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梅花草堂筆談
卷二
卷三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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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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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茂仍,性好閑適,率謝人事,卜居西郭外數里許。引流種竹,鬥酒自勞。南有小軒,顏之曰「釋耒」。殆是昔人觀田里所行,故以為撫掌之資耶。陶淵明云:「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此老不解事,世間哪得如許閑人?知者不為,為者不知,境與人不相值久矣。今日再過廟涇,凝望樹色,隱隱可見。又風雨暫停,桃花爛漫,想見七郎婆娑其下,把酒胡廬也。書此,以為相見時一笑。茂仍嘗語余云:「村居故自人世,但入城時,見故人,話時事,不覺莞爾有喜。」此語真有味也。

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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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氣淫蒸浮紛,幾席之上古簟繩床,無復著手足處。支頤默想,豈多生以前,吾其巢居之民歟?

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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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之橄欖,書之《騷》,卉之蘭,自是天壤間三奇,絕未有儷之者。友人某,解衣質錢,原為典花主。而念不及蘭,見《騷》、《經》,輒掩其卷。但能啖橄欖,盡一枚。此舉又是強解事,不如無啖為直色耳。偶在息庵下,種蘭思之,不覺失笑。

蘭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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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云山林間十蕙而一蘭,故曰蕙賤而蘭貴,蘭少而蕙多也。此不然,眾與少豈貴賤之徵歟?蘭氣醇遠不射,而蕙豔發;蘭韻長,而蕙微短。等是國香,政堪伯仲耳。必貴賤人物於眾少之間,則荀氏八龍,當以多故減貴;而李白、蕭穎士僅然有,子將亦曰:少者固不賤耶。《楚經》云:「既藝蘭之九畹兮,又種蕙之百畝。」蓋所謂有此內美,故不為貴賤之證。

醉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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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粘《樊侯小記》於壁,一少年醉毀之。既醒,來謝,訊之,則胥也。予告之曰:「君毋憶記中有狷吏豪胥字耶,君其人也。父茹冰蘖,一時從事,閉闔學書,久為人間佳話。公等與有榮焉。即君苦清冷,門可羅雀。獨不思數十年後,不逞之徒有詐訐前件者,寧有樊父時事否?龐德公隱居躬耕,人有勤其立產業遺子孫者,德公輒謂之曰:『吾貽之以安。』此真父母之心不可忘也。」其人感動而去。

薛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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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有捕盜者薛某,能察人之顏色,而知其所向。卒然掩之,無弗中也。有盜四十餘人,主者使他捕私掠之。既伏矣,久之無驗,以問薛。薛請見之,群盜敝敝然坐日中。薛呼主者曰:「天寒甚,何不多市牛酒。」市具,縱群盜大嚼,盡解其縛。盜亦驚泣而去。薛笑曰:「豎奴幾敗乃公事。脫四十餘人中,有一人曾為盜者,即啖以牛酒,必不去。脫不去,安所辭私掠乎?」主者面然其說,私心怏怏。薛曰:「姑遲我十日。」十日來告,已得盜矣。問之,則主者之親某,又溫室也。主者益訝之,且疑縱盜情叵測。薛佯謝曰:「吾過矣,然原,勿泄也。」夜半駕小舡,直抵其所指盜者家。盜聞薛來,神沮矣。盜方出戶,薛執其手曰:「某家財願若分我,某屍居餘氣無能為也。」盜手顫,亟命家人拿一箱來。箱至,輒縛之。嗟乎,薛可謂知擒縱矣。海虞顧明卿為余言。

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此善論也。字漸玄妙,方可草書。而世人競率意為之,自謂天放。豈復有書意乎?古人云:「事忙不及草書。」嘗舉以戲草草者,其人輒妄對云:「章草固不易作此,尤可笑。」古來疾書無如懷素、顛旭。古詩云:「興來絕叫三兩聲,粉壁縱橫千萬字。」讀此者,要得其躊躇滿誌之態,正不當先以豪放目之也。病久廢書,今日獨坐息庵下,戲取粉板,作掌大數十字,如壯士囚縛,愈法愈野,不覺啞然自笑。吾書不減蝌蚪,當存之以俟識者。

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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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一名紙鳶,吳中小兒好弄之。然當其搏風而上,蓋亦得時,則駕者歟。梁伯龍戲以彩繒作鳳凰,吹入雲端,有異鳥百十拱之,觀者大駭。伯龍死久矣,其新翻雜調往往散入侯王將帥家,至今為俠遊少年所傳詠,其好事故亦一時之冠也。

此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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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鳩呼雨,修篁靜立。茗碗時供,野芳暗度。又有兩鳥,吚嚶林外,均節天成。童子倚爐觸屏,忽鼾忽止。念既虛閑,室復幽曠,無事此坐,長如小年。

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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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業盡可寄興,予實無所得。嘗戲為之,以視練川李子。李子曰:「君病應爾,何有以儒生酸腐之技,肆其從來?未剖之談,不虞招妒何?」予意下然「恨非儒生耳。果儒生肯拾已落之唾耶。李子笑曰:「若者任為之。」今日澄伯書來,道某稿多會心,乞之以去。歸時且問之:「何語是會心處耶?」

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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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人呼牡丹曰「花」,蓋重之也。東坡看花吉祥寺,指為智巧便佞之物,止抑其為時眼所逐耳。今托於修竹之下,叢梢破欄而出,窘接無餘。而花猶悴悴然試其本色,而不復自憐,其力之盡也。智巧便佞,豈亦有時不幸耶?柳堤閑步,花氣迎人,顧謂兒子一笑。

南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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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情靉靆,石楚流滋。麥鳥駭飛,螻蟈正咽。亦有怒蛙拱息草下,張口噤舌,若候雷鳴。狂飆忽卷萬馬奔沸,疏雨墮瓦,忽復鳴琅。百道金蛇,迅霆如裂。氣散溽收,浮膩亦斂。燈火青煌,南庭寐寂。撐頤解寐,故自悠然。

張胡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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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者張某,嘗舉網得一巨鯉,額有朱文云:「三躍龍門關,九飲大湖水。畢竟不成龍,付與張胡嘴。」陸仰山見淩,醉樵嘗云。

晉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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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翁虞陽,余祖舅也。長先君八歲,其遊如兄弟。然先君既歿,翁必迂道過予里。嘗謂予曰:「如腹痛何?」今年十月十二日,見翁里第老屋,瓦盆敝裘短幘,楚楚如三十年前事。相與追論往昔,歔欷泣下。翁性忄兀慨,每飲輒醉,醉必放歌自快,至八十猶然,而年來齒豁矣。會童子來報,練水姚適之在舍。惆悵而別,翁送及門,浪吟云:「眼前風景還依舊,世外人情幾變遷。」

雲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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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人有其母溺江,求屍不得,計無復之矣。忽婦人踵門告曰:「予夫某,先年墮潮死。予聞雲棲放食,無不度也。曾以銀五分附薦,事且數年。昨夢予夫告我曰:『吾向與潮偕往來,藉汝顧力,得為行潮者。若再一得食,當離此苦。圖之不得其便,吾行潮,能取諸溺者屍藏之,則某人之母在焉。汝往告之,請以雲棲食相報可乎?』」溺者子按其言求之,果得屍於江之滸。蓋聞之陳繩伯云。

陸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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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中陸仰山,好辨六書。其辭堅不可屈,然作詩頗有俊句。其感懷詩云:「漏入夢回枕,寒生愁際衾。紙窗殘月上,應照未磨心。」又云:「一室淒涼況半生,牢落人冷澹蕭瘦。」頗似賈孟風骨。許元倩偶誦其語,燈下記之。

嘉善廉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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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鎡,號石塘,雲南人。世廟時以進士令嘉善,剛介廉直,多惠愛。歲大饑,囊空不能覓肩輿,竟跨驢而去。至邸中,杜門待命,與人絕無交涉。後徵入為御史,隨以年例僉憲。不久致仕,偶談樊侯清操,古今希有。朱硯山曰:「往見許公如此。」

應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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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天台,提學南省,行縣至昆山,長至習儀。有狂生出班白事曰:「糾舉某生員,大不敬。」天台頓足,少頃,徐曰:「如此大節乃爾,狂躁,大不敬。即汝當之,誰為不敬者。」付吏係去,後亦竟不問。語云卒觀量,頓足時正復難。

效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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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瞻《桃花詩》云:「戲將桃核裹紅泥,石間散擲如風雨。坐令空山作錦繡,倚天照海光無數。」予嘗令童子裹核投之,文筆疊浪間。偶發一枝,輒為樵者亂拾以去,頗恨之。今日讀此詩,自幸種桃不成,不作效臏婦也。

讀酒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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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朵薔薇,嫋嫋欲笑,遇雨便止。幾上移蕙一本,香氣濃遠,舉酒五酌,頹然竟醉。命兒子快讀《酒經》一過,並書中郎所作《醉鄉調笑》,引於末。吾觀畫工寫生,大都於梅花下著水仙,蓋其臭味則有然矣。

梅庵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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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子春,先君既歿之二日,諸備未畢,雷聲隱隱起西北,電光如線。予時哀號踣地,奴子持一柬至,則先君之友周梅庵先生柬也。其略云:延陵季子之喪,其殮也以時,服則既有聞於君子矣。予每感其意,自愧久不報。今年先君大痛之辰,飯僧蘇齋追憶往事,而僧有問周先生故居無恙者,輒揮涕紀之。

東坡作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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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林》云:「己卯臘月二十二日,夜墨,灶火發,幾焚屋,救滅遂罷。作墨,得佳墨大小五百丸,入漆者幾百丸,足以了一世著書。仍以遺所不知何人也。餘松明一車,留以照夜。二十八日二鼓,作此紙。」按:年譜,己卯,先生年六十四,在儋州,蓋元符二年也。考之外傳云,宣和初,有潘衡者賣墨江西,自言嘗為子瞻造墨。海上得其秘法,故人爭趣之。或問其季子過,過大笑,曰:先人在儋耳,無聊,衡適來見,因使之別室為煤。中夜遺火,幾焚廬。翌日,煨燼中得煤數兩而無膠法。取牛皮膠,以意自和之,不能為錠,磊塊僅如指者數十。公亦絕倒,衡因謝去。叔黨此言可信不謬,而坡公饒興致亟於獎善,故云爾。然聞衡墨自佳,可與九華朱覲相上下。借坡名以行,故是墨賈常態,不足怪也。

有徐應祿者,白皙長爪,嘗為縣胥,又嘗賣藥於市。予亦嘗過其肆中,相與語,歡甚。今死數年矣。夜夢至道院,堂有三額,中曰「紫薇宮」,左曰「仁義之民」,右曰「池仁義」,皆金文大書,舍宇鮮潔。應祿著帽,衣青衣,楚楚出迓,歡語如平生。既覺,侍慈氏,予問故人吳文秀,家慈曰:「此徐應祿兄也。」相對恍然,記之。

渡巴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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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城湖,蓋湖之小者。辛丑深秋,予歸自海虞,阻風湖口四日。去冬,將訪公亮,舟膠崇寧寺下,堅不可動者,亦復五日。誰謂尺水無波?天下事可以憑臆而斷也。今日風厲甚,過湖坦然,此甚常事。然予心自喜,蓋由往時之膠阻,為之綠影耳。默默自照,亦足以破流轉之,妄矣。膠之日,公亮以露輿相迎,欣然乘之。過田間,老婦稚子無弗竊笑者。道遇仲純,相與藉草而坐。老氓出茶餌食予,拉往馬涇庵,遂留宿。詰且求診於仲純,為定兩方而別。同遊者邵兵部、蓮墟、繆仲純、譚公亮、公亮之子元龍。

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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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被酒,得鄒公履書,恨僕不宜病,廢全其微,尚須與驕奢淫佚,消磨殆盡始得。故是,此兄盛念吾自秋入冬來,無日不病,無病不劇,頗覺意思都盡。今日慶長載酒相邀,與王幼昭恣意歡謔,亦既驕矣、奢矣、淫而佚矣。燈前捉筆作文一章,詩二章,頗有生韻。始知驕奢淫佚不足消吾之富,還能豪吾之興也。記此以復公履一笑。

許家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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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郎,名士翀,十三能文章。未及炊黍時,三題立就,風義遒上,頗有落地食牛之氣。三年後,昆山又一名土也。此道真如積薪,後來者上耶。

戒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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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烹魚而蓄其子水中者,以為所全多矣。孰若並其魚不烹之得乎?東坡買一鯉,長尺有咫,置之盎中,俟其死然後食之,不即縱之去也。此可為吾輩食葷者之法。傳孝玄言,鱔魚就烹時,必以首尾抵釜,護其懷中之子,念之心怦怦焉。誰無父子之性,而謂水族癡濁不然耶。宋神宗見一羊,特起道左,問左右,曰已取其羔進御,遂不御羔。予嘗見光祿寺側有群雞亂撲,鳴不成聲。視之,則其股巳充膳矣。侯王宰官福盡,每受業報,豈誣也哉?裏貴介子有好食鱉者,庖人思悅之,乃置數孔釜蓋上,文火煨之。鱉燥甚,其首向孔中出,則取酥與漿沃之。沃數次,而鱉乃大醉,其味美特甚。貴介子後病火症,索漿甚急,輒昂其首如鱉狀。其皰者之死亦然。如如居士曰:「生前吃盡味千般,死後只添油幾滴。」亦可以少懲矣。況果報若此之昭彰乎?可不戒哉。

陸翁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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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翁承,名應鼇,先君之友也。蒼面棘鬚,多瘢痕。笑輒搖首攢眉,所居處曰「白魚段」。老屋木器庭中,小藝花竹,攤書危坐,意灑如也。年六十時,先君與陳員外王道往賀之,歡醉竟日。先君詩云:「未敘寒暄慚予懶,亂呼茶酒愛君忙。」其後先君歿,每見予,輒相對而泣。曾作挽詞三絕,見貽有「一度花開一斷腸」之句。

樊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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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仲卿為桐鄉嗇夫,有德於其民,死而告其子:「必葬我桐鄉。後世子孫奉嘗我不如桐鄉民。」既而桐鄉祠之不絕。此所謂沾沾自喜者。樊侯治昆三年,將入觀,誡父老不得攀送。有四人持紅紗燈,傍輿至水側,揮淚再拜而別。樊受之唯唯,竟不問為何人。

墨窗二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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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伴雲,南京人,長身玉立,機鋒甚敏。癸巳歲,從雪浪來顧予墨窗下。時小雨甫晴,秋氣漸肅,相與談無生理,甚浹。語不及之,默坐若忘,似一無知識者。又有觀如,亦學於雪浪,議論亹,而面有不齊之色。為言其師,教人祇是空諸所有,實諸所無。伴雲唯唯而已。未一年,云死蓮花庵,如亦不知所往。

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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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亥過長安,三月三十日臥於德州之逆旅。土床濕蒸,遂不成寐。明辰跨馬將行,命侍者書一絕於壁。其一云:「燈魂隨焰死,居人鼾不禁。中有傷春客,披衣看啟明。」一云:「東方有啟明,行人不成寐。櫪馬亦長嘶,疑為春歸去。」今年三月二十九日,折得牡丹著瓶中。忽憶前語,而燕子偶入予室,若將營巢者。又戲賦二絕云:「萬卉為春忙,春歸卉亦老。獨有雙雙燕,尋春拾春草。」「吾聞雙燕子,不入愁人家。何事偏追逐,應知問落花。」

罌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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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粟花之五香韻者也。朱宓侯種之盈畝,萬朵爛然,亦足奪目。鮑我生問予:「此堪作何?」比予昔過盧溝橋一莊院,僧驅騾百許頭,縱食櫪下,其色相錯如繡。始知昔人云錦之比,殆非虛妄。今日所見頗為似之。二生皆絕倒。

鄭筆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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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鄭筆峰,名約,以減塑有聲,彷人佛像,往往逼真,多於神處得想。嘗與予縱觀南朝神像,問誰最者。鄭指金乙總管曰:「此其最矣,周太尉次之。」予曰:「何也?」 鄭曰:「凡神像耳目口鼻,其高下大小皆板對。而二像不然。不然,則神活,所以最也。」會左髻曇陽子羽化,婁東祈塑者相踵於門,竟以悴死。死之時,眼根先絕。或曰以塑故多得鏹神,弗佑之。此不必然,神竭烏能久視人世哉?

文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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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文移,古訓誥也。群胥會言,某官行文移,將倩某往,眾皆從吏之。一胥歎曰:「不可此人去,彼中民受其害矣。」眾莫然之。有間復曰:某三家村訟師也。訟師告訐主於紥陷,辯駁而已,豈念彼人利害乎?文移則不然,必須委曲婉轉,兩無弊而後即安。故凡胥之老於供者,庶足辦此,眾皆歎服。袁中郎為吳縣其弟小修自楚來見,案上招申諦觀,不置中郎。問故,小修歎曰:「常恨國朝無文章,乃在此世廟時有大獄,招擬肖物處,不減太史公。」聞周孟起家有抄本,當借觀之。

談言微中為英雄所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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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皇帝時,有僧受法於師,博通教乘。高皇欲迎入大內供養。詣師言別,師無言,但云:「上苑已無蘋婆果,且留殘命吃酸梨。」僧方盛氣,欲往,不能省。後召對不稱旨,將殺之。僧笑曰:「悔不用吾師之言。」高皇究得之,檻。其師至京,問所以,其師曰:「偶誦大藏中偈,何意也。」按藏中果得此偈,遂舍之。僧慕上苑,見殺,故不足道。彼師殘命,蓋亦岌岌矣。故談言微中鮮,不為英雄所窺,而世競以智先人嘵嘵咸輔,乃欲久居人世無災禍乎?𫠃子家之樹蔽田,成子之台田,子未言也。何為乎伐之斧離數創而止。智矣哉!智矣哉!

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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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禧中,宰相王欽若奏以杭州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鳥,為人主祈福。每歲四月八日,郡人數萬會於湖上,所活羽毛鱗介以萬萬計。此王侯宰官今生作者之因也。吾鄉亦有放生會。每朔望輸錢於櫃,至期買羽水二族放之,亦是一事。第流浪陋劣之徒,乘機捕逐甚,有伺其釋放,而網罟之者,又不知作何慈悲,可免此厄,可度此等人也。正旦放生,人競逐之。論者以為不如勿放,此亦一時不得已之談。廣大教化,當不如是。僧本源欲建放生堂於玉柱塔之側,不知何時可了此願。塔在三江口,地闊天空,即不能禁民勿捕。於此放生,必多得所者。

夏龍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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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歙王民輝,字惟華,以傳神寓居世。長許,嘗令寫先賢遺像,可七十餘人。方購王理之先生鏡容,趙綸叔言鏡容藏夏氏子,果訪得之。夏氏子云:「二十年前,先君龍衢曾夢王先生偕顧桴齋、周秋汀、高歸田、朱遜庵數十先輩列坐堂中。既覺,嘗私識之於歷,出視余,手跡宛然。因與綸叔歎,夢見二十年前而數十先輩遺像聚於一卷之間,乃在二十年後,誰謂事非前定,偶然而已也。龍衢善諧謔,而聲奇峭如鬼嘯猿號,聞者絕倒。然好讀書,喜作詩。嘗見其從薛君淑借書一帙,手攜以歸。疾吟其所自為詩,有「無奈廉纖下,傷情怕倚樓」之語。龍衢死久矣,其子號青岑者,有父風。

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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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戊子,先君子歿於家,有傳訃李先生者。先生即為位中門外,哭盡哀,齋三日,而後遺使齎文來吊,其辭酸楚,令人不能竟讀。又七年,不肖始克葬先生。會有黔陽之役,休沭里第。不肖以誌文請先生揮涕,許之。其明日來奠,一牲一飯,必令家人滌器再三,而親視其烹調之節。自辰至未,不欲嘗食。曰:「吾所自通於亡友者,此一念耳。」又明年,使書記陸弢持誌文來,不肖且拜且泣,弢亦揮涕,言曰:「自參政之為此文,旦起伸紙和墨,輒嗚咽不勝。」其淚灑長江者,不知幾何所矣。丙申冬日記。

自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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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負山積,鼠雀雲擾。對境惘惘,自念處堂之燕,不知作何結束也。境遠念息,復是灑然。誰不為燕之處堂者?於是遊覽古初,返照無始,不復知吾喪我也。一日一夜,萬死萬生,凡夫哉!凡夫哉!夫誰與接構,而不以心鬥者乎?袁中郎有言:「學問須從逆字長,人不吾犯即須自逆。」有味乎其言之矣。

初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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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之三日,月始再魄。於西所謂側視之,則粉處如鉤者也。戊戌中元二日,月有輝,里父老皆見之,予未之信也。今歲三月七日至五月一日,霪霖傾注,見日者僅四五,而夜又五月。初二晚,忽然開霽,萬里空碧,顧此時獨不得月耳。仰視林間,新鉤斜掛。時有赤英射人,久之乃落。豈日月之行,亦與時異乎?抑所云歲差者乎?往在京師,嘗見己亥新曆閏五月。已,又刊定閏四月,或云是歲差。果然,奈何其弗之正也。

北亭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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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廣平作梅花賦,清便豔發,得南朝徐瘐體。皮鹿門怪之,謂此老鐵心石腸與賦不類,是不知梅花者。世無鐵石人堪作梅花賦否?譚公亮北亭外有梅一株,倚窗敷葩,白如擁雪。恨腳痛不能坐臥其下,時候消息於童子而已。今日奇香破窗而入,而侍者來報雨意垂垂,豈梅將別我乎?令桐快讀宋賦酬之。梅哉,梅哉,應不恨我隔斷窗前月也。

夜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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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銀,信步至景德寺。聞淨院禪誦聲甚肅,心樂之。遣童邀守源,源輒誦而出,然默持不懈。已邀雲居,謝曰:「少頃,吾完課也已。」默全至,三僧意皆自得。相與談,頓漸法門。予笑曰:「天下決無頓教悟處,皆頓學處,皆漸耳。」雲居曰:「六祖不頓耶。」予曰:「此為宿根,元來是漸。」四人相對大笑。因念二十年前,予讀書大樹齋,寺中作課者獨本源一人耳,然不能談。今日爾爾,可為拊掌。

黃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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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赤壁在武昌嘉魚縣,子瞻在黃州時所遊者,蓋赤鼻,非赤壁也,坡特借之以了吊古一事耳。其賦云:「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則直指嘉魚之赤壁矣。」 不然,武昌在黃州西南境,安得云東望耶?此老胸際灑落,故黃州可以有赤壁。而臨文考索,便為千古不朽計,故是宇宙間討便宜人。金先生汝礪自楚返,嘗至黃州赤壁磯下,有堂三楹祠。子瞻旁刻趙文敏手書前賦於壁。又嘗泛沅江,見鬥崖上石洞深闊三四室者,所在多有,其一曰「鍾鼓洞」。此地流平徑闊,易為登覽。中有二石乳如柱,使童扣之,一鍾聲,一鼓聲。石之鏗然者,綠江處處有之,然未有若斯之洪亮悠遠者也。酈道元《石鍾山注》云:「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鍾。」坡老常與子邁夜乘小舟,至絕壁下聽之,謂酈元之說信然。而唐應德氏亦云:「江自蜀走海數萬里,寂然未嘗有聲。一經石鍾山下,則鏗訇鏜鏗,驟發而駭作。」夫聲藏於水,本非無聲,偶遇空洞之石,與之相得,而一露其奇爾。二公所見,殆是宇宙間一段議論,決不可易,而由鍾鼓洞觀之,又不可謂石鍾之說皆非也。唐李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其所見不逮銅鼓洞遠矣。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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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夜入延祥寺,為觀燈也。僧舍蕭然無燈,大敗人意。坡乃作詩云:「門前歌舞鬧分明,一室清風冷欲冰。不把琉璃閑照佛,始知無燼亦無燈。」此老胸次灑落,機穎圓通,聊作此誌笑耳。崔液云:「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輒明開。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方是真實語。老盲不能夜遊,晚來月色如銀,意欲隨逐行輩,稍穿城市,而瘧鬼惱人,裹足高臥。幼女提一蓮燈戲視,亦自燦然。書之以為壬寅上元之感。

楚中有師弟二人,後先舉於鄉。嘗夢人語之曰:「先生是弟子中,弟子是先生中。」萬曆丁酉翰林馮有經典試,其弟子先中式庚子,其師亦舉於鄉,出兵部張其廉門下。其廉故馮翰林門下,士戴仲豪,候兵部於京師。楚中二舉子來謁,聞之云。

人面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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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品,亡慮數十,絳碧夭緋,總堪極目。然夭夭者其正色耶,至人面桃而變極矣。瑩白如雪,光昱白外,素者故豔不豔,於此方之梅花,則今古雅俗正復迥然,藉使敷葩,一時堪作梅花嬖。夭夭者,雲從可也。

徐公善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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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海墟,狀貌魁碩,讀書多遠略,晚歲貢為博士。徐五湖與人書云:「適晤海墟,氈帽絨裘,據胡床而坐,嚴然一戎王也。」乃就廣文選意,思太貶損矣。徐公善謔,多識字。嘉靖辛酉,吾鄉大水,雨十日不止。公作書寄燕客云:「故吳越之區,魚龍雜處。今雨勢如此,天意殆欲復古耶。」見者失笑。

燈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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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巳丑,朱宓侯從予萬卷樓中,蓋贈公顧圖南實主之樓,去翁舍幾三百步。每旦,必肅衣冠揖予,寒署陰晴無間。是時予方讀禮書,不甚親舉子業。公輒為溫語相督曰:「日出事生,天下寧有無事之日耶?且先公既捐館舍,從此欲求無事,更不可得。」辛丑十月十九日,與叔顒送公之葬。偶記於此。

王伯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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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欽三上公車不第。庚午,其弟幼文舉於鄉,伯欽瞿然曰:「何有遮陰帽,先進賢冠而走者乎?」乃避喧樹中閣,改竄經義。一目才就,即呈家先尊。偶及生財義,尊曰:「此經國體面好,舉子手下見得乃隹。以吾而論,生眾云云,可彷州里四段為之。」伯欽笑曰:「遲我十年,當能今無及矣。」明年伯欽中式,鄧卷出伯欽,以為非人間物也。而終身誦先尊語,為不可及云。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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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飲周叔明第,雨霰紛集。默念疇昔此時,便著屐登山去也。歸擁牛衣,寒燈無焰,輾轉久之,乃遂酣臥。遠雞亂啼,紙窗如晝。啟扉諦視,則雪深半尺矣。昨歲孺和臥病,予亦倦遊。窗外玉塵無情,照管曾作調瑤華相視。檢之篋中,墨痕未舊,忽忽又一年往矣。頭顱如許,半事無成,言念童遊猶如昨夢。偶檢《中峰語錄》,有《雪夜》示眾。一偈云:「凍雲四合雪漫漫,孰解當機作水看。只為眼中花未瞥,啟窗猶看玉琅玕。」

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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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臘月初一日,王孟夙約會放生。世長先往,予與陳繩伯、沈修幻至西禪,禮白衣大士,然後登舟。偶言友輩中有夢遊地獄者,不覺出一戲語。孟夙云: 「方與世長約會,日勤勤念佛,不作戲語。如兄言,依約受罰。」予聞悚然,年幾半百,尤俟人鞭策,然後知戒,可愧也。因默自觀省,三十年來,口業種種,不可勝懺。所恃平日絕無譏刺短長之心第。事觸於前,言衝於口,恰中戲解。即心知其非是,莫能禁也。從今懺悔,永不復作。然恐強制口業增長,意業書此以自惕。

東坡石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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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與可寄子由書云:「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蔑材萃於子矣。」時坡守徐州,故戲云。予故未見與可墨竹,而竊謂坡翁之作決不依放與可,不然章子厚日臨蘭亭一本,坡謂章七書必不佳。正惡其從門入耳。自寫墨竹,乃必有派耶。今日得石刻於吳郡。陳雲卿簡遠蕭放,絕類坡之為人。刻本後又載姚江錢德洪跋,頗恨蘇氏之學雜,於藝而未精。德洪嘗遊陽明先生之門,意欲借竹以排蘇氏。夫使陽明見此竹必好之矣。予然後知從門入者,果不佳也。

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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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方開,新釀方熟,河豚方出水,是時絕新光景。花之有蘭,果之有橄欖,書之有《離騷》,亦是從來絕異滋味。若夫花之光、水之色、介茶之氣,世界都空,無所著其耳目口鼻矣。

牝馬之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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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季秋五日,訪雪浪師於海音庵。師問牝馬之貞如何,予舉朱注順健以對。師笑曰:不然,大地眾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然卻無正知見。故曰眾生,馬則否。予家廄中畜一牝者,牧人言他牛騾等行淫無度,獨牝馬受妊,絕不與牡相交,故知坤不取牛非從順起義也。牝必言馬謂正知見也。吾少時從先府君受易嘗問小過之飛鳥,廣震之戒反,生府君曰:如此、如此,聖人是真語者、實語者。

范文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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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穆公成大,昆山人也。讀書邑之薦嚴寺,十年不出□取□人「只在此山中」句,自號「此山居士」。今寺左有范公亭,老桂扶疏,相傳是文穆手植。晚又號「石湖居士」,有集一百三十卷。郡誌稱公吳縣人,始此亦猶李青蓮慕謝東山,自稱東山李白,而劉晌修唐志,便以白為東山人。曾子固據《成都志》謂,白生彰明縣之青蓮鄉,稱白蜀郡人。范傳正誌李白墓,謂白父客西域,逃居綿之巴西,而白生焉,亦稱蜀郡人也。古今人物名垂宇宙,爭欲得其人而鄉之。斯無足怪。范長白得石刻於石湖之陽,有文穆《田家雜詠》四十八首。語逼中唐,字亦遒媚,知為百三十卷中物也。長白遂就其地為崇祠,龕碑四壁。此舉亦何讓古人?獨肖其父兄遺像於左右,使人怏怏。范氏世譜文正,後何得不信古而直行其意耶?

王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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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性海,現身宰官。既參雲樓,便修苦行。擔水,斫柴,和眾作務,斯亦根性之最利者矣。常作戒殺文以勸世,其言淺而易曉,通而無礙,販夫稚子無不了知。然袁小修語人曰:「吃齋念佛無甚奇特,而性海乃以吃齋念佛聞天下,亦屬可羞。」參透此語,於修行更是著實。雪浪師云:「不可無道心,不可泥道貌,不可有世情,不可忽世相。」嗚呼,盡矣。

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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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性必發於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試茶十分,茶只八分耳。貧人不易致茶,尤難得水。歐文忠公之故人有饋中泠泉者,公訝曰:「某故貧士,何得致此奇貺?」其人謙謝,泠解所謂。公熟視所饋器,徐曰:「然則水味盡矣。蓋泉冽,性駛非局,以金銀未必破器而走。故曰貧士不能致此奇貺也。」然予聞中泠泉故在郭璞墓。墓上有石穴,罅取竹作筒,鉤之乃得。郭墓故當急流間,難為力矣。況必金銀器而後味不走乎?貧人之不能得水亦審矣。予性蠢,拙茶與水皆無揀擇,而云然者。今日試茶,聊為茶語耳。

紀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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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甲午,昆庠起送生員,止五人:一曹瑜、一戴義、一陳劭、一王永和、一夏昶。是年皆中選,而永和、昶皆為名臣。此亦一時之盛矣。邑誌詳列姓名,而不及起送者止五人。五人者皆中選事,載《偶武孟醉吟錄》中。

寒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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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推被焚事,《左》、《史》皆無之。其說見於劉向《新序》、司馬彪《續漢書》。周舉為太原令,乃以寒食禁煙。人多疫死,遂移書子推,止禁煙三日,真是白日說鬼話耳。子推有知,未有不笑倒地下者。晉文公封子推綿上之田,曰:「以誌吾過。」夫既信而可徵矣,安有恨於無祿,逃之介山不出,至於燔木以死乎?《周書》司亙氏仲春以木鐸徇火,禁於國中。注云:「為季春將出火也。」此是寒食之據。

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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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雷,號懷甪,卒時年七十五。少客魏氏,能言恭簡公事,亦能歌、能簫、能絲。長指爪,雪鬢,面微紅,狀如世間所畫東方曼倩者。手操斧鋸,營丈室,牆壁棟椽,皆以意造而與法合。雷時時坐嘯其中,又嘗製柏如意以相貺,頗工巧。其婦甚孝。雷往信義村,婦問其夫去此幾何,夫曰:「二十里。」婦亟熟餅餌,倩童子追之,毋令翁餒也。吳豫,號心田。其父默田,以裝潢起家。師事屈可庵,得畫竹法,其佳者雜大常公筆墨中,或不能辨。豫亦善畫竹,灑然有致。狀貌魁碩,如武人介士,軒軒行市中,項出人頂上。好啖餅餌,不飲酒。其言粗爽闊大,聰者鼓掌。年八十,猶與小兒爭,沒經時伏水不出。卒時年八十二。黃彪故嘗貌之,真得性情者也。伊伯陽,號古峰,長而碩,少縱酒及色,絕不喜談養生事,卒時年九十四。八十時,陳員外王道貽之杖,伯陽持而往謝焉。歸則曳之而行,明日不復御矣。人間之,曰:「空手行何不便,而以杖為?」年九十餘,始絕欲。所啖食頗多,而飲亦不下數斗。予嘗過之,伯陽方啖西瓜,其大如茶甌,笑曰:「安期之棗如瓜,此瓜欲棗矣。」

沈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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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沈先生秱,妙解佛法。偶與友人五六輩詣山中,遇巨蛇當道。或欲逐之,或欲避之。沈曰:「是必有異,將往問焉。」問曰:「汝非有仇,欲報乎?願解之。」蛇昂首向沈,不去。又問曰:「汝仇將毋在我輩中乎?願相與解之。」其蛇昂首如故也。又問曰:「即吾非汝仇耶?吾莫知其因。吾恐仇仇相報,無已時也。願終解之。」蛇俯首去。沈歸就寢,夢一人持刀欲殺沈。驚覺。已,復寢。又夢持刀者斷其一指,楚甚。頓覺,則一指為蛇噬矣。覓之床,即山中所遇蛇也。戒縱者勿逐,遂去不知所在。

吳因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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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因之曰:「造謗者甚忙,受謗者甚閑。忙者不能造閑者之命,閑者則能定忙者之品。」此亦名言。

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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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方山應旗,乙未北上,謂天下才無予選者。荊川翁語之曰:「兄居榜首,何惑焉?雖然,白下許石城,其文溫潤典雅,元品也。兄謹備之。」薛訪得許,乃大服。是歲許第一,薛第二。語云文章如金玉珠貝,是有定價。然惟作者知之。

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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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壬辰,林會元春其父故,漕卒家貧,善養其老母。嘗日中不炊,林拾穗行歌,悠然自得。後官吏部,卒於邸橐中,僅餘四金,幾不能斂。先是,大學士張玉陽評其卷曰:「布帛菽粟之文,此必篤行君子。」

張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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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尉氏縣張林宗名民表,自言十七歲時病且死,忽自念言竹林之勝在汴城,將往生焉。其神遂出尉氏北門,入汴東門,且至竹林矣。見鞠毋,遂托之以生。甫洗沐,輒言曰:「我故尉氏縣張民表,慕勝地來此。」母大怪,將殺之。有神人被甲者言曰:「汝家世有善根,故付此兒。若欲見殺,請攜以歸。」遂雙手捧兒出汴東門,入尉北門,則林宗瞑一日矣。既蘇,使人至汴,訪之鞠母,曰:「兒墮地忽言,將加害,輒死。」異哉,佛言隨念往生,林宗其證歟。陳古白之父,嘗為尉氏尉,聞之林宗云:「汝南王楨伯」。亦為予言林宗夙根甚異,自結縭至今,夫婦設榻相對,晨夕禮佛,其母劉夫人默察之,皆童身也。伯楨與林宗同舉於鄉,其人凝遠,真素苦心學道。今之友輩罕見其儔。

齒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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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退之云:「髮禿齒豁,不見知己。」故自此老上書時語耶。知己何容易乎?予嘗有言,豪傑無平交,真人無知己。近世以來,如張江陵必殺何心隱,而心隱自謂必就江陵之縛。夫心隱何如人耶?當其面面相覷,不交一談一恢。彌天之網,沼之釜中一投,必死之淵。馴其機彀,目精相喻,肝膽盡出。心隱再活不得一著,江陵再寬不得一籌,所謂真人之知己非耶。今日食櫻桃,亡一齒三分之一,無端冷風閑閑,從隙處入也。因憶退之齒豁語慢,及知己用解,其無聊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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