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榕村語錄
卷十九
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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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六子二 编辑

世人於可愛之物,必欲得為已有,轉眼便屬他人。此身尚不得有,又何者為吾有?此吾儒至粗道理。佛家卻以此呼嗬人,總由愚者多也。康節於此見得最透,程子乃譏其於學全然不識。至橫渠,雖譏其力索強探,然謂自孟子後,都無他見識。其所言「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都是實話,非屬誇大。若只曉得《剝》、《復》、《否》、《泰》自然之理數,非人力所得與,便超然自了,何賴於人之立命邪?果見得橫渠與康節不同。大抵此心雖要撒脫放下,又要振作扶起,方是聖賢之學。

光坡問:「「存吾順事,沒吾寧也」,祇說「寧」字,到底是何歸宿?若說不消散,像個不安寧的;若是消散,又似與常人無別。」曰:「但以人生行事念之。這事做得不愜心,翻來覆去只在心頭,睡著亦不安帖。若做得妥便放開,明日又好做別事。聖賢生順死安,便是如此,雖似消化,卻是長存的。如吃飯一般,無病時,飲食都消化,腹中一無所有,又好吃那一頓。前此所吃者俱已無存,然毅內之精液補益血氣,精生氣,氣生神,何嘗不存?若是吃一顆米,存在肚裏,飲一口水,亦存在肚裏,像件件為我所有,卻飲食不納,氣血日損,形神枯瘠,而日就滅亡矣。」

《通書》可繼《中庸》,《正蒙》可繼《孟子》,祇是《正蒙》略高些便差。其曰:「神不可致思,存焉可也;化不可助長,順焉可也。」極精。朱子嘗見群雞出卵,就中有一艱難者,提他一提,雖然出得容易些,後來竟長不成。以此見助長不得,只有順其氣候而已。人沒神彩,是著意強不來的,惟存之久,則神明充足,自有威光。問:「存神即是存心否?」曰:「是。」

佛家何嘗不有所見?他見萬物皆有人性,故云皆有佛性。豈獨禽獸、草木皆有?豈獨草木、土石皆有?既與人同此性,如何殺害他?不殺生,何嘗不是?祇是非天下之達道,便行不去。但為之節制,無故不殺,所全活已多矣。蜂蟻之君臣,不能通之父子;虎狼之父子,不能通之君臣。即雞彘初生子,如有人傷其子,其母便向前來辟,曾不怕人,何嘗無父子之親?其子自為一群,何嘗無兄弟之好,如何漸大漸不認得,又讓自己的子,不知認他雞豕的子?惟人知道終身慕父母,又知推之他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以異於禽獸。若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什則慕君,把父母漸漸忘了,便與禽獸何異!所以孟子說:「人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經書後,果友《太極》、《西銘》兩篇極好。《西銘》是一部《孝經》縮本,縮得好。《太極》是一部《易經》縮本,亦縮得好。《孝經》是就孝上說全了為人的道理,《西銘》是從孝上指點出一個仁來,知乾坤一大父母,則天十一家,生意流通矣。所以孟子說擴充,說善,推其所為,即人異於禽獸處。

季方言「不愧屋漏為無忝,存心養性為匪懈」兩句,似是一意。諸友方在肄難反覆間,迎賓賓至,因質之。寅實曰:「「無忝」是蕩滌其邪穢,「匪懈」是充長其天良。《易》曰:「閑邪存其誠」,雖閑邪;正所以存誠。然閑邪止是打疊教乾淨,至乾乾不息於城,卻大有事在。」先生聞之,大以為然,清植。

有稱「神化」二字,張子宮以「仁義」,朱子言以「中和」,可謂實體。曰:「然以愛子言之,只此愛心,一神也。而或飲食之,或教誨之,則一神而兩在也。然飲食此愛也,教誨亦比愛也,均之一愛,所謂兩化而推行於一者。光坡。

「故神,兩故化。」如呼吸、語嘿,皆是兩個。呼來則吸化,吸來則呼化;語來則嘿化,嘿來則語化。其實化即生之根,兩即化也。然呼吸總是一氣,語嘿總是一心,此之謂神。神非太極,太極理也,非神也。雖神亦由於理,然卻有界限。人多將心性混說,以性為心,將性說成知覺;以心為性,將心說向虛寂。大抵理、神、氣、形,原有分際。形是至粗的,運於中者氣也,氣之精者神也,神亦由於理。如心之不息,亦理之不息,畢竟說不得心即是理。問:「「一故神」, 「神」是不測之謂,似非實字。」曰:「是實字。妙萬物而為言,靜而無靜,動而無動,神也。即說神妙不測,何故不測?亦由於神。」

「所過者化」,如「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遠」。「所存者神」,卻是意之所動,人便覺寤;心之所注,人便感應。「見而民莫不敬,言而面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所過者化」。「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是「所存者神」。張子又不如此解,以「合一不測為神」,「推行有漸為化」。化是過去的便要消化。如暑遇,熱氣消了,寒便成;寒過,冷氣消了,暑便成。如吃飯然,若先吃的積在肚裏,斷不能再吃,消了前面的,方好吃後面的。又不是消了就沒有卻有在那裏,其精英具存也。陰陽、寒暑,相反而實相成。萬物若不經歷過,必不能成就,如是者何也?原是一個,不是兩個,故曰「兩在不測」,又曰「推行於一」。所以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

翻書人翻《性理精義》,至「天體物不遺,猶仁體事無不在」,照常解,言有一物,便有一天在裏面作主,如「體物而不可遺」一般。至尊云:「這道理極深微,恐未必是如此。朕意將此「體」字,作「體恤」、「體貼」的意思說,如何?」地初聞之,未能即領會,再對下文一想,確是如此。若照常說,下引《詩》就該引「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如何卻引「吳天曰明,及爾出王;吳天日旦,及爾遊衍」,競是說「無曰高高在上」,「日監在茲」一般?天刻刻在人身上檢點,《大雅》原是說「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且「體物不遺」,亦未必不是如此說。你說不見不聞,他卻體察萬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如在上,如在左右。下所引《詩》,亦是言:「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無曰不顯,莫予雲觀。」乃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東銘》洗發「君子不重則不威」意,極是要緊。戲言豈徒傷德,且多賈禍。以上張子。

耶《易》似從《太玄》悟出,故甚重其書。如元首八十一、策三十六,邵子便說:「卦八八而著七七。」自記。

明道謂:「堯夫之數,祇是加一倍法。以比知《太玄》都不濟事。」洵所謂「一言以蔽之」者。又搜根及《太玄》,是能捉百原底真髒。蓋《先天生卦造圖》,法全用《玄》,卻是出藍之青。自記。

朱手尊崇邵手,祇是重《先天圖》。比圖自是有傳授,至他所說《易》,卻是教外別傳。故明道說他學全不識。有問《擊壤集》於朱子者,答曰:「比他《皇極經世》好些。」可見程朱皆不甚尚其所學。大抵孔孟不講的,便可不學。

邵子把天地間物事,都配合作四件,卻是仁義禮智、喜怒哀樂、近裏著己之處,署而不講。所以某子《中庸餘論》中補之,此卻是天人相關至切至要處。

問:「《經世》何故分四件?」曰:「原是四件。《易經》開口說元亨利貞,祇是聖人所言皆精髓,邵子所言卻是羽毛鱗甲耳。若再搜根歸到仁義禮智上,便更好。」

邵康節「有水園亭活,無風草木間」二句極好。人心存在這裏,如有源頭活水,無處不靈動。自己心裏不作風波,自然所遇皆安靜,所謂「不作風波於世上,自無冰炭到胸中」也。

「隱几工夫大,揮戈事業卑。」似儒家大言,卻是實事。如漢祖、唐宗,熊虎百萬,開數百年基業,就一時論,視儒生學究,何啻天淵?然周、邵、張、程、朱子,雖寂寞一室,一編研摩,卻道通天地,思入風嘗,由今看來,漢、唐事業可能與比否?大抵當前之與後世,似隔壁一般。如鄰家宴享賓客,笙歌樂舞,自其親寅、僕婢觀之,華盛無比,自隔牆人聞之,了不在意。假如有一書生,貧苦不能自存,卻在那裏書聲朗朗,若奏金石,便生羨慕。隔了一壁,身在局外,便各自一好尚。

康節之數,不如程子之理精。張炳問曰:「理數一也,豈有離理之數,無數之理乎?」曰:「固是。但內外精粗,畢竟有別。如一果子,皮果也,肉果也,心亦果也,畢竟皮肉與心不可說是一般。康節將五行參錯配搭,大而天地人,細而昆蟲、草木,形形色色,無不融貫聯合。要之將以何為?不過要見得透,得以安靜快活,不犯手耳。程子便不須此,祇是講理,所謂理者,祇是吾身喜怒哀樂與天地通。其性仁義禮智,其道君臣父子,內而天德,外而王道,天地位,萬物育,何等功用!何等精義!便覺數為皮殼,無所用之。」問:「邵子前知,另有學問否?」曰:「他看得世間物事零碎處,俱絲絲有條理,心又虛明靜細,算數又精熟,更以所值時勢參斷,自然不差,非別有奇怪也。」

吳張溫為權所殺,武侯初聞,未知其故。思之數日,曰:「我得之矣。其清濁太明,善惡太分。」此極有學問語。清濁善惡,胸中豈可不分明?但外面不要見出來。文中子曰:「心跡之判久矣。」此語未必不是,邵子特讚為造化之言。如「內健而外順」、「內文明而外柔順」、「德容貌若愚」,皆是程朱譏之者。以說在答憂疑之後,竟似悲天憫人,都是外面幌耳。問:「邵子取之,何意?」曰:「邵子竟是胸中快樂,一毫不掛,看當時政事之得失,賢否之進退,一點浮雲過太虛。其遇禍患而不怡者,如避霎時風雨,不得不然耳,心中實不相關。」

程子不肯窮究邵子《易》學,朱子謂「孔子便不如此」,極是。邵子謂程子,若學,「須二十年工夫」。此語亦不是。朱子教人,當下便予人一條路,不如此嚇人。

邵子不能文,《觀物外篇》乃陳瑩中所記。

邵子學問有弊,其立言太誇。程子雖亦有自負語,然卻有著落。如言:「絕學不傳,卻還他有個絕時。」邵子則曰:「得不謂之至神、至聖者乎!」此語尚虛,或者不是說自己。至謂生於冀方,長於豫方,自號太極,天地尚不足道,這是何說?

邵子惟推留侯、梁公,想他出世,亦近此等作用。至武侯從不提起,及伯溫作論排之,始加嗬斥。大抵聖人仁智並盡,若智處太多,於道理上太占便宜,便微與聖人隔。看來聖人卻不妨略帶得些呆意。

古人成功後,人便以事傅會之。劉伯溫何嘗知明太祖起,己為之佐,果知之,何苦為元用,作兩截人?此等即聖人亦不知。祇是聖人見理精熟,幾未動必不輕應,人看來若前知耳。惟康節說不得他不前知。如上古廣成子,後世陳希夷輩,皆另有緣故,乃是聖賢中又別出—小支。二程不喜邵子,正是此處。然亦只因見理之後,又以氣機象數推其端倪耳。大抵人世所為,無非上帝作主,故其機動而事未形者,天已有象也。問:「既是上帝作主,何故有時使世亂而不治?」曰:「試問君有疾,豈君心所欲乎?既有此形體,即有陰陽五行之錯雜。祇是當有病時,心之靈明尚在,或病甚時,語言顛倒,手足狂亂,並心之靈明亦失之。然病去而心依舊靈明,心未嘗不欲一刻病去,調養而保復之也。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武王乃命於帝庭。既有帝,即有庭,即有左右。天之靈明,何處不在?然必有棲聚之所。如人之發明,遍體皆是,拔一毛即知痛,到底心在腔子裹。人與天地一個樣,善言天者,必有念於人。」

嘗疑元、會、運、世之說,如謂自開闢至堯時巳到巳,已歷過數萬年,此數萬年中,人皆昏昧無知識,恐未必然。或曰:「當彼時,人都糊糊塗塗,殊大可厭。」先生曰:「是何言欺!譬如赤子,四五歲以前,雖無識解,卻天機渾全,浩浩落落,無有壞處。視長成後,奸偽萌生,豈不較勝?即以人念天地,人長成後,所不記憶者,僅四五歲以前事,自六七歲俊,便能記憶。今堯舜時事,已有斑斑可考,想彼時上開闢不為甚遠。人生百歲中,止四五年不明白,豈天地自開闢至混沌,十二萬餘年中,遂有數萬年不明白邪?就是十二萬餘年一番混沌之說,亦大不經。想來小劫數,不過是水旱、疾疫、盜賊蜂起,繼以明主數十年休養,便可復舊。或者經歷萬千年後,遭值大劫,凶荒兵火,重疊並至,竟致人凋物盡,率土為墟,只零星存得一二於山崖窟穴中,牝牡相生,延綿漸廣,亦未可定。未必到彼時,便天翻地覆,日月山川盡數更換一番也。孔孟程朱祇說理,雖似把捉不定,看來倒準。邵子論數,卻未必準。由堯至湯,湯至文,文至孔子,俱五百年,自孔子五百年至光武,又五百年至貞觀,又五百年而生朱子,亦未大差。至堯、湯之間有禹,湯、文之間有武丁,文王至孔子中有宣王,而光武前亦有高祖,貞觀前亦有孔明,朱子前亦有藝祖。自朱子後有洪武,至我朝又五百年。大抵天道三年一小變,五年一大變,故《易》日三五以變。看來大概是如此。」

人祇要實見得到,某卻見得康節說性理處,比程朱隔一層。其說元、會、運、世,恐未確。問:「以晝夜觀之,或者混沌亦不能無?」曰:「便有,知到幾時是如此?其一代不如一代者,如一年有春夏秋冬一般,到得這一年完,又從春來,亦不可知。總是聖人存而不論的,就不消論。」

康節說:「元、會、運、世,往而不復。」某卻不信。孔子云:「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自孔子來,其統歸之於下。五代之後,孔孟之舉澌滅盡矣,宋興,風氣忽然淳厚,生出許多大儒來。此豈人力所為?天恐比道遂微,生數公以發之,殆有所待而行也。以上邵子。

明道生平無著作,端在日用言行間著力,時時處處還他個道理,以單讀書為玩物喪志。孔子卻刪定讚修,事事不放過。後來,朱子恰是孔子家法。十八歲成進士,已將韋齋所托三人之學,盡傳將去,不厭其欲,又學於謙開善,後乃歸依延平。生平事事不見他放過,即做古文,官爵、地名,必書見在;詩用改事,於古名號講究甚悉;至字法,亦有幾年工夫。而孔、孟、周、程之書,皆賴之以明。其居官,凡大小事,毫不厭煩,都有區處,雖幾句文稿,亦覺得理足。周、程、張、邵不得他,恐不能如此炬赫。

韋齋本托孤於劉屏山、劉草堂、胡籍溪三人,其後,草堂以女妻朱子,屏山養朱子以至登第。後來朱子溯淵源,卻單認李延平。延平亦韋齋交好,想因相去遠,故未及相托。朱子年長,記得韋齋嘗稱延平如秋月冰壺,乃往事之。滄洲精舍祀七人:周、程、張、邵、司馬及延平,意可見已。延平受學於羅仲素,仲素受學於楊龜山,朱子於楊、羅皆有微辭,獨延平無間然。

朱子生於尤溪,故小字沈郎。其字從水、從尤,讀如由。因「沈」字不多見,後人遂誤作「沈」,某人所編《朱子年譜》,亦襲其訛。清植。

問:「學儒多叛而之佛,未聞有僧悔而歸儒者。」曰:「朱子蚤年學仙,又師謙開善,及見延平,疑為非常人,始暫將舊學擱起,虛心請教。延平只引他向低處去,久之漸見得那邊疏漏,又久之大見其破敗,遂改師延平。此非奪佛而入儒者乎?若失此一豪傑,如何了得?延平奪統之功甚大。朱子因是曾從那邊透過,所以身外之物,俱不足以動之。韓文公便是少比,故見大顛便心折。朱子既從心地上立定根基,又歸於正學,所以妙。」

程子說書,都是將書返之身心,做起工夫,及實有所得,即將心得處說書。所以道理泡透了,融洽會通,觸著即拈出。於書之精蘊,一絲不差,而於本文字義,卻多不管。後賴生一朱子,闡發著實,不然遇不善讀者,便可流為禪學,有「《六經》注我」之意矣。孔子教問卻不爾。朱子正是孔子傳派,其於經書躬行心得矣,而解說處,卻字字依文順義,不少走作,才無弊。

周子從來不辟佛、老,所以人將其《太極圖》斥為道家之流。至朱子,一切門外議論都不管,就書論書,力歸正統。

《榕村講授》內,將揚雄、文中子、邵子語編在一處,他們都有要爬在人頭上的意思。陸子靜便不肯在先聖先賢腳底下盤旋。惟朱子只在孔孟腳底下盤旋,是孔子家法。孔子便只徵堯、舜、文、周腳底下盤旋,所以云「下學而上達」。孔子只到患難,方說「文王既沒,文不在茲」,是實信得及,學者如何學這樣話。門人傳朱子,前面都不虛,只末語後有「作者弗可及已」便是閑話。天地長久,倘又生個孔子,亦定不得。宰我說夫子賢於堯舜,子貢、有若言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看曾子便不同,「江漢以澀之,秋陽以暴之,縞縞乎不可尚」,意味深長。顏子「仰之彌高」數句,又是從自己用功,說夫子善誘。此等處都好體會。

世有自厲風標,清風高節至不可攀,而無流風餘韻在人問者、無此段關切世道意思故也。敝嘟李文節公,家居十餘年,總只閉門,一人不接見。蔡虛齋便肯教道人,其流風餘思,至今末艾。有言某人及門無人材者,先生曰:「想是不肯講。就是二程夫子,高簡方嚴,多端坐,從之者便有弊。楊、謝都近禪,遊定夫竟為僧。朱子便日日與門人講說,成就了許多人,後來教人都正道,無一個差路的。」

事必帥古方好,若謂自我作祖,前無古,後無今,嗬佛罵祖,不掛一義,直是無忌憚。孔子教門,定從古人考來,心心相印,有憑有據,不爾寧闕也。朱子亦然,所以有根有蒂,搖池不動。近人事事苟且,其根都在不信古、不考古耳。

朱子平生篤信好學,守死善道,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國有道,不變塞焉;國無道,至死不變。」又留心天下事,大綱細目,無不講究明白,斟酌妥當。

朱子居鄉,待人以誠,接引後學,勤勤懇懇,與社倉以濟人困,建陽風俗皆為之厚。後來,雖為仉胄所疾,卒未被禍,身後亦安全。則言忠信,行篤敬之效。

朱手看得明白,總不肯出仕,不得已應命,便辦得生往死歸。所以當官一毫不肯假借,直來直往,行不去便求退,浩然之氣,塞乎天地。亦是宋朝規制、風氣,尚可以進退自由然。今之傳山、李顒終身不出,亦未嘗不聽許他。

朱子經濟之才甚大。二十來歲主同安簿,尚是佐貳,便事事講求,即祀典無不考訂詳明,聞一常人議論有可取者,即筆記之。有鄰邑丞,自言當年奉秦太師量田令,因心未曉了,且不舉行,閉戶讀之累日,督促者數至,丞不為動。及條理分明,乃集同事議之,彼此論駁之閑,事益有緒,於是僚屬皆明。又集吏役、耆民,使縱講之,為之剖析,至吏民皆洞曉,然後舉行。丞不出署,不逾時而功成。當舉行時,他屬有將報竣者,及丞畢役,而他屬尚推敲較正於詔令之合否,奏績迄無有先於丞者。朱子遂記其事,及後自遇此等事,即仿而行之。所謂「聞一善言,若決江河」,自蚤年便任天下之重如此。其論事,酌古準今,無不可見之行。使當時有委任之者,功業當在諸葛忠武之上。

聖賢有似不近人情處。朱子斷妓女,施以嚴刑,判使從良。其實罪不關妓女也,人至今以為口實。朱子彼時寧過於嚴。孔子將景公梨園子弟付之極刑,太公蒙面而殺姐己,何妨同道。

朱子《太極圖注》,即以「正義」為靜而主之,世多以此為疑。不知朱子晚年,將聖賢書義字字落實,如「戒慎」、「恐懼」兩節,初年以靜貫動,言雖紛擾於外,而中有不動者存,又遇物皆成三角。下平列善惡;而上有不可以善言之善;下平列動靜,而上有不可以靜言之靜。至晚年不安此說,乃將動靜劃分,如與人言是有所聞,中間停息時即不聞,即是未發,即是大本。與人相對是有所睹,其不與人對,即不睹,即是未發,即是大本。不然一日之中,未發之時有幾?問:「中間停息時,還須全無念慮方是未發,抑打點說話亦是未發?」曰:「但未出聲,即是未發。如心氣不激不躁,將所言之事,籌畫簡當,皆言中節之本也。推之於行,亦是如此。喜怒哀樂雖皆有未發,最是憂懼哀戚時,覺得萬念灰冷,平生嗜好一時都提不起,故朱子狀「敬」,惟畏近之。可知「戒懼」是歸根復命之學,而「主靜」即屬「正義」一邊,為密切也。」

讀書須返到身上,見得果然如此方好。朱子圖解「五行一陰陽」,五殊二實,無餘欠也。若在物上說,急忙不得明白,返之吾心,則了然矣。五行雖各成一件物事,實在只陰陽二者。如人之性,有仁義禮智信,其實只有仁義。仁是慈愛,似乎不分善惡,一總都愛;無義便愚,義卻有分別。道理不出此二者。禮者仁之發,智者義之藏,三千、三百,是人心中相親相愛發出來的。智非他,即義之分別處斂而入內者。信即理之實也,且如喜怒哀樂,實亦喜怒二者而已。樂者喜所成,哀者怒所深,二者已盡,無復餘欠。「陰陽一太極」,精粗本末,無彼此也,粗中有精,末之起根處便是本,有何彼此!「太極本無極」,「上天之載,無聲臭」 也。質固有形,氣亦有形,即神亦不可謂之全無。其昭召靈靈能為光景者猶是也。唯「上天之載,無聲臭」之可言。

《太極圖解》,美矣,善矣,尚何敢議?晷有疑者,「君子修之吉」,似當兼直內、方外說,朱子只提「敬」字,想是對上「主靜」來。惟聖人始可言「主靜」,故提「敬」字,使學者有可把捉。但細思,「主靜」乃成功,非用功也,用功卻在「無欲」二字。至注「原始反終」處,疑非周子本意。周子引此,或以開一篇《西銘》之理,乾父坤母,物之始也;存順沒寧,物之終也。不足以父乾母坤者,沒必不寧。意極懇到,理極深切。朱子以仁義詮釋,乃是從靜悟中來。朱子見得塞天地間皆是仁,仁則盎然萬物皆生;遇事截然處便是義,義則止而不動。其說至精,雖未必是周子本意,但此等處殊不可輕議。至《西銘解》,以「知化」節為樂天事,「不愧屋漏」節為畏天事,「惡旨酒」以下,遂都散去。恐未必然。某意欲照《孟子盡心章》分之。「知化」節,「知天」也;「不愧屋漏」節,「事天」 也;下數節,「立命」也。天生人,人承天,所以踐形盡性,莫明切於此,故張子用為節次。「志」、「事」兩字,是從「天地之塞」、「天地之帥」分頂下來,一為形一為性。形應乎物,故有事;性統於心,故曰志。「不愧屋漏」是事,「存心養性」是志。至「富貴福澤」四句,不善讀者錯會「將」字、「庸」字及注中「所以」字,便以「富貴福澤」,是天故意予我,以使吾之為善也輕;貧賤憂戚,亦是天故意予我,以使吾之為志也篤。果爾,天何不盡予人以「富貴福澤」,卻又予人以「貧賤憂戚」?誰是該當為善輕的?誰是該當為志篤的?大抵天有正命,因有真心。天將自己至精至妙處,盡數付畀與人,無一些留餘,這是正命。刻刻望人成就一個人,全受全歸,完他生這人的本意,這是真心。但天以正命予人,不能不假陰陽五行以成形,既有陰陽五行,他便混亂拉雜攙和,以致貧富苦樂,萬有不齊,天亦無可奈何。祇是你既「富貴福澤」,天之所喜也,卻不是喜你得以恒舞酣歌,窮侈極欲。「將罕吾之生」,而使之為善也輕。你既「貧賤憂戚」,天之所矜也,卻不是因你窮相,就不望你成就。乃望你安貧樂道,動心忍性,刻厲獨立,如利刃淬鋒,愈磨愈光,「庸玉成於汝」,而使為志也篤。「富貴福澤」、「貧賤憂戚」,四字須讀斷,不可將下句連讀,便似天故意以此予人也。問:「若是天故意以此予人,天便不似父母。父母豈有要兒子貧賤憂戚者?如此看,天地真個與父母一般。」曰:「然。」

朱子處己、處人,何嘗有一語藏匿,人稱其《詩》、《易》諸注,曰:「吾之得力略在《四書》,至《詩》、《易》,所得如雞肋然。」但即此雞肋已勾了,都在大處見得到。

律曆事,朱子自謂不知,《與蔡季通書》,言之不一而足。瓊山定謂:「朱子若不知樂,則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無復知樂者矣。」這卻不必。唐虞命官,典樂特推出後夔來。想是禹、皋亦未必精於樂,何害其為禹、皋?朱子即不知樂,不足以為病也。

纂書比自著為難,著書任著己意,隨力量所至。纂書便要知前人的意思,又身分須與他相埒,方可著手。真西山《讀書記》,門目便極繁亂。就是《近思錄》,亦未停當。至《儀禮經傳通解》,初欲以《儀禮》為經,《禮記》作傳,無所歸者彙附於後。極好。後乃變例,自分門類,竟作自己之書,欲盡將胸中所有吐出。大凡編書,欲自道其胸中所有,便不妥。

論封建,自班孟堅後,曹冏、陸機、柳宗元輩,各有佳處。某心畢竟歉然,為其祇說到利害,終非聖人心事。封建行,則久於其道,民與相習,不至朝更夕改。又以其國付之,是自己物事,便與之一體。孟堅諸人,俱無有從民人大公處著議論者。及讀朱子之論,則某意仍是第二層。其曰:「封建者,聖人大公無找,逵君臣之義於天下者也。」妙極!天子於諸侯為君臣,諸侯於大夫為君臣,大夫於家宰亦為君臣,乃見得君臣為五倫之一。不然凡人所得有者,祇是四偷而已。漢、唐以來諸論,總是欲使天下長久為吾家物,聖人卻無此意。堯舜當身便以與人,何嘗要久?倒似至今還是堯舜的一般。

韓昌黎從來稱揚雄,而不及董江都,說詩稱建安七子,而不及陶靖節。至東坡,始推獎靖節。而朱子大表章之,至與張留侯並著。數千年人物,須得朱子出而論始定。其心公平,其論精正。如今人都說宋儒刻薄,幾於古無完人,都是未曾細讀朱子書。如馮道,溫公以為仁先管仲,揚雄則更嬋赫。此等人,寬之何補?諸葛武侯,排譏者頗多,程朱出而武侯、郭汾陽、陶靖節輩洗雪,與日月爭光。即狄梁公為武氏宰相終身,五王皆身後之事,朱子猶予以復唐之功,何等寬厚!世論悠悠,不足與語。

朱子每事議論都當行,一點不錯。如詩表章陶靖節,文推《史》、《漢》、《韓》、柳之類。

宋初有一等猖狂議論,如李泰伯之毀孟子,東坡之訾武王。就是周、程議論,亦似有過高處,張子尤高,邵子竟落數學。朱子出,將過當者一概駁落,其高遠精微者,一裁之以平實,又氣象生得好。

少時只見得朱子好處在零星處,卻不知其大處之妙。如今見得他大處之妙,轉見得他小處有錯。可見知其小處,便不能窺其大,知道大處,便小處都識得。

《朱子語類》所標門目多不確。論為學,只當分四項:一日立志,一曰居敬,一曰窮理,一曰力行。儒先顯然說有此四項,不可偏廢,有合論處,則歸之總論,庶幾稍有條理。又所記皆出門人手,問有錯聽者,有措詞不確者,競有大相背謬者。

之說問:「《語類》有不穩字,可改否?」曰:「說是如此說,如何敢改?某平常說「太極者,本然之妙也;動靜者,所乘之機也」。「妙」字似不如「性」字為穩,細思,終是 「妙」字好。下面有「各一其性」,如何此處先道出「性」字?「妙」字,見得太極不是個呆板物事,又可聯屬「無極」,且與「誠」字相應。況前已有「誠者,聖人之本,物之終始,而命之道也」。此處不說「性」字何害。」

朱子解書,雖有訛錯處,不礙為表裏光明。朱子幾於孟子,但偶有滯處。孟子則渾脫瀏荊,如琉璃屏,無絲毫障翳。

明道廿二歲作《定性書》,伊川十八歲作《好學論》,已到至處,真天授也。孔子、朱子又不如此。孔子自志學至不逾矩,逐旋精進。朱子少時遍參佛、老,廿餘歲始見延平,三十外已為人師,尚無卓見,至四十外,始通達,五十外始議論不錯,六十歲自歎所學始透,至六十五、六歲,又復自云「不徹」。可見其疑而悟,悟後復疑,黑一陣復明一陣,明一陣又黑一陣,乃是日進無疆,自強不息,與天無極。欲立教於萬世者,必須如此。故子貢不曰「天定之為聖」,而曰「天縱之將聖」。「縱」字妙,言不為限量,所至無涯。

窮鄉僻壤有一邪說,不知何以數年後便行之天下,信是妖言。此若有憑之者,然亦可見一種下地,必竟出葉開花。若是果有一立德立言,經德不回之人出,必竟有發露之日。某近來頗不信元、會、運、世之說,見得孔子下一大種,至今尚不曾用,難道生周、程、張、朱等,空衍其說,便算了事?夫子當日下種,意不如此。夫子雖不可得,但得朱子那樣人,得志行道足矣。必有這一日。以上朱子。

諸儒 编辑

解經在道理上明白融會,漢儒自不及朱子。至制度名物,到底漢去三代未遠,秦所澌滅不盡,尚有當時見行的。即已不存者,猶可因所存者推想而筆之,畢竟還有些實事。不似後來禮壞樂崩,全無形似,學者各以其意杜撰,都是空言。此漢儒所以可貴。

董江都、劉子政學皆醇,其微疵處,是好言災異,必推某事以實之,便有難通處。

董子應五百年而生,班孟堅度其時而為言,於史遷、董子、劉向、揚雄諸人,皆所指擬。看來似尤屬意於劉,而終不能定。以今觀之,則江都是。

董子不獨深於《春秋》,亦深於《易》。其云:「道之大,原出於天」,非深於《易》,安能說得到此?

董子說得好,「到得天行肅殺,已是無物可殺。」試看雪霜嚴寒時,萬物成實皆已收藏過了,祇是一片白地,全無所有。一交春,百物發生,天便全是和氣。如人肅然整齊,卻是在無事之時,到得與人相接,卻不可如此。所以明道先生獨坐時如泥塑人,至接物,全是一團和氣。蓋天道是如此,孔子所謂「嚴威儼恪」 以事父母,父母亦不安矣。然無事時,此一段肅然整齊,又不可少,所謂敬而後和,肅而後雍,有三冬之閉固,而後有三春之發生也。

《春秋繁露》自是贗作,江都所著尚多,今不傳耳。然三策已足,何必多?其論性命云:「天地之性,人為貴」;論治道云:「陽居大夏,而陰積於空虛不用之處」,皆極精之語。

漢書》不可少,許多三代遺制在其中。若《法言》,世間便無此書,亦不為缺欠。至康成注,卻不可少,無此,《三禮》無從看起。

鄭康成學問博,其說亦多自造,當時孔北海甚服之。然已謂其多穿鑿矣。

王輔嗣注《易》時,計年方二十許,後來即以伊川大儒,眼空千古,自非大悖繆者,即不敢駁之。聖賢不忘本始,其厚如此。輔嗣之前,視《易》或作曆日看,或作讖緯看,言理之竅,開門輔嗣,其功甚大。韓文公雖云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然未見其於經有所發明也。故某嘗竊論,其人終是文章學問,聰明極頂,未嘗思透義理。雖自言:「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似周公之繼日待旦,孔子之不食不寢,而終歸於陳言之務去。」是所用心,皆在立意造語。所讀書,皆是觀其文法,因天資高,遂見到古人作文意思義理上。生來又原自正直,故辟佛、老,立節概,不是單在道理上索求。故其評經,如「奇而法」、「正而葩」、「謹嚴」、「福蒧」等語,雖無一不當,而於諸經究不能有成書。

漢、唐以來,有議論不決者,當以董、韓為斷。韓子不獨學問文章好,其人亦不說欺人語,生平聞佛、老,只在日用倫常、禮樂文物上說。他豈不能作精微之論?只消如此說,而精微之論已盡在其中。《詩》、《書》所言道理、宗派,正是如此。四嶽之稱舜也。「父頑,母囂,象傲,克諧以孝。」益讚之,亦惟曰:「號泣於曼天,於父母」,「夔夔齋栗」。禹之自敘,但曰:「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 舜了不異於人,不過如匹夫匹婦哭泣依戀於父母之前;禹不過是要蓋前人之愆,汲汲皇皇做些事功;即堯之大,至於則天,而《堯典》所載只尋常事,而其實感天地,格鬼神,至誠大聖,已立人極。老、佛淡玄說妙,都是人用不著的,何嘗是道。

韓文公二十來歲數傳道,多一揚雄,三十歲作《送文暢序》,又少一孟子,都是識見未定。到四十歲作《原道》,便斬釘截鐵云:「軻之死,不得其傳」,卓有定見矣。至《與孟尚書書》,乃是晚年之作,耑提出孟子,以為功不在禹下,而自己幾幸續在後,荀、揚半字不提起。學識精進如此。孟子亦然。其先方自以為當名世之數,自疑自問,到晚年,才知得孔子便接堯、舜、禹、湯、文王之傳,而己乃孔子之見知也。韓文公《原道》幾句,開周、程、張、朱之端。周、程、張、朱如日中天,韓公則東有啟明也。千秋萬世,韓公之從祀,再推他不去。

唐時佛教盛行,不得韓公大聲疾呼,再過些年,竟將正教矣。韓公膽氣頗大,當時老子是朝廷祖宗,和尚又是國師,韓公一無顧忌,唾罵無所不至,其氣竟壓得他下。歐陽公亦辟佛,氣便弱。韓公辟佛,雖不若程朱之精,然是先鋒驅除。到程朱,便據有城池矣。

周子《通書》,三十歲便成。程子《易傳》,至晚年尚不敢以示人。蓋自寫胸中語尚易,而發明經傳最難。要不失作者之意,不及則漏其本義,過則溢於本文。文須簡,簡須盡。韓文公著述自命,終身注《論語》不成,真明白人。

柳子厚謂昌黎勝似子雲,此是確論。陳梓云:「想於《易》義、曆數,昌黎不及子雲?」曰:「子雲曆數,承襲漢曆,都是錯的。呂黎《易》學,雖不知如何,但如「奇而法」,及《諍臣論》所引釋,皆深知《易》者。又如「春秋謹嚴」,及「《春秋》書王法,不誅其人身」等語,便見其精於《春秋》。《春秋》之作,是孔子為萬世人倫起見,絕不關那幾個人,祇要大經大法常存天壤便是了。至所貶斥之人,其死已久,有何誅殛?後人呆將這幾個人窮其本末,搜求毫毛,不直一笑。」

韓文公說他要做官,他並不曾入伾文黨;說他不能耐貧,亦不見他受誰不義之財。而諫佛骨,使庭湊,曾無一毫虧折,至其文字中所見道理,直如日星河嶽,千古推仰。將數百年尊尚之佛教,一旦出孤力以麾斥之,是何等見識!

人不近小人是大端,韓文公生平與當時權要、奸邪,臭味不投,絕不沾染。歐陽公生平幫靠,都是韓、范一邊,直至濮議,方與司馬溫公異。歐陽公既自說不曾讀過《儀禮》,如何便議大禮?後來張孚敬竟用之,而興獻之主直入太廟,壓武宗之上。此千古未有之事,而永叔為之倡,但永叔止議尊以帝號,未謂便可入主也。孚敬因此將永叔從祀孔廟,可笑。

伊川謂退之卻倒學了。大要韓子是理義與文章兼營,非如歐、蘇專以文章為事。即曾子固,想亦是將此事略入思議,其《粱書目錄序》,非曾用心者,安得有此?鍾旺。

司馬文正言忠信,行篤敬,終身無失,學者翕然服之。祇是聰明睿知少不足耳。

上蔡見識高明,說得精彩,想要打起精神,說高一層出來。故有「程門醉人」之誚。鍾旺。

龜山終日坐在門限上,或說是門前石上,不是門閾。大約性情寬緩,看他劾王介甫,卻摘其《鳧章》解可見。鍾旺。

以虛心與立志並言,北溪所見自是。心最要虛,方能容受得許多義理。不虛,則中自壅塞了,一切嘉言善行,皆格不入。鍾旺。

朱子後儒者,真西山、許魯齋氣象最好。真醇正,許篤實。鍾旺。

朱子之後,語錄無有過於許魯齋者。魯齋說理大有警醒處,他語錄不過二三十張,近閩中所刻,卻將幾條好的刪去,可笑。

魯齊不曾全見朱子各樣好書,卻是躬行精到,其見理已到透處。陸稼書不得謂其不壁立萬仞,某督學至靈壽,見其生徒文字荒謬,問陸,則群瞪目如隔世人。古人到一處,憑他地方荒僻,人才鮮少,必定淘沙揀金,有些教澤。陸在靈壽七年,行取入都,何至使本治毫無流風餘思?魯齋做幾年祭酒,後來人才便多出其門。

河南懷慶府出韓文公,又出許魯齋,山川靈秀,非他可比。人以龍門出子長,又出文中子,又出薛文清為盛,較之河南,未為過也。韓子勝子長,魯齋可兼文中子、薛文清。

胡雲峰在元時,極為有名儒者,說書專用巧,彼此鈞搭,如今人做巧搭時文一般。最有可喜處,亦有可厭處。

文中子是要擬《論語》,故東說一段,西說一段。薛文清《讀書記》,何故亦不以類成編?《論》、《孟》是門人彙集,亦略以類相從,間有相因而附者。若自己作書,自然要有條理。

吾鄉蔡虛齋、襪次崖、陳紫峰先生,於《四書》、《易經》皆有數十年工夫,近來節改者多,久便磨滅。某嘗欲去其支蔓,存其簡要,為一帙書,而未暇。

宋未有善相者,一朝臣引至閣中,歷相諸公。出云:「首座極顯,末座凶不可言。」首座乃留夢炎,末座則文山先生也。聞留子孫以遺像求題於蔡虛齋,題云:「狀元兼宰相,屈身事譬胡;遺容猶左衽,畫工是董狐。」前輩直氣如此。文集中又載一僧人以《三教圖》求題,虛齋題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又曰:「自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觀此,則留題當有之。

昌黎綸一事,便一事透徹,此人煞有用。明朝人學問、事功都不透,想是讀書專之過。只有蔡虛齋專精《四書》、《易經》,而年只五十七,又貧不能多得書,如《朱子語類》都不曾見,故到底不明白「理氣」二字。然薦人於王三原,皆有成就,識寧王必反,便拂衣歸,已不是無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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