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拾遺記
卷七
卷八 

文帝所愛美人,姓薛名靈芸,常山人也。父名鄴,為酇鄉亭長,母陳氏,隨鄴舍於亭傍。居生穷賤,至夜,每聚鄰婦夜績,以麻蒿自照。靈芸年至十五,容貌絕世,鄰中少年夜來竊窺,終不得見。咸熙元夫,谷習出守常山郡,聞亭長有美女而家甚貧。時文帝選良家子女,以入六宮。習以千金宝賂聘之,既得,乃以献文帝。靈芸聞別父母,歔欷累日,淚下沾衣。至升車就路之時,以玉唾壺承淚,壺則紅色。既發常山,及至京師,壺中淚凝如血。帝以文車十乘迎之,車皆鏤金為輪輞,丹畫其轂,軛前有雜宝為龍鳳,銜百子鈴,鏘鏘和鳴,響於林野。駕青色之牛,日行三百里。此牛屍屠国所献,足如馬蹄也。道側燒石葉之香,此石重疊,狀如雲母,其光氣辟惡厲之疾。此香腹題国所進也。靈芸未至京師数十里,膏燭之光,相續不滅,車徒咽路,塵起蔽於星月,時人謂為「塵宵」。又築土為台,基高三十丈,列燭於台下,名曰「燭台」,遠望如列星之墜地。又於大道之傍,一里一銅表,高五尺,以志里数。故行者歌曰:「青槐夾道多塵埃,龍楼鳳闕望崔嵬。清風細雨雜香來,土上出金火照台。」此七字是妖辞也。為銅表志里数於道側,是土上出金之義。以燭置台下,則火在土下之義。汉火德王,魏土德王,火伏而土興,土上出金,是魏滅而晉興也。靈芸未至京師十里,帝乘雕玉之輦,以望車徒之盛,嗟曰:「昔者言『朝為行雲,暮為行雨』,今非雲非雨,非朝非暮。」改靈芸之名曰「夜來」,入宮後居寵愛。外国献火珠龍鵉之釵。帝曰:「明珠翡翠尚不能勝,况乎龍鵉之重!」乃止不進。夜來妙於針工,雖處於深帷之內,不用燈燭之光,裁制立成。非夜來縫製,帝則不服。宮中號為「針神」也。

錄曰:五帝之運,迭相生死,起伏因循,顯於言端。童謠信於春秋,讖辞煩於汉末,或著明先典,或托見圖記。僉詳《河》、《洛》,應運不同。唐堯以炎正禪虞,大汉以火德受魏,世历沿襲,得其宜矣。夫升名藉璧,因事而來。既而柔曼之質見進,亦以裁縫之妙要寵,媚斯婉約,榮非世載,取或一朝,去彼疑賤,延此華軒。

魏明帝起凌雲台,躬自掘土,群臣皆負畚鍤,天陰凍寒,死者相枕。洛、鄴諸鼎,皆夜震自移。又聞宮中地下,有怨叹之声。高堂隆等上表諫曰:「王者宜靜以养民,今嗟叹之声,形於人鬼,願省薄奢費,以敦儉樸。」帝犹不止,廣求瑰異,珍賂是聚,飭台榭累年而畢。諫者尤多,帝乃去煩归儉,死者收而葬之。人神致感,眾祥皆應。太山下有連理文石,高十二丈,狀如柏樹,其文彪發,似人雕鏤,自下及上皆合,而中開廣六尺,望若真樹也。父老云:「當秦末,二石相去百餘步,芜沒无有蹊徑。及魏帝之始,稍覺相近,如雙闕。」土石陰類,魏為土德,斯為靈徵。苑囿及民家草樹,皆生連理。有合欢草,狀如蓍,一株百莖,昼則眾條扶疏,夜則合為一莖,萬不遺一,謂之「神草」。沛国有黃麟見於戊己之地,皆土德之嘉瑞。乃修戊己之壇,黃星炳夜。又起昴畢之台,祭祀此星,魏之分野,岁時修祀焉。

任城王彰,武帝之子也。少而剛毅,學陰陽緯候之術,誦《六經》、《洪範》之書数千言。武帝謀伐吳、蜀,問彰取便利行師之決。王善左右射,學擊劍,百步中髭髮。時樂浪献虎,文如錦斑,以鉄為檻,梟殷之徒,莫敢輕視。彰曳虎尾以繞臂,虎弭耳无声。莫不服其神勇。時南越献白象子在帝前,彰手頓其鼻,象伏不動。文帝鋳萬斤鐘,置崇華殿,欲徙之,力士百人不能動,彰乃負之而趋。四方聞其神勇,皆寢兵自固。帝曰:「以王之雄武,吞併巴蜀,如鴟銜腐鼠耳!」彰薨,如汉東平王葬礼。及喪出,空中聞数百人泣声。送者皆言,昔乱軍相傷殺者,皆无棺椁,王之仁惠,收其朽骨,死者欢於地下,精靈知感,故人美王之德。国史撰《任城王舊事》三卷,晉初藏於秘閣。

建安三年,胥徒国献沉明石鷄,色如丹,大如燕,常在地中,應時而鳴,声能遠徹。其国聞鳴,乃殺牲以祀之,當鳴處掘地,則得此鷄。若天下太平,翔飛頡頏,以為嘉瑞,亦為「宝鷄」。其国无鷄,聽地中候晷刻。道家云:「昔仙人桐君採石,入穴数里,得丹石鷄,舂碎為藥,服之者令人有声氣,後天而死。」昔汉武帝宝鼎元年,西方貢珍怪,有虎魄燕,置之靜室,自於室中鳴翔,盖此類也。《洛書》云:「皇圖之宝,土德之徵,大魏之嘉瑞。」

明帝即位二年,起靈禽之園,遠方国所献異鳥殊獸,皆畜此園也。昆明国貢嗽金鳥。国人云:「其地去燃洲九千里,出此鳥,形如雀而色黃,羽毛柔密,常翱翔海上,羅者得之,以為至祥。聞大魏之德,被於荒遠,故越山航海,來献大国。」帝得此鳥,畜於靈禽之園,飴以真珠,飲以龜腦。鳥常吐金屑如粟,鋳之可以為器。昔汉武帝時,有人献神雀,盖此類也。此鳥畏霜雪,乃起小屋處之,名曰「辟寒台」,皆用水精為戶牖,使內外通光。宮人爭以鳥吐之金用飾釵珮,謂之「辟寒金」。故宮人相嘲曰:「不服辟寒金,那得帝王心?」於是媚惑者,乱爭此宝金為身飾,及行臥皆怀挾以要寵幸也。魏氏喪滅,池台鞠為煨燼,嗽金之鳥,亦自翱翔矣。

咸熙二年,宮中夜有異獸,白色光潔,繞宮而行。閹宦見之,以聞於帝。帝曰:「宮闈幽密,若有異獸,皆非祥也。」使宦者伺之。果見一白虎子,遍房而走。候者以戈投之,即中左目。比往取視,惟見血在地,不復見虎。搜檢宮內及諸池井,不見有物。次檢宝庫中,得一玉虎頭枕,眼有傷,血痕尚濕。帝該古博聞,云:「汉誅梁冀,得一玉虎頭枕,云單池国所献,檢其頷下,有篆書字。云是帝辛之枕,嘗與妲己同枕之。是殷時遺宝也。」又按《五帝本紀》云,帝辛殷代之末。至咸熙多历年所,代代相傳。凡珍宝久則生精靈,必神物憑之也。

魏禪晉之岁,北闕下有白光如鳥雀之狀,時飛翔來去。有司聞奏帝所。羅之,得一白燕,以為神物,於是以金為樊,置於宮中。旬日不知所在。論者云:「金德之瑞。昔師曠時,有白燕來巢。」檢《瑞應圖》,果如所論。白色葉於金德,師曠晉時人也,古今之義相符焉。

薛夏,天水人也,博學絕倫。母孕夏時,夢人遺之一篋衣云:「夫人必產賢明之子也,為帝王之所崇。」母記所夢之日。及生夏,年及弱冠,才辯过人。魏文帝與之講論,終日不息,應對如流,无有疑滯。帝曰:「昔公孫龍称為辯捷,而迂誕誣妄;今子所說,非聖人之言不談,子游、子夏之俦,不能过也。若仲尼在魏,復為入室焉。」帝手制書與夏,題云「入室生」。位至秘書丞。居生甚貧,帝解御衣以賜之,果符元所夢。名冠當時,為一代高士。

田畴,北平人也。刘虞為公孫瓚所害,畴追慕无已,往虞墓設鷄酒之礼,慟哭之音,動於林野,翔鳥為之凄鳴,走獸為之吟伏。畴臥於草間,忽有人通云:「刘幽州來,欲與田子泰言平生之事。」畴神悟遠識,知是刘虞之魂。既近而拜,畴泣不自支,因相與進鷄酒。畴醉,虞曰:「公孫瓚求子甚急,宜竄伏以避害!」畴拜曰:「聞君臣之義,生則尽礼,今見君之靈,願得同归九地,死且不朽,安可逃乎!」虞曰:「子萬古之貞士也,深慎尔儀!」奄然不見,畴亦醉醒。

曹洪,武帝從弟,家盈產業,駿馬成群。武帝討董卓,夜行失馬,洪以其所乘馬上帝。其馬號曰「白鵠」。此馬走時,惟覺耳中風声,足似不踐地。至汴水,洪不能渡,帝引洪上馬共濟,行数百里,瞬息而至。馬足毛不濕。時人謂為乘風而行,亦一代神駿也。諺曰:「憑空虛躍,曹家白鵠。」

錄曰:王者廓萬宇以為邦家,因海岳以為城池,固是安民养德,垂拱而治焉。去乎遊历之費,導於敦教之道,无崇宮室,有薄林園。採椽不斵,大唐如斯昭儉;卑宮菲食,伯禹以之戒奢。迄乎三代之王,失斯道矣。傷財弊力,以驕麗相誇,瓊室之侈,璧臺之富,穷神工之奇妙,人力勤苦。至於春秋,王室凌廢,城者作謳,疲於勤勞。晉築祈褫之宮,為功動於民怨;宋興澤門之役,勞者以為深嗟。姑蘇積費於前,阿房奮竭於後。自以業固河山,名超萬世,覆滅宗祀,由斯哀哀。竊覌明帝,踐中區之沃盛,威靈所懾,比強列代,禎祥神宝,史不絕書,殊方珍貢,府无虛月,鼎據三方,称雄四海。而聖教微於堯、禹,历代劣於姬、汉,東鯁閩、吳,西病邛蜀,師旅岁興,財力日費,不能遵养黎元,遠瞻前樸,宮室穷麗,池榭肆其宏廣,終取夷滅,数其然哉!任城淵謀神勇,智周祥藝,雖來舟、蓬蒙劍射之好,不能加也。田畴事死如生,守以直節,精誠之至,通於神明。曹洪忠烈為心,愛親憂国。此穆滿之駿,方之「白鵠」,可謂齊足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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