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六十九 新元史
卷一百七十 列傳第六十七
卷一百七十一 

許衡師敬 劉因 吳澄

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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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衡,字仲平,懷州河內人。生有異稟,與群兒嬉,即立進退周旋之節,群兒莫敢犯。年七、八歲,受學于塾師,凡三易師,所授書輒不忘。其師辭于父母曰:「此兒穎悟非常,他日必有過人者,吾非其師也。」有道士款其門,謂父母曰:「此兒氣骨不凡,當謹視之異日名冠天下,富貴不足道也。」金末,徭役繁舉,衡從其舅受吏事。久之,以應辦宣宗山陵,州縣追呼旁午,衡歎曰:「民不聊生,欲督責以自免,吾不爲也!遂不復詣縣,決意求學。父母以世亂,欲衡習占候之朮,爲避難計。于日者家見《尚書》疏,乃就宿其家手錄之。由是知考示古學,一言一行,必質于書,時人亦稍從受學焉。

未幾,避亂於徂徠山,轉徙大名。時竇默以經朮得名,見衡敬禮之,相遇則危坐終日,出入于經史百家之說,互相難問。姚樞以首學自任,聞衡苦學力行,過大名訪之。樞隱居蘇門山,傳伊、洛之學于趙復,衡至蘇門,見樞,得伊川《易傳》,朱子《論孟集注》、《中庸大學章句》、或問、小學諸書,乃手寫以歸,謂學徒曰:「昔所授殊孟浪,今始聞進學之序。若必欲相從,當悉棄前日所學章句之習,從事于小學,灑掃應對,以爲進德之階。」乃悉取舊書焚之,使門人自小學入。衡以身先之,家貧躬耕自養,年不熟則食糠茹菜,處之泰然。樞應世祖聘,衡獨處蘇門,始有任道之意。

及樞爲勸農使,薦衡于世祖,以爲京兆提學。世祖南征,衡復歸懷州。

中統元年,召衡赴上都。入見,帝問所學,曰:「孔子。」問所長曰:「虛名無實誤達聖聽。」問科舉之學曰:「不能。」帝曰:「卿言務實,科舉之學虛誕,朕所不取也。」明年三月,復召至上都。時王文統秉政,深忌樞、默等,疑衡附和之。五月,奏以樞爲太子太師,太子太傅,衡太子太保,陽尊之,實不欲其侍左右。默以屢言文統不中,欲倚東宮避之。衡以爲不可,且曰:「禮,師傅與太子位東西向,師傅坐,太子乃坐。公等能爲此事否?不然,是師道自我而亡也。」樞然之,與默等懷制立殿下,五辭乃免。孜授衡國子祭酒,既拜命。復以疾辭。九月,得請歸,仍奉敕教授懷孟路弟子。

三年九月,召至大都。中書左丞張文謙見衡,請執弟子禮,衡拒之。文廉數忤幸臣,被譴責,請教於衡。衡貽書,教以存誠克己之學。至元元年,懇請返懷州,帝許之。六月,迅雷起於堂下,從者皆驚仆,衡獨不爲動。二年,帝復征之。衡至上都,即奏震雷之罰,不當入覲。帝不許。十二月,敕入中書省議事,衡以疾辭。丞相發童素慕衡名,謁於行館,及還,謂左右曰:「若輩自謂相去幾何?蓋什百而千萬也,是豈繒繳之可及哉!」

三年春,召至檀州。敕諭衡曰:「竇漢卿獨言王文統,當時汝何不言?豈孔子之教,使汝如量乎?抑汝不遵孔子之教乎?往者不咎,今後毋然。省中事前雖命汝,汝意猶未悉。今再 命汝。汝之名分,其斟酌在我。國事所以無失,百姓所以得安,其謨猷在汝,正當黽勉從事,毋負平生所學。安童尚幼,未更事,汝基輔導之。」衡對曰:「聖人之道至大且遠。臣平生雖讀其書,所得甚淺。既承特命,原罄所知。安童聰明有執守,告以古人言語,悉能領解。但慮中有人問之,則難行矣。」是年夏,分省至上都,衡疏陳五事:

其一曰:自古立國,有大規模。規模既定,然後治功可期。昔子産相衰周之列國,孔明治西蜀之一隅,且有定論,終身由之;而堂堂天下,可無一定之制哉?前代北方之有中夏者,必行漢法乃可長久。故後魏十六帝,百七十年,遼九帝,二百有八年;金九帝,百二十年,皆歷年最多。其他不行漢法,如劉、石、姚、符、慕容、赫連等,專尚威劫持鹵莽,皆不過二三十年而傾敗相繼。夫陸行宜車,水行宜舟,反之則不能行。幽燕食寒。蜀漢食熱,反之則必有變。以是論之,國家既自朔漠入中原,居漢地,主漢民,其當用漢法無疑也。然萬世國俗,累朝勳舊,一旦驅之下從臣仆之謀,改就亡國之俗,其勢有甚難者。夫寒之與暑,固爲不同。然寒之變暑也,始于微溫,而熱,而暑,積百有八十二日而寒始盡。暑之變寒,其勢亦然,是亦積漸之驗也。苟能漸之摩之,待以歲月,心堅而確,事易而常,未有不可變者。以北方之俗,改用中國之法,非三十年不可成功。在昔平金之日,即當議此,顧乃遷延歲月,養成尾大之勢。祖宗失其機于前,陛下繼其難於後。雖曰守成,實同創始,規模又難於曩時。惟亟亟講求得失而法戒之,不雜小人,不責近效,不恤流言,則周、漢不難復,遼、金不難躒也。

其二曰:「天下之務,萃於中書,不勝其煩,然大要用人、立法而已。人之賢否,未知其詳,固不可遽用。若或已知其爲君子,爲小人,而復遲疑兩可,莫決進退,用君子鞏其迂,闊用小人冀收其捷效,是徒曰知人,而實不能用人,亦何益哉!人莫不飲食也,獨膳夫能調五味之和:莫不睹日月也,獨星官能步虧食之數。今里巷之談,動以古爲詬戲,不知今日口之所食,身之所衣,孰非古人遺法。豈天下之大,國家之重,而獨無必然之成法乎?夫治人者法,守法者人。人法相維,上安下順,而君相不勞。

今立法用人,縱未能遽如古昔,然巳仕者當給俸以養其廉,未仕者當寬立條格,俾就敘用,則失職之怨少可舒矣。外設監司以察汙濫,內專吏部以定資歷,則非分之求漸可息矣。再任三任,抑高舉下,則人才爵位略可平矣。至於貴家之世襲,品官之任子,版籍之數,續當議之,說不可緩也。

其三曰;爲君當知爲君之難。蓋上天爲下民作之君師,非以安佚娛之,乃以至難任之也。古帝明王,莫不兢兢業業,豈故爲自苦哉!誠深知爲君之難,則有一息,不敢暇逸者。請言其要。

曰踐言難。知人難,用賢難,去邪難,得人心難,合天意難,何者?人君不患出言之難,而患踐言之難。知踐言之難,則其出言不容不慎。一日,二日,萬幾,人君以一身一心臨斷之,欲言之無失,豈易得哉!故有昔之所言,而今日忘之者,今之所命,而後日違之者,可否異同,紛更變易,紀綱不得布,法度不得立,臣下無所持循。此無他,至難之地不以難處,而以易處故也。苟從《大學》之道,以修身爲本,凡一言一行,必求其所當然,不牽於愛憎,不激於喜怒,虛心端意,而審外之,鮮有不中者。奈何爲上多樂鄶肆,爲下多事容悅。夫私心盛,則不畏人,欲心盛,則不畏天。以不畏天、不畏人之心,所日務者皆快心之事,則口欲言而言,身欲動而動,又安肯兢兢業業,熟思而審處之利?此人君踐言之難,又難於在下之人也。

人之情僞有易有險,險者難知,易者易知。且又有衆寡之分焉。寡則易知,衆則難知,故在上難於知下,而在下易於知上。處難知之地,禦難之之人,欲其不見欺也難矣。人君處億兆之上,操予奪進退賞罰生殺之權,不幸見欺,則以非爲是,以是爲非,其害可勝既乎?人君惟無喜怒也,有喜怒,則贊其喜以市恩,鼓其怒以張勢,人君惟無愛憎也,有愛憎,則假其愛以濟私,藉其憎以復怨。其至本無喜也,誑之使喜,本無怒也,激之使怒,本不足愛也,而譽之使愛,本無可憎也,短之使憎。若是,則進者未必君子,退者未必小人,予者未必有功,奪者未必有罪,賞罰生殺,鮮得其正。人君不司其受欺也,而反任之以防天下之欺,患尚可言邪?大抵人君以知人爲貴,以用人爲急,用得其人,則無事於防。既不出此,則所近者爭進之人耳,好利之人耳,無恥之人耳。彼挾許用朮,投間抵隙,以蠱君心,欲防其欺,雖堯、舜不能也。此知人之難也。

能知賢則必任賢。賢者以公爲心,以愛爲心,不爲利回,不爲勢屈,置之周行,則庶事行其正,天下被其澤,其于人國,重固如此也。然其人必難進易退,輕利重義。人君雖或知之而召之命之,泛如廝養,賢者有不屑也。雖或接之以貌,待之以禮,然而言不見用,賢者不處也。或用其言而復使小人參之,責小利,期近效,有用賢之名,無用賢之實,賢者亦豈肯屍位素餐以取譏天下後世哉!且賢不惟難進也,而又難合。人君處崇高之地,大抵樂聞人過,而不樂聞己過,務快己心,而不務快民心,賢者欲匡而正之,扶而安之,如堯、舜而後已,故其勢恒難合。況奸邪佞幸,醜正惡直,肆爲詆毀,多方以陷之,將見罪戾之不免,又可望事得其正,而天下被其澤邪!此任賢之難也。

奸邪之人,其心險,其朮巧。惟險,故千態萬狀而人莫能知,惟巧,故千蹊萬徑而人莫能禦。其諂似恭,其訐似直,其欺似可信,其佞似可近。勢在近習,則結近習,勢在宮闈,則媚宮闈。或以甘言誘人於過,而後發之,以示其無黨,務窺人君之喜怒而凶合之,竊其勢以立己之威,結其愛以濟己之欲,愛隆於上,威擅于下,大臣不敢議,近親不敢言,毒被天下,而上莫之知。所謂城社鼠而求去之,固已難矣。然此猶人社之不知者也。至若宇文士及之佞,太宗灼見其情而不能斥,李林甫妒賢嫉能,明皇洞見其奸而不能退。邪之惑人,有如此者,可不畏哉!此去邪之難也。

夫上以誠愛下,下以忠報上,感應之理則然,禹抑洪水以救民,啓又能敬承繼禹之道,其澤深矣,一傅而太康失道,則萬姓仇怨而去者,何邪?漢高帝起布衣,天下景從,滎陽之難,紀信至捐生以赴急,則人心之歸可見矣。及天下已定,而沙中有謀反者,又何邪?非戴上之心,有時忽變,特由使之失望,使之不平,然後怨怒生焉。禹、啓愛民如赤子,而太康逸豫以滅德,是以失望。漢高以寬仁得天下,及其已定,乃以愛憎行誅堂,是以不平。古今人君,凡有恩澤於民,而民怨且怒者,皆類此也。人君有位之初,既出美言而告天下矣,既而實不能副,故怨生焉。等人臣耳,無大相遠,人君特以己之私而厚一人,則其薄者已觖望,況于薄有功而厚有罪,人得不憤於心邪?得人心之道,不在於要結,而在於修身。誠使一言一動,必可爲天下之法,一賞一罰,必求合天下之公,則億兆之心,將不求自得,又豈有失望不平之累哉!此得人心之難也。

三代而下稱盛治者,無如漢之文、景,然考之當時,天象數變,山崩地震未易遽數,是將小則有水旱之災,大則有亂亡之應。而文、景克承天心,一以養民爲務,今年勸農桑,明年減田租,懇受如此,是以民心洽而和氣應。臣竊見前年秋孛出西方,彗出東方,去年冬彗見東方,復見西方,議者謂當除舊布新,以應天變。臣以爲曷若直法文、景恭儉愛民,爲本原之治。《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以是論之,則天之道恒在於下,恒在於不足也。君人者,不求之下,而求之高,不求之不足,而求之有餘,斯其所以召天變也。其變已生,其象已著,乖戾之幾已萌,猶且因仍故習,抑其下而損其不足,謂之合天,不亦難乎?

此六者,皆難之目也。舉其要,則修德、用賢、愛民三者而已。此謂治本。本立,則紀綱可布,法度可行,治功可必。否則愛惡相攻,善惡交病,生民不免於水火,以是爲治,萬不能也。

其四曰:「農桑學校,治法之大綱也,古之賢君,莫如堯、舜,賢臣莫如稷、契。亦不過播百谷以厚民生,敷五教以善民心,此教養之道,民可使富,兵可使強,人才可使盛,國勢可使重,必然之理也。今國家徒知斂財之巧,而不知生財之由,徒知防人之欺,而不知養人之善,徒患法令之難行,而不患法無可行之地。誠能優重農民,勿擾勿害,驅遊惰之人歸之南畝,課之種藝,懇喻而督行之,十年已後,倉廩之積,當非今日之比矣。自都邑而至州縣,皆設學校,使皇子以下至於庶人之子弟,皆入於學,以明修己治人之要道,十年已後,人材之盛、風俗之美,又非今日之比矣。二綱既張,萬目斯舉,否則富強之效皆不可期也。

其五曰:天下所以一者,民志定,則士安于士,農安于農,工商安於爲工商,而後在上之人始安如泰山。今民不安于白屋,必求祿仕;仕不安於卑位,必求尊榮。四方萬里,輻輳並進,各懷無恥之心,在上之人可不爲寒心哉!臣聞取天下者尚勇敢,守天下者尚退讓。各有其宜,不可不審。然欲民志之定者,必先定君志。君志之定,莫如慎喜怒,而修號令。古之帝王潛心恭默,不易喜怒,其未發也,雖至近莫能知其發也,雖至親莫能移,喜怒發必中節,是以號令簡而無悔也。

書奏,帝嘉納之,衡多病,帝聽五日一至省,時賜尚方名藥美酒。四年,乃聽其歸。五年,復召見。

六年,命與太常卿徐世隆定朝儀。又詔與太保劉秉忠、左丞張文定官制。衡曆改古今分並統屬之序,定爲圖。七年,奏上之。

未幾,阿合馬爲中書省平章政事,領尚書閃部事,勢傾朝野,一時在臣多附之。衡每與之議,必正言不少讓,已而其子又有僉樞密院之命,衡獨執議曰:「國家事權,兵民財三者而已。今其父典民與財,子又典兵,不可。彼雖不反,此反道也。」阿合馬面質衡曰:「汝何言吾反,汝實反耳。人所嗜好,權勢、爵祿、聲色,汝皆不好,惟欲得人心,非反而何?」衡曰:「王平章不好權勢、爵祿耶?何以反?」阿合馬銜之,亟薦稀宜在中書,欲中以事。俄除左丞,衡屢入辭,帝命左右掖出之。從幸上京,復論列阿合馬專權罔上、蠹政害民若干事,不報。因謝病,請解機務,帝惻然,召其子師可入諭旨,且命舉自代者。衡奏曰:「用人,天子之大柄也。臣下泛論其賢否,則可。若授之以位,當斷自宸衷不可使臣下有市恩之漸。」帝久欲開太學,會衡求罷益力,乃從其請。八年,以爲集賢大學士,兼國子祭酒,親爲擇蒙古弟子使教之。衡聞命,喜曰:「此吾事也。國人子太樸未散,視聽專一,若置善類之中涵養數年,必爲國用。」乃請征其弟子王梓、劉季偉、韓思永、耶律有尚、呂端善、姚燧、高凝、白棟、蘇郁、姚燧、孫安、劉安中二十人爲伴讀,分處各齋,以爲齋長。時所選弟子皆幼稚,衡待之如成人。講課少暇即習禮,或習書算。少者則令習拜跪揖讓,進退應對,或射,或投壺,負者罰讀書若干遍。久之,諸生人人自得,尊師敬業,下至童子,亦知禮節。

十年,阿合馬屢毀漢法,諸生稟食或不繼,衡固請退。帝命諸老臣議其去留,竇默亦爲衡請,乃聽衡歸,以選善王恂攝學事。劉秉忠等奏,乞以衡弟子耶律有尚、蘇郁、白棟爲助教,守衡規矩,從之。

十三年,詔王恂定新曆。恂以爲曆家知歷數而不知曆理,宜得衡領之,乃以集賢大學士兼國子祭酒,領太史院事,召至京。十七年,曆成奏上之,賜名曰《授時曆》《,頒行天下。語詳《郭守敬傳》。

六月,以疾請歸。皇太子爲請于帝,授子師可爲懷孟路總管以養之,且使東宮官諭衡曰:「公毋以道不行爲憂也,公安則道行有時矣,其善藥自愛。」十八年,衡病革,逢家祭,扶起奠獻如儀。既徹,餕而卒,年七十三。是日,雷電,大風拔木。懷孟人無貴賤少長,皆哭於門。四方學士,不遠數千祭器墓下。

北方文學自衡開之,當時名公卿多出其門。丞相安童事以師禮,卒稱賢相。惟值王文統、阿合馬相繼用事,未獲大行其志,論者惜之。大德元年,贈司徒,諡文正。至大三年,加贈正學垂行佐運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追封魏國公。皇慶二年,詔從孔子廟廷。延祐初,又詔立書院於京兆以祀文,給田奉祠事,賜名魯齋書院。魯齋,衡在大名時所署齋名也。

二子:師可,懷孟路總管。師敬,累官山東廉訪使。泰定二年,奏請頒族葬制,禁用陰陽邪說,從之,入爲中書參知政事,遷左丞,令與紐澤等編譯《帝訓》。書成,經筵進講,仍令皇太子閱之。三年,帝幸上都,命師敬與兀伯都剌等居守。是年,譯《帝訓》成,更名皇圖大訓》,後卒于宮,孫從宣,河北河南道廉訪使。無元統二年,錄衡孫從宗爲異珍庫提點。

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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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因,字蘿吉,保定容城人。世爲儒家。父述,邃於性理之學。中統初左三部尚書劉肅宣撫真定,辟武邑令,以疾辭歸。年四十無子。因生之夕,述夢神人騎馬載一兒至其家,曰:「善養之。」乃名曰(馬固),字蘿驥,後改今名及字。

因天資絕人,三歲識書,日記千百言,過目成誦,六歲能詩,七歲能屬文,落筆驚人。甫弱冠,才器超邁,思得如古人者友之作《希聖解》。國子司業研彌堅教授真定。因從之遊,同舍生皆不能及。初爲經學,究訓詁註疏之說,輒歎曰:「聖人精義,殆不止此。」及得周、程、張、邵、朱、呂之書,一見能發其微,曰:「我固謂當有是也。」固早喪父,事繼母孝。雖貧,非其義,一介不取。家居教授,師道尊嚴,弟子造其門者,隨材器教之,皆有成就。嘗愛諸葛明靜以修身之語,表所居日靜修。

不忽木以因學行薦於朝。至元十九年,詔征因,擢右贊善大夫。初,裕宗建學宮中,命選善王恂教近侍子弟,恂卒,乃命因繼之。未幾,以母疾辭歸。明年,丁內艱。二十八年,復遣使者以集賢學士征因,以疾固辭,且上書宰相曰; 因自幼讀書,聞大人君子之餘論,雖他無所得,至如君臣之義,自謂見之甚明。如以日用近事言之,凡吾人所以得安居而暇食,以遂春生聚之樂者,是誰之力與?皆君上之賜也。是以凡我有生之民,或給力役,或出知能,亦必各有以自效焉。此理勢之必然,亙萬古而不可易,莊周氏所謂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者也。 因生四十三年,未嘗效尺寸之力,以報國家養生成之德,而恩命連至,因沿敢偃蹇不出,貪高尚之名以負我國家知遇之恩,而得罪於聖門中庸之教也哉!且因之立心,自幼及長,未嘗一日敢爲崖岸卓絕、甚高難繼之行,平昔交友,苟有一日之雅者,皆知因之此心也。但或者得之傳聞,不求其質,止於遺迹之近似者觀之,是以有高人隱士之目,惟閣下亦知因之未嘗以此自居也。

向者,先儲皇以贊善之命來召,即與使者俱行,再奉令旨教學,亦即時應命。後以老母中風,請還家省視,不幸彌留,竟遭憂制,遂不復出,初豈有意於不仕邪,今聖天子選用賢良,一新時政,雖前日隱晦之人,亦將出而仕矣,況因平昔非隱晦者邪,況加以不次之寵,處之以優崇之地邪。是以形留意往,命與心違,病臣空齋,惶恐待罪。

因素有羸疾,自去年喪子,擾患之餘,繼以瘧疾,曆夏及秋,後雖平復,然精神氣血,已非舊矣。不圖今歲五月二十八日,瘧疾復作,至七月初二日,蒸發舊積,腹痛如剌,下血不已。至八月初,偶起一念,自歎旁無期功之說,家無紀綱之仆,恐一旦身先朝露,必至累人,遂遣人于容城先人墓側,修營一舍,倘病勢不退,當居外其中以待盡。遣人之際,未免感傷。由是病勢益增,飲食極減。至二十一日,使者持恩命至,因初聞之,惶怖無地,不知所措。徐而思之,窩謂供職雖未能扶病而行,而思命則不敢不扶病而拜。因又虛,若稍涉遲疑,則不惟臣子之心有所不安,而蹤迹高峻,已不近於人情矣。是以即日拜受,留使者,侯病勢稍退,與之俱行。遷延至今,服療百至,略無一效。乃請使者先行,仍令學生李道恒納上鋪馬聖旨,待病退,自備氣力以行。望閣下俯加矜憫,曲爲保全。因實疏遠微財之臣,與帷幄諸公不同,其進與退,非難處之事,惟閣長下始終成就之。

帝聞之,曰:「古有所謂不召之臣,其斯人之徒歟!

三十年夏四月卒,年四十五。無子。延佑中,贈翰林學士、資善大夫、上護軍。追封容城郡公,諡文靖。歐陽元贊因畫像曰:「微點之狂,而有沂上風雩之樂;資由之勇,而無北鄙鼓瑟之聲。於裕皇之仁,而見不可留之四皓;以世祖之略,而遇不能致之兩生。烏乎!麒麟鳳凰,固宇內之不常有也。然而一鳴而《六典》作,一出而《春秋》成。則其志不欲遺世而獨往也明矣,亦將從周公、孔子之後,爲往聖繼絕學,爲來世開太平者邪!」論者以爲知言。吳澄于當時學者最慎許可,獨推敬因,自謂不及雲。

因所著有《四書精要》三十卷,詩文集二十二卷。門人新安人劉英、王綱、梁至剛,容城人梁師安,俱高尚不仕。

吳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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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澄,字幼清,撫州崇仁人。幼穎異。五歲,日受千余言,夜讀書達旦。母憂其過勤,不多與膏火,澄候母寢,燃膏復誦。九歲日育《大學》二十過,次第讀《論語》、《中庸》,如是者三年。

十九年,著論曰:「堯舜而上,道之元也。堯舜而下,其亨也。泗、洙、鄒、魯其利也。濂、洛,關、閩,其貞也。分而言之,上古則羲皇其元、堯、舜其亨乎。禹湯其利,文、武、周公其貞乎。中古之統,仲尼其元、顔、曾其亨乎,子思其利,孟子其貞乎。近古之統,周子其元也,程、張其亨也,朱子其利也。孰爲今日之贈,未之聞也。然則可以終無所歸乎?」其以道統自任如此。

宋咸淳七年,試禮部不第。時宋亡征己見,澄以其學教授鄉人,作草屋數間,題其牖曰「抱膝《梁父吟》,浩歌《出師表》。」程鉅夫與澄爲同學,知其意,題之曰草廬,學生遂稱之曰草廬先生。

至元二十年,撫州內附。樂安丞蜀人黃西卿不肯降,遁於窮山中,招澄教其子。澄從之。樂縣人鄭松又招澄居布水穀,乃著《孝經章句》校定《易》、《書》、《詩》、《春秋》、《儀禮》及大、小《戴記》。二十三年,程鉅夫奉詔求江南遣逸,強起澄至京師。未幾,母老辭歸。二十五年,鉅夫白于執政,吳澄不欲仕,所著《詩》、《書》、《春秋》諸書,得聖賢之旨,可以教國子,傳之天下。敕江西行省繕錄其書以進,州縣以時敦禮。

元貞二年,董士選爲江西行省左丞,雅敬澄。及拜行台禦吹中丞,入奏事,道以澄薦。未幾,士選遷樞密副使,又薦之。一日,議事中書省,起立謂丞相完澤曰:「士選的薦吳澄,經明行修,大受之才。」平章政事不忽木曰:「樞密質實,所薦天下士也。」遂授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館編修官。有司敦勸久之,乃至,而你者已到官,澄即日南歸。明年,除江西等處儒學副提舉,三月,以疾辭。

至大元年,召爲國子監丞。先是,許衡爲祭酒,始以朱子小學等書授弟子,久之漸失其傳。澄廣以經義,各因其材質,反覆訓誘其學,誠篤不及衡,而淹博過之。

皇慶元年,遷司業,爲教法四條:一曰經學,二曰行實,三曰文藝,四曰治事,未及行。又嘗爲學者言:「朱子於道問學之功居多,而陸子靜以尊德性爲主。問學不本於德情,必偏於言語訓釋之末,故學必以德性爲本,庶幾得之。」議者遂以澄爲陸氏之學,非稀尊信朱子本意雲。澄一夕謝病南歸,諸生有不謁告而從之者。俄拜集賢直學士,特授奉議大夫,稗乘驛至京師,次真州,疾作不果行。 英宗即位,超遷翰林學士,進階太中大夫。先是,詔集善書者,粉黃金爲泥寫浮屠《藏經》。帝在上都,使左丞速速,沼澄爲序。澄曰:「主上寫經,爲民祈福,若用以追薦,臣所未知。蓋福田利益,雖人所樂聞,而輪回之事,彼習其學者,猶或不言。不過謂爲善之人,死則上通高明,其極上則與日月齊光;爲惡之人,死則下淪污穢,其極下則與沙蟲同類。其徒遂爲薦拔之說,以惑世人。今列聖之神,上同日月,何庸薦拔!且國初以來,凡寫經追薦,不知凡豈。若未效,是無佛法;若已效,是誣其祖也。撰爲文辭,不可以未後世,請俟駕還奏之。」會帝崩而止。

泰定元年,初天經筵,道命澄與平章政事張珪、國子祭酒鄧文原爲講官。先是,至治末,作太廟,議者習見同堂異室之制,乃作十三家。未及遷奉,而英宗崩,有司疑于昭穆之次,命廷臣集議。澄議曰:「世宜混一天下,悉改古制而行之。古者,天子七廟,廟各有宮,太祖居中,左三廟爲昭,右三廟爲穆,昭穆神主,各以閃遞遷,其廟之害,如今之中書六部。夫省部之設,說仿金、宋豈宗廟敘閃,而不考古制乎!」議上,有司以急於行事,竟如舊次雲。時澄已有去志,會修《英宗實錄》,命總其事,居數月,《實錄》成,即移病不出。中書左丞許師敬奉敕賜宴國史院,仍臻朝廷免留之意。澄宴罷即出城登舟去。中書聞之,遣官乘驛追之,不及而還,言於帝曰:「吳澄,國之名儒,朝之舊德,今請老而歸,安忍重勞之,宜特加褒異」詔進資善大夫,仍以金織文綺二端及鈔五千貫賜之。 初,延祐中蠲虛增之稅,惟江西增稅三萬餘緡不獲免,後又行名銀法,民困益甚。泰定元年,澄白執政,免包銀,獨增稅如故。至是,澄與宣撫副使齊履廉言之,始奏請蠲免。澄于《易》、《書》、《詩》、《春秋》、《禮記》各有纂言,盡破傳注穿鑿之習,其書纂言只注今文二十八篇,不用僞孔古文,尤爲絕識。又訂《孝經》定本,合古、今文,分經一章,傳十二章。校正《皇極經世書》及《老子》、《莊子》《太元經》、《樂律》、《八陣圖》、郭璞《葬書》,皆行於世。其《儀禮》逸經入篇、傳十篇,危素得其稿本,補刊之。

澄卒于至順元年,年八十五年。贈江西行省左丞、止護軍,追封臨川郡公,諡文正。

五子:文,同知柳州路總管府事;京,翰林院典籍官。文子當。

當,字伯尚。侍澄至京師,補國子生。久之,澄既卒,從澄遊者悉就當卒業。至正五年,以父蔭授萬億四庫照磨,未上,用薦者改國子助教。詔修遼、金宋三史,當預編纂。書成,除翰林修撰。七年,遷國子博士。明年,遷監丞。十年,擢司業。累遷禮部郎史,除翰林直學士。

時江南兵起且五年,大臣有薦當世居當西,習民俗,且其才可任政事者。特授江西肅政廉訪使,偕江西行省參知事政火你赤、兵部尚書黃昭,招捕江西群盜,便宜行事。當以朝廷兵力不給,既受命,至江南,即招募民兵。由浙入章,至江西建昌,招安新城盜孫塔。道路既通,乃進攻南豐。

十六年,調檢校章迪率本部兵,與黃昭夾攻撫州,復崇仁宜黃。於是建、撫兩郡悉定。是時,參知政事朵歹總兵積年無功,忌當屢捷,功在己上,又以爲南人不宜總兵,構飛語,謂當與黃昭皆通寇。乃除當撫州路總管,照臨江路總管,並供億平章火你赤軍。火你赤殺當從事官范淳及章迪,將士焉皆憤怒不平。當諭之曰:「上命不可違也。」火你赤又上章誣劾二人,詔當與昭皆罷總管,除名。

十八年,火你赤自瑞州還龍興,當與昭皆留軍中,不敢去。先是,當平賊功狀自廣東海道未達京師,而朵歹、火你赤等公牘先至,故朝廷南當與昭,皆除名。及得當功狀,始知其誣,拜當中奉大夫、江西行省參知政事,昭湖廣行省參知政事。命未下,陳友諒已陷江西諸郡火你赤棄城遁。當乃著道士服,杜門不出,日以著書爲事。友諒遣人辟之,當臣床不食,以死自誓。乃舁床載送江州。拘留一年,終不爲屈,始得歸隱居盧陵吉水之穀坪,逾年以疾卒,年六十五。著有《擊禮纂言》及《學言槁》。

史臣曰:「許文正應召過真定,劉文靖謂之曰:『公一聘而起,無乃太速乎?』文正曰:『不如此則道不行。』及文靖不受集賢之聘,或問之,曰:『不如此則道不尊。』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惡可軒此而輊彼也。自朱子以後,博通經朮,未有及吳文正者。擬之四科,許德行,劉言語,吳基文學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