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賢奏議/卷七
文元公 李彦迪
编辑中庸九經衍義序
编辑臣謹按:《中庸》孔子告魯哀公以爲政之道,而遂及於爲天下國家之目,所謂九經是也。其序首之以修身,而次之以尊賢、親親,又次之以敬大臣、體群臣、子庶民、來百工,以至於柔遠人、懷諸侯,由本而及於末,由近而及於遠。蓋與《大學》之八條目相爲表裏,帝王爲治之規模備矣。竊謂《大學》之書,敎學者以修己治人之道,故詳於進修之功,而略於爲治之目;《中庸》之九經,告人君以爲政之道,故詳於經世之目,而略於修己之功。二書之義,蓋互相發也。由《大學》之道而欲收治平之功,不可不取《中庸》之九經,以爲設施之條目;由《中庸》之九經而欲盡修身之道,不可不取《大學》之格致、誠正,以爲進修之階級。其序有不可亂,而功不可闕也。然竊詳孔子之意,上文言好學、力行、知恥,而繼之以「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下文又言明善、誠身,而繼之以學問、思辨之說,其意亦可知矣。蓋必學以明善,然後可以誠身,而修身之道盡矣。上文所謂好學者,乃所以明善也;力行者,乃所以誠身也。明善者,格物、致知之謂也;誠身者,包誠意、正心、修身而總目之也。然則格致誠正之目雖不列於九經之中,而其意已具於一章之內也。
臣又按孔子旣敍九經之目,而繼之曰「所以行之者一」。蓋一者,誠也;誠者,天道也。九經之道皆本於人主之心,人主之心一有未誠而不純乎天道,則九者皆爲虛文矣。然則帝王爲治之範,雖在於九經,而九經之所由行,則又在於體天道也。《詩》所謂「殷之克配上帝」、「文王之德之純」,皆所以體天道也。人君體天之道,則必能嚴恭寅畏,無時豫怠,此所謂畏天命也。《大學》平天下章始言「克配上帝」,又言「惟命不于常」者,亦此意也。爲治之道雖曰多端,求其所以繼天立極之要,蓋在於此。人主之心頃刻不在於配天,則念慮之發、刑政之施,人欲雜之而有違於天道矣;有一念不在於敬天,則怠荒之萌、驕泰之滋,有不能制而獲譴於上帝矣。古之聖君賢臣都兪陳戒之際,莫不以是爲先者,蓋爲此也。
先儒眞德秀衍《大學》之義,闡明治道之要,而尙遺治平之二條。近世丘濬補《衍義》之闕,略以備經世之務,而又未及於配天、敬天之說。是乃智者之千慮一欠,蓋亦有待於後人也。臣之孤陋管窺有見於此,乃敢不揆愚淺,竊倣二書之例,推本先聖之訓,參以諸賢之論及諸史、百氏之說,微臣一得之愚亦竊附焉。隨其條目而推廣其義,名之曰《九經衍義》。其以「講學明理」、「誠意正心」爲修身之目者,所以本《中庸》之旨,而取《大學》進修之目,以明修身之道必由此而進也。其以「體天道」、「畏天命」繼之於九經之後者,所以本《中庸》「行之者一」之意,而明帝王修天職、保天位之道在於此也。其以「戒滿盈」終之者,是亦畏天命之事,而治定功成之後,尤不可不以此爲戒也。
蓋《中庸》之九經,見於事爲而本於人主之心者也;體天道以下三條,本於人主之心而見於治化者也。曾子言「君子所貴乎道者三」,「籩豆之事則有司存」焉。帝王爲治之道亦猶是也。國家憲章、法度,無非道體之所賅、爲治之切務,人主所當講究而留意。然此皆有司之事,而且有前代之常規、先王之舊制,但當遵而勿失,又得賢才而任之職,則事無不擧矣。至於隨時損益,使合於中,亦在於人也。若夫曰脩、曰尊、曰親、曰敬、曰體、曰子,則皆人君心上事也,不可不自盡也。而至於體天道、畏天命,則尤有關於奉天勅天之事,人主所當日夕兢惕服膺,而不可斯須忘者也。先聖之敍九經,所以立經世之規模,以爲萬世法也。臣之所衍,非有所增加於聖訓,所以本先聖之意而要以盡九經之道,固非臣之私意杜撰也。《大學》之八目,眞氏、丘氏之衍備矣,治天下之律令格例,於斯具矣。然不參考《中庸》九經之義,以盡設施之條目,以立治化之大本,〈謂「行之者一」。〉則其於帝王經世之道,亦有所未盡矣。
臣學不足以適用,文不足以達意,偶因所見,妄有所陳。非敢犯不韙之罪而要以竝駕於前賢,蓋欲推明先聖垂訓之奧志,兼採二書之精要,以備經世之法而爲聖明之獻也。極知僭踰難逃妄作之誅,然於帝王存心出治之道、常德配天之要,未必無小補。儻於宮庭燕閑之地,旣取二子之書,參玩而講明之;兼取微臣之所衍,潛心而深味之,本之心以施于政化,法乎天而無所間斷。則帝王繼天立極之道,盡善全美,而堯、舜、三王之盛,可以復見於今日矣。臣之惓惓,實在於此,惟明主恕察焉。臣彦迪謹序。
臣按:李彦迪在謫時,嘗取《中庸》九經,作爲《衍義》一書,有若眞德秀《大學衍義》者。其下又繼以體天道、畏天命、戒滿盈爲別集,自草序文如此,欲早晩仰備乙覽。其憂世愛君之心,可謂炳然如丹矣。惜乎!彦迪未及蒙宥,而遽死於謫中,遂不能上徹。且其書自「敬大臣」以下未及論著,不免爲未成之書,豈不可恨哉?然臣嘗竊觀其所已論著者,旣雜引經傳及古人嘉言至論,又於逐條之下,各附以己見,有所陳戒。其有關於君德治道,實無讓於《大學衍義》矣。今敢掇取彦迪所自爲說者,竝此序文,入錄於疏箚之後,蓋亦與奏議無異故也。抑此只錄其所謂「臣按」者,如欲竝考本書,則或恐難於檢出,輒謹書云「右在某條下」,庶幾取便於考閱。臣之愚意竊謂彦迪所論諸說,比之疏箚,似益加切。聖上固不可不特賜鑑省,而將來王世子邸下,亦宜以其本書進講於書筵。伏乞聖照。
中庸九經衍義
编辑總論爲治之道
编辑臣按:《虞書ㆍ皐陶謨》曰:「愼厥身,脩思永。惇敍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在玆。」《中庸》九經之序,蓋本於此。夫帝王爲治之道,固非一端,必以脩身爲首,何也?蓋治道有本末,本正則末無不治矣。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本言如木之有根本,水之有本源也,根固而後枝葉盛,源淸而後流派澄。人主一身,四方之極,百官萬民之所儀刑,一言一動,不可苟也。故曰「脩身則道立」,言道成於己而可爲民表也。人君脩身於上,而爲法於天下。盡父子之仁,而天下之爲父子者於此取則焉;盡君臣之義,而天下之爲君臣者於此取則焉;盡夫婦之道,而天下之爲夫婦者於此取則焉;以至昆弟、朋友,莫不皆然。則家可齊,國可治,而天下可平矣。所謂「皇建其有極」,「本諸身,徵諸庶民」者是也。
次之以尊賢者,蓋君臣之道,如乾之有坤也。《易》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乾德雖大,而苟無坤之順承,則無以成生物之功;人君雖有聖哲之資,而苟不得同德之臣與之共天位、治天職,則亦無以成治化之美矣。故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蓋言其同氣相求也。堯以不得舜爲己憂,舜以不得禹、皐陶爲己憂。夫以堯、舜之智,而汲汲於求賢如此,蓋爲治之道無急於此者。孟子曰:「堯、舜之仁,不徧愛人,急親賢也。」周子曰:「純心要矣,用賢急焉。」可謂深得九經之義矣。夫聖人不世出,賢人不時有,得之固難。旣得之,宜致其尊禮,或處以賓師之位,或委以調燮之職,或置諸論思之地,使之納誨論道,則必能輔成德業而化天下矣。如或好賢不誠,而或爲讒邪所間,或爲貨色所移,則賢者懷寶而無所施,反有擯斥廢錮之禍,此天下所以多亂而鮮治也。
人君旣盡脩身、尊賢之道,而將施德於天下,必始於親親而及於疎遠,未有薄於所厚而能厚於所薄者也。孟子所謂「親親而仁民」,《大學》所謂「家齊而后國治」是也。然其序宜次於脩身,而今在尊賢之後,何也?蓋道莫先於親親,然不能尊賢,則無以知親親之道矣。
大臣任居匀軸,理亂安危之所繫,選任不可不愼,禮敬不可不厚。選之愼,則知之明,信之篤,而有仰成之逸;禮之厚,則任之專,責之重,而彼得以盡其經濟之志。此敬大臣之道也。若任用失宜,而或雜以奸兇,如李林甫、蔡京、秦檜、韓侂胄之儔而謬加寵敬,則天下之禍可勝言哉?君爲元首,臣爲手足耳目,一體而相須。君之於臣,情義交通,而常存愛護之念,保之如己體,則臣亦視君如腹心,安有不盡其忠者乎?如或上下不交,而情義疎隔,或視之如犬馬土芥,則雖有忠智之臣,亦無由盡其心矣。此又否泰治亂之所由分也。君民相依爲命,無異父母之於子也。樂其樂而憂其憂,撫育慈愛如保赤子,則民亦視其君如父母矣。至於來百工、柔遠人、懷諸侯,則推親親、子民之心而及於天下也。聖人論治體,止於如此,帝王爲治之規摸,具於此矣。
旣陳九經之義,而又言行九經之要在於一。蓋一者,誠之謂也。九經之道皆本於人主之心,心有不誠,則九者皆歸於虛文,而無以爲治矣。古之聖帝明王行九經之道,而一以貫之,此所以感人心而天下和平也。
右在「中庸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條下。
臣按:《堯典》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旣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大學》一篇之旨,蓋本於此。夫唐堯雍煕之治,可謂盛矣,而其本則自「克明俊德」始。故《大學》以明明德爲新民之端,前聖後聖經世立敎之規,如合符節。然古之言治道者,皆自身始,而推之家國天下。至於先之以格物、致知、誠意、正心而後及於脩身,則自《大學》始,帝王爲學之次第、爲治之本末,益詳且備。此雖本於《虞書》「精一」二字之義,〈精者,格物致知之事;一者,誠意正心之功。〉而推明聖語之蘊,以垂訓萬世,厥功大矣。
右在「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條下。
臣按:孔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夫所謂「至德要道」者,孝弟而已矣。蓋愛親敬兄,本於人性之所固有,而自有不能已者,其道至近,而行之又甚易也。上之人能躬行以倡率之,使天下之人各遂其孝弟之行,則和順輯睦之風行,而乖爭凌犯之俗息,天下其有不平者乎?唐、虞、三代之世,風淳俗厚,長治久安,而禍亂不作,和氣充浹,而瑞慶竝至者,用此道也。故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人君如有志於隆古之治,其可不以是爲本乎?
右在「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條下。
臣按:老吾老,孝也;幼吾幼,慈也,孝慈乃仁之本也。盡孝慈於一家,而推以及人,則仁無所不被矣。古昔聖帝明王之治雖若高遠,後世未易幾及,然求其所以爲治之本,則蓋亦是心而已矣。人之有是心也,固無賢愚之異,惟聖人善推其所爲,由親以及疎,自邇以及遠。故四海之內咸被其澤,群黎品彙各遂其性,其功化之極,終至於贊化育、參天地矣。隆古煕皡之治不越於此。故孟子告齊王曰「是心足以王矣」,又曰「擧斯心,加諸彼而已」,可謂深得帝王爲治之本矣。人主雖有是心,而不能推恩,則骨肉之親亦有不能保者,而況天下生民之衆乎?後世或以天下之大而不能庇其父,以天子之貴而不能保其妻子者有矣,由其不推恩之過也。聖賢之言驗於萬世,無異蓍龜,爲人上者可不三復而警省乎?
右在「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條下。
臣按:唐、虞、三代之治,未有不本於身心而達之天下者。蓋君爲萬方之宗,心爲君身之主,君心正,則天下之事無所不正矣。若不正其本,而求末之治,其可得乎?周衰,文、武旣遠,周、孔又沒,聖道不明,邪說肆行。爲君臣者,但知智謀功利之爲急、法度刑政之爲務,而無復知治道之有本,天下愈亂而莫救。間有志於善治者,亦但能致察於用人政事之間,而不知所以正其本。故孟子之言及此,聖賢爲天下生民慮深矣。嗚呼!人主一心,萬化之源。人君而知爲治之有本,思所以正其心,則公好惡,辨邪正,而用舍皆合於理,政事無所闕失矣。人臣而知輔治之有要,思所以格其心,則陳善閉邪,不容有一毫之不盡,致君澤民,不必疲精於細務矣。
右在「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條下。
臣按:純者,不雜之謂。人主之心純乎天理之公,而不雜乎人欲之私,則天下之賢才樂爲之用,而輔佐德業,宣布敎化,不待人人敎諭而天下治矣。如或有一毫私邪之雜,則好惡不公,用舍顚倒,何以任賢而宣化乎?
右在「通書十室之邑人人提耳而敎」條下。
臣按:荀子曰:「粹而王,駁而霸。」人主臨政之初,宜先審王道、霸術之所由分。本於身心而及於家國天下者,王道之所以粹也;假仁與義而急於一時之功利者,霸術之所以雜也。人君如或安於卑近,而不志於王道,則終無以爲善治。故程子以立志爲治道之先務。蓋人主志不立,則朝勤而夕怠,乍作而乍息,正念日消,而私欲日長,狃滯於近規,遷惑於衆說,何足以爲治乎?
右在「程子又曰得天理之正」條下。
臣按:天下之物各有其所,所者,所當止之地也。以一身言之,心宜止於敬,容宜止於莊。以一家言之,父宜止於慈,子宜止於孝;兄宜止於友,弟宜止於恭;夫宜止於義,婦宜止於順。以天下言之,君宜止於仁,臣宜止於忠;君子宜止於內,小人宜止於外。惟止之各於其所,此天下國家之所由順治也。止之或失其所則亂矣。
右在「程子又曰事事物物各有其所」條下。
臣按:周、程以下諸子之論,於帝王爲治之規、出治之源,無所不備,故錄焉。惟聖明潛心而力行之,則堯、舜、三王之道不越於此。
右在「潘榮又曰欲治之君須知爲治之要」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本修身一總論修身之道
编辑臣按:帝王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皆在於脩身,故皐陶爲舜陳謨,首及於此。夫舜以大聖之資,德無不備,身無不脩,自可爲法於天下,豈必有待於人言乎?蓋人君以一身,履天位之尊,爲萬邦之表。一動一靜,上帝監臨而有休咎之應;一言一行,萬民觀聽而有從違之驗。故雖以聖哲之主,而不可不謹其脩也。隆古君臣之間,更相吁咈而未嘗忘規戒者,蓋爲是也。
右在「皐陶謨愼厥身脩思永」條下。
臣按:天下國家之本在身,故古之聖帝明王欲行道而及物者,未有不自身始者。夫天子而不脩其身,則無以化天下;諸侯而不脩其身,則無以正其國;大夫士庶人而不脩其身,則無以治其家。然則天下國家之理亂,孰有不本於身者哉?蓋道之立必由身,而德之行必始於家。不能正其身而欲治家國天下,不能仁其家而欲施澤於四方萬民,譬如枉其標而求影之直,竭其源而望流之長,其可得乎?借如唐太宗,定天下致太平,其功業盛矣。然而身不脩而行多愧,故其子孫象之,至於麀聚瀆倫,而卒有移鼎祚、剪宗支之禍,豈非本不端之驗歟?明皇開元之治幾於貞觀,可謂美矣。而惑於嬖寵,一日殺三子,薄於所厚甚矣,其何以保天下?未幾,致孼胡之亂,失國奔竄,而萬姓肝腦塗地,豈非澤竭於一家而其禍遂及於天下生民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又曰「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其是之謂乎!
右在「大學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脩身爲本」條下。
臣按:爲治之道,莫先於得人,而取人之則,又在脩身。身有不脩,則取舍不明,無以爲取人之則矣。欲脩其身,必由親親之仁,而親親之道又在於知人。不知人,則所親者或非其人,所由者或非其道,而辱身危親者有之。故曰:「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天者,理而已矣。人君不能學以明理,則亦無以知人之邪正而取舍之。故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自古亂敗君德、離間骨肉之禍,必自小人,如江充入漢而巫蠱之變起,李林甫作相而武惠妃之譖行,李輔國寵任而遷上皇、殺張后之亂作。彼三君者,〈漢武帝、唐玄宗、肅宗。〉或以天子之貴而不能保其妻子,或以天下之大而不能庇其父,近小人之禍慘矣。是故古之帝王脩身正家者,莫不以親賢、遠奸爲先。聖人以知人爲事親、脩身之本,又以知天爲知人之本,其旨深矣。
右在「中庸子曰爲政在人取人以身」條下。
臣按:好學,則可以明理而進於智矣;力行,則可以忘私而進於仁矣;知恥,則可以起懦而進於勇矣。三者皆求以入德之事,故知斯三者,則可以脩身矣。人者,對己之稱;天下國家,則盡乎人矣。蓋人之理不異於己,故知所以脩身,則知所以治人矣。一人之理,千萬人之理也,故知所以治人,則以之治天下國家,亦無所難矣。
右在「中庸子曰好學近乎知」條下。
臣按:上之人正身以臨下,則民之觀瞻感化,自有不期然而然者;身苟不正,則雖有敎諭之勤、刑罰之嚴,終不服而從之。然則人君之所當務者,果安在哉?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蓋人君化民之要,在於正身,而正身之要,又在於反躬自治而已。禹以三苗不服而有干羽之舞,成湯以萬邦有罪爲己之罪,此所以感人心而天下和平也。
右在「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條下。
臣按:脩己以敬,所治者至約,而其效至於安百姓。聖人位育極功,皆本於此,道豈遠乎哉?術豈多乎哉?故曰「堯、舜之道,至近而非遠,至簡而不煩,至易而不難」,其是之謂乎!
右在「子路問君子子曰脩己以敬」條下。
臣按:聖人之道,其守至約,而其施甚博。孔子言「脩己以安百姓」,子思言「篤恭而天下平」,孟子言「脩其身而天下平」,前後聖賢之論如出一口。蓋古之聖帝明王垂拱無爲,不勞心思智力而天下順治者,惟其守約而已矣。堯明德於上,而萬邦協和,黎民於變;舜執中於上,而四方風動,鳳凰來儀。所守者至約,而其功效深遠。惟聖明深體而躬行焉,則萬姓幸甚。
右在「孟子曰守約而施博」條下。
臣按:三代以下,道學不明,爲君臣者不知治道之有本,但以法度刑政維持天下而已。獨太宗英達,乃知出治之源在於身心,而又知傷身敗德之由在於嗜欲,可謂賢矣。然其所以窒欲而正其身者,終不能如古之聖王,而未免有閨門之慙德,可勝惜哉?春秋之世,去古未遠,故詹河猶知理國之本,後世知之者鮮矣。英明之主雖或有知者,而又不能窮理立誠以端其本,此天下之所以多亂,而善治之終不復也。嗚呼!古昔聖帝明王,世雖悠邈,求其所以爲治之規、出治之要,昭載方策,而天之所以賦與人者,又無古今之異。有志之主誠能致力於講學明道、正身脩德,不爲物欲所溺,不爲氣習所移,以盡其天之所以與我之理,則彼同有是心者,莫不感化而興起矣。隆古於變之治,豈不可復見於今乎?深有望於聖明之世。
右在「唐太宗謂侍臣曰爲君之道必先正其身」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本修身二講學明理之功
编辑臣按:天下之理無窮,雖聖智有不能盡者。故以舜之生知,而亦不能無學問之功,所謂「好問而好察邇言」者,蓋言其窮天下事物之理,而猶恐有一理之不明、一善之或遺也。故孟子曰:「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又曰:「自耕稼陶漁以至爲帝,無非取於人者。」蓋舜之德本於溫恭,而常虛心以察天下之理,受天下之善,故乃能明庶物,察人倫,而由於仁義之道。《虞書》所謂「精一執中」之學,正在於是。後之人主有志於聖學,其可不以舜爲法乎?
右在「中庸子曰舜其大知也」條下。
臣按:「懋昭大德」者,堯之克明俊德也;「以禮制心」者,舜之惟精惟一也;「得師好問」者,舜之取人爲善,好問、好察也;「建中于民」者,堯、舜之執中、用中也。仲虺之所以告成湯者,無非堯、舜之道,而成湯之所以爲學而造聖域者,不外於此。然求其所以爲學之本,則在於得師、好問而已,而得師、好問之本,又在於不自滿也。苟無謙恭之德,而有自滿之念,安能尊德樂道,詢訪理義而有日新之功乎?世之人主驕矜侮慢,善日消而惡日長,終至於敗度敗禮者,惟其有自滿之念故也。傲賢喪國之源,實在於此,不可不戒。
右在「仲虺之誥曰德日新萬邦惟懷」條下。
臣按:學之名雖曰至高宗而始見,學之淵源則實啓於唐、虞之世,而流傳於夏、商,以及於周而大明。蓋精一執中,堯、舜之學也;安止幾康,大禹之學也;昭德制心,成湯之學也。以至文王之宅心,武王之訪道,成王之緝煕光明,無非從事於此者,而前聖後聖,言雖殊而道則一。當是時,聖道昭明,如日中天,無異端之說,無辭章之習,帝王之所事,心學而已矣,豈不簡而易明,一而無雜乎?
右在「說命說曰學于古訓」條下。
臣按:化民成俗必如唐、虞之於變時雍,乃爲至耳。人君如有志於治化,其道必由於學。學者,所以明德也,不明其德,未有能新其民者也。物有溫潤之美質,而不資雕琢之功,則無以成寶器;人有秉彝之良性,而不致學問之力,則無以知道理。凡人莫不皆然。至於人主,位億兆之上,任君師之責,雖有明睿之資,苟不務學以明理造道,則何以理天職而正民德乎?古之聖王所以建國君民,必以敎學爲先。一念終始,常在於學,未嘗有間斷者也。天下有旨味,食而不知其味者有矣,若不食,則雖有嘉肴在前,亦無以識其旨矣。天下有至道,學而不明乎道者有矣,若不學,則道雖寓於至近而不可離,亦無以知其至善矣。
右在「學記君子如欲化民成俗」條下。
臣按:人生而靜,天性純完,如水未波,如鏡未塵,養正之功,不可不至。宜以格言至論,日陳於前,養其本然之善,禁其物欲之萌,則可以全德性之美,而爲聖爲賢矣。昔者周公之輔成王也,幼而習之,所見必正事,所聞必正言,左右前後皆正人,故能習與智長,化與心成,終爲有周令王,此所謂禁於未發也。如或敎諭不豫,私意偏好生於中,衆口辯言鑠於外,其性已鑿而失其初矣。乃欲以言語訓戒防其情,止其欲,必有扞格不勝之患矣。後世人主縱欲敗度,而忠言正論皆不能入者,由不知禁之於未發故也。
古者八歲入小學,十五入大學,此所謂時也。時過然後學,則非百倍其功,終無以有成矣。大學之法有節目先後,循序漸進,則理順而不悖,故謂之遜。若躐等、陵節,或雜以非聖之書、異端之說,則非徒不進於道,而必至毁亂其心術矣。且講劘切磋,必資於賢師友人。君雖有志於學,而苟不得賢德博聞之士置諸左右,日與講明道義,討論古今,則無以造道而廣業,未免爲孤陋寡聞矣。燕私之朋,便辟善柔,無責善之益,或相與以慢其師,況燕遊非僻之念一萌于中,則必至於喪志而廢其學矣。昔仇士良〈唐文宗時宦官。〉敎其黨曰:「天子不可使之讀書,親近儒臣。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疎斥矣。」此所謂燕朋之逆師者也。
此一節言爲學之要在於豫,而又貴於循序專一。然必親賢遠姦,淸心寡欲,然後乃可以窮理而進德矣。
右在「學記大學之法禁於未發之謂豫」條下。
臣按:人君之學,能盡嚴師之道爲難。師所以傳道,故師嚴則道自尊;學所以爲道,故道尊則民知敬學矣。昔武王受丹書於師尙父,王端冕,師尙父亦端冕,奉書而入;王東面而立,師尙父西面道書之言,可謂得嚴師之道矣。夫以一人之貴而師匹夫之賤,尊之以賓位而不敢臣之者,以其有道德也。先儒周子之言曰:「天地間,至尊者,道;至貴者,德;至難得者,人。人而至難得者,道德有於身而已矣。」然則帝王之學,非但嚴師之爲難,而得其人爲尤難,嚴師而不得其人,則亦無以明大道而造聖域矣。如漢明帝尊桓榮,章帝尊張酺,雖有講論箴規之益,而不能窮理盡性以至於堯、舜、三王之盛,烏足謂之得師歟?
右在「學記凡學之道嚴師爲難」條下。
臣按:帝王之學,其要在於誠意、正心以脩其身,以爲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而其所以誠意、正心之要,則又必以明理爲先。夫所謂格物、致知者,講學明理之事也。蓋學之不講,理有不明,則自吾身心性情之近,以至人倫日用之常,無以眞知至善之所在而止之。其發於心者,豈能一於理而無自欺乎?意有不誠,則方寸之間,天理將萌而旋窒,人欲潛滋而難遏,又安能致其淸明快足之樂,以得其本體之正而無所偏陂乎?心旣不得其正,則視聽言動有違於禮,惰慢邪僻或設於體,百行毁而萬善不立,何以立此身於正大高明之域,以爲萬民之準則乎?身旣不脩,而愛惡哀敬或失於偏,則一家之內,尊卑倫序有不得其分,恩義厚薄有不得其平。又何望其正朝廷,正百官,以正四方萬民乎?嗚呼!天下雖大,治之在心;四海雖遠,治之在道。苟能明其道而正其心,則身無不脩,而天下化之,四海歸之。堯、舜、三王之道不踰於此。人主有志於聖學,其亦勉於此而已。
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其所以付畀之重,豈有古今之異?昔之聖帝明王繼天立極,光被四表,而爲萬世法者,以其有此學也。後世人主率多昏亂敗度,至於英君誼辟有志善治者,亦未有從事於端本淸源,而規規於智謀功利之末,治日常少,亂日常多,使斯民不得蒙至治之澤者,以其無此學也。嗚呼!人君之學與不學,而世之否泰、國之理亂、民之休戚繫焉。然則人主之於道學,其可一日而不講乎?夫所謂道學者,窮理正心而已矣。外此而爲學者,皆非帝王之學也。
右在「大學曰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條下。
臣按:志者,有向望求索之意,《大學》之格物、致知卽其事也。道則聖人之道也。爲學之初,便當志於聖人之道,必欲至於聖人而後已也。道雖無所不該,而人之爲學則有本末輕重之分焉,知所先後,可以盡道矣。蓋德與仁,本也,藝則末也。本而重者,所當先也;末而輕者,所當後也。遊者,如人之遊觀,有時而爲之。言君子之學旣能志道,據德而依於仁,則本之立於內者旣粹,又以餘力游於藝,則末之該於外者不遺。其雍容涵泳之間,非僻之心無自入矣。然世之學者率多不得其本,而惟末之務,遂有玩物喪志之失。故程子以作文爲害道,乃曰「爲文不專意則不工,若專意則志局於此,豈能與天地同其大乎」,「夫文辭筆札,於儒者事最近,一向好著,亦自喪志」。況其他技乎?至於帝王之學,則道德仁義而已矣。若夫技藝文辭之末,則不必留意著力也。如漢元帝、唐莊宗之善音律,陳後主、隋煬帝之工詩文,唐明皇、宋徽宗之多才藝,終無益於心性,而反有害於治道,至有昏亂危亡之禍,則由不知用力於其本,而專意於所不當務之末藝故也。此又人主所當戒也。
右在「論語子曰志於道」條下。
臣按:文,謂《詩》、《書》六藝之文。禮者,天理之本然,人心之固有,截然有定則者,皆是也。學必由博而歸約,博而不約,則泛濫支離,而其博也或失之雜;約而不博,則偏狹固滯,而其約也或失之陋。此博約之貴於兼盡也。此雖爲學者發,然帝王窮理體道之學,亦不過如斯而已。蓋博涉經史,而窮性命之源,察人倫之道,明治亂之幾,凡天下事物之理洞澈於吾心,而無所疑礙者,博之至也;心存誠敬,而體道於身,一言一動循乎天理之當然,而無所偏頗者,約之至也。如或不先於博,而徑執吾所自得者以爲據依,則所止者未必天下之至善,所執者未必天下之時中,而以非禮之禮爲禮者有之矣,安能不畔於道乎?此學之所以不可不博,而又不可以不反之約也。
右在「論語博學於文而約之以禮」條下。
臣按:學者,講習聖賢之事而效之也。思,謂硏窮其理之所以然也。學而不思,則無以明其理而得之於心,其所學者亦粗跡耳;思而不學,則無以實其理而見於踐履,其所思而得者,亦將臬兀不安,而終不爲己有矣。臣見世之爲學者,讀聖賢之書,慕聖賢之躅,而終不能明道而入於聖域者,惟其不思而已矣。其或資性明達,而有志於求道者,專務思索,注心幽妙,而不講聖賢之明法,則其所思者或失其中正,而淫於空寂者亦有之矣。至於帝王之學,則尤不可不致其思,又不可徒思而怠於講習也。世之不好學之君,自恃聰明之資、思慮之長,而不復留意於講習者,則固不足論也。至於明君誼辟有志於學者,莫不開經帷,接儒紳,講讀經史,至忘寢食者有矣。然而鮮有明理造道,比德於前聖者,亦惟不思而已矣。《書》曰:「思曰睿,睿作聖。」周子曰:「思者,聖功之本。不思則不能通微。」思之於學,爲益大矣。
夫主敬以立其本,爲學之所當先也。惟其不敬,故爲學而不能思也。人主雖日接儒臣,遍閱經史,而思之不精,茫然無得,則未免爲口耳之學,而於天下事物,不能辨其是非邪正。安能建中建極,而理萬幾,應萬務哉?夫人君處崇高之位,享富貴之奉,其能專心於學術者,固亦難矣。雖有志於學者,而不能主敬,或移心於聲色,或溺意於宴安,則心源紛擾,而無澄寂之時。安得尋繹理義之精微,而有得於心乎?心旣無所得,出御經席,講讀數刻之間,所得幾何?臣聞先儒以靜坐爲居敬窮理之要。人君之學亦當以是爲法也。九重淸閑之燕,宮院淸寂之地,屛絶聲色,靜坐澄心,探討聖賢謨訓,硏窮義理精微。至於天人性命之源、古今治亂之變、人材消長之幾、生民休戚之情,莫不尋思硏究,洞然於胸次,無所疑礙,則其得於心而見於言行者,必能純一無雜,光明正大,而天下被其澤矣。惟聖明留意焉。
右在「論語學而不思則罔」條下。
臣按:顔子之學,自彊不息,而至於聖人之道,故夫子稱其好學。帝王之所以爲學者,亦當以是爲準也。夫聖人之心,至虛至公,方其靜時,寂然不動,渾然天理而已。及其感物而動,喜怒哀樂各當於理,無少差繆。怒在七情之中最爲難制,亦當因物之可怒而怒之,己無與焉,如天之烈風、迅雷而大虛湛然,又何遷移之有?至於念慮之微,有毫髮不足於心,便自知之,隨手消除,如靑天白日,雲翳俱盡,無復有査滓。聖人之心亦不過如斯而已。顔子之不遷怒、不貳過,幾於聖人之無我,故程子以爲「假之以年,則不日而化」,於此見聖人之可學而至也。
夫怒者,人情之所易發;而過者,人所不能無也。凡人亦不可不愼,人主而不能節其怒,或至於遷移,則人有不得其死者矣。人主之過皆萌於七情之發,而惟怒與欲居多,過而不改,斯爲惡矣。夫以成湯之聖,亦不能無過,惟其改過不吝,斯其所以爲聖人也。人主誠能淸明其心,純一無雜,不爲血氣所動,不爲物欲所蔽,喜怒刑賞一循乎天理之公,而無一毫私意於其間。念慮擧措之際,或有差失,便自覺悟,從諫不咈,廓然大公,無所滯吝,則其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其於聖人之道何遠哉?然必先務窮理,察天理人欲之幾,致擴充遏絶之功,然後乃可以至於此,此所謂精一執中之事也。人主有志於聖學,其亦勉於此而已。
右在「論語哀公曰弟子孰爲好學」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本修身三講學明理之功
编辑臣按:戰國之時,聖學不明,天下之人但知功利之可求,而不知人性之本善、聖賢之可學。故孟子道性善,必稱堯、舜以實之。夫堯、舜之所以爲聖,亦不過曰窮理盡性而已矣。蓋天之所以命乎人而純粹至善者,初無古今智愚之異。人主有志於學,其可以堯、舜爲高遠,而自處於卑近乎?學不至於聖人而止者,皆自棄也。孔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夫所謂至者,蓋亦能造其域而不能久也。今夫一日之間,默觀此心,淸明純一,至公至正,則是一日之堯、舜也。一月之間,默觀此心,至虛至靜,所存所發一於天理之眞,而不雜乎人欲之妄,則是一月之堯、舜也。由是而自彊不息,緝煕光明,以至於三月之久,則可以達天德而無間斷矣。到此地位,欲罷不能,敬日躋而德日新,無一息之間,無一念之差,存乎中者眞實而無妄,發乎外者從容而中道,則與天命於穆之妙合而爲一矣。是則所謂誠也,而聖人之道如斯而已矣。所謂人皆可以爲堯、舜,詎不信歟?孟子眞知人性之本善,而同有是性者之皆可以學而盡其性,故其論如是。聖賢之言豈欺人哉?
右在「孟子滕文公爲世子將之楚」條下。
臣按:此一節最詳於學問之道,而尤有切於帝王之學。蓋帝王之道本於心,心有不存,則無以體道而爲治矣。心之體本自廣大高明,惟其爲私意所蔽,物欲所累,故失其本體,而遂至於偏狹昏昧,無以體道矣。誠能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不爲一毫私意所蔽,不爲一毫私欲所累,則其廣大高明之體,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覆載之中,群黎品彙咸被其化,事物之間,是非邪正皆不能遁其形矣。然心之廣大,自具精微之理,不學則無以盡其理,而或失於取舍之際;心之高明,自具中庸之則,不學則無以蹈其道,而不能無過不及之謬。故問學之功不可不至也。存心致知,交致其功,入德之方備矣。然或有間斷怠慢之時,則其所得者,或不能久而旋失之。故常常涵泳於舊所知而日有新得,敦篤於舊所能而謹其節文。此又《易》象多識畜德之意,孔子博文約禮之事也。蓋存心致知,學問之大端。要之,存心不大段用力,不自蔽,不自累,足矣;涵泳乎此,敦篤乎此,足矣。若致知工夫,則非十分細密不可也。
右在「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條下。
臣按:張載之說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不性者焉。」又曰:「窮理盡性,則性天德,命天理,氣之不可變者,獨死生脩短而已。」程子又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言忠信,行篤敬,卽此是學。質美者明得盡,査滓便渾化,却與天地同體。其次惟莊敬持養,及其至則一也。」臣謂二子之論深得此章之旨。
蓋天之賦與人者,純粹至善,而初無聖愚之間。人能學以修之,變化其氣質,則皆可以復其初而同歸於聖域矣。以古之聖賢言之,堯、舜、文王生知安行,所謂性之者也;成湯、周武學知利行,所謂反之者也;太甲、成王困知勉行,反之而未盡其道者也。苟能盡其反之之道,則可與湯、武比德矣。或者謂「上智之資生知安行,不待學而自至」,臣竊以爲不然。稽之經傳,其曰「克明俊德」,其曰「惟精惟一」、「取人爲善」,其曰「小心翼翼」、「克厥宅心」,堯、舜、文王之所以爲學,可見矣。孔子亦生知之聖也,而曰「十有五而志學」,曰「好古敏以求之」,曰「不如丘之好學」,則夫子之所以爲學,亦可見矣。蓋聖人之心,至誠無息,亹亹不已,不可謂無所事也。況生而可知者,義理之源爾,若夫治己治人之法,固不能無待於學也。人主儻或自恃明睿之資,妄謂不思不勉亦可以至於聖,而不知前聖之所以爲學,則其失遠矣。《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資稟之不足恃也如是,此又不可不知也。
右在「中庸或生而知之」條下。
臣按:自「或生而知之」以下至此,乃孔子告魯哀公之辭。哀公問政,孔子旣告之以九經之義,而又言爲學之道如此。蓋必有是學,然後可以修身而爲天下國家矣。
右在「中庸誠者天之道也」條下。
臣按:道之明晦通塞,天下國家否泰治亂之所繫也。人君有志於治,可不講明於斯道而求所以行之乎?道之不明不行,蓋由知、愚、賢、不肖過不及之爲累也。世之昏昧汚賤不及於道者,固不足論,至於高明刻厲之士,亦鮮有得於道者。如佛、老之徒,本知者也,求以達理,而反滅人類,非過乎?晨門、荷篠之徒,本賢者也,果於潔身,而反亂大倫,非過乎?人君志於道,宜先明知、愚、賢、不肖者過不及之弊。必求中庸之理,而存之於心,體之於身,信之篤,行之力,而不爲邪說所惑,則何憂道之不明不行乎?
右在「中庸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條下。
臣按:天下之理,惟中爲至正,是乃平常不易之道也,非於中之外復有所謂庸也。古昔聖人傳授心法,惟在於中,蓋聖人之道無逾於此也。顔子之學有得於《虞書》精一之訓,故能擇能守如此,斯其所以得聖人之道而爲百世師也。至於人主之學,則尤不可以不擇乎中庸也。堯、舜、三王、周、孔之道本於人倫,而合乎天道,是乃中庸也,天下之達道也。至於老、佛之虛無寂滅,溺於空虛而過之;管、商之權謀術數,失之汚賤而不及,皆非中庸也。人主講學明理,必先辨別天下學術之邪正是非,以求所謂中者而執之,體之身而施于民,則千聖相傳之統可繼,而天下被其澤矣。
右在「中庸子曰回之爲人也擇乎中庸」條下。
臣按:天下之理,萬化一源,萬殊一本,是萬爲一,一實萬分。學者有志於道,苟不能達於一理渾然之極,則無以造道而入聖矣。然不由於多學,亦無以窮萬理而會其一也。故必格物窮理以致其博,主敬力行以反諸約,及其積累旣久,豁然貫通焉,則向之多學而得之者,始有以知其爲一本而無二矣。子貢之學終聞性與天道,其亦有得於是與?
右在「論語子曰賜也女以予爲多學而識之者與」條下。
臣按:天以一而宰萬化,聖人以一而應萬事,於此見聖人之德合乎天地也。蓋天地之間,陰陽四時變化無窮,而飛潛動植各正性命者,玆乃一本之所爲也。聖人之心無思無慮,酬酢萬變各當其可,動容周旋無不中禮者,亦以一之在中也。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者,其亦得其一而已矣。臣於此篇,旣言性、誠、中庸之理,而繼之以一貫之說者,豈無意歟?區區之心,其有望於聖明深矣。蓋窮理而達於一源之妙,則可以至於盡性至命,而作聖之功殆無餘蘊矣。
右在「論語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條下。
臣按:仲舒之學有得於聖人之道,故其告君亦必以明理進德之要。使帝置諸左右,納其規誨,以廣其智輔其德,則必能至於高明光大之域,而比迹於三王矣。豈至有極意奢淫之失,窮兵夷狄之禍?又安有惑邪臣之譖,興巫蠱之獄,父子隔絶,闕庭流血之變哉?蓋帝雖有求道之言,實無尊道之誠,故仲舒之言不入,而其所親信無非曲學浮靡之徒,蕩心助欲,遂至於此。一曝十寒,終何益哉?
右在「漢武帝卽位擧賢良文學之士」條下。
臣按:二程之告其君者,皆以講學養德爲本,而講學養德之要,又以親賢敬士爲急,此誠萬世之格論也。蓋人主雖有志於學,而苟不得賢德博聞之士置諸經席,講劘道義,則其所講習不過文字辭藝之間而已。安能明道義,進德業,而有日新之功乎?
右在「程子又曰周公作立政之書」條下。
臣按:先儒有言:「周公沒,聖人之道不行;孟軻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眞儒。」臣謂學者,所以明道也;道之不行,由其學之不傳也。帝王之學,其要在於明理正心以修其身,以爲出治之本。而其所以明理之方,則又有本末先後,是又不可不知也。蓋聞爲學之序,爲己而後可以及物,達理而後可以制事。故程子敎人,先讀《論》、《孟》,次及諸經,然後看史,其序不可亂也。蓋潛心聖賢謨訓,講究義理精微,優游以玩味,涵泳以自得,不徒解其文而必有以會其理,不徒會其理而必有以踐其實者,學之本而所當先也。至於涉獵史籍,通古今之變,考治亂之跡,法其善而戒其惡者,學之末而所當後也。心通乎道,然後觀史,則古人是非邪正,一覽瞭然於目中矣。心不通於道,而遽欲博涉諸史,非徒汗漫無益,恐或眩於是非邪正之歸,而不知所以取舍矣。
人主之學當以二帝三皇爲法,唐、虞、三代之世,何史可讀?心學而已矣。後世雖不可廢觀史,然其本末先後之序,不可不察。人主誠能致力於其本而兼盡其末,極其博而歸其約,以至於豁然貫通之極。則天人性命之源、人倫五常之道、帝王經世之法、前聖傳心之旨、王道霸術公私義利之辨、吾道異端是非邪正之別、君子小人消長進退之端、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幾,皆有以洞然於胸次而無所疑礙,可以定取舍、建大中,而御萬幾、應萬務矣。蓋自聖學絶講,聖道不明,人主非無有志於學者,而不知所以爲學。或遺本而務末,或口耳而失眞,或溺於異端詖淫之敎,或專於雕篆無用之技。非徒無益於心術,而反有以毁其心術;非徒無補於治道,而反有以亂其治道。寥寥數千載間,善治之無聞,實由於此,可勝嘆哉?
蓋古之帝王,必得眞儒而置諸師傅之位,故其爲學皆得其正,而所造者深遠。如虞之皐、夔、稷、契,商之伊尹、傅說,周之太公、周、召,皆世之眞儒也。後世居輔導職者,鮮得眞儒,而或雜之以浮靡無實之士,故道學不明,而君德日淪於卑近也。如漢之宣帝、光武、孝明好學尊師,講論經理,唐之太宗、玄宗、憲宗迎禮文儒,討論古今,其於學可謂勤矣,而致治之效有可稱者,豈非學力之所致耶?然是數君者不能始終全德,疵政居多,未免有雜伯之譏,其於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間,亦不能無可憾。或崇異敎而昧於大道,或移心宴安,崇信奸邪,以致亂亡之禍。豈非務學雖篤而失其所以爲學,所尊以爲師者又非其人,故其所講明不過章句之末習、前代之得失,而其於明誠之敎、精一之旨未之有聞邪?
有宋之隆,眞儒輩出,闡明聖學,斯道庶有復行之望。當時之君又能尊禮賢儒,置諸經席,委以輔導之職,可謂美矣。而程、朱數君子之所以敷陳啓沃者,無非聖學之規範、治道之綱要也。誠使時君虛懷聽受,一心向道,不狃滯於近規,不遷惑於衆說,如成湯之學焉而後臣之,則必能致其君於堯、舜之道矣。惜其志學不篤,求道不誠,始焉有尊賢講道之意,而旋入讒邪之間,擯斥不容,一曝十寒,終何有益?迨其季世,群兇得志,排陷善類,士之稍有學行者,一切斥爲僞學,貶竄無虛日,又何望其明聖道復古治乎?
嗚呼!道學不明於世久矣。聖人雖遠,遺言不泯。臣掇取經訓及先儒之論有切於聖學者,著于篇。千載一時,聖神臨御,緝煕光明,孜孜不倦,淸閑之燕,時賜省覽,潛心玩索而有得焉,則帝王爲學之要、爲治之本備於此,而程、朱數君子之嘉言、格論皆將爲今日用矣。有是學,必有爲學之效,百世未有之善治,豈不可復見於今日乎?深有望於聖明之世。
右在「眞德秀曰程子云涵養須用敬」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本修身四誠意正心之功
编辑臣按:天理人欲不能兩存,閑得一分人欲,則存得一分天理。存之又存,人欲日消,而天理之眞日長,誠意、正心之要實在於此。古之聖人爲學之初,已有志於天下國家,故信謹之始,便要善世不伐,德博而化,蓋君德權輿於此矣。
右在「易乾九二曰庸言之信」條下。
臣按:天道甚明,人心至靈。今夫匹夫匹婦,一室之內,隱奧之中,有爲善之實,則人必知之,而天亦應之以福祿;有爲惡之實,則人必知之,而天亦應之以殃禍。蓋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而況人主以一人之尊,位億兆之上,百官萬民之所瞻仰,九重幽邃,一念邪正莫不形著于外,非惟萬目咸覩、萬手共指而不可掩。天地鬼神昭布森列,臨之在上,質之在傍,降祥降罰,捷於影響,豈非可畏之甚乎?先儒張九成有言曰:「一念之善,則天神地祗、祥風和氣皆在乎此;一念之惡,則妖星厲鬼、凶荒札瘥皆在乎此。」正謂是也。然世之暗主不識是理,自謂宮禁隱密之地,人所不知,而至於肆人欲、滅天理者有矣。夫驪姬夜半之泣,飛燕忿恚之辭,明皇、妃子比翼連理之誓,隋太子廣與陳夫人同心結之事,皆在深宮暮夜至隱至密之地,而無不暴著於天下,書諸史傳,見于詩歌,而萬世譏刺不置。蓋誠於中,形於外,理之必然也。曾子之言明白峻厲,讀之凜凜,豈徒有功於學者之警省?於人君修己立誠之學,大有所助。惟聖明深味而三復焉。
昔有人懷金與楊震者,曰:「暮夜無知者。」震却之曰:「天知,地知,子知,我知。何謂無知?」司馬光又曰:「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爲未有不可對人言者。」二子不欺之功如此,故爲一時大賢,君子百世欽仰景慕。人主立心,亦能取此以爲法,則庶乎可以純其心而無愧於天人矣。
右在「大學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條下。
臣按:眞德秀之說曰:「人君臨朝廷之上,接對士大夫,儼如朋友,則和柔顔色,防遠過失,雖庸君猶或知勉。至於宮庭屋漏之中,淵蜵蠖濩之地,無法家、拂士之在側,有近習、褻御之旁環,而能凜然自持,不愧屋漏者,雖明主猶或難之。」蓋人心惟危,難於保守,而易於縱逸。古之聖帝明王兢兢業業,不顯亦臨,無射亦保者,正爲是也。故程子以愼獨爲王道之要。又言:「有天德,便可語王道。」蓋粹而王,駁而霸,隱微幽獨之地,有絲毫間斷,則有愧於心,而無以純於天道矣。雖欲勉强以爲王道,終未免於駁雜矣。
右在「詩抑之五章曰視爾友君子」條下。
臣按:此亦前章戒懼愼獨之意,言雖潛深隱伏之地,而理甚昭明,有不可欺者。君子內省於此,無所疾病,故其心泰然,俯仰無愧。苟有一毫羞吝,不能自慊於中矣,此所謂惡也。然則君子所以有過人之德而不可及者,只是能於獨致其謹耳。至於屋漏幽隱之地,凜然自持,常存敬信,無時間斷,則其爲己之功益加密矣。蓋嘗合而論之,戒懼敬愼者,靜而存養之事也;愼獨內省者,動而省察之功也。理無隱顯之間,而心有動靜之殊。靜而不存於斯須之頃,則離乎道,而私意萬端矣;動而不察於隱微之際,則流於欲,而天壤易處矣。是故君子之體道也,無時無處而不主於敬,此所以貫動靜、徹顯微而純一無間者也。朱子釋《虞書》精一之義曰:「精以察之,一以守之。」蓋動察者,惟精之謂也;靜存者,惟一之謂也。其說見於下文。惟聖明深玩而實體之,則中和位育之功由是而立,堯、舜之道不踰於此矣。
右在「中庸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條下。
以上論誠意。
臣按:程子之說曰:「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惟怒爲甚。第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於道亦思過半矣。」又曰:「人之爲不善,欲誘之也。誘之而弗知,則至於滅天理而不返。故目欲色,耳欲聲,以至鼻之於香,口之於味,四支之於安逸皆然,此皆有以使之也。然則何以窒其欲?曰思而已矣。學者莫貴於思,惟思而能窒欲。曾子三省,窒欲之道也。」臣謂程氏之論深得懲忿窒欲之要。然思之爲益,非徒有切於窒欲,凡忿懥之萌,亦不可不致思也。昔漢光武忿韓歆直諫,迫令致死;唐太宗乘怒不察,遽殺張蘊古,其亦不思而已矣。後雖悔恨,何益?其爲盛德之累大矣。
右在「易損之象曰山下有澤損」條下。
臣按:《損》、《益》之義大矣。聖人獨有取於懲忿窒欲、遷善改過,何哉?蓋正心、修身者,學問之大端,而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也。人之身心,天理人欲相爲消長,人欲有未消,而天理有未復,則無以正心而修身矣。聖人因《易》象而垂訓萬世,豈徒爲學者發?帝王端本淸源之道,亦不可不以是爲先。
右在「易益之象曰風雷益」條下。
臣按:邵雍言:「無身過易,無心過難。」顔子之不善,心過也。念慮之差便能知改,不復萌作,此所謂「不遠」復也。先儒以此三字爲入道之門,此蓋聖賢之學遏人欲、反天理之機括也。古先聖王立師傅之官,設賓友之位,置諫諍之職,凡以前後輔翼,左右維持,惟恐此心頃刻之間或失其正而不自知,蓋欲防之於未然也。其或不幸而過擧已彰,便自悔悟而改,或從諫弗咈,無所滯吝,是亦亞於不遠復者也。至於太甲徂桐宮居憂處仁處義,漢武帝晩年始下輪臺之詔,唐德宗幸奉天乃頒罪己之詔,是則過失已彰,禍敗將及,久而後乃復,其所傷亦多矣。然其視迷不復者,亦有間矣。昔宋宰相杜衍每有內降,率寢格不下,積詔旨十數,連封而面還之。仁宗謂歐陽脩曰:「外人知杜衍封還內降耶?吾居禁中,有求恩澤者,每以杜衍不可告之而止者,多於所封還也,其助我多矣。」蓋人主之過,防之於始萌,則其過未彰,而君德全矣,此亦所謂不遠復也。後世居出納之地者,專務承順,未有封還內降而致君於無過之地者。及其命令施於朝廷,布於四方,然後有所不可,則臺諫始得論之,此君德之所以不能無過,而治道之不古若也。人臣如欲陳善閉邪,置君於無過,不可不以杜衍爲法;人君如欲正心修身以效唐、虞之治,又不可不以宋仁宗爲師。
右在「易復之初九曰不遠復無祗悔」條下。
臣按:禮主於敬,樂主於和;禮以正其躬,樂以和其心,內外交養之道也。樂之音和平中正,故致此以治心,則易直慈良油然而生,自不能已。生則樂,善端之萌自然悅豫也;樂則安,樂之然後能安也。安而至於久,久而至於天且神焉,則大而化之矣。天者,自然之稱;神者,不測之謂。樂之感化人心之妙,有如是者。德至於天且神,則無爲而人自信服矣。禮以恭敬辭遜爲本,而有節文度數之詳。故致此以治躬,則自然莊敬,莊敬則自然嚴威,而無惰慢邪僻之干矣。
蓋禮以順之於外,樂以和之於中。古之君子所以養其中和之德,而身心內外交得其正,卒至於査滓渾化,與天地同體者,必於此而得之,禮樂之功用大矣。又言身心邪正相爲消長,中心斯須而不和樂,則鄙詐入之;外貌斯須而不莊敬,則易慢入之。鄙詐、易慢雖非本有,旣入而爲主於內,則亦不可不謂之心也。心之所存者,無非不正之念,則天理泯而人欲肆矣。此禮樂之所以不可斯須去身也。
然以後世觀之,人主以禮律身,則動靜無違於理,可以齊其家、正其國矣。至於樂,則有正與不正。樂之正者,先王之樂也;其不正者,世俗之樂也。古樂之音,淡而不傷,和而不淫,故可以治心。今之俗樂,則大抵鄭、衛之音,而雜以俚俗之語。若人主好樂,而其所好者不在於和平中正之音,而在於淫哇不正之樂,則適足以蕩其心而助其欲矣。其不至於荒淫敗德而致危亡者幾希,尙何有益於治心哉?此又人主之所當戒也。
右在「樂記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條下。
臣按:心之體湛然至正,而或拘於形氣,或流於物欲,遂失其本體之正。故君子之所以持守者,必先有以制其外,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蓋「姦聲亂色,不留聰明」,則外邪無自入矣;「淫樂慝禮,不接心術」,則內志無所流矣;「惰慢邪僻之氣,不設於身體」,則外貌莊而其中之所存者亦直矣。外無聲色之誘,內無淫慝之惑,而又能莊敬以自持,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則表裏交得其正,而心德全矣。此乃聖功要切之務也,故錄焉。惟明主深勉焉。
右在「禮記君子姦聲亂色不留聰明」條下。
臣按:敬則心得其正,而言動俱合於禮,不敬則反是。儼若思,敬之見於外者本乎中也;安定辭,敬之存於中者發乎外也。君子主敬之功見乎言貌如此,而其效至於安民,所謂「篤恭而天下平」也。敬之反爲傲,情之動爲欲,志滿則溢,樂極則反。四者有其一,必至迷心而敗德矣。又何以修己治人乎?
右在「曲禮毋不敬」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本修身五誠意正心之功
编辑臣按:爲仁之要在於克己復禮,而克己復禮之目在於四勿,先儒之論備矣。眞德秀又爲之箴曰:「天命之性,得之者人。人之有心,其孰不仁?人而不仁,曰爲物役。耳蕩於聲,目眩於色。以言則肆,以動則輕。人欲放紛,天理晦暝。於焉有道,禮以爲準。惟禮是由,匪禮勿徇。曰禮伊何?理之當然。不雜以人,一循乎天。勿之爲言,如防止水。孰其尸之?曰心而已。聖言十六,一字其機。機牙旣斡,匀石必隨。我乘我車,駟馬交驟。孰範其驅?維轡在手。是以君子,必正其心。翼翼兢兢,不顯亦臨。萬夫之屯,一將之令。霆鍧飆馳,孰敢干命?衆形役之,統于心官。外止弗流,內守愈安。其道伊何?所主者敬。表裏相維,動靜俱正。莠盡苗長,醅化醴醇。方寸盎然,無物不春。惟勿一言,萬善自出。念玆在玆,其永無斁。」其發明「勿」字之意益切,可與程子之箴參玩,故錄焉。惟聖明潛心而深味之,則其有助於克復之功,夫豈小哉?
右在「論語顔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條下。
臣按:心爲一身之主,而仁爲心德之全。人能操存此心,不失其全德,則所行皆合於道,所謂義也。然則仁與義雖若有內外之殊,而求其端緖,皆本於吾心本然之理,而初無內外之分也。故孟子始以人心、人路竝言,而終獨歸重於放心之知求,能求放心,則不違於仁而義在其中矣。世之人乃有舍義理之路而不由,亡一身之主而不知求,正猶病風喪心之人猖狂妄行而不知反也。豈不可哀也哉?鷄犬至輕也,放則知求之;心至重也,放而不知求,豈視其心不如鷄犬哉?惟其不自覺而已,覺之則必惕然而求之矣。蓋心,活物。若無提省之力,則流轉動搖,淵淪天飛,隨聲逐色,無所定止,凡人莫不皆然。至於人君,享富貴之奉,以一心而受衆攻,尤易以放,其可不知求乎?求之則存,不求則失,此聖狂之所由分,治亂之所由判也。求之之道在於敬以持守,而致察於念慮、毫忽之間,不敢自肆而已。故曰:「克念作聖,罔念作狂。」嗚呼!可不戒哉?
右在「孟子曰仁人心也」條下。
臣按:先儒周子曰:「孟子言『養心莫善於寡欲』,予謂養心不止於寡而存耳。蓋寡焉以至於無,無則誠立明通。誠立,賢也;明通,聖也。」臣謂人之心具仁義禮智之性,皆可以爲堯、舜,而參天地、贊化育也。惟其爲物欲所害,故不能存之,而爲昏爲狂,以至於縱人欲、滅天理者有矣。苟能寡其欲而充之,以至於無欲,則乃可以存其本然之體,而誠立明通,爲聖爲賢矣。夫所謂欲,固非一端,而人主之心,攻之者益衆。或聲色,或貨利,或宮室、遊畋,或狗馬、博奕;或辭藝、圖書以爲文,或撫劍疾視以爲武,或闢土、服遠以爲功,或耽佛、好仙以爲高。雖汚潔不齊,欲有大小,皆足以變移志慮,荒廢政理,其不至於喪失其本心者幾希。昔汲黯譏漢武帝內多欲而外施仁義,不足以效唐、虞之治。夫堯、舜之心,淸淨純一,此治化之所由出也。苟不能淸其本源,而欲遠輩堯、舜,譬如不治心肺之痼疾,而欲學喬、松之術也,其不可得也必矣。惟明主致思焉。
右在「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條下。
臣按:天之賦與人者,心爲大,耳目爲小,而各有其職。心得其職而管攝乎小者,則爲大人,而可與天地合德矣,此堯、舜、三王之所以爲聖也。心失其職而役於小者,則爲小人,而其違禽獸不遠矣,此桀、紂、幽、厲之所以爲狂也。宋儒范浚爲《心箴》曰:「茫茫堪輿,俯仰無垠。人於其間,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太倉稊米。參爲三才,曰惟心爾。往古來今,孰無此心?心爲形役,乃獸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動靜,投間抵隙,爲厥心病。一心之微,衆欲攻之。其與存者,嗚呼幾希!君子存誠,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體從令。」其言切至,豈獨學者之所當知?任元后之責而有志於端本出治者,不可不深味而警省也。
右在「孟子公都子問曰均是人也」條下。
臣按:此數者皆蠹君心、敗國政之蟊賊,而嗜欲乃其本也。蓋人主之心不能淸明公正,私欲萌於中,而嗜好著於外,故彼得乘其隙而入之矣。苟能淸心寡欲,私意偏好不形於外,則彼將何自而售其術乎?太宗能知衆攻之源,而思所以防制,可謂賢矣。而不知衆攻之集悉啓於吾心之嗜欲,能謹於外而不能謹於內,故未免有閨門之慙德,可勝惜哉!蓋人主之嗜欲,亦非一端,而憸小之乘之者,各異其術,不止於太宗之所云者。臣姑擧其槪言之。人主嗜聲色,則陰邪妖媚之徒進,而容悅以蕩其欲矣。人主嗜殺戮,則殘酷深文之徒進,而鍛鍊以快其欲矣。人主嗜戰伐,則要功喜事之臣進,而窮黷以遂其欲矣;人主嗜符瑞,則邪佞詐僞之徒進,而誑惑以成其欲矣。如此之類甚多。是皆迷心之鴆毒,有一於此,大則亡國喪家,小則亂政敗度。往軌灼然可徵,可不戒哉?
嗚呼!人主以眇然之身,處億兆之上,小人之懷奸操術、伺隙乘間者,如是之巧且衆焉,豈不危哉?然則奈何?曰淸其心而已。淸心之道如何?曰敬以主於中,而義以制其外。惟仁禮是好,惟德業是修,惟賢人君子是親,惟玩經觀史、窮理進道是務,而於世間外物湛然無所嗜好,則心德日明,治道日新,而百邪不能入矣。故先儒程子言「敬勝百邪」,又曰「人主常防未萌之欲」。其言要切,惟明主深勉焉。
右在「唐太宗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衆」條下。
臣按:道喪千載,聖遠言湮,堯、舜精一之學,絶而無傳。漢、唐賢主雖有志於學者,而其所講習不過言語文字之間,而鮮有躬行心得之實;雖或用其智力,粗致一世之少康,求其心術,有能彷彿於前聖者幾希。幸而斯道不墜於地,宋太祖開國之初,首聞道理最大之說,而夙夜祗懼,防非窒欲,則其所以用力於學而有得於心者,固能超出乎漢、唐之陋習,而造乎堯、舜之域矣。堯、舜官天下,而不與其子;太祖公天下,而不傳其子。苟有纖毫私意,何能及此?至其洞開重門,內外敞豁,指以自喩,曰:「少有邪曲,人皆見之。」方寸之地正大光明,無一毫私邪之蔽,直與堯、舜之心隔千載而如合符節。吁!宋朝三百年運祚,實基於此。此所以大綱正,萬目擧,而致理之效侔儗三代者也。蓋人主居天位,莅萬方,以一心爲萬化之源,譬如日月在天,萬物咸被其照,少有纖翳,人皆見之。然則人主之於心術,其可忽哉?其可頃刻爲物之蔽,以失其正大光明之本體哉?臣故曰:帝王之學,心術而已矣。
右在「宋太祖改營大內躬御正殿令洞開重門」條下。
臣按:周子之言最切於純心造道之要。人主誠能深味而力行之,動靜之間,一以貫之,而人欲淨盡,天理流行,則其效至於明通公溥,萬化由是而出,天地以位,萬物以育矣。
右在「通書或問聖可學乎」條下。
臣按:此以三卦爻象之辭發明思誠之方。蓋君子日乾夕惕,旣無一息之間斷;去惡進善,又無一毫之滯吝,而後心一理純而合乎天德,動無不吉矣。
右在「通書君子乾乾不息於誠」條下。
臣按:心有主而邪念不作,則見之行事自無差失。天下之事或至於差繆而有不可救者,未有不由於不敬不正也。
右在「程子曰思無邪毋不敬只此二句循而行之安得有差」條下。
臣按:天下事物各有當然之則,此人之所當止也。人能定靜其心,爲主而不爲客,命物而不命於物,則萬變交前,一以應之,各止其所當止,我何與焉?堯、舜所以無爲而天下治者,用此道也。
右在「程子又曰人多思慮不能自寧只是做他心主不定」條下。
臣按:嚴威儼恪,非嚴猛之謂。蓋言正衣冠,尊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也。外貌莊,則其中之所存者亦肅然矣。
右在「嚴威儼恪非敬之道」條下。
臣按:程子曰:「有主則虛,虛謂邪不能入;無主則實,實謂物來奪之。」蓋心體本虛,故必存其本體,而無物欲之雜,然後乃可以盡心之理,而不爲外欲所累。
右在「張子又曰虛心則能盡心」條下。
臣按:二子之箴最切於存心、事天之要,故錄焉。惟聖明深翫而實體之,則作聖之功盡於是矣。
右在「眞德秀思誠直箴誠者天道本乎自然」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