掊克生靈,斂怨基禍。安石以富國強兵之術啓迪上心,欲求近功,忘其舊學,尚法令則稱商鞅,言財利則背孟軻,鄙老成爲因循,棄公論爲流俗,異已者爲不肖,合意者爲賢人。劉琦、錢顗等一言,便蒙降黜。在廷之臣方大半趨附,陛下又從而驅之,其將何所不至。道遠者理當馴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才不可急求,積弊不可頓革。儻欲事功急就,必爲憸佞所乘。宜速還言者而退安石,答中外之望。」留章不下,純仁力求去,不許。未幾,罷諫職,改判國子監。純仁去意愈確,安石使諭之曰:「毋輕去,已議除知制誥矣。」純仁曰:「此言何爲至於我哉。言不用,萬鍾非所顧也。」遂錄所上章申中書。安石大怒,乞加重貶,帝曰:「彼無罪,姑與一善地。」命知河中府,尋徙成都轉運使。以新法不便,戒州縣未得遽行。安石怒其沮格,以事左遷,知和州。

壬戌,貶判刑部劉述等六人。初,知登州許遵上州獄,有婦謀殺夫,傷而未死,及按問,遂自承。法,因犯殺傷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請從減論。帝命司馬光與王安石議。安石以遵言爲是,光謂「因他罪致殺傷者,他罪得首原,豈可以謀與殺分爲兩事,而謂謀爲所因,得以首原乎?」帝方意向安石,而文彥博、富弼等多主光議,逾年不決。至是,詔從安石議,凡謀殺已傷,按問自首者,減罪二等,着爲令。侍御史知雜事兼判刑部劉述封還其詔,執奏不已。安石白帝,詔開封府推官王克臣劾述罪。述遂率侍御史劉琦、錢顗共上疏曰:「安石執政以來,未逾數月,中外囂然,陛下置安石政府,必欲致時如唐、虞,而反操管、商權詐之術,與陳昇之合謀,侵三司利權,取爲己功,開局設官,分行天下,驚駭物聽。去年因許遵妄議按問自首之法,安石任偏見而立新議,陛下不察而從之,遂害天下大公。先朝所立制度,自宜世守勿失,乃事事更張,廢而不用。奸詐專權之人,豈宜處之廟堂以亂國紀。願罷逐以慰天下。曾公亮畏避安石,陰自結援以固寵。趙抃則括囊拱手,但務依違,皆宜斥免。」疏上,安石奏先貶琦監處州鹽酒務,顗監衢州鹽稅。殿中侍御史孫昌齡始以附安石得進,顗將出臺,罵昌齡而去,於是昌齡亦言王克臣阿奉當權,欺蔽聰明,遂黜昌齡通判蘄州。安石欲置述於獄,司馬光、範純仁爭之,乃貶知江州。同判刑部丁諷、審刑院詳議官王師元皆以附述忤安石,諷貶通判復州,師元貶監安州稅。

罷條例司檢詳文字蘇轍。轍與呂惠卿論多不合,會遣八使於四方求遺利,中外知其必迎合生事而莫敢言,轍以書抵王安石力陳其不可。安石怒,將加之罪,陳昇之止之,乃以轍爲河南府推官。

九月丁卯,行青苗法。初,陝西轉運使李參以部內多戍兵而糧儲不足,令民自隱度麥粟之贏,先貸以錢,俟谷熟還官,號青苗錢。經數年,廩有餘糧。至是,條例司請「以諸路常平、廣惠倉錢穀,依陝西青苗錢例,民願預借者給之,令出息二分,隨夏、秋稅輸納,願輸錢者從其便。如遇災傷,許展至豐熟日納。非惟足以待凶荒之患,民既受貸,則兼併之家不得乘新陳不接以邀倍息。又常平、廣惠之物,收藏積滯,必待年儉物貴,然後出糶,所及者不過城市遊手之人。今通一路有無,貴發賤斂,以廣蓄積,平物價,使農人有以赴時趨事,而兼併不得乘其急。凡此皆以爲民,而公家無所利其入,是亦先王散惠興利,以爲耕斂補助之意也。欲量諸路錢穀多寡,分遣官提舉,每州選通判幕職官一員,典幹轉移出納。仍先自河北、東京、淮南三路施行,俟有緒,推之諸路。」詔曰:「可。」乃出內庫緡錢百萬,糴河北常平粟,而常平、廣惠倉之法遂變爲青苗矣。

初,王安石既與呂惠卿議定,出示蘇轍等,曰:「此青苗法也,有不便,以告勿疑。」轍曰:「以錢貸民,本以救民,然出納之際,吏緣爲奸,雖有法不能禁。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妄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逾限。如此則恐鞭笞必用,州縣之事煩矣。唐劉晏掌國計,未嘗有所假貸,而四方豐兇貴賤,知之未嘗逾時。有賤必糴,有貴必糶,以此四方無甚貴甚賤之病。今此法見在,而患不修,公誠能有意於民,舉而行之,則晏之功可立竢也。」安石曰:「君言誠有理,當徐思之。」由是逾月不言青苗。會京東轉運使王廣淵言:「春農事興,而民苦乏,兼併之家得以乘急要利。乞留本道錢帛五十萬,貸之貧民,歲可獲息二十五萬。」從之。其事與青苗法合,安石始以爲可用,召廣淵至京師,與之議,於是決意行焉。

壬辰,王安石薦呂惠卿爲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司馬光諫曰:「惠卿憸巧,非佳士。使王安石負謗於中外者,皆其所爲也。」帝言:「安石不好官職,自奉甚薄,可謂賢者。」光曰:「安石誠賢,但性不曉事而愎,此其所短也。又不當信任呂惠卿,惠卿真奸邪,而爲安石謀主,安石爲之力行,故天下並指爲奸邪也。近者進擢不次,大不厭衆心。」帝曰:「惠卿進對明辨,亦似美才。」光對曰:「惠卿誠文學辨慧,然用心不正,願陛下徐察之。江充、李訓若無才,何以動人主。」帝默然。光又貽書安石曰:「諂諛之士於公今日誠有順適之快。一旦失勢,將必賣公自售矣。」安石不悅。

帝嘗御邇英閣聽講,光講曹參代蕭何。帝曰:「漢常守蕭何之法不變,可乎?」光對曰:「寧獨漢也,使三代之君守禹、湯、文、武之法,雖至今存可也。漢武取高帝約束紛更之,盜賊半天下。元帝改孝宣之政,漢業遂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變也。」惠卿言:「先王之法,有一年一變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變者,巡守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變者,刑罰世輕世重是也。光言非是,其意以風朝廷耳。」帝問光,光對曰:「布法象魏,布舊法也。諸侯變禮易樂者,王巡狩則誅之,不自變也。刑,新國用輕典,亂國用重典,是爲世輕世重也,非變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則修之,非大壞不更造也。公卿、侍從皆在此,願陛下問之。三司使掌天下財,不才而黜之可也,不可使執政侵其事。今爲制置三司條例司,何也。宰相以道德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則胥吏矣。今爲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惠卿辭塞,乃以他語抵光。帝曰:「相與論是非耳,何至是。」光又言青苗之弊曰:「平民舉錢出息,尚能蠶食下戶至饑寒流離,況縣官督責之威乎?」惠卿曰:「青苗法,願則與,不願不強也。」光曰:「愚民知取債之利,不知還債之害,非獨縣官不強,富民亦不強也。太宗平河東,立糴法,時鬥米十錢,民樂與官爲市。其後物貴而和糴不解,遂爲河東世世患。臣恐異日之青苗,亦猶是也。」帝曰:「陝西行之久,民不爲病。」光曰:「臣,陝西人也,見其病,不見其利。朝廷初不許,有司尚能以病民,況法許之乎?」

光又講《漢史》至賈山上疏,因言從諫之美,拒諫之禍。上曰:「舜堲讒說殄行。若臺諫欺罔爲讒,安得不黜。」光曰:「進讀及之爾,時事,臣不敢論也。」及退,上留光謂曰:「呂公著言藩鎮欲興晉陽之甲,豈非讒說殄行也。」光曰:「公著平居與儕輩言猶三思,何故上前輕發乃爾。外人多疑其不然。」上曰:「此所謂靜言庸違者也。」光曰:「公著誠有罪,不在今日。曏者朝廷委公著專舉臺官,公著乃盡舉條例司之人,與條例司互相表裏,使熾張如此,乃始逼於公議,復言其非,此所可罪也。」帝曰:「今天下洶洶者,孫叔敖所謂國之有是,衆之所惡也。」光曰:「然。陛下當論其是非。今條例司所爲,獨王安石、韓絳、呂惠卿以爲是,天下皆以爲非也。陛下豈能獨與此三人共爲天下邪。」

冬十月丙申,富弼罷。時,王安石用事,不與弼合,弼度不能爭,多稱疾求退,章數十上。帝曰:「卿即去,誰可代卿者。」弼薦文彥博,帝默然。良久,曰:「王安石何如。」弼亦默然。遂出判毫州。弼恭儉孝敬,好善疾惡,常言:「君子與小人並處,其勢必不勝。君子不勝,則奉身而退,樂道無悶。小人不勝,則交結構扇,千岐萬轍,必勝而後已。待其得志,遂肆毒於善良,求天下不亂,不可得也。」

以陳昇之同平章事。升之既相,帝問司馬光「近相升之,外議云何。」對曰:「閩人狡險,楚人輕易,今二相皆閩人,二參政皆楚人,必將援引鄉黨之士,充塞朝廷,風俗何以更得淳厚。」帝曰:「升之有才智,曉民政。」光曰:「但不能臨大節不可奪耳。凡才智之士,必得忠直之人從旁制之,此明主用人之法也。」帝又曰:「王安石何如。」對曰:「人言安石奸邪,則毀之太過。但不曉事,又執拗耳。」

十一月乙丑,命韓絳制置三司條例。初,陳昇之慾傅會王安石以固其位。安石亦以議論盈庭,引升之爲助。升之知其不可,而竭力爲之用,安石德之,故先使正相位。升之既相,乃時爲小異,陽若不與之同者,因言於帝曰:「宰相無所不統,所領職事豈可稱司。請罷制置三司條例司。」安石曰:「古之六卿,即今執政,有司馬、司徒、司寇、司空,各名一職,何害於理。」升之曰:「若制置百司條例則可,但令置制三司一官則不可。」安石曰:「今中書支百錢以上物及轉補三司吏人,皆奏得旨乃行。至於制置三司條例,何爲不可。」由是二人遂不合,安石乃薦綘共事。安石每奏事,絳必曰:「臣見安石所陳非一,皆至當可用,陛下宜省察。」安石恃以爲助。

丙子,頒農田水利約束。自是進計者紛然,數年間,諸路凡得廢田萬七百九十三處,三十六萬一千一百七十八頃有奇,而民給役勞擾。

置諸路提舉官。條例司上言:「民間多願借貸青苗錢,乞遍下諸路轉運司施行。」仍詔諸路各置提舉二員,管當一員,掌行青苗、免役、農田、水利,諸路凡四十一人。提舉官既置,往往迎合王安石意,務以多散爲功,富民不願取,貧者乃欲得之,即令隨戶等高下品配,又令貧富相兼,十人爲保首。王廣淵在京東,一等戶給十五千,等而下之,至五等,猶給一千,民間喧然,以爲不便。廣淵入奏,謂民皆歡呼感德。諫官李常、御史程顥論廣淵抑配掊克,迎朝廷旨意,以困百姓。會河北轉運使劉庠不散青苗錢奏適至,安石曰:「廣淵力主新法而遭劾,劉庠欲壞新法而不問。舉事如此,安得人無向背。」由是常、顥之言皆不行。

閏月,遣官提舉諸路常平、廣惠倉,兼管勾農田水利、差役事。

三年二月己酉,河北安撫使韓琦上疏曰:「臣準散青苗詔書,務在惠小民,不使兼併乘急以要倍息,而公家無所利其入。今所立條約,乃自鄉戶一等而下皆立借錢貫數,三等以上更許增借。且鄉戶上等並坊郭有物業者,乃從來兼併之家。今令借錢一千,納一千三百,是官自放錢取息,與初詔相違。又條約雖禁抑勒,然不抑散則上戶必不願請,下戶雖或願請,請時甚易,納時甚難,將來必有督索同保均賠之患。陛下躬行節儉以化天下,自然國用不乏,何必使興利之臣紛紛四出,以致遠邇之疑哉。乞罷諸路提舉官,第委提點刑獄依常平舊法施行。」帝袖其疏以示執政,曰:「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使者亦強與之。」王安石勃然進曰:「苟從其所欲,雖坊郭何害。」因難琦奏曰:「如桑弘羊籠天下貨財,以奉人主私用,乃可謂興利之臣。今陛下修常平法所以助民,至於收息,亦周公遺法,抑兼併,振貧弱,非所以佐私慾,安可謂興利之臣乎?」帝終以琦爲疑,安石遂稱疾不出。帝諭執政罷青苗法,趙抃請俟安石出。安石求去,帝命司馬光草答詔,有「士夫沸騰,黎民騷動。」之語。安石抗章自辯,帝爲巽辭謝之,且命呂惠卿諭旨。韓絳又勸帝留安石,安石入謝,因言:「中外大臣、從官、臺諫朋比,欲敗先王正道,以沮陛下,此所以紛紛也。」帝以爲然。安石乃起視事,持新法益堅。詔以琦奏付制置條例司,令曾布疏駁刊石,頒之天下。琦申辯愈切,且論安石妄引《周禮》以惑上聽,皆不報。時文彥博亦以青苗之害爲言,帝曰:「吾遣二中使親問民間,皆云甚便。」彥博曰:「韓琦三朝宰相,不信,而信二宦者乎?」先是,安石嘗與入內副都知張若水、押班藍元震交結,帝遣使潛察府界俵錢事,適命二人。二人使還,極言民情深願,無抑配者,故帝信之不疑。

壬申,以司馬光爲樞密副使,固辭不拜。初,光素與王安石厚,及行新法,貽書開陳再三,又與呂惠卿辯論於經筵,安石不樂。帝欲大用光,訪之安石,安石曰:「光,外託劘上之名,內懷附下之實,所言盡害政之事,所與盡害政之人,而欲寘之左右,使預國論,此消長之機也。光才豈能害政。但在高位,則異論之人倚以爲重。韓信立漢赤幟,趙卒氣奪。今用光,是與異論者立赤幟也。」及安石稱疾不出,帝乃以光爲樞密副使,光辭曰:「陛下所以用臣,蓋察其狂直,庶有補於國家。若徒以祿位榮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臣徒以祿位自榮,而不能救生民之患,是盜竊名器以私其身也。陛下誠能罷制置條例司,追還提舉官,不行青苗、助役法,雖不用臣,臣受賜多矣。青苗之散,使者恐其逋負,必令貧富相保,貧者無可償則散而之四方,富者不能去,必責使代償。十年之外,貧者既盡,富者亦貧。常平又廢,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民之羸者必委死溝壑,壯者必聚而爲盜賊,此事之必至者也。」疏凡九上,帝使謂之曰:「樞密,兵事也,官各有職,不當以他事爲辭。」光對曰:「臣未受命則猶侍從也,於事無不可言者。」會安石復起視事,乃下詔允光辭,收還敕誥。知通進銀臺司範鎮封還詔旨者,再帝以詔直付光,不由門下。鎮奏曰:「由臣不才,使陛下廢法,乞解其職。」許之。

乙酉,韓琦以論青苗不見聽,上疏請解河北安撫使,止領大名府路。王安石欲沮琦,即從之。

三月,貶知審官院孫覺知廣德軍。帝初即位,覺爲右正言,以言事忤帝意,罷去。王安石早與覺善,將援以爲助,自知通州召還,累改知審官院。時,呂惠卿用事,帝問於覺,覺對曰:「惠卿辯而有才,過於人數等,特以爲利之故,屈身安石。安石不悟,臣竊以爲憂。」帝曰:「朕亦疑之。」青苗法行,首議者謂「《周官》泉府,民之貸者至輸息二十而五,國事之財用取具焉。」覺條奏其妄曰:「成周賖貸,特以備民之緩急,不可徒與也,故以國服爲之息。然國服之息,說者不明,鄭康成釋經,乃引王莽計嬴受息無過歲什一爲據,不應周公取息重於莽時。況國用專取具於泉府,則宰九賦將安用邪。聖世宜講求先王之法,不當取疑文虛說以圖治。」安石覽之怒,始有逐覺意。會曾公亮言:「畿縣散青苗錢,有追呼抑配之擾。」安石遣覺行視虛實,覺言:「民實不願與官相交,望賜寢罷。」遂坐奉詔反覆,貶知廣德軍。

程顥上疏曰:「臣近累上言,乞罷預俵青苗錢利息及汰去提舉官事,朝夕以覬,未蒙施行。臣竊謂明者見於未形,智者防於未亂,況今日事理,顯白易知,若不因機亟決,持之愈堅,必貽後悔。悔而後改,則爲害己多。蓋安危之本在乎人情,治亂之機系乎事始,衆心暌乖則有言不信,萬邦協和則所爲必成,固不可以威力取強,言語必勝,而近日所聞,尤爲未便。伏見制置條例司疏駁大臣之奏,舉劾不奉行之官,徒使中外物情愈致驚駭。是乃舉一偏而盡沮公議,因小事而先失衆心,權其輕重,未見其可。臣竊謂陛下固已燭見事體,究知是非,在聖心非吝改張,由柄臣尚持固必,是致輿情大鬱,衆論益讙,若欲遂行,必難終濟。伏望陛下奮神明之威斷,審成敗之先機,與其遂一失而廢百爲,孰若沛大恩而新衆志。外汰使人之擾,亟推去息之仁。況糶糴之法兼行,則儲蓄之資自廣,在朝延未失於舉措,使議論何名而沸騰。伏乞檢會臣所上言,早賜施行,則天下幸甚。」

夏四月戊辰,貶御史中丞呂公著。時,青苗法行,公著上疏曰:「自古有爲之君,未有失人心而能圖治,亦未有脅之以威,勝之以辯,而能得人心者也。昔日之所謂賢者,今皆以此舉爲非,而主議者一切詆爲流俗浮論,豈昔皆賢而今皆不肖乎?」王安石怒其深切。會帝使公著舉呂惠卿爲御史,公著曰:「惠卿固有才,然奸邪不可用。」帝以語安石,安石益怒,遂誣公著言:「韓琦欲因人心,如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於是貶公著知潁州,且命知制誥宋敏求草制,明着罪狀。敏求不從,但言:「敷陳失實」。安石怒,命陳昇之改其語,行之。

己卯,趙抃罷。安石持新法益堅,抃大悔恨,上疏言:「制置條例司建使者四十餘輩,騷動天下。安石強辯自用,詆公論爲流俗,違衆罔民,順非文過。近者,臺諫、侍從多以言不聽而去,司馬光除樞密不肯拜。且事有輕重,體有大小。財利於事爲輕,而民心得失爲重。青苗使者於體爲小,而禁近耳目之臣用舍爲大。今去重而取輕,失大而得小,懼非宗廟社稷之福也。」奏入,懇求去位,乃出知杭州。

以韓絳參知政事。侍御史陳襄言:「王安石參預大政,首爲興利之謀,先與知樞密院事陳昇之同領條例司,未幾升之用是爲相,而絳繼之,曾未數月,遂預政事,則是中書大臣皆以利進。乞罷絳新命,而求道德經術之賢以處之,庶不害於王政而足以全大臣之節矣。」不報。

癸未,以李定爲監察御史裏行,罷知制誥宋敏求、蘇頌、李大臨。定少受學於王安石,舉進士,爲秀州判官,孫覺薦之朝,召至京師。李常見之,問曰:「君從南方來,民謂青苗法如何。」定曰:「民便之,無不喜者。」常曰:「舉朝方共爭是事,君勿爲此言。」定即往白安石,且曰:「定但知據實以言,不知京師乃不許。」安石大喜,立薦對。帝問青苗事,定曰:「民甚便之。」於是諸言新法不便者,帝皆不聽。命定知諫院,宰相言前無選人除諫官之例,遂拜監察御史裏行。知制誥宋敏求、蘇頌、李大臨言:「定不由銓考擢授朝列,不緣御史薦寘憲臺。雖朝廷急於用才,度越常格,然隳紊法制,所益者小,所損者大。」封還制書。詔諭數四,頌等執奏不已。並坐累格詔命,落知制誥,天下謂之「熙寧三舍人。」

壬午,罷監察御史裏行程顥、張戩、右正言李常。時,顥上疏言:「臣聞天下之理,本諸簡易而行之以順道,則事無不成。故曰:智者若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也。舍之而於險阻,則不足以言智矣。蓋自古興治,雖有專任獨決能就事功者,未聞輔弼大臣人各有心,暌戾不一,致國政異出,名分不正,中外人情交謂不可,而能有爲者也。況於措置失宜,沮廢公議,一二小臣實預大計,用賤陵貴,以邪妨正者乎。凡此皆天下之理不宜有成,而智者之所不行也。設令由此僥倖,事有小成,而興利之臣日進,尚德之風浸衰,尤非朝廷之福。矧復天時未順,地震連年,四方人心日益搖動。此皆陛下所當仰測天意,俯察人事者也。臣奉職不肖,議論無補,望早賜降責。」帝令顥詣中書議,王安石方怒言者,厲色待之。顥徐言曰:「天下事非一傢俬議,願平氣以聽之。」安石爲之媿屈。戩與臺官王子韶論新法不便,乞召還孫覺、呂公著。又上疏論「王安石亂法,曾公亮、陳昇之依違不能救正,韓絳左右徇從,李定以邪謟竊臺諫,呂惠卿刻薄辯給,假經術以文奸言,豈宜勸講君側。」又詣中書爭之。安石舉扇掩面而笑,戩曰:「戩之狂直,宜爲公笑,然天下之笑公者不少矣。」陳昇之從旁解之,戩曰:「公亦不得爲無罪。」升之有愧色。常上言:「均輸、青苗,斂散取息,傅會經義,何異王莽猥析《周官》,片言以流毒天下。」安石遣所親密諭意,常不爲止。又言:「州縣散常平錢,實不出本,勒民出息。」帝詰安石,安石請令常具官吏主名,常以非諫官體,不奉詔。顥言既不行,懇求外補,而戩、常亦各乞罷。乃罷常通判滑州,戩知公安縣,子韶知上元縣。安石素善顥,及是雖不合,猶敬其忠信,但出爲京西路提點刑獄。顥辭,乃改僉書鎮寧軍節度判官。數日之間,臺諫一空。安石以外議紛紛,請以姻家謝景溫爲侍御史知雜事,帝從之。

五月癸巳,詔並邊州郡毋給青苗錢。

甲辰,詔罷制置三司條例,歸中書,以呂惠卿兼判司農寺。先是,言者皆請罷條例司。帝問安石「可併入中書否。」安石言:「修條例未畢,且臣與韓絳共領是司,每請間奏事,今綘在密院,未可並,請緩之。」至是,綘入中書,乃降詔以其事還中書。又以手紥諭安石,凡修條例掾屬,悉授以官,青苗、免役、農田、水利等法,付司農寺,命呂惠卿掌之。

九月,以曾布爲崇政殿說書、判司農寺。王安石常欲置其黨一二人於經筵,以防察奏對者。呂惠卿遭父喪去職,安石遂薦布代之。布資序淺,人尤不服,尋罷。

山陰陸佃嘗受經於安石,至是,應舉入京師。安石問以新政,佃曰:「法非不善,但推行不能如初意,還爲擾民。」安石驚曰:「何乃爾。吾與惠卿議之。」又訪外議,佃曰:「公樂聞善,古所未有,然外間頗以爲拒諫。」安石笑曰:「吾豈拒諫者,但邪說營營,顧無足聽。」佃曰:「是乃所以致人言也。」明日,召佃謂之曰:「惠卿言:私家取債,亦須一雞半豚。已遣李承之使淮南質究矣。」既而承之還,詭言民無不便,佃說遂不行。

以劉庠知開封府。庠不肯屈事王安石,安石欲見之,或以爲言,庠曰:「安石自執政,未嘗一事合人情,往將何語邪。」卒不往,而上疏極言新法非是。帝曰:「奈何不與大臣協心濟治乎?」庠對曰:「臣知事陛下而已,不敢附大臣也。」

庚子,曾公亮罷。公亮初嫉韓琦,故薦王安石以間之。及同輔政,知帝方向安石,凡更張庶事,一切陰助之,而外若不與同者。嘗遣其子孝寬參其謀,至帝前,略無所異。由是帝益信任安石,安石深德之。公亮以老求去,遂拜司空、侍中、集禧觀使。蘇軾嘗從容責其不能救正變更,公亮曰:「上與介甫如一人,此乃天也。」然安石猶以公亮不盡阿附已,於是聽其罷相。

乙巳,親策賢良方正。太原判官呂陶對曰:「陛下初即位,願不惑理財之說,不間老成之謀,不興疆埸之事。陛下措意立法,自謂庶幾堯、舜。然以陛下之心如此,天下之論如彼,獨不反而思之乎?」及奏第,帝顧王安石取卷讀,讀未半,神色頗沮。帝覺之,使馮京竟讀,稱其言有理。會範鎮所薦台州司戶參軍孔文仲對策,凡九千餘言,力論安石所建理財、訓兵之法非是,宋敏求第爲異等。安石怒,啓帝御批,罷文仲還故官。齊恢、孫固封還御批,韓維、陳薦、孫永皆力論文仲不當黜,帝不聽。範鎮上疏言:「文仲草茅疏遠,不識忌諱,且以直言求之而又罪之,恐爲聖明之累。」亦不聽。呂陶止授通判蜀州。

癸丑,罷司馬光知永興軍。

冬十月,翰林學士範鎮乞致仕,許之。鎮上疏言:「臣言不用,無顏復立於朝,請謝事。」復極論青苗之害,且曰:「陛下有納諫之資,大臣進拒諫之計。陛下有愛民之性,大臣用殘民之術。」疏入,王安石大怒,自草制極詆之,遂以戶部侍郎致仕。鎮謝表略曰:「願陛下集羣議爲耳目,以除壅蔽之奸。任老成爲腹心,以養中和之福。」天下聞而壯之。蘇軾往賀曰:「公雖退而名益重矣。」鎮愀然曰:「君子言聽計從,使天下陰受其賜,無智名,無勇功,吾獨不得爲此。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

十二月,改諸路更戍法。初,太祖懲五代之弊,用趙普策,收四方勁兵,列營京畿以備宿衛,分番屯戍以捍邊圉。於時將帥之臣入奉朝請,獷暴之民收隸尺籍,雖有桀驁恣肆,而無所施其間。爲什長之法,階級之辨,使之內外相維,上下相制,截然而不可犯。其後定兵制,天子之衛兵,以守京師、更番戍邊者,曰禁軍。諸州之鎮兵以分給役使者,曰廂軍。選於戶籍或應募,使之團結,以爲所在防守者,曰鄉軍。具籍塞下以爲藩籬者,曰蕃軍:大抵四者而已。至是,議者以更戍法雖無難制之患,而兵將不相識,緩急不可恃,乃部分諸路將兵總隸禁旅,使兵知其將,將練其兵,平居知有訓厲而無番戍之勞。尋置京畿、河北、京東、西路二十七將,陝西五路四十二將。然禁旅盡屬將官,飲食嬉遊,養成驕惰。又將官遂與州郡長吏爭衡,每將各有部隊將、訓練官等數十人,而諸州舊有總管、鈐轄、都監、監押,設官重復,虛破廩祿,知兵者皆知其非,卒不能奪也。

乙丑,立保甲法。時王安石言:「先王以農爲兵,今欲公私財用不匱,爲宗社長久計,當罷募兵,用民兵。」乃立保甲。其法:十家爲保,有保長。五十家爲大保,有大保長。十大保爲都保,有都保正、副。主、客戶兩丁以上,選一人爲保丁附保,兩丁以上有餘丁以壯勇者亦附之,內家資最厚、材勇過人者,亦充保丁。授之弓弩,教之戰陣。每一大保,夜輪五人警盜。凡告捕所獲,以賞格從事。同保犯強盜、殺人、強姦、略人、傳習妖教、造蓄蠱毒,知而不告,依律伍保法。餘事非幹己又非敕律所聽糾,皆無得告,雖知情亦不坐。若依法鄰保合坐罪者,乃坐之。其居停強盜三人,經三日,保鄰雖不知情,科失覺罪。逃移、死絕,同保不及五家,並他保。有自外入保者,收爲同保,戶數足則附之,俟及十家,則別爲保。置牌以書其戶數、姓名。

提點刑獄趙子幾迎安石意,請先行於畿甸,詔從之,遂推行於永興、秦鳳、河北東、西五路,以達於天下。於是諸州籍保甲聚民而教之,禁令苛急,往往去爲盜,郡縣不敢以聞。判大名府王拱辰抗言其害,曰:「非止困其財力,奪其農時,是以法驅之使陷於罪罟也。浸淫爲大盜,其兆已見。縱未能盡罷,願裁損下戶以紓之。」主者指拱辰爲沮法,拱辰曰:「此老臣所以報國也。」抗章不已。帝悟,由是下戶得免。

丁卯,以韓綘、王安石同平章政事。

戊寅,行募役法。先是,詔條例司講立役法,條例司言:「使民出錢募人充役,即先王致民財以祿庶人在官者之意。」命呂惠卿、曾布相繼草具條貫,逾年始成。計民之貧富,分五等輸錢,名「免役錢」。若官戶、女戶、寺觀、單丁、未成丁者,亦等第輸錢,名「助役錢」。凡輸錢,先視州若縣應用僱直多少,隨戶等均取僱直。又增取二分,以備水旱欠闕,謂之「免役寬剩錢」。用其錢募人代役。既試用其法於開封府,遂推行於諸路。既而東明縣民數百,紛然詣開封府訴。帝知之,以詰安石,安石力言:「外間扇搖役法者,謂輸多必有嬴餘,若羣訴,必可免。彼既聚衆僥倖,苟受其訴,與免輸錢,當仍役之。」帝乃盡用其言。尋以臺諫多論奏,因謂安石宜少裁之。安石對曰:「朝廷製法,當斷以義,豈須規規恤淺近之人議論邪。」司馬光言:「上等戶自來更互充役,有時休息,今使歲出錢,是常無休息之期。下等戶及單丁、女戶,從來無役,今盡使之出錢,而鰥寡孤獨之人俱不免役。伕力者,民之所生而有,榖帛者,民可耕桑而得。至於錢者,縣官之所鑄,民之所不得私爲也。今有司立法,惟錢是求,歲豐則民賤糶其榖,歲凶則伐桑棗、殺牛、賣田,得錢以輸,民何以爲生乎。此法卒行,富室差得自寬,貧者困窮日甚矣。」帝不聽。

庚辰,命王安石提舉編修《三司令式》。時天下以新法騷然,邵雍屏居於洛,門人故舊仕宦中外者,皆欲投劾而歸,以書問雍。雍曰:「正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矣,投劾何益邪。」

四年三月辛卯,詔察奉行新法不職者。陳留知縣姜潛到官才數月,青苗令下,潛即榜於縣門,又移之鄉村,各三日。無人至,遂撤榜付吏,曰:「民不願矣。」即移疾去。山陰知縣陳舜俞上書,極論新法,謫監南康軍鹽酒稅。至是,覆上書言:「青苗法實便,初迷不知爾。」識者笑之。

夏四月癸酉,以司馬光判西京留臺。先是,光在永興,以言不用,乞判西京留臺,不報。又上疏曰:「臣之不才,最出羣臣之下,先見不如呂誨,公直不如範純仁、程顥,敢言不如蘇軾、孔文仲,勇決不如範鎮。今陛下唯安石是信,附之者謂之忠良,攻之者謂之讒慝。臣今日所言,陛下之所謂讒慝者也。若臣罪與範鎮同,即乞依鎮例致仕。若罪重於鎮,或竄、或誅,所不敢逃。」久之,乃從其請。光既歸洛,自是絕口不復論事。

出直史館蘇軾通判杭州。軾自直史館議貢舉與帝合,即日召見,問方今政令得失。軾對曰:「陛下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願鎮以安靜,待物之來,然後應之。」帝竦然曰:「卿三言,朕當熟思之。凡在館閣,皆當爲朕深思治亂,無有所隱。」軾退言於同列,王安石不悅,命軾權開封府推官,將困之以事。軾決斷精敏,聲聞益遠。嘗以新法不便,上疏極論,且曰:「臣之所言者,三言而已,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人主所恃者,人心也,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衆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今陛下又創制置三司條例司,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內,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以萬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功茫如捕風,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人耳。以此爲術,人皆知其難也。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歲一淤,三歲而滿矣。陛下使相視地形,所在鑿空,訪尋水利,堤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自古役人必用鄉戶,今徒聞江、浙之間數郡僱役,而欲措之天下。自楊炎爲兩稅,租調與庸既兼之矣,奈何復欲取庸。青苗放錢,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歲常行,雖雲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乎。昔漢武以財力匱竭,用桑弘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臣願陛下結人心者此也。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仁祖持法至寬,用人有序,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考其成功,則曰未至。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德澤在人,風俗知義,故升遐之日,天下歸仁。議者見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濟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慾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臣願陛下厚風俗者此也。祖宗委任臺諫,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升,許以風聞,而無官長,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養其銳氣,而借之重權者,將以折奸臣之萌也。臣聞長老之談,皆謂臺諫所言,常隨天下公議。今者物論沸騰,怨讟交至,公議所在,亦知之矣。臣恐自茲以往,習慣成風,盡爲執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綱紀一廢,何事不生。臣願陛下存紀綱者此也。」時王安石贊帝以獨斷專任,軾因試進士發策,以「晉武平吳,獨斷而克,苻堅伐晉,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功異。」爲問。安石滋不悅,使侍御史謝景溫論奏軾向丁憂歸蜀,乘舟商販。詔下六路捕逮篙工水師,窮治,無所得。軾遂請外,通判杭州。

以鄧綰爲侍御史,判司農寺。初,綰通判寧州,知王安石得君專政,乃條上時事數十,以爲「宋興百年,習安玩治,當事更化。」且言:「陛下得伊、周之佐,作青苗、免役等法,民莫不歌舞聖澤。願勿移於浮議而堅行之。」復貽安石書,極其佞諛,由是安石力薦於帝,遂驛召對。會夏人寇慶州,綰於帝前敷陳甚悉。帝問「識王安石、呂惠卿否。」綰對曰:「不識也。」帝曰:「安石今之古人。惠卿,賢人也。」退見安石,欣然如素交。屬安石致齋,陳昇之以綰練習邊事,使復知寧州。綰聞之不樂,誦言:「急召我來,乃使還邪。」或問「君今當作何官。」綰曰:「不失爲館職,得無爲諫官乎?」明日果除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孔目房。鄉人在都者皆笑且罵,綰曰:「笑罵從他笑罵,好官還我爲之。」尋同知諫院。時新法皆出司農,而呂惠卿居憂,曾布不能獨任其事,安石欲藉綰以威衆,故有是命。

五月甲午,右諫議大夫呂誨卒。誨有疾,表乞致仕,曰:「臣本無宿疾,偶值醫者用術乖方,妄投藥劑,浸成風痹,遂艱行步,非秪憚趶戾之苦,又將虞心腹之變。勢已及此,爲之奈何。雖然,一身之微,固未足惜,其如九族之託,良以爲憂。」蓋以身疾喻朝政也。至是病亟,司馬光往省之,至則目已瞑,聞光哭,張目強視,曰:「天下事尚可爲,君實勉之。」遂卒,年五十八。海內識與不識,鹹痛惜之。

時,保甲法行,帝聞鄉民憂無錢買弓矢,加以傳惑徙之戍邊,父子聚泣,語王安石曰:「保甲宜緩而密。」安石對曰:「日力可惜。」韓維時知開封,上言:「諸縣團結保甲,鄉民驚擾,至有截指斷腕以避丁者。乞候農隙排定。」帝以問安石,安石對曰:「此固未可知。就令有之,亦不足怪。」帝曰:「民言合而聽之則聖,亦不可不畏也。」安石對曰:「爲天下者,如止欲任民情所願而已,則何必立君而爲之張官置吏也。大抵保甲法不特除盜,固可漸習爲兵,且省財費。惟陛下果斷,不恤人言以行之。」帝遂變河東、北、陝西三路義勇如府畿保甲法。未幾,維出知襄州。

甲戌,富弼移判汝州。弼在亳州,持青苗法不行,曰:「如是則財聚於上,人散於下。」提舉官趙濟劾弼沮格詔旨,鄧綰乞付有司鞫治,乃落弼武寧節度使、同平章事,以左僕射移判汝州。王安石曰:「弼雖謫,猶不失富貴。昔鯀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弼兼二罪,止奪使相,何由沮奸。」帝不答。弼行過應天,謂判府張方平曰:「人固難知也。」方平曰:「謂王安石乎。亦豈難知者。方平頃知皇祐貢舉,或稱安石文學,闢以考校,既至,院中之事,皆欲紛更。方平惡其爲人,檄之使出,自是未嘗與語。」弼有愧色,蓋弼亦素喜安石也。

秋七月丁酉,御史中丞楊繪言:「提舉常平張靚等科配助役錢,一戶多者至三百千。乞少裁損,以安民心。」不聽。時,賢士多引去,以避王安石。楊繪又上疏言:「老成人不可不惜。當今舊臣多引疾求去,範鎮年六十有三,呂誨年五十有八,歐陽修年六十有五而致仕,富弼年六十有八而引疾,司馬光、王陶皆五十而求散地。陛下可不思其故乎?」安石聞而深惡之。

劉摯爲安石所器,拜監察御史裏行,入見帝,面賜褒諭,因問「卿從學王安石邪。安石極稱卿器識。」對曰:「臣東北人,少孤獨學,不識安石也。」退而上疏曰:「君子、小人之分,在義利而已。小人希賞之志每在事先,奉公之心每在私後。陛下有勸農之意,今變而爲煩擾。陛下有均役之意,今倚以爲聚斂。天下有喜於敢爲,有樂於無事,彼以此爲流俗,此以彼爲亂常,畏義者以進取爲可恥,嗜利者以守道爲無能,此風浸成,漢、唐黨禍必起矣。」因陳率錢助役十害。會楊繪又論「提刑趙子幾怒知東明縣賈蕃不禁遏縣民,使訟助役事,摭以他故,下蕃於獄而自鞫之,是希安石意指。」又言:「助役之難行者有五」。劉摯亦論「趙子幾捃摭賈蕃,是欲鉗天下之口,乞按其罪」。於是安石大怒,使知諫院張璪取繪、摯所論助役十害、五難行之事,作《十難》以詰之。璪辭不爲,曾布請爲之,既作《十難》,且劾楊繪、劉摯欺誕,懷向背。詔下其疏於繪、摯,使各言狀。繪錄前後四奏以自辯。摯奮然曰:「爲人臣,豈可壓於權勢,使天子不知利害之實。」即條對所難,以伸其說曰:「助役斂錢之法,有大臣及御史主之於內,有大臣親黨爲監司、提舉官行之於諸路,其勢甚易矣。然曠日彌年,終未有定論者,爲不順乎民心也。臣待罪言責,採士民之說以聞,職也。今乃遽令分析,交口相直,無乃辱陛下耳目之任哉。所謂向背,則臣所向者義,所背者利,所向者君父,所背者權臣。願以臣章並司農奏宣示百官,考定當否。」不報。明日覆上疏曰:「陛下夙夜勵精,以親庶政,天下未致於安且治者,誰致之邪。陛下注意以望太平,而自以太平爲己任,得君專政者是也。二三年間,開闔搖動,舉天地之內,無一民一物得安其所者。其議財,則市井屠販之人皆召至政事堂。其徵利,則下至歷日而官自鬻之,推此以往,不可究言。輕用名器,淆混賢否。忠厚老成者擯之爲無能,俠少儇辯者取之爲可用,守道憂國者謂之爲流俗,敗常害民者謂之爲通變。凡政府謀議經畫,除用進退,獨與一掾屬曾布者論定,然後落筆,同列預聞,反在其後,故奔走乞丐之人,布門如市。今西夏之款未入,反側之兵未安,三邊瘡痍,流潰未定,河北大旱,諸路大水,民勞財乏,縣官減耗,聖上憂勤念治之時,而政事如此,皆大臣誤陛下,而大臣所用者誤大臣也。」疏奏,安石欲竄摯嶺外,帝不許,詔貶繪知鄭州,謫摯監衡州鹽倉,璪亦落職。遣察訪使遍行諸路,促成役書。

八月,以王雱爲崇政殿說書。雱,安石子,爲人慓悍陰刻,無所顧忌,性敏甚,未冠,已著書數十萬言。鄧綰、曾布力薦之,遂有是命。雱嘗稱「商鞅爲豪傑之士。」且言:「不誅異議者則法不行。」安石一日與程顥語,雱囚首跣足,攜婦人冠以出,問父所言何事,曰:「以新法爲人所沮,故與程君議之。」雱大言曰:「梟韓琦、富弼之首於市,則法行矣。」安石遽曰:「兒誤矣。」顥曰:「方與參政論國事,子弟不可預,姑退。」雱不樂。

九月,鬻諸路坊場、河渡,募人承買收取淨利,歲收六百九十八萬六千緡,谷、帛九十七萬六千六百石、匹有奇。既而司農並祠廟鬻之,聽民爲賈區其中。

冬十月,以鮮于侁爲利州轉運副使。初,詔監司各定所部助役錢數,利州路轉運使李瑜欲定四十萬,侁時爲判官,爭之曰:「利州民貧地瘠,半此可矣。」瑜不從,遂各爲奏。時諸路役書皆未就,帝是侁議,諭司農曾布,使頌以爲式,因黜瑜而擢侁副使兼提舉常平。初,王安石居金陵,有重名,士大夫期以爲相,侁惡其沽激要君,嘗語人曰:「是人若用,必壞亂天下。」及安石用事,侁乃上書論時政曰:「可爲憂患者一,可爲太息者二,其他逆治體而召民怨者,不可概舉。」其意專指安石,安石怒,毀短之。帝稱其有文學可用,安石曰:「何以知之。」帝曰:「有章奏在。」安石乃不敢言。既爲副使,部民不請青苗錢,安石遣吏詰之,侁曰:「青苗之法,願取則與,民自不願,豈能強之哉。」蘇軾稱侁,上不害法,中不廢親,下不傷民,以爲三難。

五年春正月己亥,置京城邏卒,察謗時政者,收罪之。

三月,富弼致仕。弼至汝州兩月,即上言:「新法臣所不曉,不可以治郡,願歸洛養疾。」許之。遂請老,復授司空、武寧節度使,致仕。弼雖家居,朝廷有大利害,知無不言。帝雖不盡用,而眷禮不衰。嘗因王安石有所建明,帝卻之曰:「富弼手疏稱老臣無所告訴,但仰屋竊嘆者,即當至矣。」其敬之如此。

丙午,行市易法,六市易司皆隸焉。

夏五月丙午,行保甲養馬法,詔開封府界諸縣保甲,願牧馬者聽。仍令以陝西所市馬選給之。詔曾布等上其條約,凡陝西五路義勇、保甲願養馬者,戶一匹,物力高,願養二匹者聽。皆以監牧見馬給之,或官與其值,令自市。先行於開封府及陝西五路。府界無過三千匹,五路無過五千匹。襲逐盜賊外,乘越三百里者有禁。歲一閱其肥瘠,死病者補償。在府界者,免體量草二百五十束,加給以錢布。在五路者,歲免折變、緣納錢。三等以上十戶爲一保,四等以下十戶爲一社,以待病斃逋償者。保戶馬死,保戶獨償。社戶馬死,社戶半償之。其後遂遍行於諸路。

王安石求去位,帝不許。先是,樞密都承旨李評喜論事,帝多從其言。又嘗極言助役不便,安石惡之。會評妄奏罷閣門官吏,安石言其作威福,必欲罪之。帝亦謂評有罪,然未始罪評也。明日,安石入見,乞東南一郡。帝曰:「自古君臣如卿與朕相知極少。朕鄙鈍,初未有知,自卿在翰林,始聞道德之說,心稍開悟。天下事方有緒,卿何得言去。」安石固請,帝曰:「卿得非以李評事,謂朕有疑心。朕自知制誥知卿,屬以天下事。如呂誨比卿少正卯、盧杞,朕不爲惑,豈更有人能惑朕者。」未幾,安石復自齎表入請,帝不視,以表授安石,固令就職。

八月甲辰,頒方田均稅法。帝患田賦不均,詔司農重定方田及均稅法,頒之天下。方田之法,以東西南北各千步當四十一頃六十六畝一百六十步爲一方。歲以九月,縣委令佐分地計量,隨陂、原、平、澤而定其地,因赤淤、黑壚而辨其色。方量畢,以地及色參定肥瘠,而分五等以定其稅則。至明年三月畢,揭以示民。一季無訟,即書戶帖,連莊帳付之,以爲地符。均稅之法,縣各以其租額稅數爲限,舊嘗收蹙奇零,如米不及十合而收爲升,絹不滿十分而收爲寸之類,今不得用其數均攤增展,致溢舊額。凡越額增數,皆禁。若瘠滷、不毛及衆所食利山林、陂塘、溝路、墳墓,皆不立稅。凡田方之角,立土爲峯,植其野之所宜木以封表之。有方帳,有莊帳,有甲帖,有戶帖,其分煙析產,典賣割移,官給契,縣置簿,皆以今所方之田爲正。令既具,乃以鉅野縣尉王曼爲指教官,先自京東路行之,諸路仿焉。

六年夏四月己亥,文彥博罷。彥博久居樞密,以王安石多變舊典,言於帝曰:「朝廷行事,務合人心,宜兼採衆論,以靜重爲先。陛下勵精求治,而人心未安,蓋更張之過也。祖宗法未必皆不可行,但有偏而不舉之弊爾。」安石知爲已而發,奮然排之曰:「求去民害,何爲不可。若萬事隳脞,乃西晉之風,何益於治。」及市易司立,至果實亦官監賣,彥博以爲損國體,斂民怨,致華嶽山崩,爲帝極言之。且曰:「衣冠之家罔利於市,縉紳清議尚所不容,豈有堂堂大國,皇皇求利,而天意有不示警者乎?」安石曰:「華山之變,殆天意爲小人發。市易之起自爲細民久困,以抑兼併爾,於官何利焉。」彥博求去益力,遂以司空、河東節度使,判河陽,徙大名府。

九月,收免行錢。先是,京師百物有行,官司所須,俱以責辦,下逮貧民浮販,類有陪折。呂嘉問請約諸行利入厚薄,令納錢以賦吏祿與免行戶祗應。而禁中賣買百貨,並下雜買場務,仍置市司,估物低昂,凡內外官司欲佔物價則取辦焉。至是行之。

七年夏四月癸酉,權罷新法。自去歲秋七月不雨,以至於是月,帝憂形於色,嗟嘆懇惻,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曰:「水旱常數,堯、湯所不免。陛下即位以來,累年豐稔,今旱暵雖久,但當修人事以應之。」帝曰:「朕所以恐懼者,正爲人事之未修爾。今取免行錢太重,人情諮怨,自近臣以至後族,無不言其害者。」馮京曰:「臣亦聞之。」安石曰:「士大夫不逞者以京爲歸,故京獨聞此言,臣未之聞也。」初,光州司法參軍鄭俠爲安石所獎拔,感其知已,思欲盡忠。及滿秩入京,安石問以所聞,俠曰:「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數事,與邊鄙用兵,在俠心不能無區區也。」安石不答。至是,俠監安上門。會歲饑,征斂苛急,東北流民,每風沙霾曀,扶攜塞道,羸疾愁苦,身無完衣,或茹木實草根,至身被鎖械,而負瓦揭木,賣以償官,累累不絕。乃繪所見爲圖,及疏言時政之失,詣閣門,不納。遂假稱密急,發馬遞上之。其略曰:「陛下南征北伐,皆以勝捷之勢作圖來上,並無一人以天下憂苦、父母妻子不相保、遷移困頓、遑遑不給之狀爲圖而獻者。臣謹按安上門逐日所見,繪成一圖,百不及一,但經聖覽,亦可流涕,況於千萬里之外哉。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斬臣宣德門外,以正欺君之罪。」疏奏,帝反覆觀圖,長吁數四,袖以入內。是夕,寢不能寐。翌日,遂命開封體放免行錢,三司察市易,司農發常平倉,三衙具熙、河所用兵,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權息追呼,方田、保甲並罷,凡十有八事,民間讙呼相賀。是日,果大雨,遠近沾洽。甲戌,輔臣入賀雨,帝出俠圖及疏示輔臣,問王安石曰:「識俠否。」安石曰:「嘗從臣學。」因上章求去,外間始知所行之由。羣奸切齒,遂以俠付御史獄,治其擅發馬遞罪。呂惠卿、鄧綰言於帝曰:「陛下數年忘寢與食,成此美政,天下方被其賜,一旦用狂夫之言,罷廢殆盡,豈不惜哉。」相與環泣於帝前。於是新法一切如故,惟方田暫罷。

丙戌,王安石罷,以韓絳同平章事,呂惠卿參知政事。安石執政六年,更法度,開邊疆,老成正士廢黜殆盡,儇慧巧佞超進用事,天下怨之,而帝倚任益專。太皇太后嘗乘間語帝曰:「祖宗法度,不宜輕改。吾聞民間甚苦青苗、助役,宜罷之。」帝曰:「此以利民,非苦之也。」後又曰:「安石誠有才學,然怨之者甚衆。欲保全之,不若暫出之於外。」帝曰:「羣臣惟安石爲國家當事。」時帝弟岐王顥在側,因進曰:「太后之言,不可不思。」帝怒曰:「是我敗壞天下邪。汝自爲之。」顥泣曰:「何至是邪。」皆不樂而罷。久之,太后流涕謂帝曰:「安石亂天下,奈何?」帝始疑之。及鄭俠疏進,安石不自安,遂求去位。帝再四勉留,安石請益堅,乃以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呂惠卿使其黨變姓名,曰投匭留之。安石感其意,因乞韓絳代已而惠卿佐之,帝從其請。二人守其成規不少失,時號絳爲「傳法沙門。」惠卿爲「護法善神」。惠卿懼中外有議新法者,乃作書遍遺監司郡守,使陳利害。又從容白帝下詔,言終不以吏違法之故爲之廢法。故安石所建,無所更復。

五月,三司使曾布、提舉市易司呂嘉問罷。先是,呂嘉問提舉市易,連以羨課受賞。帝聞其擾民,以語王安石,安石對曰:「嘉問奉法在公,以是媒怨。」帝曰:「免行錢所收細瑣,市易鬻及果實、冰炭,大傷國體。」安石力辯,至譏帝爲叢脞,不知帝王大略。帝曰:「即如是,士大夫何故以爲不便。」安石請言者姓名,令嘉問條析。及帝以旱故,命韓維、孫永集市人問之,減坐賈錢千萬,安石遂持嘉問條析奏曰:「朝廷所以許民輸錢免行者,蓋人情安於樂業,厭於追擾,若一切罷去,則無人祗承。又吏胥祿廩薄,勢不得不求於民,非重法莫禁,以薄廩申重法,則法有時而屈。今取於民鮮,而吏知自重,此臣等推行之本意也。議者乃欲除去,是殆不然。民未嘗不畏吏,方其以行役觸罪,雖欲出錢亦不可得。今吏之祿可謂厚矣,然未及昔日取民所得之半也。」時市易隸三司,嘉問恃勢陵使薛向出其上,及曾布代向,懷不能平。會帝出手札詢布,布訪於魏繼宗,具上嘉問多收息幹賞,挾官府而爲兼併之事。帝將委布考之,安石言二人有私忿,於是詔布與呂惠卿同治。惠卿故憾布,脅繼宗使誣布,繼宗不從。布言惠卿不可共事,帝欲聽之,安石不可。帝遂詔中書曰:「朝廷設市易,本爲平準以便民,若《周官》泉府者。今顧使中人之家失業若此,吾民安得泰然也。宜釐定其制。」布見帝言曰:「臣每聞德音,欲以王道治天下。今市易之爲虐,駸駸乎間架、除陌之事矣。如此之政,書之簡牘,不獨唐、虞、三代所無,歷觀秦、漢以來,衰亂之世恐未之有也。嘉問又請販鹽鬻帛,豈不貽笑四方。」帝頷之。事未決,安石去位,嘉問持之以泣。安石勞之曰:「吾已薦惠卿矣。」及惠卿執政,遂治前獄,劾布沮新法,出知饒州,嘉問亦出知常州,以章惇爲三司使。

秋七月,立手實法。時,免役出錢或未均,呂惠卿用其弟曲陽縣尉和卿計,創手實法。其法,官爲定立物價,使民各以田畝、屋宅、資貨、畜產隨價自佔。凡居錢五,當蕃息之錢一。非用器、食粟而輒隱落者許告,獲實,以三分之一充賞。預具式示民,令依式爲狀,縣受而籍之,以其價列定高下,分爲五等。既該見一縣之民物產錢數,乃參會通縣役錢本額,而定所當輸錢。詔從其言,於是民家尺椽寸土簡括無遺,至於雞豚亦遍抄之,民不聊生。初,惠卿制是法,然猶災傷五分以上不預。荊湖察訪使蒲宗孟上言:「此天下之良法,使民自供,初無所擾,何待豐歲。願詔有司勿以豐兇弛張其法。」從之。民於是益困矣。

冬十月庚辰,置三司會計司。初,帝嘗患增置官司費財,王安石謂「增置官司,所以省費。」帝曰:「古者什一而稅,今取財百端。」安石謂「古非特什一而已。」安石又欲盡祿天下之吏,帝未之許,而三司上新增吏祿,歲至緡錢百十一萬有奇。主新法者皆謂,吏祿既厚則人知自重,不敢冒法,可以省刑。然良吏實寡,賕取如故,往往陷重闢,議者不以爲善。詔三司帳司會計是歲天下財用出入之數以聞,令宰相提舉其事。至是,韓絳請選官置司,以天下戶口、人丁、稅賦、場務、坑冶、河渡、房園之類租額、年課及一路錢穀出入之數,去其重復,歲比較增虧、廢置及羨餘、橫費,計嬴闕之處,使有無相通,而以任職能否爲黜陟,則國計大綱可以省察。三司使章惇亦以爲言。乃詔置三司會計司,以絳提舉。

八年春正月,鄭俠上疏,論呂惠卿朋黨壅蔽,仍取《唐魏徵姚崇宋璟》、《李林甫盧杞傳》爲兩軸,題曰:「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業圖跡」。在位之臣,暗合林甫輩而反於崇、璟者,各以其類,復爲書獻之。且薦馮京可相,並言禁中有人被甲登殿詬罵等事。惠卿奏爲謗訕,令中丞鄧綰、知制誥鄧潤甫治之,遂編管俠於汀州。御史臺吏楊忠信謁俠曰:「御史緘默不言,而君上書不已,是言責在監門而臺中無人也。」取懷中《名臣諫疏》二帙授俠曰:「以此爲正人助。」馮京與呂惠卿同在政府,議論多不合,而王安國素與俠善。侍御史張璪承惠卿旨,劾俠嘗遊京之門,交通有跡。鄧綰、鄧潤甫言,王安國嘗借俠奏藁觀之,而有獎成之言,意在非毀其兄。於是放安國歸田裏,出京知亳州。時,俠貶汀州已行,惠卿又令舒亶捕之道,搜其篋,得所錄《名臣諫疏》,有言新法事及親友書尺,悉按姓名治之。獄成,惠卿欲致俠以死,帝曰:「俠所言非爲身也,忠誠亦可嘉,豈宜深罪。」但徙俠英州。

初,安國任西京國子教授,秩滿至京師,帝以安石故,特召對。問曰:「漢文帝何如主。」安國對曰:「三代以後未有也。」帝曰:「但恨其纔不能立法更制耳。」安國對曰:「文帝自代來,入未央宮,定變故於俄頃呼吸間,恐無才者不能。至用賈誼言,待羣臣有節,專務以德化民,海內興於禮義,幾致刑措,則文帝加有才一等矣。」帝曰:「王猛佐苻堅,以蕞爾國而令必行。今朕以天下之大,不能使人,何也。」曰:「猛教堅以峻法殺人,致秦祚不傳世。今刻薄小人必有以是誤陛下者。願專以堯、舜、三代爲法,則下豈有不從者乎?」帝又問「卿兄秉政,外論謂何。」安國對曰:「恨知人不明,聚斂太急爾。」帝不悅。由是止授崇文院校書,尋改祕閣校理。安國屢以新法之弊力諫安石,又嘗以佞人目惠卿,故惠卿逐之。

二月癸酉,復以王安石同平章事。初,呂惠卿迎合安石,建立新法,安石故力援引,驟至執政。惠卿既得志,有射羿之意,忌安石復用,遂欲逆閉其途,凡可以害安石者,無所不用其智。一時朝士見惠卿得君,謂可傾安石以媚惠卿,遂更朋附之。而鄧綰、鄧潤甫因李逢之獄,又挾李士寧以撼安石,安石聞而怨之。時韓絳顓處中書,事多稽留不決,且數與惠卿爭論,度不能制,密請帝復用安石,帝從之。惠卿聞之不安,乃條列安石兄弟之失數事,面奏,意欲上意有二。上封惠卿所言以示安石,安石上表,有「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須自明。義不足以勝奸,故人人與之立敵」。蓋謂是也。既而安石承召命,即倍道而進,七日至汴京。

初,蜀人李士寧者,得導氣養生之術,自言時已三百歲矣,又能言人休咎。王安石與之有舊,每延於東府,跡甚熟。安石鎮金陵,呂惠卿參大政,會山東告李逢、劉育之變,事連宗子趙世居,御史府、沂州各起獄推治之。劾者言士寧嘗預此謀,敕天下捕之。獄具,世居賜死,李逢、劉育磔於市,士寧決杖流永州,連坐者甚衆。惠卿始興此獄,引士寧,意欲有所誣衊,會安石再入秉政,謀遂不行。

冬十月庚寅,呂惠卿罷。御史蔡承禧論惠卿欺君玩法,立黨肆奸,惠卿居家俟命。中丞鄧綰亦欲彌縫前附惠卿之跡,以媚安石,安石子雱復深憾惠卿,遂諷綰髮惠卿兄弟強借秀州華亭富民錢五百萬與知華亭縣張若濟買田共爲奸利事,置獄鞫之。惠卿竟罷,出知陳州。綰又論三司使章惇協濟惠卿之奸,出知湖州。

乙未,彗出軫。帝以災異數見,避殿減膳,詔求直言,赦天下,詢政事之未協於民者。程顥應詔,論朝政極切,差知扶溝縣事。王安石率同列上疏言:「晉武帝五年,彗出軫,十年,又有孛,而其在位二十八年,與《乙巳佔》所期不合,蓋天道遠,先王雖有官佔,而所信者人事而已。裨竈言火而驗,欲禳之,國僑不聽,鄭亦不火。有如裨竈,未免妄誕,況今星工哉。竊聞兩宮以此爲憂,望以臣等所言,力行開慰。」帝曰:「聞民間殊苦新法。」安石對曰:「祁寒暑雨,民猶怨諮,此無庸恤。」帝曰:「豈若並祁寒暑雨之怨亦無邪。」安石不悅,退而屬疾臥,帝慰勉起之。其黨謀曰:「今不取上素所不喜者暴進用之,則權輕,將有窺人間隙者。」安石是其策。帝喜其出,凡所進用,悉從之。鄧綰言:「凡民養生之具,日用而家有之,今欲盡令疏實,則家有告訐之憂,人懷隱匿之慮。商賈通殖貨利,交易有無,或春有之而夏已蕩析,或秋貯之而冬已散亡,公家簿書,何由拘錄。其勢安得不犯。徒使嚚訟者趨賞報怨,畏怯者守死忍困而已。」詔罷手實法。

九年秋七月,鄧綰罷。呂惠卿既出守陳,而張若濟之獄久不成,王雱令門下客呂嘉問、練亨甫共取鄧綰所列惠卿事,雜他書下制獄,王安石不知也。省吏告惠卿於陳,惠卿以狀聞,且上書訟安石「盡棄所學,隆尚縱橫之末數。方命矯令,罔上要君,力行於年歲之間。雖失志倒行逆施者,殆不如此。」帝以狀示安石,安石謝無有。歸以問雱,雱言其情,安石咎之。雱憤恚,疽發背死。帝頗厭安石所爲,綰慮安石去失勢,乃上書言宜錄安石子及婿,仍賜第京師。帝以語安石,安石曰:「綰爲國司直,而爲宰臣乞恩澤,極傷國體,當黜之。」帝以綰操心頗僻,賦性奸回,論事薦人,不循分守,斥知虢州。

冬十月丙午,王安石罷。安石之再相也,屢謝病求去。及子雱死,尤悲傷不堪,力請解機務。帝益厭之,乃以使相判江寧府,尋改集禧觀使。安石既退處金陵,往往寫「福建子。」三字,蓋深悔爲呂惠卿所誤也。

以吳充、王珪同平章事。充子安持雖娶王安石女,而充心不善安石所爲,數爲帝言新法不便。帝察充中立無與。及安石罷,遂相之。充欲有所變革,乞召還司馬光、呂公著、韓維、蘇頌,及薦孫覺、李常、程顥等數十人。光自洛貽書充曰:「自新法之行,中外洶洶。民困於煩苛,迫於誅斂,愁怨流離,轉死溝壑,日夜引領,冀朝廷覺悟,一變敝法。今日救天下之急,當罷青苗、免役、保甲、市易,而息征伐之謀。欲去此五者,必先別利害,開言路,以悟人主之心。今病雖已深,猶未至膏肓,失今不治,遂爲痼疾矣。」充不能用。

以馮京知樞密院事。時呂惠卿告安石罪,發其私書,有「無使上知。」及「勿令齊年知。」之語。京與安石同年生,故云。帝以安石爲欺而賢京,故召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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