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林筆談
作者:龔煒
巢林筆談續編
《巢林筆談》六卷,《續編》一一卷,清龔煒撰。作者另著有《屑金集》、《蟲災志》、《續蟲災志》、《湖山記遊》、《阮途志曆》、《翰藪探奇》。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


编辑

自序

揚子雲稱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予際極盛之世,淺浴詩書之澤,不王道之談,而矢口涉筆,冗雜一編,典雅不如夢溪,雋永不如聞雁,亦剽其名曰筆談,其不免樵夫之笑者幾希!而二三同學,則謬許可傳,意者略其瑣屑無謂之處,其間頌聖稱先,道人著書風俗,或蠡測經史,辯誣證誤,亦間有近道者歟。先民不廢芻堯之詢,聖人亦擇狂夫之言,覽者推斯義焉,庶乎其可也。乙酉仲春,巢林龔煒漫書。


卷一

○康熙誕辰

康熙辛丑,上御極六十年矣,深仁厚澤,浹髓淪肌,海內乂安,人民和樂,自唐虞以來,未有若斯之盛者。而萬壽聖誕,正值天氣清和,卉物條暢之際,民間之頌升恒、祝熾昌者,溢乎中外。我吳尤稱繁華之地,巡撫吳公暨諸僚屬,並鋪張美麗,仙宮梵字,普建祝聖道場;舞榭歌台,盡演蟠桃樂府。華燈綺彩,綿亙長衢;火樹星球,光明徹夜。文武官舞蹈嵩呼,都人士歡聲雷動。煌煌哉太平之盛觀,圖繪弗能殫已。

○施世綸貌醜

漕憲施公,貌奇醜,人號為「缺不全」。初仕縣尹謁上官,上官或掩口而笑,公正色曰:「公以其貌醜耶?人麵獸心,可惡耳。若某,則獸麵人心,何害焉!」

○下邳張良廟

過下邳,竭留侯廟,瞻仰之際,英雄而帶煙霞氣矣。出步圯橋,遙想當年納履授書,仙蹤契合,低回不能去。

○淮安漂母祠及韓信釣台

晚泊淮城,詣漂母祠及韓侯釣台,淒涼滿目,因歎一飯之德,報以千金;百戰之功,不贖三族,侯不忍負母,寧忍負漢?而漢祖忍於負侯,侯仁而漢暴也。漢興而侯絕,不使英雄淚滿襟耶?謝原功詩云:「天日可明歸漢志,風雲猶似下齊兵」二語,殊足表侯。又苗疆有韋姓者,世土官,相傳為侯之遺胤,庶幾猶有天道。

○俗僧

寓清江浦,偶至一古寺,旁隱小門,迤邐入,有精舍焉。盆樹充庭,詩畫滿壁,鼎樽盈案,如入虎邱山塘肆中。頃之,一老僧盛服出,款曲之際,誇示交遊,侈陳朝貴,蓋一俗僧也。已,轉一回廊,又得三楹,中置一龕,被以錦綺,又有小樓,扃戶不得上。噫,僧亦奢矣!浮屠貴淨行,乃復美衣服飾館宇,且秘之荒涼破寺中,其人庸可測乎?

○求嗣

有祈嗣於韋蘇州廟者,夢神示一「瓜」字,求為解,則曰「以問丁巳解元」。覺而語人,人謂瓜多子,是有子之兆。但丁巳非正科,所謂丁巳解元者,又不知何指也?王素岩先生聞之,謂孤而無子為瓜,豈吉兆歟?其人後竟無嗣。而先生以丁巳開科,領解京兆。

○昆山紫雲岩

循鹿城而北,繞馬鞍而南,秀野霏金,晴嵐滴翠,處處春色,步步花香。道遇客周姓者,因相與登山,從東岩取徑,直抵上方,入華藏寺,曆浮屠四五級,四望百里,眼界一空。復自文筆峰委折而西,登紫雲岩,疊嶂千層,翹翹秀絕。穿石壁中,隱隱見天,所謂一線天是也。側首危巒,如有落勢,徑稍滑,周扶行數步,遂緣仙人橋而下。

○讀禮

讀《儀禮》,疑儀節太碎;讀《周禮》,疑設官太冗。

○葛莘伍

外王父莘伍葛公,長身玉立,善騎射,好讀史,愛客。酒酣以往,指畫山川形勝,評說古今成敗,及行軍用兵倚伏之勢,精彩葩流,聲情慷慨,往往傾其座人。嘗馳馬忠武祠前,皎日銀鞍,觀者如堵,外伯祖孺初先生作長歌記之。頗愛古玩,每歲於荷花盛時,約舉香爐會,有客石秀卿為之驛騎,金鏤銀塗,羅列盈案,於以品其高下。是會也,例設素淆,尤稱雅集。公篤於氣誼,與許、李二翁尤善;李沒,每宴必設匕箸,有張幼於之風焉(幼於嘗宴死友,曰「吾念所至,輒與心語」)。

○任克溥薦陳學夔語

康熙十七年,詔征博學鴻詞,刑侍任公薦福建舉人陳學夔,有句云:「昔長安賣賦,洛陽之紙頓貴;今罵賊全節,睢陽之舌猶存。」

○舊君反服

孟子學於子思,其論舊君反服意同,而子思語氣較婉,然謝疊山先生引鬥辛之言為正。有定識,然後可以讀書。

○高祖父短命

高王父雲扶公,少以文行冠一庠,有善相者謂曰:「君貌清秀,可大貴;但恐其年不至,若過三十一二,功名不足慮也。」又夢神與語:「顏子天限,若知之乎廠及年三十二果卒,術與夢皆驗。

○曾祖父有智

曾王父西圃公,從外舅吳翁抵關上,吳有仇家統眾伺。時敬生先生館關署,翁從侄也,將介敬生求救於主政。公曰:「不可。關尹不受事,西賓諱幹情;且事急矣,一多委曲,已被毆辱,何及焉!不若囑敬生但言家有急事,亟須舟入城,令公差取舟去。彼見差船,必不疑;即疑,亦不敢動。動則館賓在焉,關尹能無一問乎?」翁大稱善。遂如公指,眾果不疑,守至日暮乃去。

○鄧詩有致

江寧鄧漢儀有「朝雲墳在落花中」句,其韻致可人。

○顧相不值一錢

顧相秉謙嘗送一按君,見地遺一錢,急蹈之,客出,取以入。人謂一錢尚爾驚顧,三公之位,得不附璫固寵乎?予謂奄黨三公,還是不值一錢。

○晉文旌典不及姜氏

晉文返國,薑氏實成之,後逆季隗,不及姜氏,其為早亡無疑,顧旌異之典何闕也?史佚之耶,抑晉文薄幸如斯耶?懷贏失行,備位宮闈;姜氏才賢,弗聞廟祀。以志我過,獨一介子推哉?

○舅氏春遊詩

春氣暄和,梅花正放,約同人遊馬鞍山,道逢夢航大舅氏。舅氏素簡出,得追陪遊屐,尤可喜。因飲於山館,寒香撲酒,山色迎人,景既絕佳,而舅氏撫今追昔,引入禪理,更超然入妙。翌日,寄詩一首云:「重陽風雨此間留,芳歲元陰偶再遊;促膝新知方共樂(時同席有與舅氏乍會者),離群往事漫含愁。觀河始悟童無耄,閱世真同蜉與蝣;見說酒壚今易主,美人黃土已經秋。」館有湯婦者,頗以色名,死數年矣。

○吊古會

吾鄉舊有「吊古會」,月輪一人主之,臨期分祭先賢祠墓,觴詠以發其幽光。前輩風致,殊深慨想。

○薛寀改名

薛太守隱元墓為頭陀,本名寀。自以去冠當去宀,剪發當去宀,而元墓有米堆山,遂名米,號堆山。

○荔枝佳種

荔枝佳種,上下俱紅,中一道白如雪,名「玉帶束佳人」。

○穎考叔言掘地及泉太淺陋

穎考叔「小人有母」四字極悱惻,直刺鄭莊之隱,故使忍人亦為感動。及語之故,胡不言母子重合,天理人情之至,隻此遷善之心,已足動鬼神、召太和;失口之誓,何嫌何疑?至掘地及泉,隧而相見,不太淺陋耶?

○越王與漢祖

越王誅宰嚭,漢祖封項伯,其事相反。愚謂伯之罪甚於嚭,以嚭為羈旅之臣,而伯則叔父之親也。漢祖德其助己,不惟不誅而又封之,人臣之懷二心以事其上者何儆焉?且獨不思己之殺曹無傷乎,項伯即楚之曹無傷也,楚亡而封以爵土,又何以申公義於天下?漢祖之不如勾踐也明矣。雖然,大夫種被誅之後,功臣多不克保其終,韓、彭之禍,則勾踐開其端也,又賢乎哉?

○詩兆

先妣葛孺人,虔奉佛氏,乙巳之春,偶不懌,作淨土詩以自廣,有「塵事多般無了日,到頭畢竟望西遊」之句。明年春,遂棄不孝等。嗚呼,此其為泰山梁木之兆歟!

○讀南北史

予於丙午夏秋問,鈔錄《晉書》畢,復事《南史》,閱一載訖功。今年春,復纂《北史》,方完《帝紀》,會學使者將至,稍稍理時藝,遂未卒業,鈍資不能兼及,可歎也!

○魏孝文聖仁

予讀《南、北史》竊歎聖仁如魏孝文,一人可千百其君矣,使之統一宇內,文武成康之盛可幾也。乃臨江數罪,不長驅直入奄有中原者,時無碩輔以輔之耳;抑天不厭禍,雖有聖主,故抑之使不得志耶?

○潔癖

倪高士好潔近癖,予最喜其汲水洗桐,護持苔蘚,使綠縟盈庭。

○雙回夜泊

予婚於乙巳之仲春,尋以兩家多故,及今四載,始赴外家(婁東王氏),徇雙回之俗也。舟從西轉,夜泊東關,愁雲罩星月之光,寒風散鼇燈之焰。花飛六出,耳傾淅瀝之聲;溜滴半艙,骨透陰寒之氣。雖蘇公有興,終敗意此際元宵(東坡上元夜入延祥寺觀燈,以無燈敗意);縱謝女多才,亦倦賦今番雪夜。己酉元夕書於邑之東關舟次。

○食河豚

河豚有毒,食之間有致傷者。一日至槎溪,妹倩陳篁嶼問予食河豚否?予曰:「懷疑而食,味必失真;失真之味人疑腹,易牙不見功矣。」已,觴予於杞園,酒半,進一味甚鮮,不覺大嚼,同席相視而嬉。予曰:「誤矣,東坡值得一死,我終不敢輕生。」相與大噱而罷。

○三宥

《王制》:「大司寇以獄之成告於王,王命三公參聽之。三公以獄之成告於王,王三又,然後制刑。」《周禮》:「一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宥曰遺忘。」謂行刑之時,天子猶欲以此三者免其罪也。東坡「殺之三,宥之三」,本此。蓋主司一時失記,東坡不便顯證,故以想當然答之耳。

○以功覆過

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管仲不殉笙竇之難,夫子特以功覆過。由、賜之見,未為不是。

○如其仁

「桓公九合諸侯」節如其仁句,言如此便是其仁。

○國危不事塚宰

國危不事塚宰,君老不奉世子,避嫌語。忠藎者不道。

○夢魁得魁

練川王修撰未遇時,祈夢於京師呂祖廟,夢神導至一處,無門可出。神曰:「吾為汝特辟一門。」門辟,突遇一青麵神如世所畫魁星者,覺而異之。後以癸巳歲恩科竟得大魁。

○東園

耳東園名久,今日始探其勝。辟地曠,取徑幽,樹老雲深,去城市而入山林矣。已而,門臨流水,藤架石橋,因徘徊池上,睇盼山光,隨縈紆而陟磴道,破隱翳而曆亭台,遊屐且盡,轉境無窮。客有惜其漫漶不鮮者,予曰:「林麓大觀,不在雕飾。」因歎奉常先生之澤,波及遊人者多矣。園有庵曰「雜花林」,亦幽靜可憩。己酉上巳,書於光大堂之西齋。

○雪裏拖槍

徐文貞之子錦衣君,驕貴負癖,每大旋,無寒暑,必於城上。一夜,冒雪登城,一僮荷矛隨之。時漏下三鼓,嘉靖以天寒大雪,衛卒巡邏必怠,命內侍偵之。邏者多枕藉酣臥,遙望城上有荷矛者,叱之,答曰:「徐指揮巡城。」內侍以聞,帝大悅。明旦語於朝,超擢其官。人目為「雪裏拖槍」。

○居功實難

先妣嘗言:「非功之難,所以居之者實難也。鞍之役,范文子不敢代帥受名,武子知其必免。晉王龍驤以范通之言,自悔其褊,不復矜平吳功。若功不及古人,而侈汰日甚,其能免於罪乎?」此為樹功青海者言之,後卒如料。

○贈文枚臣詩

粵西文枚臣,快士也,以世講過我,極歡。臨行,予贈以詩,有云:「今人多慷慨,結交杯酒中。始亦敦管鮑,雲雨隔窮通。我等貴久要,何至嗟薄終?」枚臣為感泣,謂予曰:「我遊齊魯燕趙間,閱人多矣,風情高爽,未有如君者,幸自愛!此去當佇子於燕台。」遂別去,予亦為之淒絕。

○趙文敏仕元

趙文敏,宋宗室,萬無仕元之理,我終不以風雅蓋其短。

○沈歸愚賦秦皇句

沈歸愚先生以詩稿見示,其賦秦王一律,有「燒書乍歇驪山火」句,與楊文公詩暗合。

○澞溪

澞溪舊稱七十二褸,家於斯,而未竟其處。今夜棹一野艇,隨灣蕩漾,秋清月朗,風淡波澄,漁唱燈微,犬嗥村靜,佳境也。疏其可名者得半,而堯仁、齊可、鶴頸、鸛嘴、荷花、花瓶,其最著云。己酉中秋前二日記。

○李厚文

閱賢書,李總憲之孫拱宸魁其選。拱宸之父厚文,最長厚,人視之一寒士也。世祿之家有此人,其子烏得不發!

○朱維英

業師朱維英先生一病不復起,十餘年師弟,永隔幽明,悲夫悲夫!前於七月中見先生,體雖稍瘠,神氣自王,竊以不久當平復,無大苦也。再往,先生已支離床褥,不能強步堂中矣。予縷訊其嫗,嫗云:「日來病轉亟。」心甚憂之,然猶冀其漸減也。詎料新秋一見,遂成千古。先生無子,有孝女,適周振邰,邑中知名士也。

○陳白陽

陳白陽先生嘗云:「吾作枝頭,括兒點花,世間絕無。寶矣。」沱江尤以山水得名,人稱沱仙。

○葉忠節死難

葉忠節公轉運湖北,遭夏逆之亂,中丞失守,僚屬奔散,印務多公兼攝。時賊勢猖獗,公自度力不支,送太夫人出危城,伏地慟哭不能起,但云「左難右難」;至夫人及子,則正色諭片語,絕無係戀情。及城陷,公自剄治事堂,飯從頸中流出,蓋食無幾時也。時有兩僕從公,其一齎印信從間道星馳報部,顯公大節;一為公經紀後事,不為賊脅,義皆可旌。公之外孫王律庵先生,予外舅也,為予言之如是。

○陳講秋贈詩

南海陳講秋先生,自長洲移節新陽,未半年改教去,士民思之。予以薄劣,繆見賞,臨別贈予詩云:「末班匏係亦何心,獨有驪歌別恨深。歸問宦囊何所貯?取君佳作示知音。」

○瘞鶴葬花

馮具區瘞鶴先墓旁,表曰「羽童墓」,自為銘。朱學熙以古窯器葬落花於南禺,黎太僕為作《花阡表》。二事有清致。

○臥室堆金

麓台王公掌捐例時,外舅與丹思殿撰同臥一室,室中堆金數萬,相約云:「若有見者,不動色,即是可人,其後至者,莫不相顧色飛。

○元白不宜並稱

元、白並稱,雖僅以詩論,終恐元之浼白。

○習刀自豪

予少好武備,嘗竊前人刀法,靜觀而私演之,大要用避為擊,手眼快,身腳輕耳。因係鉛於足,久之解去,超逾頗便。然法不指授,終是死法。丙午冬,有客從北來,與予講論刀術,與舊說無以異也。遂習之,略知騰蹤閃賺斜提直刺之法,而功疏力詘,技卒不成。然當酒酣興高,迭躍揮霍,光铓霜落,手臂風生,遣豁不平之懷,洗滌酸腐之胃,衛身雖拙,而吐氣自豪。

○中秋角技

猶憶庚子中秋夜,與客三四輩,挾彈角技,燃燭為的,飛丸落煤,拍叫歡呼,與拓弦之聲相應。爾時亦殊沾沾自喜。

○朱柏廬葉廷玉兩賢

朱柏廬先生館於葉太翁廷玉家,一夜大雪,主人治具暖寒,酒半,慨然興歎,翁問先生何歎?曰:「適憶故友極貧,不覺念切綈袍耳。」曰:「此不足憂,且暢飲。」明日,問所在,遺之以十斛米。先生當樂飲之時,不能不戚然於故交;翁以先生之故而遺米於素不相識之人,斯真兩賢矣。

○縣令好蝶

明季如皋令王鬥,性好蝶,案下得笞罪者,許以輸蝶免。每飲客,輒縱之以為樂。時人為之語曰:「隋堤螢火滅,縣令放蝴蝶。」

○張煊昭雪談太伏誅

閱舊報,讀世祖皇帝詔云:「朕觀往籍,從古來欺君誤國之臣,有正法顯戮者;亦有逭刑幸生者,其生也,雖生猶死。摘奸發伏之言官,有吐氣伸志者;亦有蒙冤就死者,其死也,雖死猶生。總之,是非真假,未有日久而不別白者也。」大哉聖訓,不但激昂忠義之氣而平其心;饒伊大奸慝,度無不生其愧悔者。時有御史張煊,以劾談太、陳名夏、洪承疇罹重典,上憫其冤,恩恤有加。談太伏誅,名夏等皆得罪,故上有是諭。

○摘菜者

夏孝廉佩言館尚明田時,遇一摘菜者,踵至其家,茅齋蓬藋,幾上攤詩數首,無餘物也。怪其不列書籍,則指腹以對。問出處,自言善數學,安分株守。越數日,復詣之,足音已空穀矣。或云幾日前,曾有使來,蓋一官人也,避仇至此,仇死故去,不知其姓名。

○外曾祖葛芝山之死

外曾祖芝山公為亂民所逼,奔外家,其家恐禍及,拒不納,遂及於難。公,太常卿中恬公子,少能文工畫,風流豪邁,有貴遊習,卒以致禍。然害公者,皆見公荷戈而逐,發狂病死。其聰明英爽死而能神,蓋亦有不可磨滅者焉。五知徐太史題公遺畫詩,有云「寄語揮毫貴公子,橐弓臥鼓百年餘」。

○太常竹意

舊傳嶽正葡萄、太常竹意,是夏太常,而夏之裔孫佩言則曰:「此王太常,即先太常之師也,畫尤罕覯。嘗夜聞一鄰女吹簫,善之,詢知為不字貞守者,為寫一竿遺之。女得畫心動,更求一幅為偶。太常索取碎焉;謂以神女故遺畫,轉以畫萌爾凡心,終身不留畫人間矣。女亦斷簫不復吹。」

○曾祖侍叔

先曾祖西圃公幼孤,為叔某所淩,某通衙蠹,誣告數四,公盡禮而多智,某雖暴無以困也。後某以事繫獄,公不宿怨,仍往探之。某亦痛自責出涕,且曰:「得錢若干計脫矣。」公出即稱貸與之,某果得脫。他日,見公用稍給,復侵之。公曰:「我固知得釋必及也,爾時終不忍耳。」

○神魚井

何公騰蛟雲從,其先山陰人,戍貴州黎陽衛,所居有神魚井,素無魚。公生,魚忽滿井,五色巨鱗,大者至尺許。及公殉難,井遂無魚。

○少遊黃山

昔遊君山,登鬆風亭,士子雲集。翌日,復策蹇遊黃山,同寓外遂寂無有興者。始則緣江而行,繼登大阜,江遠浮天,黃田彌望,钜觀也;但無林木蔭翳、亭台結構之勝耳。及至鵝鼻渚,則峰巒奔突,勢若飲江,波浪之闊,更為無際。憩坐其下,可以盥洗,可以投竿。欲尋訪古跡,而樵夫無可詢者,既返,猶歉然也。今日復過澄江,追憶昔遊,覺少時之興致,正復不淺。壬子七月既望筆。

○何義門索贄

何義門曾執贄於翁司寇,及翁章論湯公,何詣翁索贄,士論偉之。

○官僚疾賑

雍正十年秋,大風拔木,沿海居民,漂沒無算。荒民之流於昆者,或聚於書院門外,枕藉而死者十八九,臭腐之氣,蒸為疾疫。我鄉好義之士,稍稍賑施,輒拂長官意。其意以為:即死,亦與官無累;得食,則久羈我土。嗚呼,此其為父母斯民者歟!賴天子仁聖,屢詔興發,溝瘠重蘇,民間一糕一餅之施,並邀旌異。我不知向之禁民勿施者,亦復訛然汗下否也?

○倪雲林不畫人物

倪雲林厭世濁,不畫人物。愚以惟其濁也,正當借畫以激之。

○二皇改句

楊文襄進呈元宵詩,有「愛看冰輪清似鏡」句,肅皇以為類中秋詩,改云「愛看金蓮明似月」。申文定作祛倦鬼文,顯皇年十歲,援筆改「魔」字。二君皆具點金手。

○乃汝世讎

《泰誓》「是乃世讎」句,後世疑之。愚意紂雖暴辟,加一讎字,似觸目。先引古人之言,而後申之,遂不嫌於創世字。言紂洪維作威,孤人之子,獨人父母,乃是汝之世讎,語自無疵。

○狂夫之言

夫子以至德稱文王,即以達孝歸武周,可知戎衣一著,無忝前人,無愧後世。武王非聖人,是何言歟?陳眉老著《狂夫之言》,亦多以私意窺武王,乃真狂夫之言矣。

○鳴鳥不聞

《君奭篇》「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愚意下句是比擬之詞,言召公去,而嘉言不復聞於我矣,矧進而格君心乎?蔡注謂:周方隆盛,鳴鳳在郊,《卷阿》「鳴於高崗」,乃詠其實,固矣。

○王敬美

或叩王敬美,尊兄文果何如?敬美云:「如河口皂隸。」言其隨時答應,沒甚緊要也。二美並著才名,敬美畢竟是元美之弟。

○學詩大不易

予少時曾賦雪景,有「收綸漁父歸舟晚,迷徑樵人行路斜」句,瓶庵二舅氏詫為仙才,適五知太史在大舅氏所見之,亦極嗟賞,遂萌學詩意。而是時業師朱維映先生,方以舉業勤課,未敢露此意。一日,偶雜數首於時藝卷中,先生為丹黃之,謂異日可與言詩。先生詩學,得之雪鴻先生,蓋未易許人者。自此稍事塗抹,亦不自知其好醜。近得錢宗伯手批《詩統》讀之,煌煌大部,全璧無幾,因歎此事大不易,強作無益也。

○囊雲

寧獻王自號臞仙,嘗令人往廬山囊雲,結屋曰「雲齋」,障以簾幕,每日放雲一囊,四壁氤氳如岩洞,此興不減東坡。坡有《搴雲篇》,其序云:「雲氣自山中來,以手掇開,籠取其中,歸家雲盈籠,開而放之,作搴雲篇。」

○府君家居

先考蓼村府君登第後,議敘中翰,家居讀書養親,布疏自甘。采擇故家舊典,彙集成書;構求先賢遺像,倩工臨摹。樂與親戚情話,晨夕忘倦。一切蒱博諸戲,屏絕不陳。時或徘徊東皋,與耕氓野老話桑麻,課晴雨。春秋報賽,鬥酒相勞,殊自得也。嘗言市井草莽之臣,忠在早輸國課,其以急公示後人者切矣。鄉民有訴曲直者,必和顏調解;或求為袒庇,則峻拒之。未嘗以刺字通官府,里中愛敬如父母,言及有垂涕者。

○張景州詩

太倉張景州《長歌行》云:「君不見華山絕徑退之哭,高處須防一失足。」時在西帥年公幕府,二語深得諷諫之義。予最愛其集中「庭曠轉陰遲」句。

○歸還授產

內幼失恃,外舅宦遊京師時,繼外姑陸夫人未娶,托其孀姑鬱母王夫人訓育之,夫人愛之甚,臨沒亦授產五十畝。後嗣君不類,從博徒遊,不三年貲盡。予憫其貧困,欲歸還其產,以語內,內亦欣然從之。未幾鬱死,送終之具取給焉。

○相

客有薦相者於毛稚黃,毛曰:「貧賤我所自有,富貴本非所望,夭壽不貳,修身俟之。僕自相審矣,政無煩此公饒舌。」予嘗就雲間周漢詩相,謂予他日名必顯,其言前事頗驗,未知後竟何如?錄毛語,爽然自失。

○御史判孝

明閩民有隨母再嫁者,刲股療繼父疾,有司以孝聞。時御史陳纓判曰:「棄本姓而冒他姓,義已不明;虧父體以濟父仇,孝則安在?」四語簡當。

○秦斬於莊襄

刪《書》以《秦誓》終篇,說者謂王氣在秦,愚以秦斬於莊襄,後世一男子自稱秦始皇,其旨微矣。

○陸隴其為令

△(一)

陸平湖先生先為嘉定令,邑有大盜為民患,更數令不治,至是將入寇,捕者以聞。公戒吏民無動,令當自治。騎馬直入盜中,盜見公皆愕。公諭之曰:「爾等皆良民,迫於捕逐耳,今令來,欲與爾等共為善,能自新乎?各散還家,貰汝罪;否則,官軍至,無遺類矣。」眾皆流涕蒲伏曰:「公真父母,死生唯命!」公回縣,盜相率待罪。公曰:「業已許汝矣。」皆泣拜去,盜遂息。

△(二)

公撫字先於催科,有一刁民負欠,誑公且鬻女。公聞言流涕,戒勿鬻,取俸代完。民出,眾怒其詐,競毆之幾斃。自是民間輸納恐後。△(三)

公嘗夜治獄,有數人守至更深,公目之不去,令左右閉門,摔眾跪於堂下,數之曰:「苟非切己,何為夜守公庭?唆訟構釁,定由爾等。」各以大杖擊三十,按之,皆如公言。於是遠近稱神明。

予少讀公書,其理學精粹,不能窺公萬一,竊好問公政績。有客徐席珍館東土久,得悉公治嘉狀,為予述逸事三節,知仁勇已備,大儒之致效若斯也!

○戒民集

張忠定公詠每斷獄,必有判語,蜀中鏤板,謂之《戒民集》。予於別集讀其數則,皆明快絕倫,惜未見其全書。

○晉書

劉僉事紹謂《晉書》詞不古雅,苛論也。惟論讚用四六非體,然唐文皇製詞亦雄駿可觀。

○陳名夏案

三代以後開創之主,多果於誅戮。惟我世祖皇帝,克寬克仁,培本深厚。如陳名夏敗後,朝右猶攻擊不已,上以名夏既伏辜,不得復事株連,續奏者多奉嚴旨,自此羅織之風遂絕,所全不知凡幾。名夏夙負文望,而其品卑下,歸朝後,墨勒根王甚任之,擢為宰輔,卒以奸敗。子掖臣尤庸劣,時有故宦女,奸逃係官,臣漁色脫之,將占為己妾,尋亦被劾問戍。

○綠字佳句

王阮亭詞有:「春水平帆綠」、「夢裏江南綠」、「新婦磯頭煙水綠」。鄒程村曰:「昔應子和名三紅秀才,今更不當稱三綠耶?」前人綠字佳句甚多,予最喜元人送春詩「批頰穿林叫新綠」。

○黃湜墓

明太常黃節湣公子澄墓,在邑之馬鞍山陽,子彥修、彥輝柑。萬曆初,裔孫熊與蔣乾爭塚地,訟於縣。縣令親勘不決,忽地中有聲如雷,化青氣直上,從西北去,裂土見石誌,乃洪熙元年劉侍御璉筆也。令大驚,申撫;會有詔恤建文死事諸臣,遂疏聞,有旨封表其墓,並立祠。公諱湜,原籍分宜,其葬馬鞍也,以子彥修。先是,編籍昆山,公被難時,彥修以昆音充解役,得負骸骨藏焦山數年,曆江陰、常熟,輒有梗之者,至昆始克葬。公之精忠大節,照耀千古,墓在我邑,不聞有瓣香尊酒吊公墓者,已屬缺典,而敗棘黃茅,並不復識其何處,亦吾黨之恥也。

○水滸

施耐庵《水滸》一書,首列妖異,隱托諷譏,寄名義於狗盜之雄,鑿私智於穿窬之手;啟閭巷黨援之習,開山林哨聚之端。害人心,壞風俗,莫甚於此。而李卓吾謂宇宙有五大部文字,並此於《史記》、杜詩、蘇文、《李獻吉集》,悖矣。若以其穿插起伏、形容摹繪之工,則古來寫生文字供人玩味者何限,而必沾沾於此耶?

○王元天才

婁東王氏自嘉靖以後,琅琊、太原,名賢迭起,而予私心向慕者,則以緱山先生為最。先生以元輔子而取名元,登上第,皆以文章。居平孝於親,信於友,與世甚淡,與物無競,殆富貴中高逸,道學內神仙乎?先生沒,文肅公哭之,有「國士無雙,人倫罕二」之語,豈家庭之私好哉!先生少時歲試,雜一梵語,學使震其名,不敢遽第下等,而令覆試,題出「今茅塞子之心」句,先生誤聽為作「金毛獅子賦」一篇,詞甚藻麗,時年十四耳,天才也。


卷二

○夷惠

夷、惠稱聖,自孟子始。廉立寬敦,是師百世之功;隘與不恭,是學夷、惠之弊。坐實夷、惠不得,焉有君子不為而猶得謂之聖人乎?

○曾元

曾氏世濟其美,然有曾子為之父,固難為繼。若曾元養曾子,竟謂其以殘炙養親,或不若是之薄。

○虎服罪

後漢童恢為不其令,邑有虎患,捕二生虎至,恢咒虎曰:「王法:殺人者死。汝若殺人,當伏罪;不者,號冤。」時一虎低頭作震懼狀,即殺之。其一視恢鳴吼,若訴冤者,遂釋之。恢之廉平足以感物如此。然我尤異夫伏罪之虎,就死而不欺其志,愈於人之奸遁百出者多矣。

○吳起溫嶠

吳子拊循士卒,似非忍人,殺妻案可疑。溫太真盡忠王室,定非逆子,絕裾案可疑。

○名物韻致

趙吳興蓄古琴二:一曰「大雅」,一日「松雪」。遂以大雅名堂,而以松雪自號。楊鐵崖有鐵笛,字之曰「鐵龍」;後得一蒼玉簫,字為「玉鸞」以配之。南海黃庸之度嶺而北,倚篷聽雪,歸而以「聽雪篷」名其軒。金華吳少君,嘗煉白堊為灶,名「玉雪廚」。時大彬茶壺名「釣雪」,似帶笠而釣者。一名一物,出自韻人,令人欣賞不置。

○軍旅思險

「軍旅思險,隱情以虞」八字,能細加體會,抵韜略千萬言。

○世宗遺詔

伏讀世宗皇帝遺詔,不勝感泣。上臨御十三年,法立而不苛,政舉而不擾,賓天之日,猶諄諄以寬大訓後,此真堯舜之用心哉!自古人君,英察者流為慘刻,仁厚者難於剛斷。仁明如帝,無間然矣。

○歸批史記

張先生以書百卷求質,先君如其直以予之。越數年,有請益意,先君遂還其書。中有歸批《史記》一部,係先生之祖烈湣公手度,予甚惜之。又數年,先生父子繼沒,予偶與陸惠三談及此書,陸與張鄰,知其將售也而問之,張故昂其價,予一時無以應也,謀諸婦,婦卸金簪一枝,質以與之,此書乃歸於予。

○誅賈磔靜

人妖物怪,不可一日容於盛世,如賈士方、曾靜是已。賈既伏誅,天下稱快。今上即位,磔靜然後大赦。天威獨斷,誅不逾時,能哲而惠,雖堯舜何加焉?

○續捐蘇鬆浮糧

蘇鬆浮糧,世宗皇帝已捐四十餘萬,今奉恩旨,又捐二十餘萬。天佑我國,聖聖相承,萬年有道,於斯卜之。

○憂民對客

吳廷舉讚劉忠宣云:「憂民如有病,對客若無官。」想見古大臣風味,聞太倉公常誦斯語。

○徐庶常有古風

舅氏家有惡奴盜賣主田;其母憤其子之不法,詬詈不止,不數日死水中。奴與婦父襄謀報縣,冀以誣主。徐庶常與舅氏交最深,聞信,不及晤主人,亟冠帶詣縣,力為申辨,卒免於累。人之相知,患難始見。庶常此舉有古風。

○海神廟

吊海寧相國之喪,因便遊海神廟,神像如生,廟貌赫奕,金碧丹蒦之飾,雕鏤磨砌之工,儼然帝室王居也。尋至海塘,烙口有浮屠,憑而望洋,不覺身在海中。

○海鹽陳氏之興

海鹽陳氏之興,傳聞其先有陳四腳子者,孝子也。一道人自遠來,雇夫擔囊,爭價曰:「必如命,除卻陳四無人矣。」蓋陳平日為人傭賃,不甚計較也。適陳至,果不爭,夜不及宿店,即次陳舍,破壁間支一鋪,陳讓焉。道人不得已就寢,抵觸有聲,詢之,乃其父母骨殖,欲葬無地,夜則抱持以睡者。道人為歎息。詰朝,指一善地示之,陳遂得以葬其親。迭遇歲旱,里人開浚至十八潭,適拱其穴。有堪輿家過此云:此處當出十八公。其後陳果大發,按術正未艾也。不知果有是事否?人無貴賤,盡倫即賢,子孫定不以此為諱。

○重過金山

辛丑之秋,從先君自淮上返,泊舟瓜步,阻風不得行。遙望金山,如蓬壺之浮碧澥。先君頓發遊興,駕小舟溯流而上,遂登妙高台,曆浮屠四五級,俯瞰大江,水天一色。中有一石洞,窅然而深,意裴頭陀開山得金,即其處也。山門外,長廊縈繞,石檻臨流,僧人設茶鐺,小坐啜茗。已,登舟,風轉急,浪湧漱天,衣衫為之沾濡。今日復過金山,風和日麗,欲一登覽,為事所牽,追維昔遊,感慨係之矣。時戊午七月下旬也。

○過明故宮

謁孝陵還,暮雲起而殘陽落矣。所過故宮遺址,倍極蒼涼,瞥見民居破屋,間猶有拾蓋黃瓦者。

○徐庶常才高自負

徐庶常富於書籍,或疑其剽古句入己詩,然其天才高邁,脫口便有神韻,豈是掩襲得來。予嘗聽其與夢航舅氏論詩云:「本朝詩人,外論多推屈翁山、王阮亭,次即及我,我以此二人先,沒甚好處。」有恥居王後之意,未免自負太甚耳。庶常幼年,初讀時文,一前輩過之,問試筆否?對曰未也。曰先試一破可乎?題出「今之孝者」。即應聲云:「大孝無分今古,稱今,而風斯下矣。」聞者異之。

○賽會奇觀

吳俗信巫祝,崇鬼神。每當報賽之期,必極巡遊之盛:整齊執事,對對成行;裝束官弁,翩翩連騎。金鼓管弦之迭奏,響遏行雲;旌旗幢蓋之飛揚,輝生皎日。執戈揚盾,還存大儺之風;走狗臂鷹,或寓田獵之意。集金珠以飾閣,結綺彩而為亭。執香者拜稽於途,帶杻者匍匐於道。雖或因俗而各異,莫不窮侈而極觀。偶至槎溪,適逢勝會,創新奇於台閣,采故典於詩章。金華山上,現出富貴神仙;柳市南頭,變作繁華世界。陶彭澤之黃花滿徑,都屬寶株;裴晉公之綠野開筵,盡傾珠篋。分兩社以爭勝,致一國之若狂。隊仗之鮮華,乃其餘事;寶珠之點綴,實是奇觀。

○朱儀九促府君赴試

辛卯計偕,祖姑丈朱儀九先生問先府君行有日乎?府君辭以不赴,先生假寐不言,府君拱立以俟。迂久乃曰:「亦思若祖之望若何如乎?」府君歸,趣治裝。後為不肖等言之,猶皇然如失也。先生善事後母,旌孝不愧。

○高祖應歲試

高王父應歲試,祈簽於帝君廟,有前三三與後三三之句,不得其解。案發,乃一等第六;而高叔祖非占公,亦遂以第六名入泮。

○多生君子不如少生小人

漢末名士,乃是真名士;宋世儒者,乃是真儒者。漢亡而宋弱,剝床之禍烈矣。故多生君子,不如少生小人。

○祭睢陽文

倪文正《祭張睢陽文》:「其氣在須,其義在齒」,二語奇創,移以題公畫像尤妙。

○李元胤有國士風

李成棟本從高傑起群盜,及為將軍,降叛反覆,死不足道。其養子元胤,則義士也。元胤本姓賈,素修整,好與士大夫交,持論侃侃。後至欽州,為我兵所執。主帥使其故人說之曰:「君不嘗受國恩耶?」元胤大慟曰:「某昔不過帥府養子,今爵通侯,司禁旅,狼狽被擒,計惟一死報主,豫讓不言之在前乎?我父俟九泉久矣。」故人曰:「成棟果若父耶?」元胤曰:「黔寧皆以養子自奮,子毋多言。」遂與弟建捷同死。予既壯其節,又以其臨難數語,真有國士之風,故錄之。

○王、趙二令

中州王公治昆,用法甚嚴,吏民側目,於時王老虎之名籍籍矣。其後豪強屏,盜賊息,里門夜開,民卒便之。此真所謂「其次莫如猛」者歟!是時嘉令趙公,治與公略相類,而嘉俗強悍,尤號難治,其除奸戢暴,俗亦為之一變。二公是漢趙廣漢一流,以云循吏,則未也。

○闈中神助

有一生以麟經應試,題落「趙武」二字,忽見一朱袍博帶者儼立於前,生驚問為誰?自稱:「我晉大夫趙武是也。」其人恍悟,為添注,遂得雋。又有在闈中夢歐文忠與語:「汝寫我《醉翁亭記》,必售也。」覺而詳之,殊不解。已得題,銳意冥搜,竟日不成局法,忽憶夢中語,遂襲記中句調,得魁其經。

○為來生誦時文

太倉張欽文先生暮年,已給衣頂,猶日誦時文不休。人怪之,曰:「我為來生地耳。」世有過目成誦者,定從前世苦功來,固是一理。先生子泰基,官翰林,出守景州。

○蓮笠

蓮初透水,遇雨輒夭,因剪荷葉,線縫之作兜鍪狀,雨則覆之,名蓮笠。陳宏謀李卓吾

薑麟目陳文恭為活孟子,未免推崇太過,然讀其書,想見其為人,固是聖門高選。李卓吾言行堅僻,而焦弱侯先生謂可肩一狂字,坐孔門第二席。正恐今之狂也,不在受裁之列。

○孟子說魏齊

議孟子者曰:「當時尚有周王在,何必紛紛說魏齊?」愚以為大不然。孟子特患說不行於魏、齊耳,於周何嫌乎?卜世三十,卜年七百,九鼎震,周之大數盡矣,獻、赧其贅焉者也。雖無桀、紂行,七雄視之,直幾上之肉,孟子雖賢,能以共主令天下乎?天下神器,原不一姓,文武雖聖,能默挽既去之天心乎?周無再興之理,魏、齊有可乘之勢,舍此適彼,不待蚤知之士而後知也。況梁惠、齊宣識非甚暗,有承教之心,有足用之善,誠能舉國而授,反手可王。定一之後,封周以豐鎬、伊洛之地,永作虞賓,文武在天之靈,亦何恫乎?獨惜我道終窮,尼山鄒嶧,先後一揆,二周六國,俱殄暴秦耳。士抱咫尺之義,執蠡管之見,妄議大賢,左矣!

○衛御史疏侍婢及時婚配

康熙十六年,有御史衛執蒲,疏請士夫家侍婢當及時婚配,不得過二十外。旨以言官摭無益事塞責,著飭行。其疏中有句云:「白髮盈頭,猶是雙鬟婢子;青衣半世,依然隻影空房。」

○自建致遠堂

凝翠堂,予祖宅也。貽安堂,則先君所構,堂東西皆有小樓,其西即所渭蓼懷閣也。先君沒,居宅未有成命,伯氏應歸凝翠,予若就貽安,其何以處諸弟?因以貽安一區全畀之。予則建堂於蓼懷閣之庭隙,而置雜屋數椽於後,另辟門戶。工始於己未之春,落成於夏,卜遷於秋。以「致遠」顏其堂,蓋取寧靜之意云。

○朱儀九兄弟

祖姑丈朱儀九與其弟昆發,任其父遺逋各幾百金。先曾祖謂祖姑曰:「了此方可做家,能棄首飾勿吝乎?」對曰:「唯命。」即出釵環,計直償之,遂脫累。昆發謀諸婦李,李奩資數倍於祖姑,靳固不與,後卒以盤剝廢家。而祖姑家,今已業田千畝。

○夢兆

康熙壬子科,邑人有夢徐王夏中式者,下注妻顧氏。而王夏之妻實姓顧。或以語徐,徐自喜必得。及發榜,則南闈中者,為徐世濂、王緝基、夏乾禦,分應三姓;北闈則中顧洪善,字達夫,並妻字亦映帶,夢亦巧矣哉。

○徐相國聽讖語

徐相國幼時,顧太夫人於除夜令聽讖語,封翁冷笑曰:「畢竟狀元閣老矣。」公出,適有偶語者,其一曰「悉如尊公所言」,公私自喜。後登己亥狀元人閣,竟如其讖。

○地靈人傑

順治己亥廷試,我邑徐立齋狀元、葉文敏探花二公,皆著清望,為名臣。可謂地靈人傑。

○白雲泉

天平山之白雲泉,西山幽麗奇處也。予謁范墓登此,泉聲潺潺,與千尺雪競爽。行遊渴甚,取泉水連啜數甌,喉吻潤而肌骨清矣。登兼山閣,啟綺窗以臨山,披霜林而如繡,挹其景,不能名其狀。柳子云:「物不自美,因人而彰。」茲山之勝,始於白傅之題詠,范氏得之以固其宅,殆羊叔子所謂百歲後魂魄猶樂登此者歟?予既歎二公之澤與山並壽;而范之子孫,更能構辟精舍,使拜其祖墓者,得盡遊息之樂為可嘉也。

○重遊西山

予自丁酉之秋始遊西山,得盡館娃、鄧尉、花山諸勝。時空穀饒秋色,都異種,因山為高下,五色相間,照日鮮華,奇觀也。己亥春仲,先夫人為煒建醮於紫石山女真道院,得遊小赤壁,戲作一小記。已,登堯峰,倚峭壁,臥石床,遠吞湖光,近挹山爽,朗吟詩句,旁若無人,有輕世肆志之思焉。翌日,又陟穹窿,回顧群山,則已超煙雲而入霄漢矣。觀有道士鈕姓者,燒筍餉予,分外甘美。晚曆茅蓬積翠,則綠肥筍徑,紫潤煙巒,又一佳境也。籃輿敦促,猶尚徘徊。每憶斯遊,常形寤寐,今日復來西山,感而書此。

附錄《小赤壁記》:「橫山之西北麓,故姑蘇台址在焉。下有石壁啖池,其色赤,高不及數仞;其流清,小不棹扁舟,以視黃州之赤壁,直一拳一勺耳。故曰小赤壁。境絕凡塵,靜如太古,四方遊屐鮮有至者。今探幽得此,聊記數語,亦蘇賦之拳石勺水也。」

時予年十六,同遊綿祖葛表兄譽予童年老筆,今又二十餘年往矣,老大無成,可勝太息!

○道聞五妹凶問

從城中返棹,道聞五妹凶問,腸為寸裂。妹自八月歸,見其顏色非昔,竊憂之。隨迎四妹浹聚,骨肉言歡,為加匕箸。小春和煦,楓林正紅,挈遊西山,以豁痞結,差覺爽健,意謂可幸無恙。何圖匝月之間,遽成永別。痛乎!痛乎!疾呼舟詣嘉。張擔老深德我妹,泣數其賢不置;倩則擗踴長號,彼呱呱而泣者,烏知為母亡耶?吾爾時淚湧如泉,哽咽不能吐一詞矣。聞其臨終時方夜膳,撫其子多作身後語,頓爾咯血,醫藥罔效。嗚呼!人命危脆,乃至於此!於人世何恃哉?既歸,為賦挽詩一首,痛其少孤而壽促,惜其才賢而命衰也。

○沈歸愚不貪不吝

有冒籍欲倩沈歸愚先生保者,許以厚酬,不顧。又,應試江寧,有庠友沒於舟次,先生解囊唱助,得斂錢歸櫬。持己不貪,則有守;濟人不吝,則有為。有守有為,得之貧士為尤難也。

○焉能為有無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無?」愚意執德不弘,則理未湛於所當務者,不能有。信道不篤,則私易起於所當去者,不能無,故曰焉能為有無。

○中庸疑有錯簡

《中庸·大哉聖人之道》章至「敦厚以崇禮」結住,下「居上不驕」節,按文義,與上不浹,當另為一章。疑上有錯簡。

○先母論史

先夫人雅好文史,每於不孝等昏定時,講論亹。嘗謂漢昭烈雖未一統,賢於高祖;孫仲謀稱臣於魏,有愧父兄;司馬懿陰賊更深於操。又言大美終之實難,唐文皇蓋世英主,猶有十漸之累;天寶昏憒,不足論矣。又稱開國母後莫不賢明,獨呂雉以妒悍稱製,外戚之禍,漢為最烈,貽謀可不慎歟。如斯正議,雖儒者無以易也。歲月如流,慈訓久邈,每讀史傳,輒為涕零。

○名人詩句均有出處

「蒼龍半掛秦川雨,石馬頻嘶漢苑風」,曆下詩也。李之田疑石馬不能嘶風,陳玉叔援《華山舊志》漢陵靈異時作風雨聲應之。名人詩句未有無出者,未可輕議。

○鄭衛諸什不定指男女期會

嘗疑《史記》「國風好色而不淫」句未安。詩出淫奔者之口,未可謂之不淫;出刺淫奔者之口,不得謂之好色。推《離騷》之義以例《國風》,鄭衛諸什,不定是男女期會之詩。

○陳後山吟榻

陳後山每遊覽得句,急歸臥一榻,以被蒙首,謂之吟榻。家人知之,為之逐貓犬,匿嬰孩,俟其詩就乃復常。此蓋因「語不驚人死不休」句,故為是極苦事耳。愚以詩貴天趣,終當視流水行雲。

○漢高祖講不到忠孝

「我翁即若翁,必欲烹爾翁,則幸分我一杯羹。」最忍心語,書之史策,可醜。《朝鮮國策》問云:「漢祖忍於分羹,而為義帝發喪,豈移孝作忠之道?」要之分羹發喪,好歹俱無是心,隻把此心都傾在項王身上耳,講不到忠孝。

○拔卿子冠軍為義帝之失

東坡賢義帝拔卿子冠軍,不知義帝之失正在此。以項羽之氣肯為宋義屈乎?且義實庸才也,能料武信君之敗,而不能料項羽之不可製,留軍不進,遣子相齊,授人以誅討之詞,不知孰甚焉!幸而項羽代將,得成钜鹿之功;不然,則亦武信君之續耳。懷王以草昧君臣,間親間舊,其何以帖首立者之心?羽既殺義,不得不授以上將軍之任,太阿之柄失矣,腹心之寄離矣,衡山臨江之禍,不待徙居郴縣而始決也。

○尋親記中張員外

傳奇《尋親記》所指張員外,非真面目。張係昆山人,本舉人,饒於貲,比鄰有周宦者,怙勢侵之,窘辱者數矣。一巡按與周隙,行縣招告,張首其禁書,斃周於獄。記乃周氏所作也。初,張計偕入都,夢城隍謂之曰:「汝今歲應中會試第幾名,入詞林,然壽命不長矣,近有一大陰功人,感動天曹,欲將汝易之,汝可得富壽,願否?明當券於廟。」張惺,熟思之,即投券如神命。張后貨殖,動必倍息,遂致富。水部壽民,其後也。予蓋聞之水部外孫馬賡載云。

○張鬥南

張鬥南,早餼於庠,然不喜舉子業,好詞賦,善談論,不以家貧少挫其志。嘗與予共寓滄浪亭,評今古,談風月,甌茗疏燈,綿宵不倦。一日,致予書云:「某今年三十有一,形神衰颯,幸粗了世緣,歸骨山足,得知己如君者,從鍾殘磬斷之餘,一叩當年雅調,則生芻一束,所賜實多。」予以鬥南方盛壯,忽作此語,豈其中有不自得者耶?何圖歲月無幾,遽先朝露,橋公戲笑之言,遂成其讖,悲夫!

鬥南曾試蘇台懷古詩,極為桐城張宗伯所賞。附錄之:金粉山川委曉風,美人載去霸圖空。劍埋舊塚魂猶壯,馬立寒潮恨未窮!千古亭台眠宿草,三更燈火話江楓。何須今日添惆悵,已付升平笑語中。」

○外家禮法

幼從先夫人寧外王母徐孺人,猶及見故家禮法。每日晨夕,子孫循定省之禮,煒等雖幼,亦必候問起居然後退。清晨梳洗畢,母即端坐堂中,餘各以次坐,侍兒屏息,僮僕稟事不過戶限,非其家人不得曆階而升,門內肅然。終母之年不少懈。

○紳士媚態

槎溪一富宦治喪,紳士畢集,有一老者自遠來唁,寒素若儒生。既入門,莫有迎者,徘徊廳事,眾賓佯不見;及視其柬,乃一八座鄉宦也。乃大驚,爭先媚承,有擁擠不前者,卒卒自咎眼鈍。

風俗薄惡,莫甚於今治喪家,而鄰邑中太倉尤甚。吊者有貴賤,孝子不得貴賤其人。當道之所以異於眾賓者,有受治之義也。餘則非親即友,同一拜其父母,何分軒輊?彼則鄉宦至,匍匐出謝;否則,齒德雖尊,弗動也。孝子如此,何怪接賓者之諂人慢人乎?婁士有詆昆俗卑貧薄陋者,予謂太之富,誠足驕昆,若卑薄陋,則何地不然!因舉此以證之。

○照井生

俗有「照井生」之語,出《後漢書·四夷傳》:海中女國有神井,女子窺之輒生子。

○蔡伯喈卓然有品

蔡伯喈,曠世逸才不具論,即論其品,亦卓然有以自立。其始不就卓辟,慮禍勉應,多所諷諫,後卒不悛,欲奔兗州,邕之不阿卓明矣。卓既暴屍,殊不意言之而歎,亦歎其不克終耳。王允因此死之,殊失士大夫心。

○詠西瓜燈詩

運乘舅氏詠西瓜燈詩有「熱中不類故侯心」句,可稱典切。

○江一麟夫婦相規

明婺源江公一麟,以賢牧升部郎。將北行,取俸十兩,令州民趙鍔治船。及登舟,見修理整備,問所費?鍔對如前數。不信,密查各色工匠費,實倍之。乃取銀六兩;扇三十柄,墨二斤,計直四兩餘者償之。鍔固卻,以公堅持,乃受。其夫人素賢,謂公曰:「既知十兩,即當如數償之,而別以扇墨酬其勞可也,何靳此?」公麵發赬,亟以四兩補之,鍔益不敢受。公怒曰:「乃使我不如一婦人耶?」予以公之償鍔已足,夫人猶以為歉,公以夫人之語,而猶以不如婦人為嫌。其平日之善善相規,施德於民者何盡哉!

○鄔都尉八山疊翠詩

都尉鄔公有八山疊翠詩,高低寫作四層,疊成山形。又有包山疊翠詩,中包四山,形亦如之。縈轉成文,清新可誦,巧製也。公諱景和,字時泰,尚肅皇妹長公主。公主早薨,以不應元文命忤旨,放歸昆山,僦數椽以居,蕭然閑遠。陸伯載贈公歌有云:「三江九嶺恣遊曆,胸中夙有煙霞癖。揮毫灑酒若飛泉,琢句融融疑剖璧。」此可想其風致矣。隆慶改元,詔徵還朝,薨於位。故老相傳,公姿貌中常,選尚之日,賜宴內廷,一時公卿子弟咸自矜持,公獨飲啖如常。太后謂是能食天祿者,遂得尚主。此與右軍坦腹相類,故終為戚畹名臣。

附錄(一)八山疊翠詩(遊蘇州半山寺)山疑實滄山世擁閬畫浪

山塘歸已閣苑作漁山隔半心樂忘樓村莊歌山遠光百千三城題留侑山映峰四蘇舊榻醉

山裏近廟禪新山堂竹絲(二)包山疊翠詩(遊西山靈光寺)山山鏡隨

山盡映照鏡身山神遊是色眼如不山異有四季春山山光貪山靈鄰後山都山山歸世

山擇前訪野慕是俗山遍外至因尋

山人樂真○官商賊串合詐坑貧民

某棧火,包房無恙也。某與邑之某某等所謂六賊者,謀以包物潛運於郡典,城門為之夜開,遂誑報包火。時某尹新蒞昆,同新邑趙侯往勘,包與棧相距甚遠,而尹不察也。趙侯以典既隸昆,不欲顯斥。同官有「雷神巧,火神更巧」之諷,尹亦若為弗聞也者;竟準其報,且議所以償之者甚微。月朔行香,士民嘩於學宮者,不下數千人。尹慚甚,即揭倍償朱示於典門,眾乃散。尹反,即改其前令,其有理論於典者,輒以嚴法繩之。無何,有房主以包房賃券呈上官,請按驗其處,上官始悉其詐。委員覆勘,又有從中力庇者,奸不得發。昆故貧邑,民間衣飾半在質庫,一沒入,則冬無綿、夏無帳者比比,更有借人質物,索償不得,致無計自裁者。嗟乎,奸商饕利,固不足論,司牧者亦復忍為之耶?其後六賊相繼遭事或病死,尹亦以贓敗,而某典之在郡城者,復大火,燒其所積珍寶無算云。

○侍生晚生

今人投刺,有侍生、晚生等稱,不知始於何時?及閱《方奉常集》,云幼時見簡帖隻書某人拜,後則係以侍生、晚生、晚學生矣。乃知弘治以前猶無此稱,創此者陋矣!門生之稱已久,汪國楠出楊給事東明之門,東明卻其所投門生刺,而令稱晚學;謂為主求賢,不敢借為私交。楊公可謂識體。

○操演殺人

戰陣殺戮,萬不獲已。試演於無事之日,而必殺人以肅軍政,豈舍此別無肅軍之法乎?孫武之斬姬,穰苴之誅賈,均無取焉。

○李密少事偽朝句有誤

嘗疑李令伯「少事偽朝」句有誤。按舊本作荒字,蓋言黃皓等荒亂朝政也。

○生攝冥王

邑傳何趾協先生生攝冥王,始亦甚秘,後稍泄人,或即之,多述因果以警世。言一夜聽事,有二人披獸皮至,視之,皆鄉宦,且係故交,乃大驚,私欲拯之,而內甚。因問能念佛否?皆搖首叫嗥去。蓋一犬一虎云。噫!彼所謂虎與犬者,詎不謂富貴可常保,不早自覺悟,懺悔前非,死而宛轉於冥殿,欲一稱佛號而不得。悲夫!人獸之關幾希?可不戒哉!

○割臂療姑

叔母王安人有至性,庚申夏,於其姑唐太君之病,殫心侍奉,盛暑不懈。已而稱疾者浹旬,蓋以醫藥罔效,不得已而到臂療治,負創方深,第不欲使人聞,故托疾以自晦耳。無何,太君以高年不治,而侍安人者,稍稍得露其實,謂及今刀痕猶隱隱。安人終不欲自明也。予嘗論古今來純孝之行,所最難言者,子之於後母,婦之於舅姑耳。素無屬毛離裏之愛,推父之恩,因夫之義,禮雖不殺於所生,情終有差於罔極。又況撫之者之未必盡同己出乎?若安人之孝於其姑,不迥出尋常萬萬者哉?煒故誌之,以風世之為人子、為人婦者。

○百客堂

今人以屋宇不掃除、不整頓,或任人出入,謂之百客堂。昔沈啟南名盛客眾,嘗造百客堂。百客堂之稱,俗失其義矣。

○馬鞍山小柏詩

馬鞍山翠微之上有壓雲軒,軒旁有小柏數株,邑士胡清嘗賦詩云:「栽傍岩隈未足看,謂言斤斧莫無端。他時直入掄才手,不獨青青保歲寒。」後有視漕浙中者,遊山愛此詩,訪知胡為貧士,厚遺之而去。此公可謂憐才,惜不得其姓名。

○王百穀紫牡丹詩

袁文榮極愛王百穀紫牡丹詩,「色借相君袍上紫,香分太極殿中煙」句。謂館閣諸公能道得王秀才十四字否?愚以此十四字,亦誰不能道?乃知士遇知己,正不必高山絕調也。

○寡婦

《曲禮》:寡婦之子,非有見焉,弗與為友。但云非有見焉,弗與為友,可。而必別之以寡婦之子,何歟?與其子友,而致嫌於其母之寡,非君子之言也。注好色二字,尤薄。

寡婦不夜哭,亦非情理。

○同姓嫁娶

朱韞斯誤娶同姓,欲去其婦,名流多勸止之;欲取證於古之娶同姓而無傷者,一時莫之應。吳志伊獨曰:「王沈與王基聯姻,劉疇與劉嘏為婚,緣非同原也。」前輩博洽如此。

○鼓枰

顧文康喜弈,因桌為枰,冒以牛革,名鼓枰。每落子填然有聲。公自言:「飽食後尤宜創製新異。」然亦從竹樓記宜圍棋二句來。

○陳迪賢冤獄

練川陳迪賢,以勇健著里中。壬子大水,嘉民號於縣治,時縣尹江方遑遽,迪賢從外來,諭眾毋嘩,眾稍退。江問為誰?對曰,武生某。江以一武生遂能壓眾,意指使即其人也。收掠取服,竟斃於獄。其實與賢無與。嗚呼冤矣!

○袁籜庵向輿夫稱知己

袁籜庵嘗於月夜肩輿過街,適有演劇者,金鼓喧震,一輿夫自語云:「如此良夜,何不唱套楚江情覺得清趣耶?」袁即命停輿,從者莫解其故,袁出輿,向輿夫拜手曰:「知己。」蓋《西樓記》,袁得意筆也。


卷三

○禮書竟同文券

將以繼祖宗之嗣,合二姓之好,婚姻之典,不綦重乎!門楣求其稱,婿婦惟其賢,財帛抑末矣。吳俗風氣日下,男計奩資,女索聘財,甚有寫定草帖,然後締姻者,於是禮書竟同文券,褻甚矣!且一重利。則良賤不及計,配偶不及擇,不亦羞族黨而壞禮節乎?

○上中下浣

上浣、中浣、下浣,本唐官制,十日一休沐也,隻應直省中人用之。今人不解其義,通作上中下旬用,誤矣。

○華空塵

章邱華鼇工繪事,每畫輒詠,自題「空塵詩畫」,人目為「華空塵」。

○王廓如

內兄王廓如竟卒於金陵之邸舍,慘矣哀哉!其初到時,猶強步晤予,予視其神色,甚訝之,謂曰:「君似負疾,遠過不致勞乎?」答曰:「吾散悶耳。」因扶至樓上,敘數語便氣喘,固知其病已深矣,而不料其如是速也。廓如為人厚重,無貴介氣,善士也。

○辛酉鄉試

曩在金陵,忽海虞王柳南來報云:「今秋領解是淮上周白民,果爾,則一榜生色。」予問:「何以先知?」曰:「人言籍籍矣。」已,榜發,白民又落。清真之不利場屋,白民豈不知之,但題目到手,終不肯為之詭遇耳!是科太倉中式七人,卻有幾名允人<囗臣>氈,則閱文者又不盡河漢也。辛酉榜後筆。

○有姑風雅

予有姑適徐氏者,待字最久,其在家時頗近風雅,嘗栽菊數本列西齋,潔酒治淆,觴王父於花前。先君作詩記其事,煒和詩有「花到晚榮應更好」句,先君謂語關兩意,以俟後徵。不數年先君棄去,王父奄逝,姑亦不復留人間世矣。晚榮之徵,竟成虛語,每見菊花盛開,輒生悲感。

○詭避失選

明時有官行人者,過龍西溪霓謀曰:「吾欲注門籍幾日,何如?」門籍者,京朝官例書名簿置長安門,有病則注明其下,免朝參,謂之注門籍。西溪問故?答曰:「近有楚差,將避之。」西溪曰:「湖廣非險遠,況尊公在堂,便道一省,不亦善乎,避何為者?」行人曰:「不然。聞吏部將選科道,承此差恐不得與,避之,則同官楊子山當行。」西溪曰:「然則聽子。」行人竟稱病注門籍。吏部遽開選,乍告病者不得出,楊以應選擢天垣,行人大悔恨,此可為詭避陰謀者戒。

○火居

火居,道士之稱。今人不解火字義,謂必土字之誤。嘗見鄭氏《雜說》載,廣東僧人有有室家者,謂之火宅僧,火字本此。方言亦皆有出,未可臆斷。

○葉宮式亦能詩

葉宮式大父白泉、父二泉,並以詩文書法負時望。宮式以聲色破家,誰復知其能詩者?予猶記其蓑衣詩云:「漢家物色荒江上,把換羊裘便莫知。」又樵徑落葉云:「鬆風吹去擔頭輕。」思致甚曲,而饒有清韻。

○王逸田所藏書畫

王逸田出所藏書畫示予,予固未能辨其真贗,就其所稱右軍手跡,不覺啞然笑。王書雖古本墨刻亦不易覯,乃以牙簽玉軸裝潢華整,遂嘖嘖自信其真;而亦知曇之鵝,當時已傳其贗耶!雖然,受得百欺,或冀一真,此卻不礙風雅。

○二馬不如歌妓

永明入緬,輔臣馬吉翔等,猶於中秋夜飲妃弟王維巷邸。時有歌妓黎維新,年且老矣,吉翔強之為梨園舞,維新泣曰:「今何等時耶,而猶作此醜態?」吉翔怒而鞭之。永明之有吉翔,猶福王之有士英,二馬遜此妓遠矣。

○昆山狀元

明弘治十一年,顧文康大魁,嘗夢人謂曰:「汝後昆山妝元姓陸。」至本朝順治己亥,徐公立齋榜姓始驗。

○徐元文詩志

讀立齋公章疏,自是顧文康以上人。其為殿撰時被召,有句云:「空傳枚馬金門侍,隻倚雕蟲事武皇。」長洲韓宗伯謂公生平致君之志,已見於此。

○同夕誤娶

嘉民有同夕迎娶者,從人醉,爭道,撇轎於路旁,哄急燈滅,倉皇誤舁。既成禮,人眾辭去,彼此不知也。翌日,兩家探信,相視漠然,乃大驚。鳴縣,縣尹以婚已成,雖誤因之;便杖責轎役而解之。已,按其人物奩資,亦兩不相下云。

○夢航與瓶庵孰優

或問予夢航與瓶庵行詣孰優?予曰:「大舅氏高簡淡素,杜門三十年,念佛讀書外無餘事,《蠱》之上九當之矣。二舅氏積學有行,其一國之善士歟!」又問:「二翁皆早謝,青衿虔奉瞿曇,悟道孰深?」予曰:「各有其累。大舅氏欲障未除,晚年猶蓄一婢,然於世緣甚淡,根株易拔。二舅氏氣性太勝,氣勝則渣滓日生,清虛日遠。」曰:「瓶庵書經五大部,其功不更偉乎?」予曰:「此福因耳,何關至道?」

○放鵝莊

松江王氏,其先某翁,以訓蒙為業,廉介有守。一外省學徒巡按江蘇,以多金酬師,翁不受;但囑其疏減浮賦,里人德之。有饋其生鵝者,固卻不得,留之。人疑翁有羲癖,爭遺鵝,池為之滿。後人題其處曰放鵝莊。子孫世顯貴,至於今不衰。

○燕丹遣軻大失計

燕太子丹遣荊軻,軻受命不固辭,皆大失計。無諭軻刺難成,即幸而殺秦王,秦豈無復仇之舉,見陵之患,未見息也。誠聽鞠武南連北構之說,而用智深慮沉之田光,敢死之荊軻,疾仇之樊將軍與燕一切勇壯之士,憤兵一戰,事未可知。計不出此,而乃為幸險之謀,英豪屠盡,身死國滅,豈不惜哉!

○葛孺初殆過純儒

葛孺初先生在吳郡,飲一士夫家,席間有女妓行酒,每至前,正襟危坐,如對大賓,不知其為妓也。史稱許散愁為純儒,先生殆過之。

○秦生能武

錫山有秦先生者,嘗應試江寧,舟遇將軍眷屬,生短視,溺於鷁首而不及避,兵眾競毆之,生拳捷,落數人於水,眾號主者,主者皆叱去,至生訴,則曰: 「君以書生能武,壯哉!本欲治軍罪,飽君尊拳夠矣。本軍願進一言:賓興,大事也。今日幸過罷兵耳,脫逢敵手,格鬥致傷,我即重懲之,無及矣,後當慎諸。」 生深感其言。其後館一富商家,有群盜來劫,盜知其家先生能,先欲除之,排館門入,槍棍亂下,時館中無器械,生不得已,左右捉胡床抵之,呼聲徹內外,其徒素受武藝於生者,聞變出救,生已攫盜棍,夾攻之,盜乃退。明旦出視,血流滿地,器物齏粉,而生但覺兩腕無力云。

○孟子問牧民於子思

孟子問牧民之道於子思,子思曰利之。孟子稱仁義,子思曰仁義所以利之。溫公謂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其對梁王,與言之人異耳。愚意對梁王,正宜如子思之言順導之。

○滕文公與孟子

滕文公,三代以後有數賢君,與孟子投契甚深,井田之法,意在必行,雖則許行、陳相胡亂一番,以文公之賢,必不因此而阻其盛舉。特以國勢岌岌,無暇及此耳。試觀間於齊楚三章,孟子亦無從措手,隻教其為善死守,存亡聽天而已。處七雄之世,弱小如滕,雖有湯武,亦末如之何矣。

○五霸才德

五霸論才,則宋襄最庸;論德,則晉文最下,功皆不及齊桓。而私心獨喜楚莊,溫潤而能納諫。

○傲慢差勝便佞

何蕤音元英與張祖望綱友善,人以張傲慢難近,何曰:「今人不少便佞,吾正喜其傲慢,傲慢非美德,較便佞差勝耳。」身為貴官,能於便佞中喜傲慢,其人卻可喜。

○稱檜有功

賊臣至秦檜,士無賢不肖,再沒個寬解他,而邱瓊山瞽說,獨稱其有造宋功。

○白猿傳之類

歐陽率更貌寢似猴,友人作詩戲之,好事者遂妄作《白猿傳》,斯不亦可笑之甚乎!相傳王文恪之父漂海遇猩猩,偶而生公,後父得流航,挈公以歸。公貴,為作望母台。其說誕甚,殆亦白猿之類歟?

○祝壽連旬

癸亥秋八月初二日,為繼外姑陸夫人五十設悅之辰,孝廉君述裕預修綺彩燈屏之飾,工糜數月。至是,盛供帳,設宴樂,為夫人舞班進祝。於時州大夫及縉紳士,相繼稱觴,歡宴連旬,工歌不絕,誠盛舉也,且盡孝道也。雖然,物力維艱,若稍從儉約,未必非夫人意。

○贈王東莊詩

與東莊王處士敘於靜寧軒,予雅重之,渠亦賞予於物外。予贈以詩,有云「鄙懷怕薰灼,結想在清真。落落殊難合,然見古人」。以古人目東莊,非虛譽也。東莊工畫,為司農公高弟。

○寄內詩

庚申三月,予寄內詩云:「小樓連夜雨霏微,寒食清明且過矣。」壬戌之春,則有「輕破羅浮夢,緩歸陌上花」之句,皆以其久歸而未即返也。今屆中秋,同在婁東,時秋香盈座,明月方高,與諸內弟閑步空庭,談諧歡暢,復賦詩有云:「廣寒許我清輝共,卻被簾旌隔幾重。」郗選謂予中年伉儷,猶鍾情乃爾?予曰:「此而不用我情,我烏乎用我情?」

○綠浮杯影月篩花

予作花月詩酒吟,效連珠回文體,中有「綠浮杯影月篩花」句,內常誦之。謂不減「亂點餘花吐碧衫」,雖不免刻畫唐突,然亦具見其有雅致。

○相國母

太倉公之生母沈太夫人,本農家女。先是,奉常先生夢一綠龍,赭其爪,蟠於庭柱,覺而異之。尋有輸租者挈一幼女至,綠衣紅袖,繞柱如龍狀。先生感夢留意,及笄而後納之,遂生相國。

○風雲變色炎涼異態

李學憲在楚中,於五月十三日祀關聖,赫日蒸炎,少頃陣起,李對眾賓曰:「俄而風雲變色。」有一幕友與主不浹,將辭去,時亦在座,倒接手扳曰:「所以炎涼異態。」

○緊繃密釘晴雨同聲

況公百律為主政時,朝鼓敝,禮部將移文造鼓,而難於措詞,公奮筆曰:「緊繃密釘,晴雨同聲。」同曹科目出身者皆歎服。

○治喪中之非禮

今人治喪,大書祗領二拜及更衣等字,愚以為皆非禮也。夫禮:自卑尊人。豈有示人更衣而拜,且以概之尊且貴者乎?即上香獻爵,亦無自設唱讚之體。

○硯名玉帶袍

楊鐵崖詩「雪水初融玉帶袍」。玉帶袍,錢塘士女曹妙清硯也。其名豔異,但不知於硯義何取?

○李荊山厚情

江右李荊山秩滿歸省,迂道數百里,存我於荒墅,何情之厚也!

○夢讀佳句

「施淩雲以翠步,潮生乳麓之新酒,月上鬆煙之小樓。」黃九煙夢讀《采茶賦》,得此三句,不知前人有是語否?若憑空得此,大奇!

○漢武非英主

戾太子冤死,漢武已是不明。至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其時曾孫在內,不即開釋,以覘其氣度;而乃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係者無輕重皆殺之。幸丙吉拒使得免。不然,不特戾太子無遺種,元平以後,中興乏主,漢祚不幾絕乎?而世猶以英主目之哉!

○霍光不如秺侯

霍宣成定燕王上官之亂,成於昭帝之英明;昌邑之廢,讚於田延年之勇決;宣帝之立,丙少卿有力焉。然卒不掩其元功者,以其能不自用耳。其後霍顯弑後,猶豫不忍發舉,禹、山、雲大橫,卒以滅宗,其才識不如秺侯遠甚。

○魏武臨陣

遇事張皇,則中無定主。魏武臨陣,意思安閑,如不欲戰,是絕大本領。

○一鳳三雛五子登科

杭守王公,諱臨亨,萬曆進士,生三子:長志堅,登進士,仕至僉憲。次志長、志慶,皆舉人。世號一鳳三雛。志長之孫編修喆生,亦生三子,科第一如前人。徐司寇兄弟三人,皆鼎甲,五子俱登第。皆我昆盛事也。後以約花溪兩公繼沒,王編修於廣座中歎曰:「五子登科,二顆已枯。」時五知在坐,即應曰:「一鳳三雛,二雛已殂。」蓋編修已喪二子,故云。

○昆邑著姓

我昆一姓而異派者,莫多於朱、張,俗云:「七張八朱。」又「帶(戴)葉黃(王)果(顧)李,不如一大荸薺(徐)」,諢語耳。於邑中著姓,不及十之二,戴無聞人,嘉靖、萬曆間,間有科第,亦不顯。志稱儒家者有六,其隸昆最舊者也。

○沈萬三亦能文

沈萬三妻麗娘亡,三思之,作恩鎖台,置離思碑,有云:「玉骨土融,百形皆幻;紅脂塵化,萬態俱空。構室見其情牽,樹碑由於恩結。」元末雲林、金粟,家並豐贍,都以詩文書畫領袖風雅,而萬三則群指為富人耳,誰復知其能文者?

○以神為戲

鬼神可敬不可褻,世俗則以褻為敬焉。往時見神廟有參謁迎送之儀,以為失事神之體,今更有攝篆入簾之事矣。設櫃收錢,神廟舊規,今更有舁神聯會者矣。賽會隻有旗牌等官,今更設中軍。里中有有興者,整頓儀仗,頂帶彩服,先期公坐,揚揚自得,直是以神為戲耳。

○方矯亭以儒者言托生

方矯亭先生,儒而辟佛者也。托生之說,肇於佛氏,儒者不道。然先生自言,前世為富家兒,年可五六歲,思之泣下。又何說歟?嘗見都元敬載考亭曾請業紫府真人,真人謂其不誠,拒之。愚以考亭必不爾,傳之者妄也。然儒者與二氏,正不必辟。王敬美云:「陰用其實,而陽詆其名;假竊其似,而自文其陋,俱恥之。」

○汪何選文

汪何選文,遇有佳者,必力購之,不問得名與未得名也。近來製義之宗,斷推金壇,然不免入者主之矣。

○工於用短

有沈矮子者,以星術供奉內庭,賜官序班,每承命,步不能趨,常滾至上前,甚溜。可謂工於用短。

○治相國喪

徐相國之喪,有一友王姓者飭工為槥,何、陳二翁治賓客,時人戲撰一對云:「九姐側身登匠事,三爺成對沒階趨。」二翁皆行三,九姐則王之綽號也。

○禪房應軒敞

僧家曲徑通幽處,正恐不獨花木深也。愚意當盡壞之,易以軒敞禪房,為我佛洗滌香界,即道觀亦然。

○玉雕

隴西有一雕刻玉人,長三寸許,枕甕酣臥,肖畢吏部也。玉質瑩淨,一甕紅如寶石,有人以千金購去。又有一瑪瑙杯,旁隱紅日,酒注日落,光溶溶如浴然,名「海天落照」。先夫人少時曾見一玉關帝,赤麵白身,相傳為柴氏之物。王石園家有十二生肖,皆良玉雕琢,中有一馬,五色斑斕,隨其形飾而雕之,真異寶也。先夫人有一玉器,上下合榫如磨形,或稱「同心結」,徑圍三寸餘,膩如浮筠,決非漢以後物。先君沒,只存空匣,不知落何人手?可勝歎惜!

先曾祖遺一投壺瓶,下鐫玉山草堂字,特珍之。

○行文古趣奇特

△(一)

《管子》臥名利者無生危,言息其名利之心,則無危生之累。若竟云息名利者無生危,便不見古趣矣。

△(二)

《淮南子》欲宍之心忘於中,則饑虎可尾。欲宍,言戀其軀也,二字亦奇特。

○引君當道

明神宗一日御講畢,語江陵相:「昨日禁中花盛開,侍母後賞宴甚歡。」蓋指生母慈聖也。居正曰:「仁聖太后處多時寂寞。」仁聖,帝嫡母,此為引君當道。

○守業

外高祖葛太常公八子,各授宅一所,迄今惟外祖之後尚世守其業。前年廳事幾壞,貫一撤而治之,百餘年之故物復光,而幼時嬉戲之地,依然如昨,可喜也。後堂稍一因循,遂不支。雖然,祖宗之業,子孫守之不墜,固可慶幸;不得已而腐敗摧折,猶愈於轉售他人,增彼此之感也。

○周忱與王振

周文襄撫吳,吳民百世屍祝。獨其與王振周旋,士林病之。然其間有不可不辯者,如振宅新成,公遺以剪絨氈,一切地方事宜,令毋掣肘。公之籠絡小人,理或有之,至謂錢御史昕抄沒振家,金觀音像背有「孝孫周忱拜奉」字樣,無論必無是理,即有之,其中豈無委折?愚意公必有大母事佛,公為鑄金祈福,其流入振家者?或振偵知,假宮闈旨取去耳。不然,天下寶物何限,而必遺以佛像?且「孝孫」何稱,而施之奸閹者,乃在不世出之名臣乎?阮亭不察,遂謂其不惜名節,即有功業,亦不足重,過矣。

○周忱納言

周文襄公初至昆,甫登岸,怒杖一人。廣文朱先生冕,叱隸止杖,白公請息怒,至衙門治之。公從之。已,問冕何故?對曰:「憲台下車,瞻觀所係,因怒傷人,恐累盛德。」公謝焉。公與先生都無勢位在其意中,故能陳納如此。

○尹直審囚

尹直與群僚審囚朝堂,有殺妻擬大辟者,直曰:「人以無子娶妾,遭妻悍,毆死;初恐絕嗣,今顧絕其命耶?世之妒婦長氣矣。」此據一面之詞耳。既稱其妻毆妾至死,不於妾死時控告,擅自殺妻,於法無赦理。若恐妒婦長氣,猶不慮寵妾淩妻者之長智乎?尹固劣相,不足道,一時翕然矜釋,竟無有駁及此者,何也?

○四子言志章

夫子詔四子言志,原在酬知。春風沂水,卻是所問非所對,而一片化機流溢,不覺深契聖心,喟然歎與。點固高曠,亦不得以事為薄三子。下節許三子,是此章本義。

○嵇侍中不必仕晉

嵇侍中不必仕晉,既仕晉,不可無蕩陰之節。讀《王褒傳》始愜。

○歸莊門符

歸元恭先生元旦書門符,左曰:「福壽。」(注:南台御史大夫)右曰:「平安。」(注:北平都督僉事)又題柱云:「入其室,空空如也;問其人,囂囂然曰。」

○徐司寇謙下

徐司寇公於鄉里甚謙下,有一老諸生過其輿,公短視未及下,隨以名帖致意。

○緩急稱貸

緩急,人之所時有也,而信義不可不講。嘗見有向人稱貸者,始未嘗不和顏巽語,及期而不索,可以相安於無言;或其人亦有所需,稍一促,則反麵誶語,信義之謂何?故有善諧者,謂欲假貸,當先圖一像來,以俟他日對照;又曰:「不諾則一怪,諧則千怪。」可謂深識世情者矣。然使其借也,果用於正,其逋也,果綿於力,信雖失,於義不大傷。如之何其沒人膏血,供己泥沙用也。

○今無人公言

昔瓶庵舅氏嘗作開河、攤荒諸說,指陳侃侃,言即不行,亦使長吏知士林猶有公言,今無其人。

○學畫患太似

麓台先生以畫妙天下,一時受業者多極意臨摹,惟恐不似,東莊於及門中稱高足,公問汝意云何?答曰:「正患其太似耳。」公拍案欣賞曰:「得之矣。」

○楊士奇留意人才

楊文貞公士奇,見昆山屈昉送行詩有佳句,識其名。後昆令羅永年以事詣京謁公,公詢及昉,羅茫無以對。公曰:「士人尚不知耶?」羅慚甚!尋有詔舉經明行修士,羅即以屈應。楊公之留意人才不待言,即羅亦可謂善補過者。

○澹歸論忠臣功臣

澹歸禪師上孔定南書,請葬瞿留守稼軒、張監軍別山(諱同敞,居正孫),其略曰:「衰國之忠臣,與開國之功臣,皆受命於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任。天下無功臣,則世道不平;天下無忠臣,則人心不正。事雖殊歸,道實同源。」其立言最為得體,宜定南之樂從也。師,俗姓金,名堡,崇禎庚辰進士,永明王時任兵科,杖戍後,剃度為僧。

○錢謙益與龔鼎孳

虞山與合肥,真兄弟也。其才望同,其官位同,其出處亦同。而柳妓與顧妓,又兄弟也。其所事同,其專寵同,其妖蠱亦同。是夫是婦,總不足當童夫人一笑。

○底深稱臀

凡物之底深者,皆可稱臀,今人用之必笑。《考工記》「氏為量其臀一寸」,言底深一寸也。

○使知天下無棄物

曾王父至北莊,偶見一係蹄繩,手洗之,先妣問何用?曰:「以縛豆棚可乎?」已而語人曰:「吾豈一繩之惜哉,新婦初做家,使知天下無棄物耳。」北莊,先君舊居。

○得妙境創新語

東坡月黑看湖光,升庵更深看新月,俱於人所不到處得妙境。至以玉塔詠月,以銀船詠新月,亦非兩公不能創此新語。

○翁吝媳奢

南翔有一富翁,甚吝,嘗患瘧,或謂瘧有鬼,盍飼之?翁以三錢取辦,蓋煙一、酒一、紙一云。已,轉劇,人咎其慢鬼。翁曰:「任取命去,不更為汝所賣矣。」有一內親詣翁,談次作須煙狀,翁悟曰:「近有煙賈償所負,可供君。」翁入,客從門間窺之,所貯不下數十箱,翁憑高抽一箱,解包撮少許,旋縛如初,以授客,恰一筒耳。既娶媳,謂其婦曰:「吾與若辛苦久,晨當厚奉。」有見其用簿者,特添糕錢各一焉。翁死,子為政,不數月,費萬金。子死,婦更豪奢,每出必飾舟輿,多侍從,金珠綺縠之華,甲於豪貴。見者皆曰:「不有此翁,焉有此媳?」

○蔡林屋譽影

蔡林屋善易,自號易洞。嘗置大鏡南面,遇其著書得意,輒整衣冠向鏡拜,譽其影曰:「易洞先生,爾言何妙!吾今拜先生矣。」癡態中亦自饒韻趣。

○喜附貴人

外王父莘伍公,於徐司寇公為從甥舅,而外王母又司寇從兄女也;且連楹以居,苟非吉凶大禮,不數往。時有一孝廉之父,喜附貴人,或詣孝廉不值,父必曰「在尚書第」。卒之孝廉亦不常在徐也。

○良人

婦人稱夫曰「良人」,本《毛詩》。《儀禮》「媵衽良席在東」,則又隻稱一良字,古文省字如此。

○張桓侯本色

張桓侯禮服孟起,義釋嚴顏,俱是大有學問人作用。其書法銘於刁斗,文集傳於藝林,風雅又如此。此關、張之所以並稱也。不然,明經好學如解州,肯與兄兄而弟弟耶?俗但知其瞋目橫矛,寫一時勇態,失卻大賢本色矣。

○趙常山具大臣器量

讀《趙常山別傳》始末皆具大臣器量,目為虎將,屈哉!

○劉後主

劉後主父昭烈而子北地,武侯盡瘁於前,薑伯約、諸葛思遠效忠於後;卒誤於陳祗、黃皓、譙周諸人,為麵縛輿櫬之事,辱祖宗而負忠良,猶然以安樂為魏晉寓公,其甚於叔寶之全無心肝者哉!

○譙周

譙周既明數學,胡不入山晦跡而與人家國?亡國之罪,浮於黃皓。

○赴省途中

甲子秋七月,偕內弟郗選桓重赴省,抵丹陽,舍舟從陸,與桓重行歌互答,雜以鄰鄰之聲,道旁有竊笑者。將近省城,山色甚佳,輒下車卻行。

○妙在轉字

酣臥秦淮寓中,醒來日熒熒上窗矣。郗選指窗謂予曰:「此日影也,又湖光也,映窗而搖曳也,能以一句括之否?」予應聲云:「半窗秋日轉波紋。」桓重譽予層層俱到,妙在一轉字。

○燕子磯夜泊

夜泊燕子磯,聞鄰舟有吟詩者,酸腔聒耳。桓重謂予,當歌以亂之。遂申喉發調,予吹笛以和,風濤鏘激,不復聞鄰舟吚哦聲矣。

○拋卻半生有用工夫

廿年製義,拋卻半生有用工夫;三黜鄉闈,落得九冊無名敗紙。倪鴻寶先生云:「熊狼之罣柔繩,何時出力乎?」精氣消磨,予亦不能復事帖括矣。甲子冬日,書落卷後。

○時藝文章

辛亥之夏,王介亭先生過舍,見予少時時藝,亟賞之,謂循此做去,可冠秋闈。及見近作,拂然曰:「子名心熱矣,何乃似丙午以後墨耶?」近來兩科,頗憶先生之言,稍規先正,終亦無用。然文章正的,先生自不爽也。

○貪作皇后

公孫述將帝蜀,夢人語曰:「八厶子係十二為期。」覺謂其妻曰:「雖貴而祚短,柰何?」妻曰:「朝聞道,夕死可,況十二乎?」二十一史中無貪作皇后如述妻者。梁。朱溫妻張后,見朱瑾妻被逼,謂曰:「萬一汴州失守,妾亦當如此矣!」有栗栗危懼之思,才見明識。

○士隸往來

邑有一跛隸,家甚裕,嘗邀一鄉宦賞菊,士林猶作詩諷之。邇來胥勢益張,宦族日貧,屈節相往來者比比矣。蓋始見則怪,久習不異,非獨其人恬之,即旁觀亦以為固然矣。方奉常云:「士大夫固不可以富貴驕其鄉里,亦不得以名器混於市井。」市井且不可,況胥隸乎!

○讀陰符經

《陰符經》三百言,唐荊川先生敘之,力辟譚兵養生家言,謂聖人垂世之文,精以治身,粗以治天下,五賊之說千條萬貫畢具,非大聖人判元黃於混沌,正蒙否於乾坤,隻字不能道。蓋深信其為軒轅書,而若有心得者。然予讀之,不得其微奧,復取湯臨川先生解讀之,義卒不明。天隨子詩云:「曾亦愛兩句: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方寸了十字,萬代皆胚渾。」數語實獲我心。

○素書為黃石所著

《素書》六編,語語切要,而詞旨較《陰符》亦易明了,真聖賢經世之書也。其稱太公兵法,蓋黃石公逆知天下將亂,佐命立功之士,非兵法不足以動其欣賞;兵法不出於太公,不足以堅其誦讀,故假托以授子房耳。此書即黃石所著無疑。

○虛能益人

友輩中虛而能受者,無如王叔武。叔武文極為葛章揆表兄所賞,固邑人士之表表者。其課龠侄時,每作文,必下問,予輒以己意增損,不自知其有當否也?已,侄語予,先生每見改本,不厭數回讀。予感其虛受,不覺愧自內生,益思自勵;乃知虛之一字,並能益人,叔武亦我師也。

○後生可畏

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今字注我之今日最惺。如曾子少吾子四十六歲,一貫之悟,年未及壯,積學至老,想亦去聖不遠。四十、五十無聞不足畏,隻警策後生語,不是到四十、五十便奮發也。沒用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大失學者,何可竟灰此念?

○白魚段補志

白魚段在邑之西南,距城不數里,相傳張氏據吳時,為幸姬構園亭於此,今蓮河浜,即其池也。而前志多不載,何歟?蓋兵火之後,館宇煙沉,村墟寥落,二三野人,莫有知文字者,遂使佳麗之地,湮沒不傳耳。自葛慎節、陳刑部墓於斯,而陸翁承、李完素復以文學交名流,白魚段之名,稍稍見於雜集,顧白魚之義未詳。按白魚狀似鯉,出海中,此何以稱焉?豈以偽吳嘗駐蹕,附會白魚之瑞耶?古有段穀、段溪,水鄉之稱段或以此,抑亦有分段之義?而形諸筆墨,見之題詠,則又稱白澞或澞溪,以其水源大澞浦而名之,然於白義何取乎?稱澞溪者近是。溪有七十二褸,最著者有鸛嘴、鶴頸、堯仁、花瓶之名,其水清冽,頗有秀色。東港為石家堰,西港為陸家灣,此溪之界也。亦不知因何人得名?予家舊居麗澤門,有麗澤書屋,毀於兵燹,先曾祖西圃公始卜築於此。見夫瘠田茅舍,猶然一寥落村墟也。為之築圩岸,浚支河,勵以服田力穡,敦以孝友睦姻,於是地沃俗淳,於諸村中稱仁裏焉。數十年來,國家深仁厚澤,休養生息,安耕鑿而不擾,忘帝力於何有?村中氣色日新,視昔日之卉木池台僅誇美麗者,不大相懸絕哉!書之以補前志之闕。


卷四

○乾隆十年全蠲丁糧

乾隆十年上諭,本年各省地丁錢糧,按次全蠲,與民休息。詔下之日,萬方忭舞。自上嗣服以來,大赦積逋,再減浮賦;歲收稍薄,輒費天庾;水患偶乘,動支國帑,天地猶有憾,皇仁蔑以加矣!我儕小人,惟是祝豐年、急公稅,稍申媚茲之忱,乃更沐非常溥博之澤於望外,蒼生何福以當之!自惟草茅,無以報效,衢歌不足頌揚,隻有清香一炷,禱祝上蒼,惟皇子子孫孫永保民。

○沮封不似晏子語

《孔子世家》載晏子沮封之語:儒者滑稽不可軌法,倨傲不可為下,崇喪厚葬不可為俗,遊說乞貸不可為國。按語氣不似晏子。試觀《左傳》所載及《孟子》所引,其對君稱說,引古今皆合體要,何至詆儒若是?或是戰國人偽撰,太史公援據故實,亦盡有此種。

○士貴耆老

以筋力用者謂之人,人求丁壯;以才智用者謂之士,士貴耆老。此仲長統《昌言論》中語也。留心銓敘者當味此。

○求嗣

妹倩李天柱進香玄妙觀,予亦附瓣香,登彌羅寶閣禮拜畢,臨窗四望,憶王虹友先生詩云:「中天星鬥懸窗戶,下界乾坤小市朝」,傑句也。天柱幼孤,今年三十餘矣,祈嗣甚切。予以天柱為人長厚,妹亦好善,天必有以報之,無用傍徨也。曾於其建醮時代作一疏,中一聯云:「氵修瀡奉晨夕,有缺慈親弄孫之歡;俎豆祀春秋,尚虛王父為屍之願。」見者稱其誠懇。

○謹慎非迂

先君諸事謹慎,於場事尤小心,考具必親檢點,猶恐有戲之者遺以片紙,必搜括再三,然後入。去歲在金陵與友輩談及懷挾者,為述先人謹慎狀,眾頗笑之。尋聞北闈以此獲罪者甚多,須信過慎之非迂。

○變形使者

宜興周啟雋立五,其始顴削頤逼,麵槁色,蓋薄相也。年逾三十,猶困小試。一夜,偶宿南城外,夢一雉冠絳衣者,易其頭,去其龐,頓改舊觀。又夢一白須老人,命一金甲神剖周腹;滌其髒腑,而復納之,祝曰:「清虛似鏡。」自是文思日進,尋登第入詞林。嘗見笠翁著《柰何天》有變形使者,戲文耳;世竟有符此者,大奇。

○七世為神

予先世多潛德,自侍御公以下凡七世皆為神,迄今猶祭於社。其旁支之列於神牒者,不下數十位,故世傳龔氏多神。有邑子以細故,與先曾祖西圃公爭論者,公理直,彼不能屈,自負宦族,詬公曰:「爾祖宗不過多幾個雕塑者耳。」公曰:「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以視當時則榮者何如?」

○遇仙樹

真義舊有銀杏樹,蔭下可布數十席,始祖遇仙公手植也。公諱猗,仕宋為殿中侍御史,以忤賊檜高隱,道遇一異人,授以枯枝曰:「枝生處定居。」行至真義植之,枯枝果生,乃銀杏也,遂家焉。世稱公為遇仙公,目其樹為遇仙樹,事載《中吳紀聞》。

○欲為清視龔卿

我宗自靜軒公理以名藩諡清惠,世有廉吏,如海峰公瑾之令閩清,攬齋公承恩之判漢陽,鳴梧公起鳳之令杞,子孫皆貧,不能自存。先是,邑人有「欲為清,視龔卿」之語,張元長先生曰:「此其為龔氏之世謠也哉,令後人動色相戒,謂廉吏安可為也?悲夫!」先生作《昆山人物傳》於我宗獨多,皆極詠歎淫泆之致。

○婢名墨池

姚夫人仲淑之婢名墨池,蓋夫人善畫竹,其宜於墨之淡者,俾受筆而口退其墨,故名。

○舌耕筆畦更苦

國有四民:農、工、賈皆自食其力,士則取給於三者,得食較逸。然舌耕筆畦,裋褐不完,往往視三者為更苦。

○皎皎素絲在所染之

婁東某太學本富室子,日與諸貴馳聲騖色,家漸落,鬱鬱不得志,至自縊死。或云遇祟。予以祟者,心之所召,彼既不得於中,切切自期一死,鬼遂得以乘之。豈真有所冤抑不釋耶?假使其不為習俗所染性,或輕財而正用之,則慷慨好施,豈不亦婁東一偉士哉!雖死生有數,亦何至自戕其命?予與某有親誼,見其伉爽有情,美質也。皎皎素絲,在所染之。於此有深惜焉!

○尹繼善振飭漕政

漕政關國民,米色不容不計,而橫征在所必懲。往時,吏緣為奸,官分其橐。正數外有加頭,斛見時有浮麵;多寡視乎強弱,勒掯在於篩扇。糧憲以下,名為稽察,實屬具文。康熙末年,吾邑有衣冠數輩攻其弊於上官者,卒以賈禍。自三韓尹公製兩江,周知其弊,大為振飭,一切需索浮擋之弊,洗滌無餘。十餘年來奉行不怠,省民間之物力,可勝數哉!

○淮南子文字猶近戰國

《淮南子》:親母為其子治疙禿,血流至耳,見者以為愛之至也。使出於繼母,則過者以為嫉也。事之情一也,所從觀者異也。此與樓緩對趙王引公甫文伯母同,漢人文字猶近戰國。

○葬親建祠

乙丑歲之臘月初八日,葬考妣於溪南祖塋之穆位。時值嚴冬,天氣和暖,操版築者便於赴功,咸謂我考妣盛德所致。嗚呼!泉壤已封,靈而不返,長依祖禰之體魄,永絕不肖之晨昏。痛哉!痛哉!既葬,兄炳建祠堂於節母祠後,望松楸其非遠,庶靈爽之式憑。

○魏文高貴均狃書生習氣

魏文以素書所著《典論》及詩賦餉吳王,又以紙寫一通與張子布;高貴目裴秀為儒林丈人、王沈為文籍先生,事並風雅。然身為帝王而處極亂之世,尚狃書生習氣,寧有遠謨大略?

○王某賣友求名

虞山王某以畫得盛名,其始則婁東王奉常先生成之也。先生故多藏畫,有古畫一卷,是其所最珍重者,某居先生家久,見之。已,遊時貴金太傅門,泄其畫。金遺書借觀,實欲取之也。先生遲疑,欲不與,彼方怙侈;與之,則累世重寶,一朝輕棄,誼不忍心。知某獻媚,猶以舊門下必不深辨,為臨摹遺之。金得畫大喜,而某則辨其新舊筆跡,曰:「此煙翁臨本也。」金怒,書以誚先生,先生不懌者累月,作詩遺案間。後某至,見詩大慚,先生敘寒暄如舊。

○懿訓可傳

譚元春之母魏夫人,以詩畫課其子,而於榮進甚淡。每於諸子下第,輒置酒勞之曰:「此自有定分,我亦不須汝曹有此也。」偶閱至此,於心有戚戚焉。少時試於學使者,已得復失,殊怏怏。先妣和顏慰之曰:「學求在我者耳,小挫乃爾介意耶?」正與魏語相類。事隔多年,忽忽若忘,有觸斯感,覺一時慰藉之言,都堪不朽。以是推之,吾母之懿訓,其可傳於後者,何可勝道哉!

○作財賦考有益

周太翁安士作《江南財賦考》,於民生有益,其子植成進士,人多歸美其父。

○北園

北園在馬鞍之陰,因山為屏,疏泉為沼,有卉木亭台之勝,無闤闠囂塵之擾。聖祖南巡,常駐蹕於斯,御書「天光雲影」顏其堂,非獨東海隆遇,蓋亦我邑盛事也。予生晚,不及睹車駕巡遊之盛,然自少至壯,每至山間,輒往遊焉,園丁猶必索錢然後入。後以登萊負帑入官,即時拆賣,我邑故貧,士大夫既無力以售此園,而官斯土者,又乏柳州公之雅興,園之不保,夫又何尤!尋有買其地以葬枯骨者,改為廣仁園。予賦一律寄慨,有「諸君創此誠高義,不記當年拜至尊」句。四方士有問及北園者,實不忍置對。

○家貧出孝子

「家貧出孝子」,諺語甚確。然孝子而家貧,其孝行必不能達於有司,並不能聞於里黨。予嘗留心博采,而樂道其事者絕少。表兄葛韶九曾述一市人,其父好飲,而憐其子貧,輒令減省。其子陰益之,不使父知。父臨飲陶然,亦遂不自覺其多少。事雖微,而充此即可以言孝。

○顯晦如故

太倉沈白氵婁先生,與顓庵公少友善,公登三事,先生以老明經遊京師,相與呼字如故。近世無此風矣。

○董宣不應入酷吏

董宣令洛陽,格殺湖陽公主蒼頭,帝目為強項令,絕大風力。臨死布被覆身,家惟大麥數斛,其清又如此。範史編入《酷吏傳》,非是。

○樊英可入隱逸

樊英累辟賢良不就,其對順帝岩岩不屈,可入《隱逸傳》,不當以方術目之。

○蔡倫良賀呂強

東漢宦者蔡倫,可附文苑;良賀可附名臣;呂強可附忠義。

○不逸有餘可安不足

境遇何常,在於善處;惟不逸於有餘,乃可安於不足。南翔二妹家,夙稱富厚,近頗艱難。而予不甚憂者,以妹當富厚時,亦未嘗一日自暇逸也。

○岱誕賽會

三月二十八日,俗稱岱誕,各鄉之神朝於岱廟。廟有數處,石牌,介昆山、常熟間,賽會尤盛。屆期水陸畢集,加以鼓枻遊拳,飛艎競渡,玉簫金管,蜚逸響於清波;翠袖紅妝,流采葩於漣漪。洵貢俗之所不廢,亦有興者所樂觀也。王父晚歲,頗賴絲竹陶寫,嘗於是日延客奏技,傾動知音。予時尚幼,遊興正狂,今當其時,況味迥殊,追惟往事,何可復幾!

○施襄夏與范西平

伯氏以圍棋冠邑中,四方善弈者輒過訪。有施生襄夏、范生西平,皆浙中年少,與新安程蘭如鼎足,莫有出其上者。施與范嘗往來予家,予不明弈理,而默觀其品:襄夏端坐凝思,落一子,神致悠然;范則撫掌搖足,以是定二人之優劣。

○主僕

賈子云: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名分嚴,國法重焉。而我邑之狼僕叛奴,無憚日甚,其故何也?一在主之不振,一在官之不明。處尾大之勢,而無欲以持之,令即不行於僕,顧名而猶有慮焉;一利其資,則予取予求,受其籠絡矣。此冠之所以苴履也。遇告主之案,而按律以治之,法先嚴於未審,聞風而知所懼焉;一居為貨,則抗訐抗辨,惟所顛倒矣。此履之所以加枕也。嗟乎,冠苴履,義已蕩然,履加枕,禍可勝道哉!

○顧亭林言經學

顧亭林先生嘗言:「五經有大全,而經學衰矣。宜廣集宋、元說經諸書,無論當否,悉貯之。」先生無書不讀,而識力又高,宜其為此說也。愚以經衰於闕略,亦未始不晦於太廣。若無論當否悉貯之,正恐識力不定者易誤。

○張文杜卷

先君分校江右,得張君文杜卷,薦之主司;及閱二場卷,失一判,業已甄拔,主司不忍棄置,遂錄之。夫一字錯誤,外簾猶必帖出,累累數行,閱幾人而不及檢,場中洵有神乎?張登進士,任蒙陰令。

○外舅祈夢

外舅王律庵先生歌鹿鳴時,祈夢於呂祖廟,引入一庫中,按匱封識皆州縣名。詳之者俱謂他日必任藩憲。後宰豐城,以委盤庫,卒於南昌邸舍。

○如何作詩

或問予詩如何可作?予曰:「不知也。姑就鄙見論詩,隻有三字:情也,理也,景也。」而蔽以一言,曰:「真寫得」三字。真,即村歌亦成絕調,不觀古來謠諺,有載之史傳,垂之後世者乎!然則學可廢乎?曰否。真,是詩之根,非學無以殖之。須於吟誦時,得其真氣味,然後下筆時可以發我真性情。何謂真氣味?神在句外。何謂真性情?言出心坎。若意淺、神竭、韻粘、字呆,都不是真氣味。熱中人作高尚,富貴性談場圃,偽君子講節義,都不是真性情。知此,始可與言詩。

○瘦馬家和白螞蟻

郡人有收取婦女,塗飾賣人作婢妾者,謂之瘦馬家,蓋以嬌養得名。居間謂之白螞蟻,言其無縫不棲也。此輩相為表裏,於是買妾者輒往揀擇,中意則昂其價,否則犒以零星,謂之看錢。遂有浮浪者,但辦看錢,故作揀擇,以恣調趣。而瘦馬家往往驅使螞蟻百端誑驅,呈樣者以醜易美,隱年者指婦作女,甚有鼓樂送至舟中,喜嬪詭言新人害羞,且莫相接,而又以遺忘箱籠為辭,登岸脫去。受誑者方施施自得,揭巾諦視,乃一冠帶泥神;回顧從人多散,急往其家理論,鄰舍皆云昨宵暫賃,不知所往。欲鳴官,又無指名,吞聲忍氣而已。刁俗幻變如此。

○笛音何嗚咽

予於聲歌無所諳,獨喜笛音寥亮,每當抑鬱無聊,趣起一弄,往往多悲感之聲,淚與俱垂,審音者知其為恨人矣。今夜風和月瑩,闌干靜倚,意亦甚適,為吹古詩一二首,皆和平之詞,而其聲仍不免於嗚咽,何也?

○歌詩譜

《歌詩譜》從琴中度出,寶臣叔得之陶顒若,陶受音律於徐湘州,吳中清客莫及也。

○婦道剛柔

或謂婦道尚柔,剛則必凶,愚以為不然。剛有善惡。惡則為猛為隘,婦人得之而嫉悍生焉,疾之誠是也。善則為義為斷,節操因之,夫何不可?且柔亦未盡善也,或慈順之不足,而流為暗昧,入於陰邪,其害更甚。即如《易》之《歸妹》六三與上六,不得與於初二四九之吉,而謂婦道之專尚夫柔哉。

○大觀別業

西山離州城不數里,王奉常公別業也。大觀雖遜東園,而位置幽雅,兼遠眺垂綸之勝。壬子大風,半就傾圮,近聞川東公頗事修葺,勝地可保,亦幸事也。

○滄浪賣茶者

壬寅七月,以府試入郡,偶至滄浪茶肆。其賣茶者年可五旬,有文氣,為具述黃生員割勢一案,脫口如瀉水,心異之。叩其鄰,云:「來未幾日,亦不知何處人?」朱業師謂此必訟師潛跡者。郡城具五民,肆市寺觀中定多可疑人。

○曹髦講經

高貴鄉公幸太學,講論諸經甚晰,獨於「垂衣裳」一段問對俱失。上古制作,原不成一聖人之手,大抵先其所急,漸臻大備。乃以衣裳有無,疑黃帝與羲農化殊,迂矣!而博士淳於峻,對以三皇時人寡而禽獸眾,故取其羽皮而用足;黃帝時,人眾而禽獸寡,是以作為衣裳以通時變。衣裳之作,豈係乎人獸之多寡,支離不更甚乎?又,當時司馬權重,上下之分蕩然,急宜講者莫如《春秋》,諸經皆講,而獨不及此,何也?

○知人未易

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昔王湛有隱德,兄子濟常輕之,一日,見湛剖析《易》理,乃歎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濟之罪也!」噫,以濟之雋爽,猶且久而後悔,而況其他!

○君子亦黨

宋儒以南軒先生之故,而進魏公於名賢,不知攻李忠定,殺曲端,引檜賊者,誰之咎?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

○西山壙姨

王郗選桓重率其侄芝庭將往西山,便道過予,且曰:「吾次姊櫬歸,權厝山足。金君羈宦京師,甥幼未勝扶櫬,莫有為之主者,義不敢勞吾子。」予曰:「不然。為姨也唁,君即主矣。」遂附舟夕發。三五佳月,斜侵半艙,吳與譙鼓相間,欲寐不成,劇談徹曉。晚過靈岩,霜林夕照,紅黃滿山,偶一命屐,不覺步屟廊,登琴台矣。俄而煙光收黛,仄徑窘步,遂扶攜而下。明旦,至費家河村舍,則孺人殯在焉,蓋停而未壙也。歸而述之於內,垂涕不止,因代作輓歌一律,以敘其悲傷之意。

○曹鴻儀過獎

婁東曹季篪秀羸能文,與予交甚歡。嘗謂予:「君不藜照,史事誰屬?」予曰:「君終子衿語,寧有太史館容得如許輩?」季篪曰:「此非予之私君也,先王父嘗言之矣。」蓋季篪之祖鴻儀先生,耄而好古,季篪曾以拙作塵覽,先生惠予佳章,極為引重,意是臨文獎借耳,不謂其平日所論如是。我何長?被斯譽也,益愧!

○三年之愛

予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予也一呼,使天下後世為人子者惻然蹙然,骨俱碎。

○吳中時醫

吳中時醫某,始以痘科得名,漸及大方,名益噪;負技而驕,不多與金錢,雖當道或不赴,時亦以此受辱。服其藥者輒見殺,而名不少損,蓋小效歸其功,大害委於命,一任其輕心躁氣,不惜以身命嘗者,踵相接也。既死,哄傳其墮落狗胎,有文在腹。其子以五十金買養之,豈以其奚落窮民,妄投藥劑,致有斯報耶?然而郡人之言不足信,群聚而詆之,一如其群聚而奉之也。

○隨處可以致斃

予幼時嘗夢與人搏,狂叫不止,已而聲氣漸微,喘若扼吭。吾母連呼乃惺,惺而格格者累日,此亦日間頑放所致。嘗登馬鞍山,苔徑甚滑,為眾所擠,失跌且數丈,下有大石,觸之立碎,忽覺空中驅向樹間乃止。又性粗,食易哽噎。比長,稍加慎,遂鮮諸患,權載之。自舟有溺,騎有墮,寢有魔,飲有醉,食有噎,行有蹶,其甚皆可以致斃,信哉!

○義勇武王廟碑

為至人作文,不具絕頂識力,寫不出真面目、真精神。予讀錢鶴灘先生《義勇武安王廟碑》,不勝躍喜。其言操之賊有白之者,而權之為賊未白也。自王首辱罵其使,不與為婚,使人知權之當擯。及權賊王附操而後,其為漢賊者,始不得逃乎天下萬世之公議。然操尚知留王以傾權,而權不能留王以支操,不惟智不操若,而得罪於漢室亦大矣。故權之為賊,自王白之也。此義閱千百年無人能發,一朝揭出,自是絕頂識力,不愧為至人作文。

○吳人稱父母

吳人稱父為阿伯,是爸字之誤。又稱母為阿迷,本音寐,訛如埋。人子日稱其父母而竟不知為何字耶?司馬溫公《書儀》云:「古人稱父為阿郎,母為娘子;今則稱於與婦矣。」

○曾王父有表聖風

曾王父晚歲建大悲閣於書屋之左,平旦,即起盥漱,禮大士,誦《金剛經》及佛號,日以為常。閣亦有勝致,憑檻臨流,啟窗見山,亙以梅竹蓉桂,芳香四襲。旁有鬥室曰「洗心」,外有小軒曰「息廬」,茶灶畢具,真跏趺勝地也。復營壽藏於溪南,構別墅數楹,暇則扶杖徘徊,有司空表聖之風。諺云「人要日日死得」,此境甚難。或以家累未了為戀,公則七十而傳矣;或以子孫不振為憂,公則有孫發科矣(時先君已登賢書);或以後事未備為慮,公則松楸鬱然矣;或以萬業隨身為懼,公則勤苦於前,焚修於後矣。及耄而終,盡除障礙,非福德兼備者不及此。

○親不貶尊

先安節於方伯公行次甚尊,其與方伯書,稱「賢親相公彥文足下」,稱賢親,服屬稍遠也;稱相公,尊其位也。顧文康嘗受業於嫡侄,臨文稱「老侄先生」,蓋亦不以親故貶尊也。

○徐夫人教子

金壇周召詩妻徐夫人,教其子有云:「財散可來,名辱不復。」真名語也。徐兩子:一上虞令銓,一庶常鍾。錘負異才,有賢母而不能遵其訓,至身名俱喪,惜哉!聞召詩先已入鄉賢,以錘故黜之。死而有知,何以麵父於泉下?

○采藥圖

槜李王星元,世習傳神,總角一別,更二十餘年矣。今夏惠顧,為予作《采藥圖》,霞思雲想,刻意經營。圖成,栩栩欲活,不知畫是我,我是畫也?

○沒財得疾

有一生沒其宗女之財,女故出家早沒者。其人感腹疾,常蠕蠕動焉。一日,腹中忽作語曰:「爾負我財,不急為好事,不汝貸也。」語畢痛甚,因私祝曰:「苟舍我,唯命!」居久之,其人怠忘,痛如初,憶前語,為舉一葬埋公事。

○埋金大愚

積財已非達者,而埋金更屬大愚。以有用之財廢置無用,雖擁厚貲,不免守虜之譏。以至公之物,據為至私,即貽後人,亦啟偏頗之釁。匪直此也,財,猶泉也,流則其性,違性不祥,故有埋積日久為怪為祟者。或又云,埋金變水,或成白漿。又,往時里中發窖者,見新遺牛糞,氣息蒸然可異。然則為富者計,孰若好施與,建不朽,廉取薄享,陰培子孫之福於無盡哉!

○優伶乘軒

肩輿之作,古人有以人代畜之感,然卿大夫居鄉,位望既尊,固當崇以體統。不謂僭濫之極,至優伶之賤,竟有乘軒赴演者。

○赴考

常廑帝鄉之懷,欲往而中止者數矣。去冬,氣衝病發,新年轉劇,默坐四十餘日,乃瘳。會內弟宋麟、桓重來結伴,遂欣然允之。舟中談諧甚暢,未見所苦。抵濟寧,舍舟從陸,氣益蒸炎,弱不受穢。至東平,漸漸眩頓,見食欲嘔矣。宋麟假道臨清,臨別黯然。將逾梁山,病發市中,自度前途尚遠,不堪顛頓,幸桓重古誼,伴送予歸。一月之間,兩渡江河,生死遷變,不惟自累,並以累桓。嗟乎,何遇之窮也!既歸,取前曆試諸艱,綴《阮途志曆》二卷,題詞其後。自此絕意名場矣。

○幼時得句占讖

古人每於幼時得句占讖,癸巳之春,予年十歲,塾師王昆發先生以「燕語微風日」命對,予對以「鶯啼細雨春」句,師極賞其工,爾時亦不自知其何況也。及今思之,不為囀晴之鶯,而為啼雨之鶯,境遇邅之兆歟?

○三叔母

三叔母朱孺人,圭璧其躬,冰霜其操,竟不及享子奉,待天旌,抱鬱以沒。嗚呼悲夫!母待字方笄,作配於繼,十年伉儷,病裏生涯(叔犯虛症,事病極苦);九載衰麻,喪中度日(舅姑及夫,身歷三喪),代鞠盡寸心之瘁,撫躬無塊肉之遺,可謂生人之至艱,未亡之極痛者矣。而負托者又外若任勞,陰圖中飽,量支菲給,反受皺顏。既處境之難堪,復逢人之不諒,母安得不病,病安得不死哉?雖然,母自少知佛,彌留之際,猶強起櫛沐,辭父母,諄諄以念佛為囑。大限方來,真知不昧,業債脫淨邦超矣。於世乎何戀,於人乎何尤!

○雙忠寺碑文

李空同先生作雙忠祠碑文,言:「周之亡也,稽首奉圖籍,西向納土,不聞有死之,何也?曰,文弊之也。文弊,則天下橫議;橫議,則縱橫行;縱橫行,則亂賊肆;亂賊肆,則貞純匿。故蘇洵者,縱橫者也,其言曰:『比干有心而無術,蘇秦有術而無心。』秦,何人也?鷃雀與孔鸞長短耶?故禍天下者,必洵之言者也。忠臣成仁,義士死國,舍仁義何術矣?」其論足以扶教維風,其文足以砭庸針俗,卓識大力,一空當世作者。雙忠祠,祀龍逢、比干。

○馬鞍山之訟

馬鞍山舊歸顧氏,按之邑乘,雖無明文,然幾百年相沿,人無異詞,其為顧氏世業無疑也。近有修怨於顧者,聳二三人士具呈上憲,謂其占據逋糧戕賊取利,上憲信之,斷歸公管,刊石著令。予於此有盛衰之感焉!文康之後,子孫世宦,山亦藉以培植,邑人士惟恐此山之不歸顧氏。及其衰也,斬鑿弗禁,不肖者或因以取利,遂使仇家得以藉口,奪如反掌。假使顧氏有一二有力者保護此山,清其積逋,彼雖智,亦何所施其技哉?既予以可乘之隙,而又以赤手空囊,與富而多謀者抗,訟不敗何待!

○楊誠齋與陸放翁

楊誠齋不為韓侂胄撰南園記,甘受擯斥,士論高之。陸放翁為韓撰《閱古泉記》,世多譏貶。愚以楊公誠高,即放翁閱古泉之作,亦不過登覽文字,無關重輕也。

○韓侂胄未可盡非

韓侂胄,忠獻後人,鬻權任奸,洵屬不肖。然其封鄂王,奪檜爵,頗有善舉。即伐金之役,猶是《春秋》大復仇之義,未可盡非也。特誤用程鬆,致辱國喪師耳。函首送金,雖其自取,然宋亦大傷國體。

○多聞闕疑

世傳蘇叔黨為梁師成妻服緦麻,朱侍郎浚白賈似道書萬拜,二公皆執節名臣,何至屈辱如此?多聞闕疑,正在此種。

○中秋無佳境

今夕是中秋節矣,病侵強歲,閑過清時,功名之士,所為短氣。不佞緣以藏拙,亦自不惡。但簷溜泠泠,月光隱翳,絕無佳景。一生不知幾度此節?似此便可扣除。

○賭風

賭博之風,莫甚於今日。閭巷小人無論已;衣冠之族,以之破產失業,其甚至於喪身者,指不勝屈。近有諸生犯賭一案,教官坐贓落職,以下褫革擬罪者數人,似亦可以少懲矣。而沉溺遊場者,卒無悛心。愚謂聾蟲尚可通以意氣,人為物靈,冥頑一至此耶!且盜賊,饑寒迫之也,此更何所迫歟?數年前,隴西有僕馬遵者,身受賭害,抽刀斷一指自誓,於時觀者失色,盡謂其能痛改矣;乃左創未愈,而右執葉子如初。

○鹿城科第

鹿城素稱名邦,科第較勝於他邑,近甚不振,然猶稍稍繼續。今閱賢書,南北寂然。徐北海先生謂馬鞍之有塔,如文人之有筆,筆頭落矣,其何以濟?有輕薄者,謂塔去頂如葉子中六須子,蓋隱諷賭風之盛,而文士失職也。

○兩大快事

一朝之忿,逞於一擊,固取禍之階,然有不平事,情亦難禁。我吳有兩大快事。陸塚宰完為諸生時,毆方士王臣;五人擊奄黨。王臣怙寵肆虐,拘係諸生,抄錄方書;完約同袍競擊之,幸撫軍王公恕奏列臣罪,完等得免。五人竟死於毛撫之手,快事中又生不平,恨不起一鷺而鞭其屍也。

○不嫁人奴

邑有一女子,既受聘矣,以夫家係人奴,誓不嫁,將娶之夕,截發投尼庵。夫家既失婚費,力詘於再娶,夫之父遂以憤死。今年秋,夢女而嚇之曰:「我將厲汝。」女驚覺,猶意夢為爾耳,不足異也。是日向午,果有大蛇蠚其股,女負痛狂走,蛇亦昂首尾之,若待其斃然。一尼以耜斫其頭,頭落,猶蜿蜿不止,火之亦不爇。噫,怨毒之於人,甚矣哉!我不知其出家果不過恥為人奴否?何其舅之痛恨若斯也?豈前世已有夙愆,又加以今生之負聘,遂固結而不解歟?

○颶風成災△(一)

七月十四日晚,颶風大作,庭樹怒號,窗戶如裂,夜更數起。昆治障牆,百餘年來從未傾圮,至是塌盡。沿海漂沒,甚於壬子。當事大開倉實,船粟往哺,而民情刁惡,反傲天災淩官長,鎮洋冷侯幾被侵,崇川亦屢哄,及撫憲至乃止。疏聞,上為惻然,以崇川被災最,悉蠲其賦;餘命相國高公同督撫兩台,以災之輕重議蠲,勿拘常格。於是災黎並沐更生之德矣。

△(二)

遠族有僑居茜涇者云,水大至,老幼互縆,同乘一富者之屋,三日不得舉火。被災前,無夜不聞哀號遷徙之聲,此其兆也。

△(三)

劉河有一人乘茅屋,吹至海中,見一大艘,燈光熒熒,中有一袍帶者,儼坐如大官,作檢簿狀,顧此人不在數中,急放回。其人如醉夢,順流得達隑曲。

△(四)

一閩賈橐千金生理,盡散於災民,豪舉也。

○王恕齋

△(一)

成都守王恕齋先生,以心疾沒於眢井,前後喪四子、兩孫,何遭厄之酷也!予為太原婿,得接諸先生風旨。中丞公長厚和平,獲壽考,發子孫,天之報之者未艾也。成都或不及中丞之度量,然聞其任刑曹、守成都,始終以謹廉自持,居鄉不與戶外,教子孫以退讓,不可謂非賢大夫矣。食報如此,令人不解。意者,天道忽近而貴遠歟?令似景沂亦誠實,諸孫多秀發,其必有以光大其烈焉。

△(二)

婁民有冤鬼臨身者,家人許以經懺超薦,病人作鬼語曰:「必得成都王太守誦《玉皇經》乃解。」其家以鬼語謁請,恕齋為誦之,果驗。恕齋素奉道,其經力足以解人之冤,而不能自度其厄,何也?

○虞山有虎

傳聞虞山出虎,吏兵持弓矢逐之不獲,昆人相驚。以虎至愚,以劉昆守弘農,虎皆負子渡河。今即未能驅之,或未必招之使來。有謂我昆從無虎患者,則否。弘治己未,有姚某渡吳淞江遇虎,以虎足陷淖幸免。正德丁卯,農人胡山死於虎。嘉靖戊戌,虎復至,足跡遍三四里。即吳淞一處,虎凡三見,事詳《方奉常集》。

○忤逆之罪

天下無不愛其子之父,瞍之頑,亦緣後妻少子之惑。不然,父即不慈,必無忍死其子之理。忤逆之罪,何罪乎?而敢輕告之哉!世之斷斯獄者,先究其寵妾後妻之有無,而真情自立見矣(時湖北鍾祥縣有高氏告逆事,故書此)。

○拐子

我不解天地生物,何以有毒蟲猛獸?尤不解生人而更有甚於毒蟲猛獸?如今之拐子者,取人腦,墮人胎,斷人肢體,慘毒非常。前自嘉興發覺,鄰郡始嚴緝,尋亦怠弛。如我吳殺孩一案,承審官以首犯已斃,遂欲寬其餘黨,幸蒙大部神明,屢次嚴駁,台中亦章論其事,上即命御史覆審,終不能窮究根株,不知何時得刈盡此類也。聞浙中有大紳,利其合藥之資,陰為護持,或未必然。果爾,則又與於拐子之甚者矣。

○歲暮有感

方移周正,又旅嘉平。青帝侵權,花先春發。元冥失御,水不冬凝。風自南來,輒掩在婺之曜;雲行西去,並收離畢之光。雨滴愁腸,燈昏永夜。心懷萬端而不寐,勉事丹鉛;病渝一歲而未瘳,怕沾藥石。當寒而暖,煙出喉吻;應僉而舒,酥其骨節。幸有真師之妙偈,教我安閑;(真歇禪師偈云:「老僧自有安閑法,百苦交煎總不妨。」)安得呂祖之神通,惺予大夢?


卷五

○壽

五福首壽,每因乎氣之盛衰,故世際其盛,人多壽考。今之以百歲題旌者,歲不乏人,可謂盛矣。即以一家而論,亦莫不然。先曾祖有德有行,勤苦造家,正氣滋之候,故身及子女,下而僮僕皆壽。曾祖七十八歲,祖父八十四歲,大祖姑八十歲,二祖姑今八十六歲,猶無恙也。家僮二人,皆逾八十。

○吳俗奢靡日甚

吳俗奢靡為天下最,日甚一日而不知反,安望家給人足乎?予少時,見士人僅僅穿裘,今則里巷婦孺皆裘矣;大紅線頂十得一二,今則十八九矣;家無擔石之儲,恥穿布素矣;團龍立龍之飾,泥金剪金之衣,編戶僭之矣。飲饌,則席費千錢而不為豐,長夜流湎而不知醉矣。物愈貴,力愈艱,增華者愈無厭心,其何以堪?我家故貧,一絲一粟皆先曾祖勤苦所貽,先君每念前勞,自奉極薄,釋褐時,始有真青皮套,留以貽後人如新也。先夫人挫針治繲,沒後幾無裳衣之設,思之有餘痛焉。今薄產無幾,不節若,則嗟若,何如《賁》之六五猶得終吉乎?

○樂與愁耳與目

里中延名優演劇,鄉城畢赴,予時惡境橫生,興致都盡,兀坐小齋,風送歡聲入座,亦冷冷楚絕。因思樂極之時,脫聞壯士悲歌,未有不酸鼻流涕。樂可生愁,愁亦可轉為樂,茲獨不然,何歟?始悟樂之入人淺,愁之入人深也。俄而大雨傾注,步至溪上一觀,見鮮衣華冠者,多洗足踉蹌,不覺頤為之解。又悟耳目所感,亦分同異。蓋耳靜目動,靜則心不受役,動則忽然忘懷也。反而書之,如有所得,愁結亦解。時戊辰上巳前一日也。

○王翱好行贖罪法

王忠肅公翱治訟,好行贖罪法,曰:「償命,無益死者之家,財或足以濟其用。」愚以為大不然。殺人者死,其法至當。若錢可以貸,則富豪益橫,且使其妻子忘大仇而利資用,滅絕天理之甚。先王明罰敕法,以通刑之變,金作贖刑,蓋指罪之極輕者,殺人之罪何罪,而可概之哉?

○窮貪者速其殃

昔有一富者,家饒廩粟,時天旱米貴,其人左右望,惟恐天之下雨。未幾,火焚其廩。又,有以米價問笤於邑神者,自二兩以至三兩,連得聖笤。又問三兩以外,見神怒起,即怖死。凡窮貪喪心者,未有不速其殃。

○殺人食報

閩富人某,以奸黠起家。一日,有估客負重貲,避雨舍旁,某豔其貲,殷勤為一夕留;客以富室,亦不疑;醉而殺之,取其金,人不知也。居無何,雷擊其禾,某怒發癡,訴神於縣;縣令亦恍惚若有所憑,竟飭差。差遑遽不知所出,聞空中語曰:「汝奉命拘審耶?我且至。」差即解某赴訊,某語侵神。差作鬼語曰: 「劫財殺賈,屍埋汝家,有之乎?」某色變詞塞。令大聲曰:「天理昭彰,鬼神顯異。」立往按驗,果得屍如生。收某致法。王星元云。

○烏衣垂盼

郗選述其從弟用賓,嘗諭予隻有兩地可以相處,遇則弭筆承明;否則碧山紫府點校青瑤矣。嗟乎,聲名不出閭巷,焉望清華;神魄未離腥膻,終虞塵觸。欲避眾喙之噂遝,早自憐蝸伏無言,不謂世眼之眯瞑,忽竟有烏衣垂盼。

○最忌遊蕩

儒家子弟,最忌遊蕩。近見兒輩,頗銳意作文,甚喜。但當時存濂溪先生潛伏之說,庶無見獵之憂。

○優人稱相公

相公二字,宰輔之稱,以之稱士人,豈以士人讀書談道,有可以為相之具,不妨過為期許,猶之大台柱,即端揆之意乎。近來郡中至以相公稱優人,將毋以登場搬演,亦有為相之時歟?則三旦又可居焉。吳人取笑天下,往往有此。

○牡丹亭非曇陽子事

曇陽子仙去,鳳洲先生傳其事,而世或以《牡丹亭》誣之,誤矣。夫神仙之說,欺愚易,而罔智難;飾遠易,而誣近難。鳳洲先生以絕人之才,負天下之望,生同里閈,苟非信而有征,肯稱弟子、凂筆墨、嘖嘖傳其事哉?且《牡丹亭》出自湯遂昌,遂昌品行卓卓,非夫世之輕薄浮浪者比也。還魂之作,不過推極夫情之至,豈真有所指名哉?即使隱有所指,安見其為曇陽子而發乎?即使為曇陽子而發,僑居誤聽之傳奇,反足信於同里巨公之傳記乎?而況遂昌必不為此也。吾意《牡丹亭》之誤,人見夫還魂之事近乎仙,太傅適有女仙去,而其名位,又有同於所謂杜平章者,求作者之意而不得,遂擬議其事以實之。負冤二百年莫為申雪,予故表而出之。

○明初冤獄

明初,芥視臣僚,以非罪冤殺者無算。予於魏蘇州觀之獄,尤痛恨焉。魏公治郡有聲,即其浚河道,修府治,亦政中所應有事。一經誣奏,致賢守才士,株連蔓抄,雖極暗之世不至此。明朝之謂何?

○偶桓

偶武孟桓眇一目,嘗自題瞎牛何居,先生致荊門吏目歸,居太倉之桃源涇,其有取於放牛桃林之義乎?

○為後母難

自古慈母非難,後母而能慈其前子之為難也。先妣嘗稱方母繆恭人之賢:其分財也,不以己出存私;其訓飭也,不以前子引嫌。不私財,猶好名者可勉;不引嫌,非無我者不能。曩見叔母朱孺人之於其子,撫字之非不周也,而防閑督責,亦不少寬,此真所謂不引嫌者。而人不察,以為是陵其子矣。今母亡未一載,其視母在時何如也?予是以益歎母之賢,為不減繆恭人,而深為其子惜也。繆恭人,瓊守方公國祥之繼室。

○執法毋為例拘

例以佐律,讀律者不可不明例。然士大夫居官貴有特見,毋為例所拘。一拘於例,則吏得遠稱博引以行其私。故宮之權嘗輕於吏,高文肅云:「我今日是例。」

○用人之道

日來披覽書史,曆觀用人之道,至我世宗皇帝極矣。登進不拘一格,則懷才者興;遷官不以年資,則宣力者奮。假以便宜,然後責其效,任事無掣肘之患;予以養廉,然後責其清,外官無虧空之憂。以民社為不可輕,政必先於試可;以官方為不可忽,法不貸夫貪殘。故政舉刑清,民安吏戢,真可為萬世法也。

○學儒與學佛同功

先儒目佛氏為異端,以予觀之,正是不異。慈悲全乎仁,戒律存乎義,莊嚴以崇禮,定慧而生智。功先誠正,治心律意馬之馳;道在治平,現身為法象之設。斬魔有慧劍,克之勇;護戒如明珠,守之固。報彰因果,賞罰之義昭焉;誓度眾生,胞與之心切矣。推本於無生,同源於太極。總之,務為過深之論,談性與談禪皆妄。得其不遠之則,學儒與學佛同功。

○湖山記遊

向觀《西湖圖》,心隨目注,途徑曆曆,不啻親遊其境。今春泛舟湖上,紅花繡堤,綠水浮山,倚棹哦詩,呼僮沽酒,又若身在圖中。往返半月,隨所得多少,書之成《湖山記遊》一卷,此二十年來出神入化之境也。

○溫習之功不可廢

王郗選輒取《文選》句試予,予十答其八九。蓋爾時吟誦,倍於他書;以後自恃已熟,一擱數載,病中偶憶《七發》,試一背誦,格格不能成篇。溫習之功,庸可廢乎!

○書多難博

士至今日而談博學,難矣!漢當秦火之後,儒者搜羅舊籍,殫精畢慮,始得以博洽名世。自漢以後,作者林立,卷帙日繁,洎乎唐宋,不知幾倍於漢矣。考之《藝文》,開元四類書凡五萬三千九百八十一卷,唐人自著文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卷,至宋寧宗時積書至九千八百十九部,共十一萬九千九百七十二卷。又五六百年而至今,書籍之富,更非唐宋比矣。古人當殘斷之餘,出搜討之全力,摩以歲年,而猶不足;今人際浩繁之極,分帖括之餘功,稍事涉曆,而反有餘耶?李獻吉不讀漢魏以後書,豈是漢魏以後文字不足讀,恐亦讀不去耳!

○潦倒床頭半歲餘

初秋氣疾復發,小愈即染時症,纏綿累月;今屆除矣,神氣猶不能當風。昨夢中得句云:「逍遙湖上三春暮,潦倒床頭半歲餘。」予頻年患病,敗意不一,今春稍開顏,秋來又復如此。乃知清福,造化所吝,詩書管弦之歲月,湖山花草之情懷,不使人輕易嘗也。己巳除夜書。

○得聘媳凶問

賀歲至婁東,接京信,得聘媳凶問。予中年得子,本圖早婚,忽遭此變,不勝悲悼!死生命也,修短數也,但以深閨失恃,得疾增悲,醫藥之功,不敵寬假。涵齋以禁廷侍從之身,縱極憐愛兒女,忙裏豈能入細?用是益不能不戚戚於懷也。

○當立賢誅武

伯氏泛觀史傳,好以己見論古,嘗論五王反正,武曌當正刑誅,先儒之說是已。然臣其子而戮其母,於義終未安。廬陵昏懦,不足以承宗廟,宜更立宗室之賢者,然後盡誅武氏。既無母子之難處,亦絕韋牝之再鳴,此論甚是。

○霹靂碎甌

馬翁顒若嘗誦《皇經》,一婢置茶甌其側,忽空中作霹靂聲,碎甌如粉。急叩之,乃從產婦房中出也。此正驗其誠處。彼火居家,褻置經懺甚多,絕無斯異,蓋無知者無所感召,故神將亦不示靈顯。

○老諸生時文

時文要細膩,端在老諸生內。終年帖括,浸入骨髓,四書講義,畢竟多看幾句,成宏正嘉之文,畢竟多讀幾篇,粗看似覺蒙晦,細按終有條理。然而場屋弗尚也,選家弗收也。不知費多少精神歲月,聚成一堆不值斤兩故紙,亦是可歎!

○修志難在人物傳

修志之難,難在人物傳。黷貨眩勢,震名徇情,有一於此,表章失實,文雖工,弗善也。我邑自方志後,鮮有及者,今邑中士復有是舉,有力者捐貲,能文者修輯,且告成矣,幸甚!顧不知果能絕去四者之病否?何輿論之紛紛也。

○婚嫁不計聘奩

予素持婚嫁不計聘奩之論。一夜,與朱仲升談次,渠述一舊主家,起家湖商,婦孀而子夭,其季女所從受書者,奩資可得數千金,欲為予子作伐;予時被酒,應之。明旦酒醒,不覺憮然,即詣仲升,仲升已歸,急寫書辭之。會步東書來,遂定平原姻事。後仲升至,極重予不違素論。

○禽獸相殘與人何與

張思南汝舟同知南昌時,寧藩有鶴為民犬所斃。藩府傳令,鶴有金牌,郡民何得縱犬斃鶴?張公判云:「鶴雖有牌,犬不識字,禽獸相殘,與人何與?」竟釋民不問。他集以此事另屬某官,傳之者誤也。公昆山人,當以《昆志》為信。

○立後宜擇勳臣家

唐憲宗郭皇后,拒中官稱製之請,訓武宗以盛天子之事,並卓卓可稱。後為汾陽女孫,真能不愧先烈。皇家立後,擇勳臣有德望之家,定是不同,漢、唐、宋以來,曆有明驗。

○乾隆南巡

△(一)

大巡詔下,一時供職者,如撫憲雅公、郡尊邵公,真能善體聖心,不擾而事辦。

聖駕幸姑蘇,萬民競瞻天顏,充塞御道,皇上撤輿衛,簡侍從,御龍駒,猶恐蹄蹴跪者,溫旨令起。君民如父子,忭舞溢街衢。是時晴天倍朗,麗日增輝,極似金粟界中放大光明,歡喜作禮之象。

△(二)

有一官造一戲台,轉輪可御。綺彩華燈,使不風而搖曳;清歌妙舞,若駕霧以飛騰。以之娛目,誠屬新異。一隨駕大臣惡其技巧,禁止痛懲,或傳即金吾舒公。公固賢者,宜其得大體如是。

△(三)

去冬,恭賦聖德神功詩百韻及南巡賦一篇,郡尊邵公稱吳士第一,學憲莊公亦蒙批「饒有古澤,非苟作者,可進」。督撫兩台校勘合格,因敢於接駕時恭進。奉旨交學臣,而拙冊竟未上達,此中殆有數焉!諸公一言之譽,終亦銘勒不忘。

○漁父索詩

貫酸齋嘗過梁山濼,有漁父織蘆花為被,愛之,欲易之以。者父曰:「願以詩輸之。」遂賦詩,有:「西風刮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句。漁父果卻,竟持被歸。所謂伊人猶在葭蒼白露間乎?我安得溯洄從之。

○農婦佳句

傳聞吳縣有農婦,素不識字,見蛛網飛花,忽得句云:「蜘蛛也惜春歸去,網著殘紅不放飛。」不知信否?姑志之。

○炎氣酷蒸

天久不雨,炎氣酷蒸,且七日矣,今夜更甚,露坐溪上,水樹無聲,火塵翳麵,雖云淡淡起,而風與雨杳不可即。前夜夜半,叩仲升館門,呼與陶嘉月,濯清泉,雖熱,猶有清氣,不似茲之黑暗中但飽飛蚊揮汗雨也。

○雷擊繩武堂

閏五月十七日下午,雷電大作,地為震動,予時在書齋,凜凜意村中必有大暗昧事;不然,何霆怒若斯也?已,報繩武堂獸頭落矣,庭柱焦矣。繩武堂四房新構。辛未六月朔記。

○著書亦屬有福人

日長無所事,俯首溫經,夜熱不能寢,乘涼背史。因思古人經史之學,原期實用,不揣固陋,欲經以經,緯以史,作《裨政》一編。構思月餘,方握管,不覺氣漸升,知舊疾又將發矣,遂輟去。乃知窮愁著書,亦終屬有福人!

○作文氣味

今人於《四書》《五經》,隻解得拈題,作文氣味自不相入。若肯把經文似時文讀法,抑揚婉轉,心口相應,用意自然深厚,出筆自然古雅。不佞懶看注疏,而於本文則夢寐猶哦不輟也。

○公山不狃

夫子欲往公山之召,有其心而無其事者也。佛之召,隻觸其行道之念,意不在佛。兩章語氣迥別,匏瓜焉係,最深人玩味。按公山弗擾,即公山不狃。吳伐魯以語叔孫輒,輒諮於不狃,不狃持論甚正;及使為率,則故從險道,使魯知備。亡不忘君,其人盡有可取;其叛季氏,安知其不欲張公室也?此夫子所以發興周之想歟!

○身後事那顧得許多

病大劇,負痛不止,晝夜不合眼者數日矣,看來不克支持。些小家事,內勝任有餘,且媳甚能,無慮;特以子未冠,雖娶,渾如赤子,欲預書數語示之。忽又豁然開悟,今生已多此一身,脫不濟,一點靈台,隻向東華問消息,那顧得許多?氣稍平,起而書之。

○憂來藥不效

兩月前,內力勸予延醫,予曰:「時醫看此病必用參,參貴,用度甚艱,勉措必增憂。憂來藥不效,何如靜養以俟。」日來痛漸減,頗涉軒岐書,益知此事大不易,斷不容以軀命試庸手。

○台諫風烈

仁和侍御錢公嶼沙疏論兩江總督黃公,有古台諫風烈。

○名利兩窮

凡物不貴重之,則不至。如求名者把心思智巧都傾入八股中,自然得名;求利者把精神命脈都鑽入孔方里,自然得利。樵朽一生,名利兩窮,隻緣看得時文輕,便是上凟文星,看得守錢鄙,便是獲罪財神。太甲曰:「自作孽,不可逭。」

○春寒望梅

春來,寒威不減,梅信甚遲,輒吟「花匠礙寒應束手」句,蓋望梅甚切矣。今早有折一枝來者,急洗瓶清供,如夢中遇仙,如久闊遇友。

○繼善復來漕政重肅

尹公復制兩江,漕政重肅。昆邑馬侯,尤奉行之最善者。

○篤於年誼

癸丑先君之變,同年王懷遠先生來吊,舉聲長號,久乃收淚,慰勉不肖孤者甚至。後於先外舅豐城公喪次,見我邑浦高陽亦如之。二公可謂篤於年誼者。

○浦湘為神

浦高陽湘,孝子也,以丁酉舉人應孝廉方正薦,擢令高陽,廉介有守,卒於官。競傳其為神,或云即高陽城隍。

○學荒蠹生

有書飽蠹,大是可惜。予家無藏書,所有不及萬卷,輪轉翻閱,不熏不曬,絕不見有所謂蠹魚者。邇年多病,稍稍涉獵,便苦氣升。今日偶有所檢,有物從線縫中出。學殖荒落,此其驗矣。

○親喪

婁東顧行人之執親喪也,衰麻不去身,膏粱不沾口,讀禮家祠,終製如一日。予表兄葛綿祖之喪,其子五載亦蔬食三年。五載,顧之甥也(五載,榜名寅)。

○宋高懦憒

宋高宗禪授一節,能為太宗之所不能為,賢矣哉!以是知和議之成,特畏金耳,非盡慮欽之歸奪其國也。然我終不能不以亡宋斥之者,深恨其愈懦愈憒,致忠武十年心力,廢於一旦。議立太祖後者,實始於婁陟明寅亮疏。見王明清《揮麈錄》。

○李蘆洲

侍讀李蘆洲先生,與先君同年進士,予又婿其女甥。致仕歸,常思造謁,而逡巡未果。蓋以先生晚年,益任性,易侮慢人,予又疏脫,恐不免受其辭色。然素欽其長厚,居鄉清介絕俗,此等風度,何可不一見耶?而先生已棄世矣,惜哉!洗馬公曾賜過,便和易近人。

○邵嗣宗中會元

太倉有鄉民入城,問學中有邵嗣宗其人乎,且狀元及第矣。問何以知之?曰神告之。是歲,邵下第;今壬申恩科,邵中會元。神言自不謬,彼民不知,誤會作狀耳。

○盧句有味

盧公武詩「齏鹽清夢穩,鐵石古心存」二語,常誦有味。

○本朝無三元

本朝無三元,若得解、會,三元可望。李祖惠以解元中會試第二,可惜!其才實堪之。

○朱氏奴

朱氏有世奴貲饒跋扈,幸前令公明,訟決數年矣。今歲奴子捐監,主復鳴官,奴不服,賄翻前案。傳聞有大紳從中轉囑,不知謂誰?吾願在籍諸公益加慎焉!

○風月平章

始衰之年已至,多病之身尚存,惟是閉戶就閑,卻醫勿藥,蠹書不蠹物,無所忮求;捉管不捉錢,何來煩惱?四紀之司花可友,一枝之達士堪模。博弈則無為弗為,管弦雖獨樂亦樂。胸藏丘壑,邇室若具遐觀;枕傲羲軒,世味都成古淡。白衣無位,合加我風月平章;青簡方名,或似彼煙霞痼癖。壬申除夕筆。

○立春遇雨

歲朝遇春,久晴遇雨,皆吉。雨於立春日,不知何占?打著丁巳頭則主陰濕,東作工本,全資菜麥,雨以潤之,尤望日以暄之,老農惟時若是禱。

○春寒△(一)

春來幾日矣,日光微薄,冰雪堅凝,極目寒雲,全無新象。擁爐擁裘,猶復寒冷刺骨,單薄者將何以禦之?萬里裘固不可得,黃綿襖則公共物耳,今何靳之?敬奏東皇,乞與方便!

△(二)

今早鳥聲喚惺,揭帳視之,朝曦入牖來矣,便有春和氣象。昨欲乞靈東皇,竟準其奏耶?起而書之。

○唐寅真身

世目唐子畏為輕薄浮浪人,不曾得子畏真身也。子畏年長於衡山,傾心讋服其品,今之文士能如此虛心乎?家起屠賈,輕財好施,今之富人能如此慷慨乎?以彼其才,稍稍貶節,何患奧援無人?一跌不振,脫屣流外,自重之道得也。閑來寫幅青山賣,不使人間作業錢,其廉介又如此。若夫逆料宸濠之叛,佯狂卻聘,得聖賢歸潔其身之義,尤其生平卓絕千古者!至其為乞兒,為傭奴,為募緣道士,大丈夫不得志,聊寄其情於幻夢之中耳。莊周化蝴蝶,可得謂蝴蝶即莊周耶?

○溺子敗名

溺子敗名甚於廢家。家之廢,隻蹙其生;名之敗,不寬於死。

○朱子之議秦檜岳飛

世傳朱子稱秦檜有骨力,議嶽忠武為橫,此豈情理中所有耶?朱子言:「舉世無忠義,這須正氣,忽自施全身上發出來。」歎美施全,即是痛恨賊檜,深惜忠武處,安得有此錯謬語?《綱目》千有餘年之褒貶,使天下後世帖然無遺議;獨於本朝近事,反沒其好惡之公至此耶?若理上必無之事,而朱子竟有其說;又或當時有所憤激作此反語,如《檀弓》「喪欲速貧,死欲速朽」之類,而紀錄者未之察也。嗚呼!世無有子之明,即聖言亦不能無疑於後世,寧獨朱子然哉!

○形醜心美

張學憲和,正統己未廷試,已擬第一,以眚目抑置傳臚。公自言:「吾已廢一目,又肩厚薄,手大小,足長短。所美而無醜者,惟此心耳。」嘗見有議人得失者,必正色口:「人當於有過中求無過,不當於無過中求有過。」其厚道如此。今展其遺像,酷類今之朱仲升。仲升,亦名賢後人,顧形勉之哉!

○張和乩詩

康熙十二年五月望,夜有請仙者,乩書「湘水道人降」,又自稱「清河故狀元」,蓋即學憲張公和也。其稱狀元,與明初花綸一例,皆以始定大魁故耳。題詩三絕句,錄其第二首云:「南宮散秩列群仙,縹緲雲山別有天。控鶴來歸桑梓地,丁公無恙隔人煙。」

○乩詩非盡出本人

邑傳先安節降乩詩云:「金川一慟足千秋,慚愧綱常竟不留。」按語氣全不似公詩,以是知乩詩或有靈鬼所托,不盡是本人。

○文人戲筆最足誤人

文人戲筆,最足誤人。如孔融與曹操書云:「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老瞞博學有識,亦疑其有出。若脫去「想當然」一語,後人標新取異,便欲據為故實。愚意太白懸紂頭,亦是此類。不然,後世人君所不忍為,而謂聖人為之耶?

○景佳如畫

兒子從未遠出,初應省試,不能不一往。阻風沙漫洲,舳臚相接,郡中宋氏叔侄,移船頭就柳陰,棋於其下。崇友拉予看荷花,夕陽反照,荷淨花明,蕭疏四五人,科頭握蕉扇,委影池塘,若繪江上阻風圖。二景絕佳。

○知其不可而猶為之

木鐸信天封人,固為知夫子者,然未若晨門之語尤深。蓋知其可而為之,士君子同有是心;惟知其不可而猶為之,乃極聖人惓惓於世之苦心,言外有多少歎息神情。

○昆太科第榮枯

昆新鄉榜,自丁卯至今連恩科四脫矣,而薦卷往往倍於他邑,亦可怪也。太倉辛酉七人,已四成進士,一會元,一會魁,一探花,皆選入詞林。今五魁內一、二、四皆在太倉之鎮洋,南北共雋九人。三十里之隔,榮枯至此。

○士貧難為工

我邑風俗頗醇,但願士多自好,便是於皇輿增長氣色。科名稀少,要亦地運所驅。鬥大昆城,狀元六見,盛極而衰,即是剝而必復,正未可量。最可慮者,赤緊占住一貧字,貧則難為工矣。

○科第以人重

昆山六狀元,多以名位顯,惟沈修撰坤,名位不昌,今亦無有知之者。蓋科第以人重,人不必以科第重也。

○江陰令虐士

江陰令治漕虐士,教官阿令治之。時學憲雷公聞之大怒,即親詣明倫堂開讀《學政全書》,申飭教官。令惶悚謝罪。製台鄂公廉知令不法,奏奪其職,江南人士交口頌公。聞夢公交代亦極稱是舉,士氣為之益奮。

○鬼兵神火

夜來輒聞追賊聲,出視之,果有火光無數,起滅不常,乍遠乍近,蹤之絕無影響。猶憶壬辰歲暮,有僕夜半叩門云,火光燭窗,勢若數十人排空而來。時先君居北莊,牆卑不足恃,急起鳴金。大父聞之,登層樓遠眺,遙語「火漸遠勿怖」。於是,戒僮僕更臥起,夜遂不得安寢。至除夜,正料理歲事,傳言寇至矣。先夫人挈煒等遷入舊宅,大父張弓矢以備,村人多耰鋤自衛,究亦寂然。按之與今所見相類,或云鬼兵,或云神火,杳渺不必深求。

○更名入泮

兄子紹基,更名龠,遂入泮;本字大閭,欲並易之,予曰大呂可。

○院試求簽

前歲,予姊為昭兒院試,求簽於土山廟,簽云:「王路宜遷改,前途事業新。故園花漸發,先折一枝春。」昭兒本名福基,以昆山分入府學,皆遷改也。故園二字,切求簽之人,春字切時令,漸字先字,並為今歲龠侄兆矣。卜公簽,靈應如此。

○實始翦商

《宮》之詩曰:「居岐之陽,實始翦商。」蓋從周家有天下之後而追溯其規模氣象,謂王業實始於此;非謂太王先有翦商之心也。楊升庵按《說文》引詩作戩字解云福也。謂太王始受福於商,而大其國爾。尤足洗千古之惑。

○讀古文不可拘泥字句

△(一)

古人文字,拘泥字句不得。《史記》「西伯陰行善」。愚意隻言商辛忌刻,即善亦不敢顯為。誤看陰字,便誣至德。

△(二)

季子然章「弑父與君,亦不從也」。亦字,打惺季氏,冷婉入妙。疏作必字,便板。按語氣不重,深許二子。

△(三)

四嶽之薦舜,曰「烝烝義,不格奸。」禹之讚舜,亦曰「夔夔齋栗,瞽亦允若。」自其耕田時已化及頑傲,使不進於大惡,而信順矣;豈厘降以後,反有完廩浚井之事乎?且象即傲,必不敢傲天子之女,悖慢入宮,寧有是理耶?此與臣堯說,均屬野語。

○陸訒齋

陸羅源讀書無別好,治家有條理。致政歸,課子及孫,丹黃不輟。昭兒,其婿也,親之有益。

○亳州同知死漕米

亳州倅顧周士,以漕米數上不收,憤激暈官倉,歸一夕卒。

○訓導得官少濫廁

訓導一官,由增附而廩;積考三十年無誤,得貢;貢又數年,得官,較他途獨少濫廁。聖朝敬老尊賢,尤當念之。

○痘殤復活

有痘殤而撇棺於野者,犬壞其棺,則死者闖然出焉。其父負歸,竟無恙。

○農書占驗

農書占驗,「小暑雷,倒黃黴。」今連旬陰雨,溪水浮岸,果驗其占。又諺云:「六月被,田無米。」盛夏太涼,不宜於歲。

○屋誅非夷族

讀書具特識,我於升庵公低頭欲拜矣。《周禮·秋官》有屋誅之文,謂如漢世下蠶室之類,非謂夷族也。救康成之失,正刑書之誤,有功經學,有裨憲典。

○攬訟被祟

有葉某者,嘗以攬訟誑重賄,訟敗,其關說人無辭於賄者,自縊死。死而見諸途,葉忘其死也,與之語,尋滅,悸而病,且死,連呼「汝蔑我」。審之,則又女子聲。女子者,婁東人死於兄嫂者也。其兄嫂將出,有支粟者,以屬妹曰無過予,反則過與焉,詬詈不止,女憤死。葉造語壞其聲,故亦祟及之,葉遂斃。

○蟲災

交白露節,烝水如沸,稻根易腐,腐則蟲生,理有固然,然不意若此之甚也。月初入郡,聞府三縣間有蟲災;而我邑禾苗芃芃,謂西成可望。中秋,蟲亦冥冥起,不數日,蔓延無既,向之所謂芃芃者,一望盡赤。積貧之邑,罹此奇災,伊誰堪之!

○暴殄日甚

天之生財,未嘗靳之,而亦未嘗不惜;受之以節,斯益耳。吳俗奢靡為天下最,暴殄日甚而不知返。譬如人授物於人,見其鄭重愛護則喜,否則施者倦矣。天心寧有異乎?

○歲饑筮占

歲大饑,民無所恃。為筮之,占《離》之彖,辭曰:「離利貞,畜牝牛吉。」離者,麗也。牝牛性順,象民也。利在守,必得所麗而畜之。其朝廷興發之兆乎?筮火漕,占《履》之九四,曰「履虎尾,訴訴終吉」。苛政猛於虎,故有履尾之象,不能不訴訴而懼,懼而終吉,緩征有望焉。或有筮得《師》之九二者,曰 「王三錫命」,則皇維時其詔恤矣。越數日,奉恩旨,一切蠲緩;賑折諸大政,靡不畢舉,如其占。

○林氏曠達

太倉公之如夫人林氏,無所出,盡棄其膳田,為公整理墳塋;更擇一地,葬其同侍之娣某氏,而營壽壙於其右,曰:「均無子,誼合窆。」其身後所需服物齎賚之費,貯一箱,授川東公。處分井井,半年而卒。蓋不惟曠達足稱,其深識遠慮,尤女而丈夫者也。

○東園不保

東園名勝,一朝濯濯,不咎子孫之不保,咎前人之多事。

○撥米江南疏

閱臨桂陳公奏撥米江南疏云:「江南地廣民稠,即遇豐稔,而本年所產,猶不足供民食。」公嘗任江臬,故能深悉其艱;今以湖撫追念舊屬,惓惓如此,此之謂民之父母。

○文皇因夢建靈濟宮

明文皇有疾,夢二真人授藥,疾愈,因建靈濟宮,封玉闕、金闕兩真君,即五代時徐溫子魏王知證、梁王知諤也。二徐何功德而為真人耶?殆亦劉聰、遮須國王之類耳。文皇自命英武,遽信杳渺之夢,為之建宮崇奉;畏死幸生,乞靈神鬼,不亦取笑後世乎!倪文毅嶽為宗伯時,斥為叛臣之裔,不肯與祭,卸其事於寺官,甚有見識。

○添丁

乙亥十一月十一日寅時,孫關錫生,高王父雲扶公一支,又添一代矣。於侍御遇仙公為二十六世孫,為之志喜。昭兒於其未孕時,夢帝君手授,予已預定今名。

○讀書須善自理會

孫季昭《示兒編》:伊尹放太甲於桐,放字是教字,應是篆籀相似之誤。審是,而成湯放桀於南巢,安知不是封字?即如象封有庳或疑為放。放與封,亦自有誤。當時去古未遠,猶難考信。秦火之後,經史殘缺,讀書者須善自理會。

○綴蟲災志

歲屆除矣,自八月迄今五月間,所蒙聖恩廣博,賢憲承宣,及一切被災拯災情事,綴《蟲災志》一卷。既卒業,不禁喟然與歎,天之怒民甚矣,皇之愛民至矣。怒民之天,不能不愛愛民之主,為之下時雪,降甘露,以應聖德。《書》曰:「惟德動天。」於今皇尤信。


卷六

○婁東名賢

我吳故多賢紳,而婁東光祿卿沈公清正,尤不可及。公自詞林出守大郡至方伯,外任十餘年內升,家無餘儲。致政後,屢主講席,一以敦行勵多士,一時士多自好;而州中諸縉紳亦因此養望者多。可貴哉,名賢之化也!

○毀寺得報

陸訒齋尹羅源時,見縣治傾頹,集紳士議所以治之者。時縣有古刹,以奸僧多問罪去,寺且就廢。眾議撤材以新縣治,訒齋然之。擇日起工,正梁方動,一董事立斃其下,而訒齋亦即於是日中風得病,尋致政歸矣。明時鄭介庵,吾邑夙儒也。邑有慧敦寺既廢,介庵請於縣主,得寺地數弓建貞祠。介庵死,其孫名鏞者,數夢遊地府,見其祖在烈焰中,自言為廢寺受此報。予因羅源事而並錄之,以為輕毀佛寺者戒。

○災年米價

順治四年丁亥,邑之西門外嚴子祥家王瓜生李,是歲大饑,米石價四兩。八年辛卯,大水,米石價四兩二錢。今本地米價至五兩外矣。

○瘟疫△(一)

疫氣纏聯,觸之即病,病即死,死亡無算。衣冠中得禍最慘者,無如周鯤莊,一家七口俱斃,存一孱弱子,甥繼,非其出也。△(二)

有市牙趙某者,病疫,為鬼卒攝至冥司。一緋衣者坐堂皇上,先有二人參差伏階下,視之,則素熟諸生諸某,後則其子也。緋衣者拍案大怒,數其刀筆構訟,喝卒以戈舂之,腸出於腹,其子為乞哀,曰:「爾助惡,亦無生理,差幾日耳。」次及趙,卒亦摔而毆之,傷其目及臂。趙惺,眚一目,不覺臂忽短。即偵諸消息,日前已腹痛死,越數日其子亦斃。

△(三)

諸生吳師聖,病七日不惺,一綠衣吏導之去,殿廡如城隍廟,俾寫冊籍。寫幾日,手腕欲脫,詢其旁,曰:「他日當來蒞事,今且聽歸。」吳惺,一一可記憶,語予曰:「冥中定罪,莫嚴於刀筆,而骨肉相殘者即次之。吾後當為冥官,大約判官錄事類耳。」

△(四)

有孫某者,病中恍惚見周鯤莊父子在冥中,衣冠如平生,壹似有所事者。

○賚宇不愧我徒

先高祖雲扶公館巴城時,夜有孀婦叩門,欲以訟詞凂公,公嚴拒不納。楊維鬥先生聞之曰:「賚宇不愧我徒。」賚宇,公初字也。

○琴聲忽自內出

秋來,病與貧俱,夜坐小齋,鬱結不解,忽琴聲自內出,不覺躍起,婦能忘境,我乃為境滯耶?因取琵琶酌兩三彈,作黃連樹下唱酬,其聲冷冷,終不能嘽以緩,發以散也。

○雷鋐

都憲雷公,學問人品,為當今朝紳之表;曆任江浙學政,教澤深矣。去歲浙江薦饑,公以學臣具疏,尤感動鄰省。今乞養歸閩,士民咸切重臨之望焉。

○辦賑貪墨

弭災平憾,皇仁已極靡加,而我新陽獨在糊塗帳裏,吃昏悶苦,何也?蓋縣主某,悉以其事委之三吏,三吏用事,而新政不可復問矣。予作傷鹿城詩,有「廣收金粟治田園,回頭笑指街前骨」句,書其實也。昆邑許侯較慈惠,而太翁又能道之以善,故治荒迥別,吏亦視新陽末減。

○田荒地白

荒劄相仍,人稀力盡,雖曰「力田不如逢年」,年豈能為不藝者熟乎?起視四野,田荒地白者多矣,如何如何!

○續蟲災志

今年耳目所經,都屬可駭,擇其的真者成《續志》一卷。續志者,續《蟲災志》也。嗟乎,蟲之為禍,烈矣哉!○毋為已甚

聖駕南巡,黜蘇州知府某,清吏治也。某去位之日,吳民將窘之。一別駕溫諭之曰:「狼狽至此,亦足矣,毋為已甚。」眾乃退。

○婁東光祿公

甫里許竹素,與婁東光祿公同年,最契友也。見公清苦,語次說公以娛老之計。公拂衣起,未竟其說而罷。予蓋聞之桓重云。

○順治三年席費

清河與太原聯姻,兩家皆貴而贍,其記順治三年婚費:會親端席十六色,付庖銀五錢七分。蓋其時兌錢一千,隻須銀四錢一分耳。而豬羊雞鴨甚賤,準以今之錢價,斤不過一二分有奇,他物稱是,席之所以易辦也。今士大家窘況者多,較前宦相去懸絕,而物價又四五倍於前,勉措而不知節,烏得不日貧?

○葉壽承至老冠服一式

吳市日鶩新異,趨時者竭蹶勉應,此傷財大蠹也。我邑葉太翁壽承,自少至老,冠服一式。一日,易冠郡肆,索舊制高邊者,市人都笑曰:「久不見此式矣。」因令其另製。使士夫盡爾,創新者自止。

○作閨飾篇

閨中衣飾,尤不可為市門轉移。予嘗斟雅酌宜,作《閨飾篇》置《屑金集》中。

○柴雲章至孝

柴雲章先生性至孝,所著有《養親說》,皆其晨昏踐履之實。丁巳鄉薦,以第三人冠其經,太翁年過八十,猶及見之。世稱先生養親、顯親兩無負焉。而以予所聞,更不止是。太翁嘗得危症,先生百計不效,至嘗溲穢;又股上有剜痕大寸許,或叩其故?但言傷在某日,不明其所以然。按之,正翁病篤時也。翁脫萬有一起之危,壽至大耋,皆其至誠所感,而世人有不及盡知者矣。書以補志乘之缺。

○功不及杜士言

徐觀察守烏蒙,苗寇薄城下時,徐以公事留省,一切捍禦機宜,皆出自幕賓杜士言。後徐議敘擢官,功不及杜。當圍守時,人有以危言懼杜者,杜曰:「脫不濟,先殺夫人,我等皆自盡耳。」壯哉斯言!緩急可恃人也,不遇而死,惜哉!杜之友柴葵陽,誠信士也,屬予記其事。

○漕糧新弊

漕政自製台尹公清弊以後,官民安帖久矣。邇年糧戶米色,迥勝於前,而黴烝數告,其咎安在?往時糧艘開時,但聞插入穀子。近傳運丁巧弊疊出,著水不已,甚至襯灰圖漲。幸而混交,則利歸愁壑;脫或烝爛,則罪諉收糧。連年米壞,職此之由。此言亦未必無因,並察之何如?

○舒仲應散軍糧賑饑

袁公路以米十萬斛,給沛相舒仲應為軍糧。時大旱歲饑,江淮間人相食,仲應悉散以給饑民。術將斬之,仲應曰:「以一人而活萬人,死不恨。」術亦終赦之。事有可以活萬人者,亦直得一死,且亦未必遂得死禍。中人如術,尚能赦之,而況明君聖主乎?然亦不可先存一幸生之念,蓋事貴果決,稍一回顧,便不能毅然行之矣。

○顧振裘兄弟

邑諸生顧振裘與其弟駿聲並能文,又皆束修其躬,今之陳元方兄弟也。

○歌新陽尹被劾去

撫憲陳公劾去新陽某尹,士民快之。予作里歌一首,有云:「蓬容退舍天矢黃,委照吳中占吉昌。中丞棨戟肅秋霜,誅鋤蕁草先我疆。」又「披雲撥霧湛清光,任汝鬼蜮無潛藏。梏拲累累赴法堂,民喜相告佖路旁。」詩不足采,存數語以志公之威德。

○良醫診脈

得疾二十餘年,旋發旋止,邇來發必大困,困必經年,至今日而幾幾不可為矣。聞上海王翁協中,擅名國手,力疾就之,診脈曰:「無事,以用心太過耳。心火旺,氣即升矣。隻須二物治之:用金華香附一斤,雲苔八兩。」服之亦不甚效,想久疾無近功耳。然以岌岌不可終日之勢,而毅然以無事斷,非良醫不能。

○詩人鍾淳崖

詩人鍾淳崖先生,混跡闤闠,嘗酩酊夜行,為縣尉所杖,每一下輒呼爽快,人訝之,先生曰:「此與呼痛寧殊乎?」先王父忍庵公,猶及見先生潦倒狀,述之甚詳。後沉醉溺死。死數年,降乩某家,知先生本謫仙也。先生詩有《意意編》者,寄托深遠;又有詞曲一卷,作四六小引,按節歌之,都堪隕涕。

○顧仲瑛遺植山茶花

平樂村山茶樹,顧仲瑛先生遺植也,幹老枝繁,開時朵大色鮮,丹砂鶴頂,未足盡其形容,品花者不得專美滇、蜀。近以俗主厭苦遊人,不加愛護,日就衰落,可勝歎惜!

○日洗幾馬

楊文懿守陳為洗馬時,假省,行次一驛,其丞以洗馬亦驛官類耳,坐問公日洗幾馬?公曰:「勤則多洗,懶則少洗,無定數也。」使於此而稍加嗬叱,則褊矣;如其問以答之,趣甚!

○耿公女孫不更字

徐子山傳毓之子,聘方伯耿公麟奇之女孫,未娶而子夭,女誓不更字,有強之者,至截耳自明。嗚呼烈矣!滿洲為皇家起化之地,女子貞信,直追二南。

○李荊山侍御

江右李荊山侍御,文章氣誼,先君及門中第一人也。入台後,擬切要數條致之,答書辭以老病。病則偶然,老猶未也,尚望勉思職事,力振風采。

○半字師

東海一閨秀作藍菊詩云:「為愛南山青翠色,東籬別染一枝花。」佳句也。予以別字尚硬,為去其側刀,人稱為半字師。

○葛信天

表兄葛信天,優翰墨,識時務,遇事謹慎,讚臨桂公幕最久,所至多善政。

○吳雄不問風水禁忌

漢順帝時,河南吳雄,家貧喪母,營葬於人所棄地,喪事起辦,不問時日。有言當族滅者,雄亦不顧。然自雄始,三世為廷尉。世之惑於風水禁忌之說,而事多中廢者,亦愚矣哉!

○伯氏云亡

伯氏長予四歲,自幼至今,未嘗一日相離也。予病而兄健,常恐先朝露以為兄憂,何圖倉卒中風,夕不待旦!五十六年兄弟之局,結於俄頃,其時心碎魂驚,不知此日為何日也!去春,龠侄夢詩一聯云:「江邊有燕悲巢幕,林下無人泣落花。」不知是何人詩句?兄為予述之。予心知其非吉,常切殷憂,然亦詎料其身亡之日,龠在白下,聞訃奔喪,阻風燕磯三日,哭於江頭,一如夢中詩所云耶?嗚呼!哲人莫挽,定數難逃,塤去篪孤,餘生何味?子亦無所戀於今之世矣。

○桓重捷北闈

予嘗謂桓重君文固妙,然猶未足恃,可恃者在宅相。蓋侍讀陸澹人先生諸外孫,如徐,如彭,如繆,如蔣,皆得科第,獨桓重未耳。連躓數科,甚訝之。今秋,予以龠侄憂歸,昭兒病返,無心更問鄉榜,忽報桓重捷北闈矣,不覺顏為之開。以外姑病正劇,得此信或小差耳;且以信予言之無不酬也。

○姊病故

姊病日篤,蓋久痢積虛也。予日往視之,輒呼「好兄弟」不止,予時寸腸割矣。不得已而進參補之說,其家專主治纏,遂不濟。嗚呼!予同母六人,自五妹亡後,常忽忽不樂,今自秋徂冬,不五月,連喪兄姊,而皆世間難得之人,其為悲痛,尚忍言哉!姊一生朝鹽暮齏,曾未分夫婿祿仕之榮,竟以痢虛莫補,隕其身命,尤痛恨也。

○婦肩子任

婦祖王中憲公,善作家,置田幾及萬畝,子孫都仕宦,今亦清況可掬。獨張夫人才而儉,孀居,能守其業,各房藉以維持。近葬中憲公及兩恭人,婦肩子任,力成於獨,可敬也。

○歲盡境惡

歲云盡矣,人生惡境,至此極矣!一秋冬間,期、功、緦三被其躬,喪亡之戚何如也!乙亥蟲災,百年未有,今才四年耳,蟲又齧禾,畝收不過一二斗爛米。了糧不足,數口嗷嗷,方憂莫措,而劣戶奸胥,又將以蠲緩之皇恩為買賣計矣,奈之何哉?

○陰溝有怪

邑人王思位家嘗有怪,其始,見灶神委地,以為是兒童頑戲耳。及揭釜蓋,而釜中糜盡為糞穢矣,乃大驚。聞劉順之有道術,延禳之,法壇鍾鼓方鳴,而空中亦拍磚如響。予同族有名銑者,自負儒生,大呼「邪不勝正」。聲未絕,而奇穢即沾其衣。先是,思位曾通一陰溝,劉意其中或有怪,塞之,怪遂絕。

○顧茂索詩

顧栗園茂,吾邑老成人也。然自以瑞屏曾孫而優於詩文書法,目中殊少可意人。一日,忽以壽冊屬其婿夏震滄索詩於予,予以病辭;書再至,不得已勉應之。時栗園已癱廢,負而詣予謝曰:「惠詩字字心坎,冊中第一作也。」已,書一對聯餉予。栗園於後輩,從無稱老及長者,震滄疑之曰,此君又當別論。又以所作《歸選古文序》,屬予改,予為酌定數字,亦字字首肯。乃知栗園未嘗不謙下,亦因人而施耳。栗園死,有老成凋謝之感。

○勸人罷訟難

予前致妹倩嚴效羲劄云:「前人辛苦造家,亦欲子孫雍睦相守,縱其間不無厚薄,而家道隆替,絕不係此。一涉訟,無論成敗未定,即使操必勝之術,亦不過中飽衙吏,得不償失。況和氣致祥,乖氣致戾,幾見有骨肉相殘能保其家者?」蓋其時彼將以家產訟,故為先事之憂,不禁言之切直也。其後不從予言,卒以成訟;訟雖勝,入已無多,徒傷和氣耳。近日,我宗有以細事構成大釁者,予亦力為勸解,而卒不聽。何好言之難人如此也?抑官符星祟,有非人力所得而主者耶?

○嚴殿英效羲父子

嚴效羲之父殿英翁,有經計才,赤手至巨萬。其兄中衛公諱禹沛,先君鄉會同年友也,讀書不事生產;殿英所置田,分給其兄與弟,可稱友愛。效羲,其第三子,為人亦伉爽,曾為故明董烈婦重建祠,又於海藏惜字會助田若干畝,二事殊可記。倚,少年得疾,年三十而卒,悲夫!

○臨道德經五年

向得一舊刻《道德經》,愛其古秀,習之五年而不成,功固不密,亦緣取法太高,且資鈍不克副耳。然握管自此漸緊,蓋恐其易脫,力擠指尖,所謂龍眼者是也。正鋒非此不濟,故書法雖未工,與橫描者自異。

○再遊金陵

病纏累歲,欲藉國慶,祓除怨階意外,又思暫離垢氛。適當恩科鄉試之期,趁兒輩便,再作金陵遊,是或一道也。晝則閑步街衢,或小酌戲館,或詣友寓一談;夜則多少飲火酒,塌壁便臥。一月來,差覺爽健,過中秋節即歸。向推徐協六少年老成,今與同伴,一種溫潤謙和之氣,如飲醇醪,尤令人醉心也。

○近世真娘

沈五梅廷揚妾張氏,本吳妓,廷揚誅後,盡鬻其衣飾,葬之虎邱東麓,廬墓二十餘年,兒童罕見其面。噫,一妓也,而能不負所事如是哉!不知此女埋香何處?想亦附窆山麓。今人忽近而貴遠,但知有真娘,而不知此之更可諡貞也。考實,當題其墓曰「貞娘墓」。庚辰秋,偶過虎邱書此。

○婁東十子皆坎

婁東十子,皆極一時之選,而皆坎凜不遇。何漢勳中副車,又罣誤。我不解太屬科名如此其盛,竟無一人得與,當亦獲雋諸公所深惜者也。

○沈敬亭先生

陸勝非北遊,辭行於沈敬亭先生,偶舉一時貴自策,先生艴然曰:老夫所望於諸賢者不在此。陸蓋先生及門士也,為予述之,猶深以失言為耿。勝非尋中亞魁。

○調解訟事

讀書學道四十年矣,從無一事涉訟。去年春,不幸有操戈同室者,予以房長苦心調解,累千萬言不從,隻得置身事外,忽被與訟者詞連。稍持公,致嫁禍,反陷必死之而後快。然當誣逼保辜之日,上天震怒,雷擊示警,一時見者聞者,莫不為之吐舌。嗟乎,精誠有所感,造化為悲傷,自昔然矣。區區之心,可以格天,獨不可見諒於人乎?後日有書其事者,正恐不能為曲予者諱也。

○樊玉衡神斷

黃岡樊孝介先生嘗與士人論文,一收頭(明時簽殷實排戶收征銀,名收頭),裂襟流血,號為頑戶所毆。先生徐諭左右,驗其衣帶,則皆完;命杖之。謂士人曰:「識之,世豈有解衣待毆者乎?」先生諱玉衡,號棠軒,萬曆乙未進士,為我邑名宦最,其神斷不勝舉。

○水鏡為鑒

水鏡之為鑒,隨物而現形,積泥以濁之,積塵以暗之,則物遁其形,烏從別其妍醜?

○吾道如處暗

文始經云:「吾道如處暗。」夫處明者,不見暗中一物;處暗者,能見明中區事。真妙語也。精之可以人道,粗之亦可觀人。

○王炳文婦

諸生王炳文婦錢,婁東名族,年二十,歸於王,王病篤而婚,婚未幾死。錢以處子守貞,孝事翁姑,禮遇戚屬,齋居蔬食,二十有餘年矣。詩云:「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夫人有焉!炳文,鬆筠之醇次子。

○人鬱則為病

草鬱則為腐,樹鬱則為蠹,人鬱則為病,予病不為鬱所致,故不以惡境而加增。內則以憤鬱而發病矣,血來不止,如之何?

○江陰睢陽廟

初冬無所事,以昭兒應學憲詩賦考,予亦一往,意欲於歸途看吾穀丹楓也。予每至江陰,必先謁睢陽公廟,而大雨連旬,艱於步履;及遇朔日,禮不容再怠矣,持瓣香冒雨行,至則廟門鑰焉,索匙於廟旁之茶室然後入。燃燭數枝,猶暗如黑夜,瞻仰凜凜,叩首而出。因歎多士濟濟,竟無一人念及睢陽公者!歸過虞山,略一登覽,以出外久,不能盤桓。時已小雪後矣,而田禾猶有在水中者,歲收又大不濟矣。

○關聖諡法

向嘗私擬關聖諡法,百思不當,及聞欽定仁勇,乃始愜心愜意。

○沈宗伯矍鑠不減三十年前

丁未戊申間,長洲沈宗伯公館生水,曾介王鬆筠,以製義謁公,公評有「點竄塗改,可以勒銘石闕,立碑淮西」之譽。蓋意在獎成,不惜齒牙餘論也。壬於一別,已三十餘年矣,今以九十大年,猶復費公心力,評閱拙詠。往謝時,公謙和如舊,矍鑠不減三十年前,真地行仙也。愚意公高年頤養,宜就西山故居,覺更饒仙趣。

○亳州同知曾捐義田

亳州同知顧周士未得官時,曾捐義田五百畝。

○子孫行賂祀鄉賢

吾昆鄉賢祠,舊亦間有鄉紳廁其間,試思俎豆學宮,何如其難副也。祖禰無可祀之功行,而子孫以官爵行賂市之,是直予之以不安,於尊崇何有哉?

○俗客俗人

吳孺子遇俗客,輒閉目坐,曰:「吾靜思佳士,以撲向之俗塵耳。」張桂峰不喜造客,出必風雨中張蓋而行,曰:「吾故不欲以麵孔向俗人。」俗之一字,為高明所厭惡如此。晉時竹林之遊,王戎後至,阮籍曰:「俗物已復來,敗人意。」戎答曰:「卿輩意亦復易敗耶?」此一答大不俗,然其平日持籌握算,惟利是視,終不免帶些俗氣。顏延之《五君詠》:「山濤、王戎以貴顯並黜。」貴顯無黜理,王戎正當以好利黜之。

○唐東江宜祀鄉賢

志稱唐東江先生淹貫經史,良然。婁士多傳其居鄉持正,遇事之有益地方者,必剴切言之。果爾,則澤在民生,更足重矣。先生晚遇,頗以熱中招物議,然不以一眚掩大德,議祀鄉賢者,亦當及之。無如後人之不振,何也?

○庭前雙桂

蓼懷閣庭前先君手植雙桂,今四十餘年矣,高出樓頭丈餘,盛夏則綠陰蔽日,深秋則金粟飄香。撫嘉樹而思餘蔭,得不倍加珍護。

○諸內侄連進五人

向決光大,諸內侄必發,以成都公父子卜之也。其時皆童幼,十餘年間,小試連進五人,鄉闈一正兩副,皆恂恂不染浮習,充此何可涯量。

○王奉常子孫

王奉常公九子,發者五分。自崇禎乙卯至今乾隆壬午,甲榜八人,乙榜十五人,副榜五人,而芝廛先生後居其大半。康熙丙子科,中丞公兄弟同登,先生驚憂不已,若過分者。然天道虧盈而益謙,宜其久而未艾也。

○和詠文殊雪像

甫里曾有以雪像文殊菩薩者,嚴西圃、許竹素兩先生為之唱詠,里中屬而和之。陳象乾以語予,予亦效顰一首云:「曾在寒山證法音,偶騎白澤下珠林。花拈如意都成玉,雲護袈裟豈鑄金?點破凡身渾泡影,消除世相釋冰心。慧光一照尋歸去,流水茫茫何處尋?」一時謬稱絕唱。而長洲沈宗伯則云:「題小樣似不必存。」公之於詩品嚴矣。

○鬼神

太史公曰:學者多言無鬼神,然言有物。夫有物則有鬼神矣。通得「精氣為物,遊魂為變」二語,便知左氏說神鬼非謬。沈敬亭云:「精氣二句,非人物聚散之謂。精氣為物者,神也。自天神地祇,以及聖賢忠烈沒而為神者,皆是也。以其確然有主,故云物。磷有光,嘯有聲,以其飄忽無常,故云變。是為能通此義者。

○燕翼之祥

燕巢,吉征也,而征諸東海者尤異。徐交河嘗步至周之延家,見飛燕若迎狀,視其楹,營巢將半,主人頗厭之,徐則甚冀其一顧。詰朝,燕已去周而入徐室矣。不三四日巢成,六七年巢徑三尺許,戶拱震方,狀類三足蟾蜍,歲凡再育,共十餘雛。其後南北兩詞林繼起(太僕號南太史,中允號北大史),至本朝,而三公皆以鼎甲至卿相;登進士者十餘人,今科裕成、協六同登,其猶燕翼之祥乎?

○孫蔣同薦沈敬亭

合河孫文端稱沈敬亭真君子,一肚正經書,於自陳本中力薦之。虞山蔣文恪為湖撫時,亦薦以自代。緇衣之好,二公有同心焉。

○尊師種德

二李先生之封翁陶庵公,宦族之極貧者,為其子延師,必豐其修脯,督課甚嚴。康熙乙未科會試,兄弟同登,長會元,次傳臚,時號天池雙鳳。會元仕終侍講,傳臚仕終洗馬。近來我邑朱杏占,待先生亦忠敬,三子皆能文,兩科已連雋其二。種德之家,定獲美報,尊師亦其大端也。

○內亡度歲

今夕是除夕耶?內亡且二十日矣,含淚濡毫,粗述其生平大略,三十七年夫婦之情與一切病亡慘境,不忍一二道也。往年度歲,縱極艱難,內必勉措齊整;今夕但聞幕內哭聲。孫男女麻衣繞膝,淚霪霪不止,何心更問度歲事?哀哉!壬午除夜淚筆。

○陳大年講立品

千墩陳大年嘗謂予子昭曰:「君講立品極是。但生計既薄,須善作家,先使衣食不外假,立品較易。」予深韙其言。人言大年癡,大年故不癡!○以貲入仕

曩時王壽南欲以貲入仕,曾質之於予。予謂尊產已不足濟君用,坐食終困,等困耳,不若筮仕可上進。後選得西安府經歷,十餘年中,七署縣篆;所積俸廉,為其子葆元入粟補官,今通判大定。父子並祿仕,讚之者不爽矣。惟從弟麗天及妹倩李天柱,予則力阻之,蓋以其所處不同也。然人福命有在,予隻就現前境地論耳。今皆出而仕矣,不能不深致望焉。

○徐尹達有異資

素知徐尹達負異資,千言立就。近與昭兒同召試,投契甚深,述其梅花詩二句云:「滿庭明月罷吹笛,有客縞衣來叩門。」是題難得佳句,淩空想出,一種澄靜澹遠光景,不即不離,可謂超妙。其書劄往來,亦都脫俗入古,宜其名噪士林。

○沈宗伯為鄭峚陽作傳

明末鄭峚陽先生,才高行卓,一時名公卿如文文肅、黃漳江輩,多與之交;奸臣溫體仁誣置極刑,公憤至今未平也。長洲沈宗伯為作傳表之,夜夢先生來謝云:「某之冤,陰府已雪;而陽世尚有未盡知者,藉公文得白。」即之,墨然一黑人也。予以黑者,冤也。先生之冤既白,胡然而尚黑其形乎?豈當時受諸慘毒,無復人形,故皯黤如是乎?抑太陰主黑,凡現形於冥者,類如斯乎?予又聞有才有行之士,屈於生前者,必伸於死後。先生之死,已百有餘年之久,猶未脫生,豈黑面玄綃,如世所圖閻羅包老,主斷黑獄者乎?則溫賊必蓬首囚服,受治於其下。

○史意畫意

諸景筠《金陵詠占》詩:「如何屈辱稱臣主,竟使英雄讓父兄」句,得史意。李蘭台「綠楊影裏話前朝」句,得畫意。

○謁敬亭先生

素仰敬亭先生品望,而以多病習懶,未獲親炙。今春,以考妣誌銘謁請,所居在州之南門極靜處,修篁蒼翠,短槿蕭疏,滌盡點塵,宛開三徑,一望而高風可掬,忘其為九列朱門矣。既至,一老者應門通刺,即延入書齋,先生道貌岸然,接對謙和,予拜呈考妣行實,陳求誌之意,先生遜謝而後許。僮持一編在旁,即問 「是古文詞耶?慕之久矣。」予並呈閱,閱才一篇,即欣賞以為漢文復出,至為之起。予時踧踖甚,欲細聆教益,以先生年高,恐妨頤養;既退,而不勝依依也。越數日,先生之門人陸勝非遇子昭於昆城云:「先生以予在金涵齋所,詰朝往答,並欲以樽酒論文,詢知予返,而為之憮然。」予聞之而益不自安,何所長而得此於大賢也?

○毛邵品望副高第

太倉以文章登高第者,稱毛、邵兩太史,其品望亦克副其才。

○讀悼亡詩劄憶內

往讀歸太僕悼亡諸劄,竊以先生學道人,乃亦鍾情如荀奉倩?及身當其境,而覺不堪回首之處,有甚於先生者。予與內聚首幾四十年,中間歡愁各半,十餘年來獨處鬥室,朝夕或一二見,相對如老友,而飲食寒暖之節,猶無一不相關也。今日偶讀沈宗伯題其夫人遺像詩云:「記得月寒霜重夜,五更為我著朝衣。」不覺刃刺我腸矣。去年秋風漸肅,憐予擁破被,傴僂納殘絮;嚴冬龜手,緝布襪日光中,裝綿惟恐不厚。完我身上暖,而渠已中風,噤口永訣,不能通一詞矣。援筆及此,紙已盡濕,歸劄、沈詩,猶不至如此之慘怛也。

○太屬科名極

△(一)

近來科名之盛,莫盛於太屬,三鼎甲、解會元齊備,而兩科中狀元疊出,地亦靈矣哉。

△(二)

聞畢、秦兩殿撰,皆積善之家,宜其獲報如是。

○金涵齋之達

金涵齋給假歸里,為兩兄營窀穸。已,又葬其配王宜人於虞山;而自封壽壙於其左,固是一幹正經人。當台省階騰之候,預為身後圖,亦達。

○趙子自經

嘉定趙奇三之次子壽庭,自經死,或傳其被竊滋累,鬱鬱致此。予以壽庭聰慧人,必不以此自戕其生,且以貽父母之至痛。其死也,亦其命中應遭此厄,適逢其不得意時耳。吾邑有老儒王玉蒼者,其子方以武職晉五品,正其得意時也。一日,扶杖早出,忽自縊於友人徐漢客之門廡,聞者莫不驚詫焉。若以壽庭為不得意而自裁,彼得意者又何為而短見耶?八十老儒,與少年英俟,皆是明理之人,而皆不得自主,豈非莫之為而為者歟?壽庭名國榮,嘉邑諸生,與其兄陟庭曉榮稱二俊,忽焉摧折其一,惜哉!

○龍陣風反佃禾

秋杪,龍陣起,傳有禾舟吸去,大奇。按之,則邑東門吳姓者,素刻薄,取佃禾甚多,一佃將自縊;頃之,禾反故處,餘則拋散不知所在?龍之為靈,固昭昭如是哉!

○聞沈敬亭噩耗

前九月望後,太倉張金坡至,急詣之,問光祿公近履。愀然曰:「公已於月之初八日騎箕去矣。」予驟聞,驚戰如峰摧柱折,已而潸然涕、黯然失也。初秋,曾以一劄候公,謂公以擔荷世教之身,宜倍加珍攝。蓋望公壽躋期頤,得奉教之日長也。不圖廿年景仰,僅以一見畢之。疏懶生悔何及乎?及予吊公時,遇桓重,桓語予:「近日起居,函丈語次必及君,且曰當我世而有如此人,吾恨不早見之。集中文有極當意者,欲定數字而未果。」嗚呼,公之惓惓於予如此,予更何以為情哉!

○方外二人

予於方外可二人:一安禪庵漢和尚,一清真觀孫正凝,並有行,通文墨。和尚死,予久不復至安禪庵矣。清真日就衰颯,猶幸有一正凝,今遊山過此,欲探太乙殿老梅消息,兼晤正凝,鍵戶不得入,為徘徊良久而反。

○我吳老彭

我吳彭氏,兄弟鼎甲,祖孫會、狀,世所罕覯。今大司馬官位又遠過其祖,諸公子並登科第,入詞林,溯其本源,老彭固賢大夫也。

○祀庭桂文

庭桂盛開,予以蔬酌祀花神於樹下,病懶綴文,命昭兒代作,中有數語可采:因材而篤,總司四紀之奇葩;按律以吹,特綴三秋之芳景。培茲高桂,叢若小山。灑玉露以濡根,犀含白玉;披金風而舒蕊,粟綻黃金。月殿遴才,不使仙娥專美;星宮考績,應與奎宿同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