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傳因果第二 楊家將故事考信錄
楊業傳索隱第三
楊延昭文廣傳索隱第四 

元順帝至正三年三月,詔修遼、金、宋三史,五年十月書成,見《元史》卷五十一〈順帝紀〉,及三史卷首。凡七百四十七卷,僅《宋史》一書,已至四百九十六卷,卷帙之繁富如此,費時纔兩年又七月,可謂速矣。遼、金二史,各有所本,今姑不論。其於《宋史》,第取宋之國史實錄及諸家傳記,隨意刪改,草率成篇,牴悟漏略,所在皆是,於諸史之中爲最下。後之人以其爲正史也,尊信之與諸史等,凡言及宋事,輒取而抄撮之,雖有他書,無暇遍讀,其事愈繁,考之愈不易,此宋代故事所以難知也。清代考楊家將者,就余所知,僅翟晴江《通俗篇》,卷三十七。兪蔭甫《湖樓筆談》,卷七。及《小浮梅閒話》,《曲園雜纂》第三十八。李愛伯 慈銘 《越縵堂日記》,第四十冊《荀學齋日記》戊集上。三家而已。翟氏只引《宋史》,兪氏亦然,其《閒話》竟不知業六子之外,尚有一子延玉,與業俱死,蓋晚年著書,匆匆檢閱,未能周密也。李氏鈔錄本傳,幷參考《東都事略》、《十國春秋》、《續通鑑》等書,自爲之注,其考證差詳,而不知吳任臣、畢沅之書不足據。《十國春秋》卷一百六〈劉繼業傳〉亦不知有延玉。今具錄本傳於此,李氏之注,尚嫌未精,今不復取。輒忘其固陋,仿裴松之注《三國志》之例,襲小司馬補《史記》之名,詳徵史傳,臚列異同,庶讀者有以知楊氏之木末,不至爲小說所誤。其於史學,或亦不無少補云爾。

《宋史 卷二百七十二。楊業傳》云:楊業,幷州太原人,

《隆平集》卷十七。云:「楊鄴,或曰繼鄴,麟州人。」《續資治通鑑長編》四庫館重編本卷九。云:「繼業,本名重貴,姓楊氏,重勳之兄,幼事北漢世祖,遂更賜以姓名。」案:楊業之名,諸書皆作業,《隆平集》獨作鄴,疑誤也。《通鑑》稱業父信爲麟州土豪,見後。則業固當爲麟州人,北漢劉崇,嘗以其子承鈞無子,壻薛釗生子繼恩,釗死,妻後適何氏,生子繼元,並命承鈞養爲子,見《新五代史》卷七十〈東漢世家〉。又有劉繼忠,亦承鈞之養子,《續長編》卷九稱繼忠爲孝和弟養子,弟字疑誤,《太平治蹟統類》卷三作孝和帝養子,今從之,《十國春秋》卷一百六亦以繼忠爲睿宗養子,睿宗孝和皇帝者,承鈞謚也。崇賜業姓名爲劉繼業,蓋養爲諸孫,由此移家太原,故《東都事略》卷三十四。及《宋史》,遂以業爲幷州太原人。 業不知以何人爲父。考承鈞卒於宋開寶元年,年四十三,見《宋史》卷四百八十二〈北漢世家〉。則當生於後唐天成四年,至周廣順元年,劉崇稱帝時,年纔二十有三。業事崇於未稱帝之前,已弱冠,見後。則業與承鈞年相若,必不呼之爲父。疑崇以長子湘陰公早死無後,養業爲孫。《十國春秋》以爲睿宗養子,非也。

父信,爲漢麟州刺史。

《東都事略》云:「父信事劉氏,爲麟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一。云:「廣順二年十二月,初,麟州土豪楊信自爲刺史,受命於周,信卒,子重訓嗣,《考異》曰:「崇訓,或作崇勳,《世宗實錄》作崇勳,後蓋避梁王宗訓改名也。」胡氏注云:「案《考異》,則重訓當作崇訓。」以州降北漢,至是爲羣羗所圍,復歸款,求救於夏府二州。」又 卷二百九十三。云:「顯德四年冬,十月,北漢麟州刺史楊重訓舉城降,注云:太祖廣順二年,楊重訓以麟州歸款中間必又附北漢也。以爲麟州防禦使。」 案:楊信之據麟州,不知何時,《通鑑》追叙之於廣順二年,其時重訓已早嗣立,則信之受命於周,當在廣順元年,其據麟州,必在天福、乾祐以前矣。以此推之,則業本名亦當爲崇貴,其後改崇爲重,蓋避北漢世祖之名。重訓降周後,以《東都事略》及《宋史》互證,信之嘗事劉氏無疑,《通鑑》略之耳。信子重訓,本名崇訓,以周漢世讎,不敢爲崇諱,故《世宗實錄》作崇勳,入宋後則名重勳,不復改,殆猶念世祖舊恩也。重勳兩度叛漢,蓋出於不得已,然向有禮於故君如此,況業爲世祖所鞠養者乎。重勳事宋爲保靜軍節度使,《宋史》無傳,其事見於《續通鑑長編》卷二卷三卷八卷十卷十三。甚詳,《長編》卷二十一,於太平興國五年書保靜軍節度使劉遇,蓋重勳已卒。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七十七。疑重勳爲卽列傳第三十二之幷州人楊美,因謂美與業蓋昆弟行。錢氏非不見李燾書者,乃指甲爲乙,何其謬耶?

業幼倜儻任俠,善騎射,好畋獵,所獲倍於人,嘗謂其徒曰:「我他日爲將用兵,亦猶用鷹犬逐雉兔爾。」弱冠事劉崇,爲保衛指揮使,以驍勇聞,累遷至建雄軍節度使。

「謂其徒」,《隆平集》作「謂其昆弟」。 案:業以何時事劉崇不可知,惟業父信死後,業不得立而立其弟重訓,必信死時業已不在麟州矣。業以刺史之子,何至爲人乞養,且劉崇於周廣順元年始稱帝,業父信亦已於是時受命於周,周漢世讎,信何以遣其子入虎口,致父子各事一國耶。此必崇爲太原尹河東節度使時,信方事漢,欲結援於大邦,故送業於太原以爲質子耳。及信背漢事周,業遂不得歸,信死,重訓以州降北漢,亦以其兄在太原故也。其後重訓復降周,崇終不殺業,且養之爲孫,其待業可謂至厚,宜乎感激以死報矣。《續通鑑長編》記業在北漢事,自卷九至卷二十。不言爲節度使,然觀元人稱爲楊令公,則業必曾領節鉞,以五代方鎭,率兼中書令故也。後唐同光元年,以晉州爲建雄軍,見《舊五代史·莊宗紀》及《新史·職方考》。周廣順元年,及宋建隆三年,北漢嘗屢攻晉州而不能取,見《新五代史·周本紀》及《宋史·太祖本紀》。未嘗實有其地。業之爲節度使,蓋以侍衛都虞侯遙領,此特加官以賞功耳,宜《長編》之不書也。

屢立戰功,所向克捷,國人號爲無敵。

《續通鑑長編》卷九。云:「開寶元年九月,繼元始立,王師已入其境,乃急遣使上表契丹,且請兵爲援,又遣侍衛都虞侯劉繼業、馮進珂,領軍扼團栢谷,以將作監馬峰爲樞密使,監其軍,以下敘繼業出身已見前。峰至洞過河,與李繼勳等遇,繼勳,宋河東行營前軍都部署,率師伐北漢。何繼筠以先鋒擊破之,繼筠爲先鋒部署。遂奪汾河橋,薄太原城下。」又 卷十。云:「開寶二年二月,北漢侍衛都虞侯劉繼業、馮進珂,屯於團栢谷,遣牙隊指揮使陳廷山,領數百騎來偵邏,會李繼勳等前軍至,廷山卽以所部降,繼業、進珂知衆寡不敵,亦領兵奔還晉陽,北漢主怒,罷其兵柄,繼勳等遂圍城。」又云:「三月丁未,命李建勳軍於城南,趙贊軍於西,曹彬軍於北,党進軍於東,爲四寨以逼之,北漢人乘晦突門,潛犯西寨,趙贊率衆與戰,北漢人乃退,劉繼業復以突騎數百犯東寨,党進挺身逐繼業,麾下數人隨之,繼業走匿壕中,北漢兵出援之,繼業縋入城,獲免。」又云:「五月,太原圍急,郭無爲 北漢相。謀出奔,因請自將兵夜擊王師,北漢主信之,選精甲千人,命劉繼業、郭守斌爲之副。已而風雨晦冥,無爲行至北橋,因駐馬召諸將,而劉繼業以馬傷足,先收所部步兵入城矣,守斌迷失道,無爲不能獨前,亦還。」又云:「六月,契丹遣其將南大王來援,屯於太原城下。劉繼業言於北漢主曰,契丹貪利棄信,他日必破吾國,今救兵驕而無備,願襲取之,獲馬數萬,因籍太原之地以歸中國,使晉人免於塗炭,陛下長享貴寵,不亦可乎,北漢主不從。」又 卷十六。云:「開寶八年正月,北漢主命劉繼業、馬峰攻晉州,武守琦敗之洪洞。」 《宋史 卷二百六十。党進傳》云:「開寶二年,太祖師臨晉陽,置砦四面,命進主其東偏。師未成列,太原驍將楊業領突騎數百來犯,進奮身從數人逐業,業急入隍中,會援兵至,緣縋入城,獲免,上激賞之。」 又 卷二百七十二。《荆罕儒傳》附其兄孫嗣傳云:「嗣,乾德初,應募爲控鶴卒,從李繼勳討河東,繼勳擇悍勇百人,嗣出行閒請行,進薄汾河,賊將楊業扼橋路,嗣與衆轉戰,賊退,踰橋殺業所部兵千計,射中業從騎,獲旗鼓鎧甲衆,業退保城。」《續長編》不言業扼橋戰敗事,略之也。案:《遼史》亦稱繼業在宋號楊無敵,見後。與《宋史》合,而詞意似不同。《宋史》本之《東都事略》,其言國人號爲無敵者《事略》作楊無敵。北漢人號之也。業初仕北漢時事,當在路振《九國志》中,《續長編》敍業降宋事,卽據《九國志》。今其書已不完,〈東漢臣傳〉,東漢卽北漢。僅存五篇,無劉繼業傳。他書亦不載業少年事,其戰功何如不可知。至其爲北漢與宋爲敵,戰功之可見者,如前所述而已。團栢谷之役,及從郭無爲出師,皆不戰而退,汾河扼橋之戰,及東寨之役,皆大敗僅以身免,惡在其爲所向克捷也哉。及觀《長編》叙其歸降事,略曰:劉繼業爲繼元捍太原城,甚驍勇,及繼元降,猶據城苦戰,詳見後。而不詳其苦戰之事,乃知業之戰功湮沒者多矣。雖然,北漢之與周、宋,苦戰二十餘年,未嘗克一名城,殺一大將,而謂業所向克捷,史官此言,殆非爲業與宋戰而發也。若夫《遼史》所謂業在宋,人號楊無敵者,則宋人號之也,謂其爲宋捍邊,無敵於遼云爾。故雖同一號,自常人觀之,必疑其在北漢與在宋時不同。余嘗考之,業在北漢時之號爲無敵,亦指其對遼,非對宋也。何以言之?業自太平興國四年降宋,至雍熙三年與遼戰死,其閒不過八年耳,而《遼史·耶律斜軫傳》,載斜軫責業曰:「汝與我國角勝三十餘年,今日何面目相見。」自雍熙三年上數三十餘年,當在周顯德閒,其前二十餘年,皆業事北漢時也,而謂其已與遼角勝負,然則北漢與宋人之稱業爲無敵,非皆謂其無敵於遼耶?或疑北漢自劉旻開國以至繼元,始終事遼甚恭,烏得有角勝負之事。不知兩國雖和好,而疆場之閒,豈能必無侵軼。《遼史 卷六。穆宗紀》云:「應曆四年秋,七月,漢民有爲遼軍誤掠者,遣使來請,韶悉歸之,是歲北漢乾祐七年也。」晏方稱姪受冊於遼,而其民卽被掠,蓋邊將貪功,以大侵小,遼主知而不問耳。《長編》載業之言曰:「契丹貪利棄信,他日必破吾國,夫所謂貪利棄信者,豈獨留漢使者耶。」見《歐史·東漢世家》。侵掠之事,蓋常有之,但僅偏師擾邊,本非大舉深入,業又驍勇善戰,故能所向克捷也。《長編》又言業老於邊事,洞曉敵情,亦見後。敵者,遼也,老於邊事者,謂業爲漢守邊禦遼,能隨事應變也。由是觀之,業在北漢時,固常與遼角勝負,亦復何疑,特因歐《史》過求簡潔,《遼史》又草率成書,遂致其事不傳耳。業以一身當遼之兵衝,前後三十餘年未嘗敗衂,及陳家谷之戰,爲人所牽制,兵敗被擒,卒能從容就義,以一死報國,此豈兩宋孱將庸臣所敢望哉,宜其聲名播在人口,久而不忘歟?

太宗征太原,素聞其名,嘗購求之,旣而孤壘甚危,業勸其主繼元降,以保生聚。繼元旣降,,帝遣中使召見業,大喜,以爲右領軍衛大將軍,師還,授鄭州刺史。

《隆平集》云:「太宗征太原,劉元降,得鄴甚喜,授以大將軍,數日,遷防禦使知代州。」《東都事略》云:「太宗征太原,業扞城之東南面,拒城苦戰,及繼元降,太宗聞其勇,欲生致之,令中使諭繼元以招之,業乃北面再拜大慟,釋甲來見,太宗得之大喜,以爲左領軍衛大將軍,師還,除鄭州防禦使。」《續通鑑長編》卷二十。太平興國四年八月云:「初,劉繼業爲繼元捍太原,甚驍勇,及繼元降,繼業猶據城苦戰,上素知其勇,欲生致之,令中使諭繼元,俾招繼業。繼元遣所親信往,繼業乃北向再拜大慟,釋印來見。上喜,慰撫之甚厚,復姓楊氏,止名業,尋受左領軍衛大將軍,丁已,以業爲鄭州防禦使。」李燾自注云:「據《國史楊業傳》,乃云孤壘甚危,業勸其主出降以保生聚,繼元旣降,上遣中使召業,得之甚喜,以爲領軍大將軍,師還,乃除鄭州防禦使。制辭云:百戰盡力,一心無渝,疾風靡搖,迅雷罔變,知金湯之不保,慮玉石之俱焚,定策乞降,委質請命,忠於所事,善自爲謀,與《九國志》大不同。案:《五代史》,垂涕勸繼元出降者,但馬峰一人耳,非楊業也。若業勸降,則當與繼元俱出見,何用别遣中使召乎。然當時制辭,不應便失實,又疑制辭意有所在,故特云爾。今但從《九國志》,更須考之。」 案:鄭州,卽今河南鄭縣。《新唐書 卷四十九下。百官志》云:「安祿山反,諸郡當賊衝者皆置防禦守捉使,乾元元年,置團練守捉使,大者領州十餘,小者二三,大率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情兼所治州刺史。」《職源撮要》無卷數。云:「唐防禦使在團練使之下,木朝陞之於上。」據此兩書,防禦使雖無刺史,而其官位僅次於觀察使,非尋常刺史可比。業除鄭州防禦使,《宋史》乃以爲刺史,誤也。據李燾自注,知《宋史》本傳,純本之宋《國史》,然謂業勸其主出降,則不甚可據,誠如李氏之言。業果勸降,何爲不與繼元俱出見乎。《隆平集》、《東都事略》皆刪去之,是也。然李氏因此疑當時制辭便失實,則又非是。制不言其拒城苦戰,而言定策出降者,王言之體,不得不爾。業聞繼元傳天子之命,卽釋甲來見,則制辭所謂委質請命,善自爲謀,正獎其能應詔而出,非謂其勸主出降也。國史雖誤,制辭固不誤,何謂失實乎。

帝以業老於邊事,復遷代州,兼三交駐泊兵馬都部署,帝密封橐裝,賜予甚厚。

代州卽今山西代縣,三交口當在三交城外。《太平寰宇記》卷四十。云:「幷州,爲僞漢所據,至皇朝太平興國四年平晉,移州於三交塞,陽曲縣界。」《元豐類槀》卷四十九。云:「太宗旣平太原,以潘美守之,隳舊州,遷於榆次,又命美鎭三交,三交在城北二百里,地號故軍,戎人多由此寇,美率師襲之,遷幷州於三交,以美爲帥焉。」《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十。太原府云:「三交城,府北五十里。」《宋長編》:河東有地名三交,契丹所保,多由此入寇。太平興國中,詔潘美屯三交口,潛師拔之,美積粟屯兵,寇不敢犯。」《文獻通考》卷五十九。自注引《職略》云:「總管,舊曰部署,因廟諱改焉。」英宗偉曙。《續通鑑長編》卷二十。云:「十一月,上以鄭州防禦使楊業老於邊事,洞曉敵情。癸巳,命業知代州。」以下與《宋史》同,惟兼三交駐泊兵馬部署,不作都部署。案:以《宋史 卷二百五十八。潘美傳》考之,時兼三交都部署者美也,業安得加都字乎。

會契丹入雁門,業領麾下數千騎,自西京而出,由小陘至雁門北口,南嚮背擊之,契丹大敗。

《東都事略》云:「虜寇鴈門,領數百騎擊之,虜衆大敗。」《續通鑑長編》卷二十一。云:「太平興國五年,三月癸巳,潘美言自三交口巡撫至代州,會敵十萬衆侵鴈門,令楊業領麾下數百騎,自西陘至雁門北口,南嚮與美合擊之,敵衆大敗,殺其節度使駙馬侍中蕭咄李,咄李今本改譯作多囉。擒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誨,獲鎧甲革馬甚衆。」案:業於此役纔率兵數百,《宋史》云領數千騎,蓋誤。

以功遷雲州觀察使,仍判鄭州代州,自是契丹望見業旌旗,卽引去。主將戍邊者多忌之,有譖上謗書,斥言其短。帝之皆不問,封其奏以付業。

雲州,在今山西大同縣,石晉時已割入契丹。此遙領耳。《新唐書·百官志》云:「開元二十年,採訪處置使分十五道,乾元元年,改曰觀察處置使。」《通典 卷十九。職官典》云:「判者云判某官事,知者云知某官事,皆是詔除而非正命。」《續通鑑長編》又云:「十二月丁丑,以鄭州防禦使楊業,領雲州觀察使,仍判鄭州,知代州,」以下與《宋史》同。案:業在代州時,潘美方兼三交都部署,實爲戍邊之主將,此所謂忌功上謗書者,蓋卽美也。然則無怪戲劇小說痛恨潘美,斥爲姦賊矣。

雍熙三年,大軍北征,以忠武軍節度使潘美爲雲應路行營都部署,命業副之,以西上閤門使王侁,軍器庫使順州團練使劉文裕,護其軍。

《宋史 卷五。太宗本紀》云:「雍熙三年,正月己丑,知雄州賀令圖等,請伐契丹,取燕薊故地。庚寅,北伐,二月壬子,以檢校太師忠武軍節度使潘美爲雲、應、朔等州都部署,雲州觀察使楊業副之,出鴈門。」又 卷二百七十四。《王侁傳》云:「王侁,字祕權,開封浚儀人,父朴,周樞密使。侁太平興國初,數往來西邊,多奏便宜,上多聽用。四年,從征太原。九年,遷西上閤門使,以功領蔚州刺史。王師北征,命爲幷州駐泊都監,又爲雲、應等州兵馬都監。」又 卷四百六十三。《外戚傳》云:「劉文裕,字以寧,保州保塞人,簡穆皇后, 案:建隆元年追謚祖考趙敬爲顯祖,妣劉氏爲簡穆皇后,見《太祖本紀》及《宋會要》第六冊。卽文裕祖姑也。太宗在藩邸,多得親接,後遷軍器庫使。太平興國四年,車鴐征太原,命文裕與通事舍人王侁,分兵控石嶺關,雍熙初,徙屯三交,加領順州團練使。」

諸軍連拔雲、應、寰、朔州,師次桑乾河,會曹彬之師不利,諸路班師,美等歸代州。

案:自石敬瑭割十六州以與契丹,雲、應、寰、朔皆棄化外,至是始暫得焉。四州幷屬今山西省,雲州在大同縣,應州卽應縣,寰州在今朔縣東,朔州卽朔縣。《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十四。大同府云:「桑乾河,府南六十里,源出馬邑縣洪濤山。」《宋史 卷二百五十八。潘美傅》云:「雍熙三年,詔美及曹彬、崔彥進等北伐,美獨拔寰、朔、雲、應等州。」 《宋名臣碑傳琬琰集》下篇卷一。引《實錄·潘武惠公美傳》云:「三年春三月,美率師出西陘,與虜遇,追到寰州,破之,斬首五百級,刺史趙彥辛 《遼史·聖宗紀》作趙彥章。以城降,遂圍朔州,其節度副使趙希贊以城降,轉攻應州,其節度副使文正 《宋史·太宗紀》及《長編》卷二十七均作艾正。觀察判官宋雄以城降。四月,下雲州,斬首千級,會班師,詔美歸代州。」《續通鑑長編》卷二十七。云:「雍熙三年,三月,曹彬復得涿州,時方炎暑,軍士疲乏,所齎糧又不繼,乃復棄之,還師境上,彬令所部將盧斌擁城中老幼,並狼山而南。相等以大軍退,無復行伍,爲敵所躡,五月庚午,至岐溝關北,敵追及之,當作虜。我師大敗。彬等收餘軍宵涉巨馬河,營於易水之南,李繼宣力戰巨馬河上,敵始退,追奔至狐山。丙子,宮苑使王繼恩自易州馳騎至。上始聞曹彬軍敗,乃詔諸將領兵分屯于邊,召彬及崔彥進、米信入朝,田重進率全軍駐定州,潘美還代州。」《遼史 卷十一。聖宗紀》云:「統和四年,三月甲戌,于越 契丹官名。休哥奏,宋遣曹彬、崔彥進、米信由雄州,田重進飛狐道,潘美、楊繼業雁門道,來侵,岐溝、涿州、固安、新城皆陷。庚辰,寰州刺史趙彥章以城叛,附于宋。辛巳,宋兵入涿州,義順軍節度使趙希贊以朔州叛,附于宋。丁亥,彰國軍節度使艾正,觀察判官宋雄,以應州叛,附于宋。夏四月辛丑,宋潘美陷雲州。癸丑,宋將曹彬、米信北渡拒馬河,與于越休哥對壘挑戰,南北列營長六七里。五月庚午,遼師與曹彬、米信戰于岐溝關,大敗之,追至拒馬河,溺死者不可勝紀,餘衆奔高陽,又爲遼師衝擊,死者數萬,棄戈若丘陵。挽漕數萬人,匿岐溝空城中,圍之,壬申,以皇太后生辰縱還。癸酉,班師。」又 卷八十三。《耶律休哥傳》云:「統和四年,宋後來侵,其將范密、此人《宋史》未見恐有誤。楊繼業出雲州,曹彬、米信出雄易,取岐溝、涿州,陷固安,置屯。時北南院奚部未至,休哥力寡,不敢出戰,設伏林莽,絕其糧道。曹彬等以糧運不繼,退保白溝,案:此卽《長編》所謂還師境上。月餘復至,休哥以輕兵薄之,伺其蓐食,擊其離伍單出者,且戰且却,由是南軍自救不暇,結方陣,塹地兩邊而行,凡四日,始達于涿。聞太后軍至,彬等冒雨而遁,太后益以銳卒追之,彼力窮,環糧車自衛,休哥圍之,至夜,彬、信以數騎亡去,餘衆悉潰,追至易州東,太后旋旆。」又《耶律斜軫傳》云:「統和初,宋將曹彬、米信出雄易,楊繼業出代州,太后親帥師救燕,以斜軫爲山西路兵馬都統,繼業陷山西諸郡,各以兵守,自屯代州。斜軫至定安,遇賀令圖軍,擊破之,追至五臺,斬首數萬騎,遂取蔚州。賀令圖、潘美復以兵來,斜軫逆于飛狐,擊敗之,宋軍在渾源應州者皆棄城走。」又 卷八十五。《耶律題子傳》云:「統和四年,宋將楊繼業陷山西城邑,題子從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擊之,敗賀令圖於定安。」又《耶律諧理傳》云:「統和五年,五當作四。宋將楊繼業來攻山西,諧理從耶律斜軫擊之,常居先鋒,偵候有功。」又《耶律奴瓜傳》云:「統和四年,宋將楊繼業來侵,奴瓜爲黄皮室糺都監,擊敗之,盡復所陷城邑。」案:《宋實錄》以雲、應、寰、朔之功,盡歸之潘美,《長編》及《宋史》皆從之,故《楊業傳》亦止言諸軍連拔諸州,不云業也。及考之《遼史》,惟〈本紀〉曾云:「潘美陷雲州」,其他諸列傳,則數言楊繼業陷山西諸郡,美不與焉。蓋美爲主將,宋之史臣據奏報書之,故歸功於美。遼人親與業搏戰,第知將兵者爲楊業,此其所以不同歟。業戰功甚鉅而美尸其名,已令人不平,及其攻下諸郡,置兵屯戍後,全師而歸。據《斜軫傳》。其後重至朔州,僅爲取四州之民,本不須決戰,乃爲王侁輩所逼,出師未捷,以身殉之,其可惜也夫。

未幾,韶遷四州之民於內地,令美等以所部之兵護之。時契丹國母蕭氏,與其大臣耶律漢寧,南北皮室,《遼史·百官志》,太宗選天下精甲三十萬,爲皮室軍。及五押惕隱,惕隱亦契丹官名。領衆十餘萬復陷寰州。

《長編》云:「八月,初徙雲、朔、寰、應四州民,詔潘美、楊業以所部兵護送之。」以下與《宋史》同。《遼史·聖宗紀》云:「統和四年,六月甲寅,斜軫奏復寰州。」 又 卷七十一。《后妃傳》云:「景宗睿知皇后蕭氏,諱綽,小字燕燕,生聖宗,景宗崩,尊爲皇太后,攝國政。統和元年,上尊號曰承天皇太后,二十七年崩。后習知軍政,澶淵之役,親御戎車,指麾三軍,賞罰信明,將士用命。」案:耶律漢寧之名,不見《遼史》,旣言攻陷寰州,疑卽耶律斜軫。但考《長編》,卷七十九。大中祥符五年,嘗引王曾 卽王曾《行程錄》。曰:「幽州有開泰寺,魏王耶律漢寧造」,而《斜軫傳》不言封魏王,不知果一人否。

業謂美等曰:「今遼兵益盛,不可與戰,朝廷止令取數州之民,但領兵出大石路,告雲朔州守將,俟大軍離代州日,令雲中之衆先出,我師次應州,契丹必來拒,卽令朔州民出城,直入石碣谷,强弩千人列於谷口,以騎士援於中路,則三州之衆保萬全矣。」侁沮其議曰:「領數萬精兵而畏懦如此,但趨雁門北川中,鼓行而往。」文裕亦贊成之。

遼兵益盛,《長編》作寇鋒益盛,《宋會要》第九十七冊職官六四及第一百七十八冊兵八。作賊勢甚盛,當從《會要》。《方輿紀要》卷四十四。山西應州云:「大石口,州南三十里,亦與代州繁峙縣接界,宋雍熙三年,耶律斜軫已陷寰州,勢甚盛,楊業遇之,欲領兵出大石路,直入石碣谷以避其鋒。」雍正《朔州志》卷三古蹟。云:「石碣谷口,在州南五十里弹石山内,宋將楊業,領兵出西陘大石路擊契丹,兵入石碣谷,卽此。」案:鼓行而往,《長編》 卷二十七。及《宋會要》均作鼓行而往馬邑,考《方輿紀要》卷三十九。云:「《唐志》,西陘,關名也,在雁門山上,東西山巖峭拔,中有路,盤旋崎嶇,絕頂置關,謂之西陘關,亦曰雁門關,西北去朔州馬邑縣七十里,南去代州三十里。」此所引《唐志》,兩《唐書·地理志》、《元和郡縣志》皆未見,不知何書。。據此,則雁門去馬邑及代州皆甚近,業自代州出兵,故王侁欲其但趨雁門,鼓行而往馬邑。《宋史》刪去馬邑二字,則所謂鼓行而往者,欲何往耶。

業曰:「不可,此必敗之勢也。」侁曰:「君侯素號無敵,今見敵逗撓不戰,得非有他志乎?」業曰:「業非避死,蓋時有未利,徒令殺傷士卒而功不立。今君責業以不死,當爲諸公先。」

「當爲諸公先」,《宋會要》前後兩叙此事,均作「當爲諸公先死爾,卽率帳下騎馬自石峽路趨朔州。」《長編》作「當爲諸公先死耳,乃引兵自石峽路趨朔州。」《隆平集》、《東都事略》作「非愛死也,特殺傷士卒而功不可立爾,卽自石朱路趨朔州。」蓋皆本之宋《國史》而稍不同。元人修史,率意刪改,去其趨朔州一句,下文勿言其將行,不知所行者究爲大石路耶,抑雁門耶。叙事如此,將使讀者何所考也。石朱路,蓋卽石峽路,《方輿紀要》卷四十四。云:「石硤路,今崞縣石硤口也。」

將行,泣謂美曰:「此行必不利。業太原降將,分當死,上不殺,寵以連帥,授之兵柄,非縱敵不擊,蓋伺其便,將立尺寸功以報國恩。今諸君責業以避敵,業當死於敵。」因指陳家谷口曰:「諸君於此張步兵强弩,爲左右翼以援,俟業轉戰至此,卽以步兵夾擊救之,不然,無遺類矣。」

寵以連帥,謂雲州觀察使,授之兵柄,謂雲應路副都部署。非縱敵不擊,當先死於敵,兩敵字,《宋會要》均作虜,蓋《國史》原文如此。今《宋史》出於元人之手,故諱言虜。然《長編》亦作敵,則疑後人所改也。《方輿紀要》云:「陳家谷,在朔州南,亦南通忻、代二州之道也。」

美卽與侁領麾下兵陣於谷口,自寅至巳,侁使人登托邏臺望之,以爲契丹敗走,欲爭其功,卽領兵離谷口,美不能制,乃緣交河西南行二十里。俄聞業敗,卽麾兵却走。

雍正《朔州志》云:「托邏臺,在州西南五十里,寧武陽方口西山,卽宋王侁使人望楊業進戰處。」契丹敗走,《長編》作敵敗走,《宋會要》作虜寇敗走。交河,《長編》《宋會要》及《太平治蹟統類》卷三。均作灰河。《方輿紀要》云:「灰河,在朔州南三里,源出寧武軍山口,北流至洪崖村,伏流十五六里涌出,經城南,至馬邑縣入桑乾河。」《水經注》:「馬邑川會桑乾水而注濕水」,卽此河矣。

業力戰,自午至暮,果至谷口,望見無人,卽拊膺大慟,再率帳下士力戰,身被數十創,士卒殆盡,業猶手刅數十百人,馬重傷不能進,遂爲契丹所擒,其子延玉亦沒焉。

遂爲契丹所擒,《隆平集》、《東都事略》均作爲虜所獲,《宋會要》作遂爲虜所擒,此亦元史臣所改。其子延玉亦沒焉,《長編》及《太平治蹟統類》,作其子延玉與岳州刺史王貴俱死焉。業初爲敵所禽,貴親射殺數十人,矢盡張空弮,又擊殺數十人,乃遇害。《宋史》移王貴事於後,又爲作附傳,故此處刪去。然《長編》稱岳州刺史王貴者亦誤,據《隆平集》、《東都事略》及《宋史》,貴乃淄州刺史,非岳州也。考是時尚有岳州刺史賀懷浦,與業俱死,《長編》刪去懷浦之名,因誤以其官加諸王貴,而《治蹟統類》從之耳。《宋史·外戚傳》云:「賀令圖,父懷浦,孝惠皇后兄也,仕軍中,爲散指揮使,太平興國初,出爲岳州刺史,領兵屯三交。雍熙三年,從楊業北征,死於陣。」《宋會要 第三十四冊禮四十四。賻贈類》,特恩加賜者,有岳州刺史賀懷浦,與業同陣歿,賜錢百貫,絹百疋,酒二十瓶,羊十五口,《長編》蓋以懷浦首謀北伐 見令圖傳中。以致僨軍辱國,故削其名,然能與業同死,亦談楊家將事所當知者。元雜劇《開詔救忠》。所謂副帥賀懷簡,卽是此人,但言其謀害楊業父子,則又似王侁,撲朔迷離,誤人觀聽,故附考之於此。延玉與其父同沒於陣,元雜劇 《孟良盜骨》及《開詔救忠》。及小說謂業被圍時,七郎延嗣突圍出求救,被潘仁美害死,卽因此事而傅會,但本傳後文稱延浦爲次子,則延玉當是長子,非七郎也。

業因太息曰:「上遇我厚,期討贼捍邊以報,而反爲奸臣所迫,致王師敗績,何面目求活耶?」乃不食三日死。

「因太息曰」上,《長編》及《治蹟統類》均有「業旣被擒」四字,「迫」,《長編》及《統類》作「嫉」,下有「逼令赴死」一句。
案:業言爲奸臣所嫉,逼令致死,奸臣二字,實指潘美,非謂王侁、劉文裕也。考之《長編》,卷二十。太平興國四年八月,潘美爲河東三交口都部署以捍契丹,是年十一月,始命業知代州,兼三交駐泊兵馬部署,實隸美之部下。宋之都部署,卽古之大都督,實當元帥之任,但爲部署,則裨將耳。《長編》及《宋史》,言業在代州時,主將忌之。潛上謗書,斥言其短。案:是時主將並無他人,實卽潘美,史臣以美功名甚盛,故諱其姓名,業知爲美所不容,故曰爲奸臣所嫉。朔州之役,業本不欲戰,王侁面責其逗撓,劉文裕亦從旁附和,而美無一言,豈非素惡其人,坐觀成敗乎。業不得已,乃引兵出以至於敗,故曰逼令致死。美以忌功妒名,遂置國事於不顧,奸臣之目,非美而誰。不然,侁及文裕雖爲護軍,而實美之偏裨,侁爲雲應等州兵馬都監,文裕率兵屯三交,皆應受美節制。美何所畏忌,不發一言耶。蘇轍《欒城集》卷六十。有《古北口楊無敵廟》詩,其收句曰:「我欲比君周子隱,誅肜聊足慰忠魂。」案:晉周處,字子隱,《通鑑》卷八十二。云:「元康六年夏,以梁王肜爲征西大將軍,都督雍、涼二州諸軍事。秋八月,秦雍氐羌悉反,立氐帥齊萬年爲帝,御史中丞周處彈劾不避權戚,梁王肜嘗違法,處按劾之。冬十月,詔以處爲建威將軍,隸安西將軍夏侯駿,以討齊萬年。七年春,正月,齊萬年屯梁山,有衆七萬,梁王肜、夏侯駿使處以五千兵擊之。處曰:『軍無後繼,必敗,不徒亡身,爲國取恥。』肜、駿不聽,逼遣之,自戰至暮,弦絕矢盡,救兵不至,處遂力戰而死。朝廷雖以尤肜而亦不能罪也。」潘美時以檢校太師代國公,爲雲、應、朔等州都部署,猶之司馬肜以梁王爲大將軍,都督雍、涼二州諸軍事也。故子以肜之逼周處比美之逼楊業,可謂維妙維肖。若謂此言實斥王侁,則侁輩不過區區一監軍使,僅可與夏侯駿並論,惡得比之藩王爲主帥者耶?子由欲誅美以慰業之忠魂,則當宋之時,無不知美實致業於死。作雜劇小說者習聞其說,故詈美不遺餘力。李慈銘不曉其故,遽以小說爲悖謬,不知小說往往出於輿論,街談巷議之言,庸可盡麼乎?「何面目求活耶」,《長編》作「何面目求活於異地」,《治蹟統類》作「何面目求活於敵人」,《宋會要》作「何面目於虜中求活哉」,惟《會要》爲《國史》原文,餘皆後人所改。「三日死」下,《會要》多「天下冤之,聞者皆爲流涕」二句。《宋史·太宗本紀》云:「雍熙三年,五月丙子,召曹彬、崔彥進、米信歸闕,命田重進屯定州,潘美還代州,徙雲、應、寰、朔吏民及吐渾部族分置河東京西,會契丹十萬衆復陷寰州,楊業護送遷民遇之,苦戰力盡,爲所禽,守節而死。」《續通鑑長編》卷三十。云:「端拱二年,春正月,知制誥田錫奏疏曰:近代侯伯,各有廳直三五十人,習騎射爲腹心,每出入敵陣,得以隨身,後來不敢養置。昨楊業陷陣,訪聞亦是無自己腹心,以致爲敵人所獲。」又 卷四十六。云:「咸平三年,吏部郎中直集賢院田錫上疏曰:往年楊業擊契丹,侯延廣守靈州,人多稱之,若見今節度防團剌史諸司使副中,因賞罰激勸,豈無楊業、侯延廣輩,爲國家立功勳也。」《遼史·聖宗本紀》云:「統和四年,七月,丙子,樞密使斜軫遣侍御湼里底幹勤哥奏復朔州,擒宋將楊繼業,及上所獲將校印綬誥勑。辛卯,斜軫奏大軍至蔚州,設伏以待敵至,縱兵逆擊,追奔逐北,至飛狐口,遂乘勝入寰州。宋將楊繼業初以驍勇自負,號楊無敵,北據雲、朔數州。至是引兵南出朔州三十里,至狼牙村,惡其名不進,左右固請乃行,遇斜軫,伏四起,中流矢馬被擒,瘡發,不食三日死,逐函其首以獻。詔詳穩轄麥室,傳其首于越休哥以示諸軍,仍以朔州之捷宣諭南京平州將吏,自是宋守雲應諸州者,聞繼業死,皆棄城遁。」又《耶律斜軫傳》云:「統和初,皇太后稱制,益見委任,爲北院樞密使,以下敍宋將曹彬等出兵事,已見前。斜軫聞繼業出兵,令蕭撻凛伏兵于路,明旦繼業至,斜軫擁衆爲戰勢,繼業麾幟而前,斜軫佯退,伏兵發,斜軫進攻繼業敗走,至狼牙村,衆軍皆潰,繼業爲流矢所中,被擒。斜軫責曰:『汝與我國角勝三十餘年,今日何面日相見?』繼業但稱死罪而已。初,繼業在宋,以驍勇聞,人號楊無敵,首建梗邊之策,至狼牙村,心惡之,欲避不可得,旣擒三日死。」殿本《宋史·楊業傳》考證云:「案:《遼史·耶律斜軫傳》,繼業被擒,但稱死罪,與《宋史》本傳迥異,蓋曲筆也。」《方輿紀要》云:「宋雍熙三年,楊業自應州石硤路趨朔州,與護軍王侁等期會於陳家谷口,旣而業與契丹耶律斜軫戰敗,趣狼牙村。侁不得業報,登托邏臺望無所見,以爲契丹敗退,欲爭其功,領兵離谷口,緣交河西南而進,行二十里,聞業敗,卽卻走。業轉戰至暮,至谷口托邏臺死焉。狼牙村,或曰卽今朔州西南十八里之洪崖村。」案:《方輿紀要》此節,係綜合《宋》、《遼史》以爲文,叙事極爲詳盡,惟業被擒後,不食三日然後死,似非死於托邏臺。雍正《朔州志》卷四。紀村莊,有紅崖兒,卷三〈山川類〉作紅崖兒村。在州東北,當即所謂洪崖村,又有狼兒村,在城西南,《紀要》謂在州西南十八里,則狼牙村,疑卽狼兒村,非洪崖村也。《遼史·耶律奚低傳》云:「便弓馬,勇於攻戰,統和四年,爲右皮室詳穩,時宋將楊繼業陷山西郡縣,奚低從樞密使斜軫討之,凡戰必以身先,矢無虛發,繼業敗于朔州之南,匿深林中,奚低望袍影而射,繼業墮馬。先是軍令須生擒繼業,奚低以故不能爲功。又耶律休哥等《傳論》曰:「宋乘下太原之銳,以師圍燕,繼遣曹彬、楊繼業等分道來伐,是兩役遼亦岌岌乎殆哉。休哥奮擊于高梁,敵兵奔潰,謂太平興國四年,宋太宗敗於幽州。斜軫擒繼于朔州,旋復故地,宋自是不復深入,社稷固而邊境寧,雖配古名將,無愧矣。」又卷八十五。《蕭撻凛傳》云:「統和四年,宋楊繼業率兵由代州來侵,攻陷城邑,撻凛以諸軍副都部署從樞密使耶律斜軫敗之,擒繼業于朔州。」又《耶律題子傳》云:「當斜軫擒繼業于朔州,題子功居多。」案:《遼史》以繼業之攻山西爲一大事,故大書特書不一書,史臣論贊,至以耶律斜軫之擒繼業,爲功在社稷,其震而驚之如此。業之威名爲虜所畏服,可以想見。此元、明之人,恨宋之亡,所以盛稱無敵楊令公者歟?雖然,與楊業戰者斜軫及蕭撻凛輩耳,而元雜劇以爲韓延壽,考其姓名,不見於史,惟乾隆《一統志》卷二十九遵化府。云:「韓昌,字延壽,遼大都督,墓在玉田東南,旁有豐碑,字畫剝蝕,僅得其時代官職姓名。則韓延壽實有其人,流俗傳聞,亦不盡無因也。畢沅《續通鑑·考異》云:「楊業之死諸書月日不同。《宋史·本紀》云:『五月,契丹十萬衆復陷寰州,楊業苦戰力盡,爲所禽,守節而死。』此因五月有岐溝之敗,連屬及之,其實業之死,不在五月也。《東都事略》云:『秋八月,雲州觀察使楊業與契丹戰,死之。』李燾《長編》《契丹國志》亦繫其事於八月,此因八月贈業爲太尉,追叙其死事之本末,非眞死于八月也。《遼史·聖宗紀》作七月丙子,樞密使色珍 卽斜軫之改譯。奏復朔州,禽宋將楊繼業。又云辛卯,色珍奏楊繼業被禽,瘡發,不食三日死。是《遼史》亦無定日,要不出七月耳。至贈官自在八月,今並書之。 」案:《長編》雖叙此事於八月,然於上冠以一「初」字,明其事本不在八月也。畢氏謂業死不出七月,其說至確。史不載業年壽,但言冠事劉崇,若如余所推測,事在漢隱帝以前崇未卽位時,見前。則至雍熙三年,已閱三十六載,業死時年當五十餘。蘇頌《魏公集 卷三十。和仲巽過古北口楊無敵廟》詩云:「漢家飛將領熊羆,死戰燕山護我師,威信仇方名不滅,至今遺俗奉遺祠。」 劉敞《公是先生集 卷八十二。楊無敵廟》原注:「在古北口,其下水西流」,案今本注無末五字,此據《遼史拾遺》引補。詩云:「西流不返日滔滔,隴上猶歌七尺刀,慟哭應知賈誼意,世人生死等鴻毛。」 蘇轍《欒城集 卷六十二。古北口楊無敵廟》詩云:「行祠寂寞寄關門,野草猶知避血痕。一敗可憐非戰罪,太剛嗟獨畏人言。馳驅本爲中原用,嘗享能異域尊,我欲比君周子隱,誅肜聊足慰忠魂。」顧炎武《昌平山水記》卷下。云:「古北口城北門外,有宋楊業祠,業以雍熙中爲雲中觀察使。契丹陷寰州,遇於雁門北陳家谷口,力戰不支被擒,不食三日死,忠矣。然雁門之北口,非古北門口也,祠於斯者誤也。」厲鶚《遼史拾遺》卷十四。云:「鶚案古北口楊無敵祠,顧氏以爲誤。考劉原父蘇子由二詩,在奉使時作,則祠創自遼可知。無敵忠義,感動敵境,又何論古北口之非陳家谷也。」紀昀《槐西雜志》云:「楊令公祠在古北口内,祀宋將楊業,顧亭林《昌平山水記》,據《宋史》,謂業戰死長城北口,當在雲中,非古北口也。考王曾《行程錄》已云,古北口内有業祠,蓋遼人重業之忠勇,爲之立廟。遼人親與業戰,曾奉使時,距業僅數十年,豈均不知業戰歿於何地。《宋史》則元季托克托所修,距業遠矣,似未可據後駁前也。」案:業與遼人戰敗之處,《宋史》以爲陳家谷口,《遼史》以爲狼牙村,總之皆離朔州不遠,不在古北口,顧氏之言是也。然古北口之楊無敵廟,建於遼人,詠於宋人之詩,絕非後人所附會。厲氏以爲遼人威其忠義而立廟,不必在其戰死之處。今考蘇頌之詩云「漢家飛將領熊羆,死戰燕山護我師」,蘇子由之詩云,「行祠寂寞寄關門,野草猶知避血痕」,若業實死於朔州,則安得謂之死戰燕山,且其去古北口亦遠矣,安得有血痕。吾嘗綜合諸書而觀之,業但戰敗於陳家谷,非死於陳家谷也。遼人曾下令軍中,必欲生擒繼業,見《耶律奚低傳》。蓋愛其忠勇,欲俟其屈服而後重用之,如後來康保裔王繼忠之比。旣已陣擒其人,自必遣兵押送,致之燕京,使面其虜主。業求死不得,乃絕食自戕,經三日之餓,遂死于古北口耳。此雖不見紀載,然原父子由之詩,與史何異。業既死,遼人傳其首以示諸軍,故有血痕之句。顧氏以爲楊業之祠,不當在古北口,其殆未之思也。紀氏引王曾《行程錄》云:「古北口内有業祠。」考王曾此錄,又名《上契丹事》,各書所引多刪節,莫備於《長編》卷七十九。所載,其文但云:「過朝鯉河,亦名七度河,九十里至古北口,兩旁峻崖中,有路僅容車軌,口北有鋪,彀弓連繩,本范陽防阨奚契丹之所,最爲隘束。」如是而已,未嘗言有楊業祠,紀氏不知何以誤記。且謂《宋史》爲元人所修不可據,不知《宋會要》、《隆平集》、《東都事略》、《續通鑑長編》、《太平治統類》等書,大抵出於《三朝國史》,無不相同。《遼史·本紀》所書,則出於耶律斜軫之奏報。《宋史》縱不可據,此諸書亦不可據乎?凡讀古人書,當實事求是,若不參稽博考,而第以私意測之,未有不羣疑滿腹者也,豈獨楊業一事已哉。業死後,不知會否歸葬。乾隆《一統志》卷十一保定府。 云:「楊業墓在唐縣西北一百十里,相傳業戰沒葬此。」明釋鎭澄《清涼山志》卷二。云:「令公塔,在九龍岡,宋楊業忠死,子五郎收骨建塔。」皆傅會不足信。至元入雜劇,以爲業死後,番人取其骨,懸之昊天寺塔上,尤爲誕妄。《日下舊開考》卷五十九。引《元一統志》云:「遼道宗清寧五年,秦越大長公主捨第爲寺,旣成,以大昊天寺爲額。」清寧五年,卽宋仁宗嘉祐四年,上距太宗雍熙三年楊業戰死之歲,七十三年矣,業之骨已朽,倘安得之塔上。是眞齊東野人之語,而《畿輔通志》,卷一百七十八。於昊天寺條下,引梁清標詩,有「黄塵餘霸氣,白骨冷幽州」之句,並自注云:「俗傳寺舊有塔,遼以貯楊無敵骨。」以戲劇之詞,形之歌詠,可謂俗語不實,流爲丹青矣。

帝聞之痛惜甚,俄下詔曰:「執干戈而衛社稷,聞鼓鼙而思將帥,盡力死敵,立節邁倫,不有追崇,曷彰義烈。故雲州觀察使楊業,誠堅金石,氣激風雲,挺隴上之雄才,本山西之茂族。自委戎乘,式資戰功。方提貔虎之師,以效邊陲之用,而羣帥敗約,援兵不前,獨以孤軍,陷於沙漠,勁果猋厲,有死不回,求之古人,何以加此。是用特舉徽典,以旌遺忠,魂而有靈,知我深意。可贈太尉大同軍節度,賜其家布帛千匹,粟千石。大將軍潘美降三官,監軍王侁除名隸金州,劉文裕除名監登州。」

《宋會要 第三十四冊。 四十四。賻贈類》云:「雲州觀察使楊業,雍熙三年八月,北征陣歿,賜絹布各百疋,粟一十石。」案:此不知何日事,其賻贈之數,與本傳不同。蓋初聞業死時之所賜也。《會要》同卷。稱凡觀察使卒,賜錢三百貫,絹布各二百疋,酒五十瓶,羊五十口。業以觀察殉節,所賜絹布,乃較善終者減半,又無錢與羊酒,反不如同時陣沒之賀懷浦,見前。雖加賜粟,亦甚少,其待之之薄如此,知業此時必爲人所讒謗矣。其後贈官賜厚賻,並嚴謫潘美等,《長編》叙之於八月辛亥,是月丁酉朔,辛亥爲之十五日,蓋其事久而始明,是必有人爲之中雪矣。否則羣帥失約,援兵不前,潘美必不肯自言,帝何以知之。此中經過,諸史並不書。惟光緒 十年。《續修岢嵐州志·節婦類》有楊業妻折氏,注云:「業,初名繼業,仕北漢,任犍爲節度使,犍爲乃建雄之誤。娶折德扆女,後歸宋,賜姓楊。折性敏慧,嘗佐業立戰功,號楊無敵。後業戰死于陳家谷,潘美王侁畏罪,欲掩其事,折上疏辯夫力戰獲死之由,遂削二人爵,除名爲民。」潘美未嘗除名,此誤。其不及劉文裕者,以文裕本非主謀也。此書雖修於清末,然乾隆《保德州志》卷二。叙折氏事,所引《岢嵐志》,已與此同,知其遠有因襲,非出杜撰,揆以當日情事,必是如此,孰謂方志必不可信哉?美旣陷業於生前,又欲誣之於身後,其用心不可謂非奸邪,宜乎作雜劇者增飾其罪狀,欲得而甘心也。《宋史·潘美傳》云:「美獨拔寰、朔、雲、應等州,詔内徙其民,會遼兵奄至,戰於陳家谷口,不利,驍將楊業死之,坐削秩三等,責授檢校太保。《宋會要》作檢校太尉誤。明年,復爲檢校太師,知眞定府。未幾,改都部署,判幷州,加同平章事,數月卒。」《名臣碑傳琬琰集》引《實錄·潘美傳》云:「俄受韶遷四州之民於內地,會戎人奄至,與戰不利,喪驍將楊業。八月。詔曰:『忠武軍節度檢校太師潘美,位處殿邦,任隆分閫,總貔貅之族,執金鼓之權,昨以雲、朔吏民,不忍委於戎虜,因令南徙,俾總援兵,經塗非賒,精甲甚衆,不能申明斥堠,謹設隄防,陷此生民,失吾驍將,據其顯咎,合正刑書,尚念久在邊陲,累分憂寄,爱伸念舊,特示從輕,可削三資,爲檢校太保。』」《宋史·王侁傳》云:「侁性剛愎,以語激楊業,業因力戰陷於陣,侁坐除名,配隸金州,事載《楊業傳》。會赦移均州團練副使,淳化五年召還,道病,至京師卒。」又《外戚·劉文裕傳》云:「從潘美北征,坐陷失驍將楊業,削籍配隸登州,事具《業傳》。歲餘,上知業之陷由王侁,召文裕還,俄起爲右領軍衛大將軍,領端州團練使。踰月,遷容州觀察使,出爲鎭州兵馬部署,端拱元年,卒於屯所。」

業不知書,忠烈武勇,有智謀,練習攻戰,與士卒同甘苦。代北苦寒,人多服氈罽,業但挾纊,露坐軍事,傍不設火。侍者殆僵仆,而業怡然無寒色。爲政簡易,御下有恩,故士卒樂爲之用。朔州之敗,麾下尙百餘人,業謂曰:「汝等各有父母妻子,與我俱死,無益也,可走還報天子。」衆皆感泣不肯去。淄州刺史王貴,殺數十人,矢盡遂死,餘亦死,無一生還者。聞者皆流涕。

「爲政簡易」下,《長編》有「吏民愛之」一句。「俱死無益也」下,《長編》云:「儻敵人散去,尚可還報天子者。」《治蹟統類》作儻鳥獸散云云。案:業意欲其麾下四散逃生,故曰儻鳥獸散,尚可還報天子,此時契丹之兵甚盛,安得遽散去。今本《長編》,疑後人所妄改,《宋史》作可走還報天子,則鳥獸散之意自在其中,較舊文爲優。業麾下雖盡死,然王貴、賀懷浦之衆,必有逃歸者,否則業太息之語,對麾下之言,無人傳述,史臣安得聞之耶。

業旣歿,朝廷錄其子供奉官延朗爲崇儀副使,次子殿直延浦、延訓,並爲供奉官,延瓌、延貴、延彬,並爲殿直。

延瓌,各本俱作延環,今從影元本。《長編》及《治蹟統類》均作錄其子供奉官延朗等五人,及貴子二人。案:據本傳業有子七人,除延玉先戰死外,業歿後,朝廷錄其六子,而《長編》止言五人者,《長編》卷一百三十五。載慶曆三年詔書云:「蔭長子孫,皆不限年,諸子孫須年過十五」,此制疑早已有之。業死時延彬年蓋尚幼,故贈官詔書中,止錄五人。延彬之官,蓋後來所加恩。《宋史 卷一百五十九。選舉志》云:「蔭補之制,樞密使副使宣徽節度使,子西頭供奉官,期親右侍禁,餘屬自右斑殿直以下第官之。」延昭不應先爲供奉官,蓋其時制尚未定,延浦以下,則用節度使例也。其時尚無左右侍禁,侍禁置於淳化二年,見《長編》卷三十九。故延瓌等得殿直。徐大焯《燼餘錄》云:「雍熙三年,業副潘美北伐,會蕭太后領衆十萬犯寰,業出戰,死之,長子淵平隨殉,次子延浦,三子延訓,官供奉,四子延環,此字疑後人據通行本所妄改。初名延朗,五子延貴,並官殿直,六子延昭,從征朔州功,加保州刺史,眞宗時,與七子延彬,初名延嗣者,屢有功,並授團練使。延昭子宗保,官同州觀察,世稱楊家將。」案:雜劇及小說,所叙七子之名,彼此互異。大焯此條所記,延浦以下與《宋史》同,而以延玉爲淵平,四郎爲初名延朗,七郎初名延嗣,則又與小說合。兩小說敍七人之名亦不盡同,惟此三人及六郎延昭相合。但小說謂延嗣爲潘美亂箭射死,而此謂與延昭同立功,又復不同,其實皆不可信。大焯宋末人,元初向存,見卷首明李模題記。其言蓋采自楊家將話本,未嘗考之國史也。惟所載諸子次第,乃頗有據。史稱延浦爲次子,則延玉必是長子,延昭爲六郎,則其排行必第六,故其次序如此。民間之流傳亦有不誣者,此類是也。 李慈銘注曰:「業娶府州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女,今山西保德州折窩村,有大中祥符三年折太君碑,卽業妻也。西北人讀折音如蛇,故稗官家作佘太君,以折窩村爲社家村,又傅會爲蛇太君委蛻不死。」案:業妻爲折德扆女,已見前所引《岢嵐州志》。更考乾隆《一統志》卷一百二十二保德州陵墓類。及《保德州志》,卷二古蹟類。均有折太君墓,在州南四十里折窩村,光緒《山西通志》,卷五十六陵墓門。顧不甚信,其言曰:「案:德扆守府州,屢敗北漢兵,宋乾德中卒,而業是時則北漢將也,存以備考。其意以爲業爲北漢之臣,而德扆與北漢爲敵,疑業不應娶其女也。」不知德扆在周宋之間,固屢破北漢兵。而當漢隱帝乾祐二年,固府州團練使也。見《舊五代史》卷一百二十五〈折從阮傳〉。德扆之年,已三十有三,《宋史》卷二百五十三〈折德扆傳〉云乾德二年卒年四十八。其女當亦十六七矣。業是時纔弱冠,見前弱冠事劉崇句下。年齡正相當,北漢世祖以天子叔父爲河東節度使,德扆方求援繫之不暇,何爲不可以女妻業乎?若謂德扆後來與漢爲敵,漢必不復用業,則業弟重勳,亦屢叛漢,且破其兵,見《通鑑》及《長編》。漢主尚不以爲嫌,何有於妻父战!李氏所言大中祥符三年之折太君碑,從來不見著錄。光緒時,高郵夏寶晉夏嘗爲絳縣令,見胡聘之《山右石刻叢編後序》。作《山西金石錄》,始列其目,今亦未見拓本。畢沅《關中金石記》,卷六。有《折克行神道跋》云,世以此碑爲折太君碑,考太君德扆之女,楊業之妻也,墓在保德州折窩村,非此也。然則向來所謂折太君碑,皆出誤傳,夏氏殆亦沿其誤歟。然畢氏考《克行碑》爲政和六年所立,而夏氏謂太君碑立於大中祥符三年,則又似非一碑矣。疑不能明,容俟再考。蛇太君委蛻不死,今所見小說並無其文,李氏所謂稗官家,不知何書也。 隆平集》云:「北代之役,曹彬岐溝之敗,死者甚衆,彬貶右驍衞上將軍。及鄴陷沒,潘美削官三資,時雍熙三年之春夏也。此與《宋史·太宗本紀》,以爲五月者合。是年十二月,復命劉廷讓再舉北伐之兵,而全軍陷於君子館,廷讓馬斃,三易馬,始以身免。三將繼衂,沿邊瘡痍之卒不滿萬計,料鄉兵城守,皆不習戰事,僅自固而已。深祁德州旣常不守,魏博之北,彫弊爲甚。」案:觀《遼史》之論耶律斜軫,《隆平集》之論楊鄴,知遼之所以存,宋之所以弱,皆係於業之死,業之一身,有關於天下亦大矣。此所爲謳歌歎息,徧於民間,久而不衰也歟。《隆平集》此論在《鄴傳》末,故附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