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057卷

理學彙編 文學典 第五十六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五十七卷
理學彙編 文學典 第五十八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

 第五十七卷目錄

 文學名家列傳四十五

  唐九

  元稹       白居易

  白行簡      熊孺登

文學典第五十七卷

文學名家列傳四十五 编辑

唐九 编辑

元稹 编辑

按《唐書》本傳,「稹字微之,河南河南人。六代祖巖,為隋 兵部尚書。稹幼孤,母鄭賢而文,親授書傳。九歲工屬 文,十五擢明經,判入等,補校書郎。元和元年,舉制科, 對策第一,拜左拾遺。性明銳,遇事輒舉。始,王叔文、王 伾蒙幸太子宮而撓國政,稹謂宜選正人輔導。因獻 書曰:『伏見陛下降明詔,修廢學,增胄子,然而事有先』」 於此,臣敢昧死言之。賈誼有言:「三代之君仁且久」者, 教之然也。周成王本中才,近管、蔡則讒入,任周、召則 善聞。豈天聰明哉,而克終於道者,教也。始為太子也, 太公為師,周公為傅,召公為保,伯禽、唐叔與游,目不 閱淫艷,耳不聞優笑,居不近庸邪,玩不備珍異。及為 君也,血氣既定,游習既成,雖有放心,不能奪已成之 性。則彼道德之言,固吾所習聞,陳之者易諭焉;回佞 庸違,固吾所積懼,諂之者易辨焉。人之情莫不耀所 能,黨所近,苟得志,必快其所蘊。物性亦然,故魚得水 而游,鳥乘風而翔,火得薪而熾。夫成王所蘊,道德也; 所近,聖賢也。快其蘊,則興禮樂,朝諸侯,措刑罰,教之 至也。秦則不然,滅先「王之學,黜師保之位。胡亥之生 也,《詩》《書》不得聞,聖賢不得近。」彼趙高,刑餘之人,傅之 以殘忍戕賊之術,日恣睢天下之人。人未盡愚,而亥 不能分馬鹿矣。高之威懾天下,而亥自幽深宮矣。若 秦亡,則有以致之也。太宗為太子,選知道德者十八 人與之游,即位後,雖閑宴飲食,十八人者皆在,上之 失無「不言,下之情無不達,不四三年而名高盛古」,斯 游習之致也。貞觀以來,保傅皆宰相兼領,餘官亦時 重選,故馬周恨位高不為司議郎,其驗也。母后臨朝, 翦棄王室,中睿為太子,雖有骨鯁敢言之士,不得在 調護保安職及讒言中傷,惟樂工剖腹為證,豈不哀 哉!比來茲弊尤甚,師資保傅,不疾廢眊瞶,即休戎罷 帥者處之。又以僻滯華首之儒,備侍直侍讀,越月踰 時不得召。夫以匹士之愛其子,猶求明哲慈惠之師, 豈天下元良而反不及乎?臣以為高祖至陛下十一 聖,生而神明,長而仁聖,以是為屑屑者,故不之省。設 萬世之後,有周成中才,生於深宮,無保助之教,則將 不能知喜怒哀樂所自,況「稼穡艱難乎!願令皇太子 洎諸王齒胄講業,行嚴師問道之禮,輟禽色之娛,資 游習之善,豈不美哉!」又自以職諫諍,不得數召見,上 疏曰:「臣聞治亂之始,各有萌象,容直言,廣視聽,躬勤 庶務,委信大臣,使左右近習不得蔽疏遠之人,此治 象也。大臣不親,直言不進,抵忌諱者殺,犯左右者刑。 與一二近」習,決事深宮中,群臣莫得與。此亂萌也。人 君始即位,萌象未見,必有狂直敢言者。上或激而進 之,則天下君子望風曰:「彼狂而容於上,其欲來天下 士乎?吾之道可以行矣。」其小人則竦利曰:「彼之直得 幸於上,吾將直言以徼利乎?」由是天下賢不肖各以 所忠貢於上,上下之志,霈然而通,合天下之智,治萬 物之心,人人樂得其所,戴其上如赤子之親慈母也, 雖欲誘之為亂,可得乎?及夫進計者入,而直言者戮, 則天下君子內謀曰:「與其言不用而身為戮,吾寧危 行言遜以保其終乎!」其小人則擇利曰:「吾君所惡者 拂心逆耳,吾將苟順是非以事之。」由是進見者革而 不內,言事者寢而不聞。若此,則十步之事不得見,況 天下四方之遠乎?故曰:「聾瞽之君,非無耳目左右前 後者,屏蔽之不使視聽,欲不亂可得哉?」太宗初即位, 天下莫有言者,孫伏伽以小事持諫,厚賜以勉之。自 是論事者唯懼言不直,諫不極,不能激上之盛意,曾 不以忌諱為虞。於是房、杜、王、魏議可否於前,四方言 得失於外,不數年大治,豈文皇獨運聰明於上哉?蓋 下盡其言,以宣揚發暢之也。夫「樂全安,惡戮辱」,古今 情一也,豈獨貞觀之人輕犯忌諱而好戮辱哉?蓋上 激而進之也。「喜順從,怒謇犯」,亦古今情一也,豈獨文 皇甘逆耳,怒從心哉?蓋以順從之利輕,而危亡之禍 大,思為子孫建永安計也。為後嗣者,其可順一朝意, 「而蔑文皇之天下乎?陛下即位已一歲,百辟卿士,天 下四方之人,曾未有獻一計、進一言而受賞者。左右 前後拾遺補缺,亦未有奏封執諫而蒙勸者。設諫鼓, 置匭函,曾未聞雪冤決事、明察幽之意者。以陛下睿 博洪深,勵精求治,豈言而不用哉?蓋下不能有所發明耳。」承顧問者,獨一二執政,對不及頃而罷,豈暇陳 治安,議教化哉?他有司或時召見,僅能奉簿書,計錢 穀登降耳。以陛下之政,視貞觀何如哉?貞觀時,尚有 房、杜、王、魏輔翊之智,日有獻可替否者。今陛下當致 治之初,而言事進計者歲無一人,豈非群下因循竊 位之罪乎?輒昧死條上十事:一教太子正邦本;二封 諸王固磐石;三出宮「人,四嫁宗女,五時召宰相講庶 政,六次對群臣廣聰明,七復正衙奏事,八許方幅糾 彈,九禁非時貢獻,十省出入畋游。」于時論傪。高弘本、 豆盧靖等。出為刺史,閱旬追還詔書,稹諫:「詔令數易, 不能信天下。」又陳西北邊事,憲宗悅,召問得失,當路 者惡之,出為河南尉,以母喪解。服除,拜監察御史,按 獄東川,因劾奏「節度使嚴礪違詔過賦數百萬,沒入 塗山甫等八十餘家田產奴婢。」時礪已死,七刺史皆 奪俸,礪黨怒,俄分司東都。時浙西觀察使韓皋杖安 吉令孫澥,數日死。武寧王紹護送監軍孟昇喪,乘驛 內喪郵中,吏不敢止。內園擅繫人踰年,臺不及知。河 南尹誣殺諸生尹太階,飛龍使誘亡命奴「為養子;田 季安盜取洛陽衣冠女,汴州沒入死賈錢千萬」,凡十 餘事,悉論奏。會河南尹房式坐罪,稹舉劾,按故事追 攝,移書停務。詔薄式罪,召稹還。次敷水驛,中人仇士 良夜至,稹不讓,中人怒,擊稹敗面。宰相以稹年少,輕 樹威,失憲臣體,貶江陵士曹參軍,而李絳、崔群、白居 易皆論其枉。久乃徙通州司馬,改虢州長史。元和末, 召拜膳部員外郎。稹尤長於詩,與居易名相埒,天下 傳諷,號《元和體》,往往播樂府。穆宗在東宮,妃嬪近習 皆誦之,宮中呼元才子。稹之謫江陵,善監軍崔潭峻。 長慶初,潭峻方親幸,以稹歌詞數十百篇奏御,帝大 悅,問稹今安在,曰:「為南宮散郎。」即擢祠部郎中、知制 誥,變詔書體務純厚明切,盛傳一時。然其進非公議, 為士類訾薄。稹內不平,因誡《風俗,詔》歷詆群有司,以 逞其憾。俄遷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數召入,禮遇 益厚。自謂得言天下事,中人爭與稹交,魏弘簡在樞 密,尤相善。裴度出屯鎮州,有所論奏,共沮卻之。度三 上疏劾弘簡:「稹傾亂國政,陛下欲平賊,當先清朝廷 乃可。」帝迫群議,乃罷弘簡,而出稹為工部侍郎,然眷 倚不衰。未幾,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朝野雜然輕笑 稹,思立奇節報天子以厭人心。時王廷湊方圍牛元 翼于深州,稹所善于方言:「王昭、于友明皆豪士,雅游 燕、趙間,能得賊要領,可使反間而出元翼。願以家貲 辦行,得兵部虛告二十,以便宜」募士。稹然之。李逢吉 知其謀,陰令李賞訹裴度曰:「于方為稹結客,將刺公。」 度隱不發。神策軍中尉以聞,詔韓皋、鄭覃及逢吉雜 治,無刺度狀,而方、訃暴聞,遂與度偕罷宰相,出為同 州刺史。諫官爭言度不當免,而黜稹輕,帝獨憐稹,但 削長春宮使。初,獄未具,京兆劉遵古遣吏羅禁稹第, 稹訴之,帝怒,責京兆,免捕賊尉,使使者慰稹。再期,徙 浙東觀察使。明州歲貢蚶役郵子萬人,不勝其疲,稹 奏罷之。太和三年,召為尚書左丞,務振綱紀,出郎官 尤無狀者七人。然稹素無檢,望輕,不為公議所右。王 播卒謀復,輔政甚力,訖不遂。俄拜武昌節度使。卒,年 五十三,贈尚書右僕射。所論著甚多,行於世。在越時, 辟竇鞏。鞏,天下工為詩,與之酬和,故鏡湖秦望之奇 益傳,時號「蘭亭絕唱。」稹始言事峭直,欲以立名,中見 斥廢十年,信道不堅,乃喪所守。附宦貴得宰相,居位 纔三月罷。晚節彌沮喪,加廉節不飾云。

按《舊唐書》本傳:「稹聰警絕人,年少有才名,與太原白 居易友善。工為詩,善狀詠風態物色,當時言詩者稱 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閭閻下俚,悉傳諷之,號為元 和體。既以俊爽不容於朝,流放荊蠻者僅十年。俄而 白居易亦貶江州司馬,稹量移通州司馬。雖通江懸 邈,而二人來往贈答,凡所為詩,自有三十五十韻乃」 至百韻者。江南人士,傳道諷誦,流聞闕下,里巷相傳, 為之紙貴。觀其流離放逐之意,靡不悽惋。十四年,自 虢州長史徵還,為膳部員外郎。宰相令狐楚,一代文 宗,雅知稹之辭學,謂稹曰:「嘗覽足下製作,所恨不多, 遲之久矣。請出其所有,以豁予懷。」稹因獻其文,《自敘》 曰:「稹初不好文,徒以仕無他岐,強由科試,及有罪譴 棄之後,自以為廢滯潦倒,不復為文字,有聞於人矣。 曾不知好事者,抉擿芻蕪,塵瀆尊重。竊承相公特於 廓廟間道稹詩句,昨又面奉教約,令獻舊文,戰汗悚 踊,慚靦無地。」稹自御史府謫官,於今十餘年矣。閑誕 無事,遂專力於詩章,日益月滋,有詩句千餘首,其間 感物寓意,可備矇瞽之風者有之。辭直氣麤,罪尤是 懼,固不敢陳露於人。唯杯酒光景間,屢為小碎篇章 以自吟暢。然以為律體卑痺,格力不揚,苟無姿態,則 陷流俗。常欲得思深語近,韻律調新,屬對無差,而風 情宛然,而病未能也。江湖間多新進小生,不知天下 文有宗主,妄相放效,而又從而失之,遂至於支離褊 淺之辭,皆目為《元和詩體》。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 居易雅能詩,就中愛驅駕文字,窮極聲韻,或為千言或五百言律詩,以相投寄。小生自審不能過之,往往 戲排舊韻,別創新辭,名為「次韻相酬」,蓋欲以難相排。 自爾,江湖間為詩者復相放效,力或不足,則至於顛 倒語言,重複首尾,韻同意等,不異前篇,亦目為《元和 詩體》。而司文者考變《雅》之由,往往歸咎於稹。嘗以為 「雕蟲小事,不足以自明。始聞相公記意,累旬已來,實 慮糞土之牆,庇之以大廈,使不復破壞,永為版築者 之誤。輒寫古體歌詩一百首,百韻至兩韻律詩一百 首為五卷,奉啟跪陳。或希構廈之餘,一賜觀覽。」知小 生於章句中欒櫨榱桷之「材,盡曾量度,則十餘年之 邅迴不為無用矣。」楚深稱賞,以為今代之鮑謝也。稹 至同州,因表謝上,自敘曰:「臣稹辜負聖明,辱累恩獎, 便合自求死所,豈謂尚忝官榮,臣稹死罪。臣八歲喪 父,家貧無業,母兄乞丐,以供資養,衣不布體,食不充 腸。幼學之年,不蒙師訓,因感鄰里兒稚,有父兄為開 學校,涕咽」發憤,願知《詩》《書》。慈母哀臣親為教授,年十 有五,得明經出身,由是苦心為文,夙夜強學。年二十 四,登吏部乙科,授校書郎。年二十八,蒙制舉首選,授 左拾遺。始自為學,止於昇朝,無朋友為臣吹噓,無親 戚為臣援庇,莫非苦己,實不因人。獨立性成,遂無交 結。任拾遺日,屢陳時政,蒙先皇帝召問於延英,「旋為 宰相所憎,出臣河南縣尉。及為監察御史,又不規避, 專心糾繩。復為宰相,怒臣不庇親黨,因以他事貶臣 江陵判司,廢棄十年,分死溝瀆。元和十四年,憲宗皇 帝開釋有罪,始授臣膳部員外郎。與臣同省署者,多 是臣登朝時舉人,任卿相者,半是臣同諫院時拾遺 補闕。愚臣既不料陛下天聽過卑,知臣薄藝,朱書授 臣制誥,延英召臣賜緋,宰相惡臣不出其門,由是百 萬侵毀。陛下察臣無罪,寵獎踰深,召臣面授舍人,遣 充承旨、翰林學士,金章紫服,光飾陋軀,人生之榮,臣 亦至矣。然臣益遭誹謗,日夜憂危。唯陛下聖鑒昭臨, 彌加保任,竟排群議,擢授台司。臣忝有肺腑,豈並尋 常宰相?況當行」營退散之後,牛元翼未出之間,每聞 陛下軫念之言,愚臣恨不身先士卒。所問于方計策, 遣王友明等救解深州,蓋欲上副聖情,豈是別懷他 意?不料姦人疑臣殺害裴度,妄有告論,塵瀆聖聰,愧 羞天地。臣本待辨明亦了,便擬殺身謝責,豈料聖慈 尚加,薄貶同州。雖違咫尺之間,不遠郊圻之境。伏料 「必是宸衷獨斷,乞臣此官。若遣他人商量,乍可與臣 遠處方鎮,豈肯遣臣俯近闕廷?所恨今月三日,尚蒙 召對延英,此時不解泣血,仰辭天顏,乃至今日竄逐。 臣自離京國,目斷魂銷,每至五更朝謁之時,實制淚 不已。臣若餘生未死,他時萬一歸還,不敢更望得見 天顏,但得再聞京城鐘鼓之音,臣雖黃土覆面,無恨 九泉。臣無任自恨自慚,攀戀聖慈之至。」在郡二年,改 授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東觀察使。會稽山水奇 秀,稹所辟幕職,皆當時文士,而鏡湖秦望之遊,月三 四焉。而諷詠詩什,動盈卷帙。副使竇鞏海內詩名,與 稹酬唱最多,至今稱「《蘭亭》絕唱。」稹既放意娛遊,稍不 修邊幅,以瀆貨聞於時,凡在越八年。太和初,就加檢 校禮部尚書。三年九月,入為尚書左丞,振舉紀綱,出 郎官頗乖公議者七人,然以稹素無檢操,人情不厭 服。會宰相王播倉卒而卒,稹大為路岐,經營相位。四 年正月,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 軍節度使。五年七月二十二日,暴疾,一日而卒於鎮, 時年五十三,贈尚書右僕射。有子曰道護,時年三歲。 稹仲兄司農少卿積營護喪事,所著詩、賦、詔、冊、銘、誄、 論、議等雜文一百卷,號曰《元氏長慶集》。又著古今刑 政書三百卷,號《類集》,並行於代。稹長慶末因編刪其 文槁自敘曰:「劉歆云『制不可削』,予以為有可得而削 之者,貢謀猷,持嗜慾,君有之則譽歸於上,臣專之則 譽歸於下,苟而存之,其讓也,非道也。經制度,明利害, 區邪正,辨嫌惑,存之則事分著,去之則是非泯,苟而 削之,其過也,非道也。」元和初,章武皇帝新即位,臣下 未有以言聒視聽者,予時始以對詔在拾遺中供奉, 由是獻《教本書》《諌職》《論事》等表十數通,仍為裴度、李 正辭、韋熏訟所言當,而宰相曲道上語,上頗悟,召見 問狀,宰相大惡之,不一月,出為河南尉。後累歲補御 史,使東川,謹以元和赦書,劾節度使嚴礪籍塗山甫 等八十八家,過賦梓、遂之民數百萬。朝廷異之,奪七 刺史料,悉以所籍歸於人。會潘孟陽代礪為節度使, 貪過礪,且有所承迎,雖不敢盡廢詔,因命當得所籍 者皆入資,資過其稱,摧薪盜賦無不為。仍為礪密狀 不當得醜諡。予自東川還,朋礪者潛切齒矣。無何,分 涖東都臺,天子久不在都,都下多不法者,百司皆牢 獄,有裁接吏械人,逾歲而臺府不得而知之者。予因 飛奏絕百司,專禁錮。河南尉叛官,予劾之,忤宰相旨, 監徐使死於軍。徐帥郵傳其柩,柩至洛,其下毆詬主 郵吏予命,吏徙柩於外,不得復乘傳。浙西觀察使封 杖決安吉令至死。河南尹誣奏書生尹太階請死之。

飛龍使誘趙實家逃奴為養子,田季安盜娶洛陽衣
考證
冠女,汴州沒入死,商錢且千萬。滑州賦於民以千,授

於人以八百。朝廷饋東師,主計者誤命牛車四千三 百乘,飛芻越太行,類是數十事,或移或奏皆主之。貞 元以來,不慣用文法,內外寵臣皆喑嗚,會河南尹房 式詐諼事發,奏攝之,前所喑嗚者叫噪。宰相素以劾 叛官事相銜,乘是黜予江陵掾。後十年,始為膳部員 外郎。穆宗初,宰相更相用事,丞相段公一日獨得對, 因請亟用兵部郎中薛存慶、考功員外郎牛僧孺,予 亦在請中,上然之。不十數日,次用為給舍。他忿恨者 日夜搆飛語。予懼罪,比上書自明,上憐之,三召與語, 語及兵賦洎西北邊事,因命經紀之。是後書奏及進 見,皆言天下事,外間不知,多臆度。陛下益憐其不漏 禁中語,召入禁林,且欲亟用為宰相。是時裴度在太 原,亦有宰相望。巧者謀欲俱廢之,乃以予所無,構於 裴。裴奏至,驗之,皆失實。上以裴方握兵,不欲校曲直, 出予為工部侍郎,而相裴之期亦衰矣。不累月,上盡 得所構者,雖不能暴揚之,遂果初意,卒用予與裴俱 為宰相。復有購狂民告予《借客刺裴》者,鞫之復無狀, 然而裴與予以故俱罷免。始元和十五年八月得見 上,至是未二歲,僭忝恩寵,無是之速「者;遭罹謗咎,亦 無是之甚者。是以心腹腎腸,縻費於扶衛危亡之不 暇,又惡暇經紀陛下之所付哉?然而造次顛沛之中, 前後列上兵賦邊防之狀,可得而存者一百一十五, 苟而削之,是傷先帝之器使也。至於陳暢《辨謗》之章, 去之則無以自明於朋友矣。」其餘郡縣之奏請、賀慶 之禮,因亦附於件目。「始教本書,至於《為人雜奏》,二十 有七軸,凡二百二十有七奏。終歿吾世,貽之子孫式, 所以明經制之難行,而銷毀之易至也。」其自敘如此。 欲知其作者之意,備於此篇。稹,文友,與白居易最善, 後進之士最重龐嚴,言其文體類己,保薦之。

按《雲仙雜記》:「元稹為翰林承旨,朝退行鐘廊,時初日 映九英梅隙,光射,稹有氣勃勃然,百僚望之」,豈腸胃 文章映日可見乎?

元微之、白樂天,兩不相下。一日同詠李花,微之先成, 曰:「葦綃開萬朵。」樂天乃服葦白而綃輕。

按雲溪友議安人元相國應科制之選,歷天祿畿尉, 則聞西蜀樂籍有薛濤者,能篇詠,饒詞辯,常悄悒於 懷抱也。及為監察,求使劍門,以御史推鞫,得見焉。及 就除拾遺,府公嚴司空綬知微之之欲,每遣薛氏往 焉。臨途訣別,不敢挈行。洎登翰林,以詩寄曰:「錦江滑 膩峨嵋秀,化出文君與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 分得鳳凰毛。紛紛詞客皆停筆,箇箇君侯欲夢刀。別 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元公既在中書,論 與裴晉公度子弟譔《及第議》,出同州,乃廉問浙東,別 濤已逾十載,方擬馳使往蜀取濤,乃有俳優周季南、 季崇及妻劉採春,自淮甸而來,善弄陸參軍歌,聲徹 雲,篇詠雖不及濤,而華容莫之比也。元公似忘薛濤 而贈採春曰:「新妝巧樣畫雙蛾,慢裹恆州透額羅。正 面偷輪光滑笏,緩行輕踏皺紋靴。言辭雅措風流足, 舉止低回秀媚多。更有惱人腸斷處,選詞能唱《望夫 歌》。」《望夫歌》者,即《羅嗊》之曲也。採春所唱一百二十首, 皆當代才子所作,五六七言皆可和者。採春一唱是 曲,閨婦行人,莫不漣洏,且以槁砧尚在,不可奪焉。元 公求在浙江七年,因醉《題東武亭》詩曰:「役役人間事, 紛紛碎簿書。功夫兩衙盡,留滯七年餘。病痛梅天發, 親情海岸疏。因循未歸得,不是戀鱸魚。」盧侍郎戲曰: 「丞相雖不戀鱸魚,乃戀誰耶?」初娶京兆韋氏,字蕙藂, 官未達而苦貧。繼室河東裴氏,字柔之。二夫人俱有 才思,時彥以為佳偶。初,韋蕙藂卒,不勝其悲,為詩悼 之曰:「謝家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 搜畫篋,浼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 薪仰古槐。今日贈錢過百萬,為君營奠復營齋。」又曰: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復自會稽拜尚 書右丞,到京未逾月,出鎮武昌。是時,中門外搆緹幕, 候天使送節次。忽聞宅內慟哭,侍者曰:「夫人也,乃傳 聞旌鉞將至,何長慟焉?」裴氏曰:「歲杪到家鄉,先春又 赴任,寄情未半相見,所以如此。」立贈柔之詩曰:「窮冬 到鄉國,正歲別京華。自恨風塵異,常看遠地花。碧幢 還照耀,紅粉莫咨嗟。嫁得浮雲壻,相隨卻是家。」裴氏 柔之答曰:「侯門初擁節,御」苑柳絲新。不是悲殊命。惟 愁別是親。黃鶯遷古木。珠履徙清塵。想到千山外。滄 江正暮春。

白居易 编辑

按《唐書》本傳,「居易,字樂天,其先蓋太原人。北齊五兵 尚書建,有功於時,賜田韓城,子孫家焉。又徙下邽。父 季庚,為彭城令。李正己之叛,說刺史李洧自歸,累擢 襄州別駕。居易敏悟絕人,工文章。未冠,謁顧況。況,吳 人,恃才少所推可。見其文自失曰:『吾謂斯文遂絕,今 復得子矣』。」貞元中,擢進士、拔萃,皆中,補校書郎。元和 元年,對制策乙等,調盩厔尉,為集賢校理。月中,召入 翰林為學士,遷左拾遺。四年,天子以旱甚,下詔有所蠲貸,振除災沴。居易見詔節未詳,即建言「乞盡免江、 淮兩賦,以救流瘠,且多出宮人」,憲宗頗采納。是時,于 頔入朝,悉以歌舞人內禁中,或言普寧公主取以獻, 皆頔嬖愛。居易以為不如歸之,無令「頔得歸曲天子。」 李師道上私錢六百萬,為魏徵孫贖故第,居易言:「徵 任宰相,太宗用殿材成其正寢,後嗣不能守。陛下猶 宜以賢者子孫贖而賜之。師道,人臣,不宜掠美。」帝從 之。河東王鍔將加平章事,居易以為:「宰相,天下具瞻, 非有重望顯功不可任。按鍔誅求,百計不卹,彫瘵所 得財,號為羡餘以獻。今若假以名器,四方聞之,皆謂 陛下得所獻,與宰相諸節度私計曰『誰不如鍔爭?裒 割生人以求所欲,與之則綱紀大壞,不與則有厚薄。 事一失,不可復追』。」是時,孫璹以禁衛勞擢鳳翔節度 使。張奉國定徐州,平李錡有功,遷金吾將軍。居易為 帝言:「宜罷璹,進奉國,以竦天下忠臣心。」度支有囚繫 閿鄉獄,更三赦,不得原。又奏言:「父死縶其子,夫久繫 妻嫁,債無償期,禁無休日,請一切免之。」奏凡十餘上, 益知名。會王承宗叛,帝詔吐突承璀率師出討。居易 諫:「唐家制度,每征伐專委將帥責成功。比年始以中 人為都監,韓全義討淮西,賈良國監之;高崇文討蜀, 劉貞亮監之。且興天下兵,未有以中人專統領者。神 策既不置行營節度使,即承璀為制將,又充諸軍招 討處置使,是實都統,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後世且 傳中人為制將,自陛下始,陛下忍受此名哉!且劉濟 等洎諸將,必恥受承璀節制,心有不樂,無以立功。此 乃資承宗之奸,挫諸將之銳。」帝不聽。既而兵老不決, 居易上言:「陛下討伐,本委承璀,外則盧攸、史范希朝、 張茂昭。今承璀進不決戰,已喪大將,希朝、茂昭數月 乃入賊境,觀其勢,似陰相為計,空得一縣,即辟不進, 理無成功。不亟罷之,且有四害:以府帑金帛,齊民膏 血,助河北諸侯,使益富強,一也;河北諸將聞吳少陽 受命,將請洗滌,承宗章一再上,無不許,則河北合從, 其勢益固,與奪恩信,不出朝廷,二也。今暑濕暴露,兵 氣熏烝,雖不顧死,孰堪其苦!又《神策》雜募市人,不忸 于役,脫奔逃相動,諸軍必搖,三也。回鶻、吐蕃常有游 偵,聞討承宗,歷三時無功,則兵之強弱,費之多少,彼 一知之,乘虛入寇,渠能救首尾哉?兵連事生,何故蔑 有,四也。事至而罷,則損威失柄,祇可逆防,不可追悔。」 亦會承宗請罪,兵遂罷。後對殿中,論執強鯁,帝未諭 輒進曰:「陛下誤矣。」帝變色罷,謂李絳曰:「是子我自拔 擢,乃敢爾,我叵堪此,必斥之。」絳曰:「陛下啟言者路,故 群臣敢論得失。若黜之,是箝其口,使自為謀,非所以 發揚盛德也。」帝悟,待之如初。歲滿當遷,帝以資淺,且 家素貧,聽自擇官。居易請如姜公輔以學士兼京兆 戶曹參軍以便養,詔可。明年,母喪解還,拜左贊善大 夫。是時,盜殺武元衡,京都震擾。居易首上疏,請亟捕 賊,刷朝廷恥,以必得為期。宰相嫌其出位,不悅。俄有 言居易母墮井死,而居易賦《新井篇》,言浮華無實,行 不可用。出為州刺史。中書舍人王涯上言不宜治郡, 追貶江州司馬。既失志,能順適所遇,託浮屠生死說, 若忘形骸者。久之,徙忠州刺史,入為司門員外郎,以 主客郎中知制誥。穆宗好畋游,獻《續虞人箴》以諷,曰: 「唐受天命,十有二聖,兢兢業業,咸勤厥政。鳥生深林, 獸在豐草,春蒐冬狩,取之以道。鳥獸蟲魚,各遂其生。 民野君朝,亦克用寧。在昔元祖,厥訓孔彰,馳騁畋獵, 俾心發狂。何以效之?曰:『羿與康,曾不是誡,終然覆亡。 高祖方獵,蘇長進言,不滿十旬,未足為懽。上心既悟, 為之輟畋。降及宋璟,亦諫元宗,溫顏聽納,獻替從容, 璟趨以出,鷂死握中。噫!逐獸于野,走馬于路,豈不快 哉!銜橛可懼。審其安危,惟聖之慮』。」俄轉中書舍人。田 布拜魏博節度使,命持節宣諭,布遺五百縑,詔使受 之,辭曰:「布父讎,國恥未雪,人當以物助之,乃取其財, 誼不忍。方諭問旁午,若悉有所贈,則賊未殄,布貲竭 矣。」詔聽辭餉。是時,河朔復亂,合諸道兵出討,遷延無 功。賊取弓高,絕糧道,深州圍益急。居易上言:「兵多則 難用,將眾則不一。宜詔魏博、澤潞、定、滄四節度,令各 守境,以省度支貲餉。每道各出銳兵三千,使李光顏 將。光顏故有鳳翔、徐滑、河陽、陳許軍無慮四萬,可徑 薄賊。開弓高糧路,合下博,解深州之圍,與牛元翼合, 還裴度招討使,使悉大原兵西壓境,見利乘隙夾攻 之,間令招諭以動其心,未及誅夷,必自生變。且光顏 久將,有威名,度為人忠勇,可當一面,無若二人者。」于 是天「子荒縱,宰相才下,賞罰失所宜,坐視賊」,無能為。 居易雖進忠,不見聽,乃丐外遷,為杭州刺史。始築堤 捍錢塘湖,鍾洩其水,溉田千頃;復浚李泌六井,民賴 其汲。久之,以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復拜蘇州刺史, 病免。文宗立,以祕書監召,遷刑部侍郎,封晉陽縣男。 太和初,二李黨事興,險利乘之,更相奪移,進退毀譽, 若旦暮然。楊虞卿與居易姻家,而善李宗閔,居易惡 緣黨人斥,乃移病還東都。除太子賓客分司,踰年,即 拜河南尹,復以賓客分司。開成初,起為同州刺史,不拜。以太子少傅進馮翊縣侯。會昌初,以刑部尚書致 仕。六年卒,年七十五,贈尚書右僕射。宣宗以詩弔之, 遺命「薄葬毋請諡。」居易被遇憲宗時,事無不言,湔剔 抉摩,多見聽可。然為當路所忌,遂擯斥。所蘊不能施, 乃放意文酒,既復用,又皆幼君,偃蹇益不合,居官輒 病去,遂無立功名意。與弟行簡、從祖弟敏中友愛。東 都所居履道里,疏沼種樹,構石樓香山,鑿八節灘,自 號「醉吟先生」,為之傳。暮節惑浮屠道尤甚,至經月不 食葷,稱香山居士。嘗與胡杲、吉旼、鄭據、劉真、盧真、張 渾、狄兼謨、盧貞燕集,皆高年不事者,人慕之,繪為《九 老圖》。居易于文章精切,然最工詩。初頗以規諷得失, 及其多更下偶俗好,至數千篇。當時士人爭傳雞林 行賈,售其國相,率篇易一金,甚偽者,相輒能辯之。初 與元稹酬詠,故號「元、白。」稹卒,又與劉禹錫齊名,號「劉 白。」其始生七月能展書,姆指之無兩字,雖試百數不 差。九歲暗識聲律,其篤于才,章蓋天稟然。敏中為相, 請諡有司曰「文。」後履道第,卒為佛寺。東都、江州人為 立祠焉。

按《舊唐書》本傳,「居易字樂天,太原人,北齊五兵尚書 建之仍孫。建生士通,皇朝利州都督。士通生志善,尚 衣奉御。志善生溫,檢校都官郎中。溫生鍠,歷酸棗、鞏 二縣令。鍠生季庚,建中初,為彭城令。時李正己據河 南十餘州叛,正己宗人洧為徐州刺史,季庚說洧以 彭門歸國,因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別駕,賜緋 魚袋,兼徐泗觀察判官,歷衢州、襄州別駕。」自鍠至季 庚,世敦儒業,皆以明經出身。季庚生居易,初建立功 於高齊,賜田于韓城,子孫家焉。遂移籍同州,至溫,徙 於下邽,令為下邦人焉。居易幼聰慧絕人,襟懷宏放。 年十五六時,袖文一編,投著作郎吳人顧況。況能文 而性浮薄,後進文章無可意者,覽居易文,不覺迎門 禮遇,曰:「吾謂斯文遂絕,復得吾子矣。」貞元十四年,始 以進士就試,禮部侍郎高郢擢昇甲科,吏部判入等, 授祕書省校書郎。元和元年四月,憲宗策試制舉人, 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策入第四等,授盩厔縣尉、 集賢校理。居易文辭富艷,尤精於詩筆,自讎校至結 綬畿甸,所著歌詩數十百篇,皆意存諷賦,箴時之病, 補政之缺,而士君子多之,而往往流聞禁中。章武皇 帝納諫思理,渴聞讜言,二年十一月,召入翰林為學 士,三年五月,拜左拾遺。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非次 拔擢,欲以生平所貯,仰酬恩造。拜命之日,獻疏言事 曰:「蒙恩授臣左拾遺,依前翰林學士。」已與崔群同狀 陳謝,但言忝冒,未吐衷誠。今再瀆宸嚴,伏惟重賜詳 覽。臣謹案《六典》:「左右拾遺掌供奉諷諫。」凡發令舉事, 有不便於時,不合於道者,小則上封,大則廷諍。其選 甚重,其秩甚卑。所以然者,抑有由也。大凡人之情,位 高則惜其位,身貴則愛其身。惜位則偷合而不言,愛 身則苟容而不諫,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遺「之置,所以 卑其秩者,使位未足惜,身未足愛也;所以重其選者, 使下不忍負心,上不忍負恩也。夫位不足惜,恩不忍 負,然後能有闕必規,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 下利病無不言」,此國朝置拾遺之本意也。由是而言, 豈小臣愚劣暗懦所宜居之哉?況臣本鄉校豎儒,府 縣走吏,委心泥滓,絕望煙霄。豈意聖慈,擢居近職,每 宴飲無不先預,每慶賜無不先霑,中廐之馬代其勞, 內廚之膳給其食,朝慚夕惕,已逾半年。塵曠漸深,憂 愧彌劇,未申微效,又擢清班。臣所以授官已來,僅經 十日,食不知味,寢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寵,但未 獲粉身之所耳。今陛下肇臨皇極,初受鴻名,夙夜憂 勤,以求至「理。每施一政,舉一事,無不合於道,便於時 者。萬一事有不便於時者,陛下豈不欲聞之乎?萬一 政有不合於道者,陛下豈不欲知之乎?儻陛下言動 之際,詔令之間,小有關遺,稍關損益,臣必密陳所見, 潛獻所聞,但在聖心裁斷而已。臣又職在禁中,不同 外司,欲竭愚誠,合先陳露,伏希天鑒,深察赤誠。」居易 與河南元稹相善,同年登制舉,交情隆厚。稹自監察 御史謫為江陵府士曹掾,翰林學士李絳、崔群上前 面論稹無罪,居易累疏切諫曰:「臣昨緣元稹左降,頻 已奏聞,內察事情,外聽眾議。元稹左降,有不可者三。 何者?元稹守官正直,人所共知。自受御史已來,舉奏 不避權勢。祇如奏李佐公等事,多是朝廷親情,人誰 無私,因以挾恨,或假公議,將報私嫌,遂使誣謗之聲, 上聞天聽。臣恐元稹左降已後,凡在位者,每欲舉職, 必先以稹為誡,無人肯為陛下當官守法,無人肯為 陛下嫉惡繩愆。內外權貴親黨,縱有大過大罪者,必 相容隱而已,陛下從此無由得知,此其不可者一也。 昨元稹所追勘房式之事,心雖徇公,事稍過當,既從 重罰,足以懲違。況經謝恩,旋又左降,雖引前事以為 責辭,然外議喧喧,皆以為稹與中使劉士元爭廳,因 此獲罪。至於爭廳事理,已具前狀奏陳。況聞士元蹋 破驛門,奪將鞍馬,仍索弓箭,嚇辱朝官,承前已來,未 有此事。今中官有罪,未聞處置;御史無過,卻先貶官遠近聞知,實損聖德。臣恐從今已後,中官出使,縱暴 益甚,朝官受辱,必不敢言。縱有被凌辱毆打者,亦以 元稹為戒,但吞聲而已。陛下從此無由得聞。」此其不 可者二也。臣又訪聞元稹自去年以來,舉奏嚴礪在 東川日,枉法沒入平人資產八十餘家。又奏王治違 法給券,令監軍押柩及家口入驛;又「奏裴玢違敕徵 百姓草,又奏韓皋使軍將封杖打殺縣令。如此之事, 前後甚多,屬朝廷法行,悉有懲罰。計天下方鎮,皆怒 元稹守官,今貶為江陵判司,即是送與方鎮,從此方 便報怨,朝廷何由得知?臣伏聞德宗時有崔善貞者, 告李錡必反,德宗不信,送與李錡。錡掘坑熾火,燒殺 善貞。曾未數年,李錡果反至今,天下為之痛心。臣恐 元稹貶官,方鎮有過,無人敢言,陛下無由得知不法 之事,此其不可者三也。若無此三不可,假如朝廷誤 左降一御史,蓋是小事,臣安敢煩瀆聖聽,至于再三。 誠以所損者深,所關者大,以此思慮,敢不極言!」疏入, 不報。又淄青節度使李師道進絹為魏徵子孫贖宅, 居易諫曰:「徵是陛下先朝宰相,太宗嘗賜殿材成,其 正室尤與諸家第宅不同,子孫典貼,其錢不多,自可 官中為之收贖。而今師道掠其美事,實非宜。」憲宗深 然之。上又欲加河東王鍔平章事,居易諫曰:「宰相是 陛下輔臣,非賢良不可當此位。鍔誅剝民財,以市恩 澤,不可使四方之人謂陛下得王鍔進奉而與之宰 相,深無益於聖朝。」乃止。王承宗拒命,上令神策中尉 吐突承璀為招討使,諫官上章者十七八。居易面論, 辭情切至。既而又請罷河北用兵,凡數千言,皆人之 難言者,上多聽納。唯諫承璀事切,上頗不悅,謂李絳 曰:「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無禮於朕,朕實 難奈。」絳對曰:「居易所以不避死亡之誅,事無巨細必 言者,蓋酬陛下特力拔擢耳,非輕言也。陛下欲開諫 諍之路,不宜阻居易言。」上曰:「卿言是也。」繇是多見聽 納。五年,當改官,上謂崔群曰:「居易官卑俸薄,拘於資 地,不能超等,其官可聽自便。奏來。」居易奏曰:「臣聞姜 公輔為內職,求為京府判司,為奉親也。臣有老母,家 貧養薄,乞如公輔例。」於是除京兆府戶曹參軍。六年 四月,丁母陳夫人之喪,退居下邽。九年冬,入朝,授太 子左贊善大夫。十年七月,盜殺宰相武元衡,居易首 上疏論其冤,急請捕賊以雪國恥。宰相以宮官非諫 職,不當先諫官言事。會有素惡居易者,掎摭居易言 浮華無行。其母因看花墮井而死。而居易作《賞花》及 《新井》詩,甚傷名教,不宜寘彼周行。執政方惡其言事, 奏貶為江表刺史。詔出,中書舍人王涯上疏論之,言 居易所犯狀跡,不宜治郡,追詔授江州司馬。居易儒 學之外,尤通釋典,常以忘懷處順為事,都不以遷謫 介意。在湓城立隱舍於廬山遺愛寺。嘗與人書言之 曰:「予去年秋始遊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 雲木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捨,因立草堂。前有喬松 十數株,修竹千餘竿,青蘿為牆,援白石為橋道,流水 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居易 與湊滿。朗、晦四禪師追永遠、宗雷之跡,為人外之交, 每相攜遊詠,躋危登險,極林泉之幽邃。至於翛然順 適之際,幾欲忘其形骸,或經時不歸,或踰月而返。郡 守以朝貴遇之,不之責。時元稹在通州,篇詠贈答,往 來不以數千里為遠。嘗與稹書,因論作文之大旨,曰: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 材首之;人之文,《六經》首之。就《六經》言,《詩》又首之。何者? 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 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 上自賢聖,下至愚騃,微及豚魚,幽及鬼神,群分而氣 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而不感者。」聖 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音。 音有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則 情見,情見則感易交,於是乎孕大含深,貫微洞密,上 下通而二氣泰,憂樂合而百志熙。二帝三王所以直 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為大柄,決此以為大竇 也。故聞《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昌矣;聞《五子》 《洛汭》之歌,則知夏政荒矣。言者無罪,聞者作誡,言者 聞者,莫不兩盡其心焉。洎周衰秦興,採詩官廢,上不 以詩補察時政,下不以歌洩道人情,用至於諂,成之 風動,救失之道缺,于時,六義始刓矣。《國風》變為《騷辭》, 五言始於蘇、李,《詩》《騷》皆不遇者,各繫其志,發而為文。 故「河梁」之句,止於傷別,「澤畔」之吟,歸于怨思,彷徨抑 鬱,不暇及他耳。然去詩未遠,梗概尚存,故興離別,則 引雙鳧一雁為喻;諷君子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為比。 雖義類不具,猶得《風人》之什二三焉。于時六義始缺 矣。晉、宋已還,得者蓋寡。以康樂之奧博,多溺於山水; 以淵明之高古,偏放於田園;江、鮑之流,又狹於此。如 梁鴻「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于時六義寖微矣。陵夷 至於梁、陳間,卒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噫!風雪花 草之物,《三百篇》中豈捨之乎?顧所用何如耳。設如「北 風其涼」,假風以刺威虐;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棠棣》之華,感華以諷兄弟;采采芣苢美草,以樂有子」也。 皆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則「餘霞 散成綺,澄江淨如練」、「歸花先委露,別葉乍辭風」之什, 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故僕所謂嘲風雪弄花 草而已。于時六義盡去矣。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 可勝數。所可舉者,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防《感 興詩》十五篇,又請之豪者,世稱李、杜。李之作,才矣,奇 矣,人不迨矣,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 傳者千餘首。至於貫穿今古,覼縷格律,盡工盡善,又 過於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關吏》《蘆子關》《花門》之 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三四十。杜 尚如此,況不逮杜者乎?僕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發, 或廢食輟寢,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謬者, 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粗陳於左右。僕始生 六七月時,乳母抱弄於書屏下,有指之字無字示僕 者,僕口未能言,心已默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 其試,而指之不差,則知僕宿習之緣已在文字中矣。 及五六歲便學為詩,九歲暗識聲韻,十五六始知有 進士苦節讀書。二十以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 不遑寢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 革不豐盈,未老而齒髮早衰白,瞀然如飛蠅垂珠在 眸子中者,動以萬數,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又自悲 家貧多故,年二十七方從鄉試,既第之後,雖專於科 試,亦不廢詩。及授校書郎時,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 交友,如足下輩,見皆謂之工,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 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 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 為事而作。」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 訪人急病。僕昔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諫官,月請諫紙, 啟奏之間,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於指言 者,輒詠歌之,欲稍稍進聞於上。「上以廣宸聽,副憂勤; 次以酬恩獎,塞言責;下以復吾平生之志。豈圖志未 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又請為左右終言 之。凡聞僕《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僕《哭孔 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 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 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 此,不可遍舉。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 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 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 者,見僕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僕詩而泣,未 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嗚 呼!豈《六義》四始之風,天將破壞,不可支持耶?抑又不 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聞于上耶?不然,何有志於 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然僕又自思,關東一男子耳, 除讀書屬文外,其他懵然無知,乃至書畫碁博可以 接群居之歡者,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初應進 士時,中朝無緦麻之親,達官無半面之舊,策蹇步於 利足之途,張空拳於戰文之場。十年之間,三登科第, 名落眾耳,跡昇清貴,出交賢俊,入侍冕旒。始得名於 文章,終得罪於文章,亦其宜也。日者聞親友間說,禮 吏部舉選人,多以僕私試賦判為準的,其餘詩句,亦 往往在人口中,僕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來長安, 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誇曰:「我誦得 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哉!」由是增價。又足下書云,到 通州日,見江館柱間有題僕詩者,何人哉?又昨過漢 南日,遇主人集眾娛樂他賓諸妓見僕來,指而相顧 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 里,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僕詩者。士 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有詠僕詩者,此誠雕篆之 戲,不足為多。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 雲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於其間哉?古人云: 「名者公器,不可多取。」僕是何者?竊時之名已多。既竊 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己為造物者,肯兼與之乎? 今之屯窮,理固然也。況詩人多蹇,如陳子昂、杜甫,各 授一拾遺,而屯剝至死;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悴終 身。近日孟郊六十,終試協律,張籍五十,未離一太祝, 彼何人哉?「況僕之才,又不迨彼。今雖謫佐遠郡,而官 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飢有食,給身之外,施 及家人,亦可謂不負白氏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僕數月來,檢討囊帙中,得新舊詩,各以類分,分為卷 目。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於美刺興比者,又自武 德至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 謂之諷諭詩。又或退公,或臥病閑居,知足保和,吟玩 性情者一百首,謂之閑適詩。又有事物牽於外,情理 動於內,隨感遇而形於歎詠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 又有五言七言長句絕句,自百韻至兩韻者四百餘 首,謂之雜律詩。凡為十五卷,約八百首。異時相見,當 盡致於執事。微之,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 天下。」僕雖不肖,常師此語。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 時。時之來也,為雲龍,為風鵬,勃然突然,陳力以出;時之不來也,為霧豹,為冥鴻,寂兮寥兮,奉身而退。進退 出處,何往而不自得哉?故僕志在兼濟,行在獨善。奉 而始終之則為《道》,言而發明之則為《詩》。謂之《諷諭詩》, 《兼濟》之志也,謂之「閑適詩」,獨善之義也。故覽僕詩者, 知僕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於一時一物,發於一 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親朋合散之 際,取其釋恨佐歡。今銓次之間,未能刪去。他時有為 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微之,夫貴耳賤目,榮古陋 今,人之大情也。僕不能遠徵古舊,如近歲韋蘇州歌 行,才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又高雅閑澹,自成 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然當蘇州在時,人 亦未甚重愛,必待身後,人始貴之。今僕之詩,人所愛 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僕之 所輕。至於諷諭者,意激而言質;閑適者,思澹而辭迃。 以質合迃宜人之不愛也?今所愛者,「並世而生,獨足 下耳。然百手年後,安知復無如足下者出而知愛我 詩哉?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 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知 吾罪吾率以詩也。」如今年春遊城南,時與足下馬上 相戲,因各誦新艷小律,不雜他篇。自《皇子陂》歸昭國 里,迭吟遞唱,不絕聲者二十里餘。樊李在傍,無所措 口。知我者以為詩仙,不知我者以為詩魔。何則?勞心 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 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一詠一吟,不覺老 之將至。雖驂鸞鶴遊蓬瀛者之適,無以加於此焉,又 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骸,脫蹤 跡,傲軒鼎,輕人寰者,又以此也。當此之時,足下興有 餘力,且欲與僕悉索還往中詩,取其尤長者,如張十 八古樂府,李二十新歌行,盧、楊二祕書律詩,竇七元 八絕句,博搜精掇,編而次之,號為《元白往還集》。」眾君 子得擬議於此者,莫不踊躍欣喜,以為盛事。嗟乎!言 未終而足下左轉,不數月而僕又繼行。心期索然,何 日成就,又可為之太息矣。僕常語足下,「凡人為文,私 於自是,不忍於割截,或失於繁多,其間妍媸,益又自 惑。必待文友有公鋻無姑息者,討論而削奪之,然後 繁簡當否,得其中矣。況僕與足下,為文尤患其多,己 尚病,況他人乎?今且各纂詩筆,粗為卷第,待與足下 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 見是何地,溘然而至,則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潯陽 臘月,江風苦寒,歲暮鮮歡,夜長少睡,引筆鋪紙,悄然 燈前,有念則書,言無銓次,勿以繁雜為倦,且以代一 夕之話言也。」居易自敘如此,文士以為信然。十三年 冬,量移忠州刺史,自潯陽浮江上峽。十四年三月,元 稹會居易於峽口,停舟夷陵三日。時季弟行簡從行 三人,於峽州西二十里黃牛硤口石洞中,置酒賦詩, 戀戀不能訣。南賓郡當峽路之深險處,花木多奇,居 易在郡為《木蓮荔枝圖》,寄朝中親友,各記其狀曰:「荔 枝生巴、峽間,形圓如帷蓋,葉如桂,冬青,華如橘,春榮; 實如丹,夏熟。朵如蒲萄,核如枇杷,殼如紅繒,膜」如紫 綃,瓤肉瑩白,冰雪,漿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此,其實 過之。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 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木蓮大者高四五丈,巴 民呼為「黃心樹」,經冬不凋,身如青楊,有白文,葉如桂, 厚大無脊。花如蓮,香色艷膩皆同房,獨蕊有異。四月 初始開,自開迨謝,僅二十日。元和十四年夏,命道士 毋丘元志寫之,惜其遐僻,因以三絕賦之,有「天教拋 擲在深山」之句,咸傳於都下,好事者喧然模寫。其年 冬,召還京師,拜司門員外郎。明年,轉主客郎中、知制 誥,加朝散大夫,始著緋。時元稹亦徵還為尚書郎、知 制誥,同在綸閣。長慶元年三月,受詔與中書舍人王 起覆試禮部侍郎錢徽下及第人鄭朗等一十四人。 十月,轉中書舍人。十一月,穆宗親試制舉人,又與賈 餗、陳岵為考策官,凡朝廷文字之職,無不首居其選, 然多為排擯,不得用其才。時天子荒縱不法,執政非 其人,制御乖方,河朔復亂。居易累上疏論其事,天子 不能用,乃求外任。七月,除杭州刺史。俄而元稹罷相, 自馮翊轉浙東觀察使。交契素深,杭、越鄰境,篇詠往 來,不間旬浹。嘗會于境上,數日而別。秩滿,除太子左 庶子,分司東都。寶曆中,復出為蘇州刺史。文宗即位, 徵拜祕書監,賜金紫。九月,上誕節,召居易與僧惟澄、 道士趙常盈對御講論於麟德殿。居易論難鋒起,辭 辯泉注,上疑宿構,深嗟挹之。太和二年正月,轉刑部 侍郎,封晉陽縣男,食邑三百戶。三年,稱病東歸,求為 分司官,尋除太子賓客。居易初對策高第,擢入翰林。 蒙英主特達顧遇,頗欲奮厲效報,苟致身於訏謨之 地,則兼濟生靈。蓄意未果,望風為當路者所擠,流徙 江湖。四五年間,幾淪蠻瘴。自是宦情衰落,無意於出 處,唯以逍遙自得,吟詠情性為事。太和以後,李宗閔、 李德裕明黨事起,是非排陷,朝昇暮黜,天子亦無如 之何。楊穎士、楊虞卿與宗閔善,居易妻,穎士從父妺 也。居易愈不自安,懼以黨人見斥,乃求致身散地,冀於遠害。凡所居官,未嘗終秩,率以病免,固求分務,識 者多之。五年,除河南尹。七年,復授太子賓客、分司。初, 居易罷杭州歸洛陽,於履道里得故散騎常侍楊馮 宅,竹木池館,有林泉之致。家妓樊素蠻子者,能歌善 舞。居易既以尹正罷歸,每獨酌賦詠於舟中,因為《池 上篇》曰:「成都風土,水木之勝在東南偏,東南之勝在 履道里,里之勝在西北隅。」西閈北垣第一第,即白氏 叟樂天退老之地。地方十七畝,屋舍三之一,水五之 一,竹九之一,而島樹橋道間之。初,樂天既為主,喜且 曰:「雖有池臺,無粟不能守也。」乃作池東粟廩。又曰:「雖 有子弟,無書不能訓也。」乃作池北書庫。又曰:「雖有賓 朋,無琴酒不能娛也。」乃作池西琴亭,加石樽焉。樂天 罷杭州刺史,得天竺石一、華亭鶴二以歸,始作西平 橋,開環池路,罷蘇州刺史,時得太湖石五白蓮、折腰 菱、青板舫以歸。又作中高橋,通三島徑。罷刑部侍郎。 時有粟千斛,書一車,洎臧獲之習、管磬絃歌者,指百 以歸。先是潁川陳孝仙與釀酒法,味甚佳;博陵崔晦 叔與琴韻甚清;蜀客姜發授《秋思》,聲甚澹;弘農楊貞 一與青石三方長平滑,可以坐臥。太和三年夏,樂天 始得請為太子賓客,分秩於洛下,息躬於池上,凡三 任所得四人所與。洎「吾不才身,今率為池中物。」每至 「池風春,池月秋,水香蓮開之旦,露清鶴唳」之夕,拂楊 石,舉陳酒,援崔琴,彈秋思,頹然自適,不知其他。酒酣 琴罷,又命樂童登中島亭,合奏《霓裳散序》,聲隨風飄, 或凝或散,悠揚於竹煙波月之際者久之,曲未竟,而 樂天陶然石上矣。睡起偶詠,非詩非賦。阿龜握筆,因 題石間,視其粗成韻章,命為《池上篇》云:「十畝之宅,五 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謂土狹,勿謂地偏。足 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 歌有絃。有叟在中,白鬚颯然。識分知足,外無求焉。如 鳥擇木,姑務巢安。如蛙作坎,不知海寬。靈鵲怪石,紫 菱白蓮,皆吾所好,盡在我前。時引一杯,或吟一篇,妻 孥熙熙,雞犬閑閑,優哉游哉,吾將老乎其間。」又效陶 潛五柳先生,作《醉吟》,先生以自況,文章曠達,皆此類 也。太和末,李訓構禍,衣冠塗地,士林傷感,居易愈無 宦情。開成元年,除同州刺史,辭疾不拜。尋授太子少 傅,進封馮翊縣開國侯。四年冬,得風病,伏枕者累月, 乃放諸妓女樊蠻等,仍自為墓志。病中吟詠不輟,自 言曰:「予年六十有八,始患風痹之疾,體瘝首眩,左足 不支,蓋老病相乘,有時而至耳。予栖心釋梵,浪跡老 莊,因疾觀身,果有所得。何則?外形骸而內忘憂患,先 禪觀而後順。醫治旬月以還,厥疾少間,杜門高枕,澹」 然安閑,吟詠興來,亦不能遏,遂為《病中詩》十五篇以 自喻。會昌中,請罷太子少傅,以刑部尚書致仕。與香 山僧如滿結香火社,每肩輿往來,白衣鳩杖,自稱香 山居士。大中元年卒,時年七十六,贈尚書右僕射。有 文集七十五卷,《經史事類》三十卷,並行於世。長慶末, 浙東觀察使元稹為《居易集序》曰:「樂天始未言,試指 之無字,能不誤?始既言,讀書勤敏與他兒異。五六歲 識聲韻,十五志辭賦,二十七舉進士。貞元末,進士尚 馳競,不尚文,就中六籍尤擯落,禮部侍郎高郢始用 經藝為進退。樂天一舉擢上第,明年中拔萃甲科。由 是性習相近,遠求《元珠》《斬白蛇劍》等賦,洎百節,判新 進士,競相傳於京師。」會憲宗皇帝策召天下士,對詔 稱旨,又登甲科。未幾,入翰林,掌制誥。比比上書言得 失,因為《賀雨詩》《秦中吟》等數十章,指言天地下事,時人 比之風騷焉。予始與樂天同祕書之後,多以詩章相 贈答。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體及 雜體前後數十詩。是後各佐江通,復相酬寄。巴蜀、江 楚間,洎長安中少年,遞相倣效,競作新辭,自謂為「元 和詩。」而樂天《秦中吟》《賀雨》、諷諭閑適等篇,時人罕能 知者。然而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 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其繕寫模勒,衒 賣於市井,或因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其甚有至 盜竊名姓,苟求自售,雜亂間廁,無可奈何。予常於平 水市中見村校諸童,競習歌詠,召而問之,皆對曰:「先 生教我樂天、微之詩。」固亦不知予為微之也。又雞林 賈人求市頗切,自云本國宰相,每以一金換一篇,甚 偽者,宰相輒能辨別之。自篇章已來,未有如是流傳 之廣者。長慶四年,樂天自杭州刺史以右庶子召還, 予時刺會稽,因得盡徵其文,手自排纘,成五十卷,凡 二千二百五十一首。前輩多以前集、中集為名。予以 為陛下明年當改元,長慶訖於是矣,因號《白氏長慶 集》。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長,樂天之長可以為多矣。夫 諷諭之詩長於激,閑適之詩長於遣,感傷之詩長於 切五字,律詩百言而上長於贍五字、七字、百言而下 長於情。「賦贊箴誡之類長於當,碑記敘事制誥長於 實,啟奏表狀長於直,書檄辭冊剖判長於盡。總而言 之,不亦多乎哉!人以為稹序盡其能事。居易嘗寫其 文集送江州東西二林寺、洛城、香山、聖善等寺,如佛 書雜傳例流行之。無子,以其姪孫嗣,遺命不歸,下邽可葬於香山如滿師塔之側,家人從命而葬」焉。 按《全唐詩話》:樂天不為贊皇公所喜,每寄文章,李緘 之,一篋未嘗開。劉夢得或請之曰:「見詞則迴吾心矣。」 樂天未冠,以文謁顧況,況睹姓名,熟視曰:「長安米貴, 居大不易。」乃捲卷讀其《芳草詩》,至「野火燒不盡,春風 吹又生」,嘆曰:「吾謂斯文遂絕,今復得子矣。前言戲之 耳。」

樊素善歌,小蠻善舞,樂天賦詩有曰:「櫻桃樊素口,楊 柳小蠻腰。」至于高年,又賦詩曰:「失盡白頭伴,長成紅 粉娃。」因為《楊柳詞》以託意去。「一樹春風萬萬枝,嫩于 金色軟于絲。永豐東角荒園裏,盡日無人屬阿誰?」及 宣宗朝,國樂唱是詞,帝問永豐在何處,左右具以對。 遂因命取永豐柳兩枝,植于禁中,自感上知,又為詩 云:「一樹衰殘委泥土,雙枝移種植天庭。定知此後天 文裏,柳宿光中見兩星。」洛下文士無不繼作。韓常侍 琮時為留守,亦有詩和云:「《折柳歌》中得翠條,遠移金 殿種青霄。上陽宮女吞聲送,不分先歸舞細腰。」盧貞 和云:「一樹依依在永豐,兩枝飛去杳無蹤。玉皇曾採 人間曲,應逐歌聲入九重。」示意也。

樂天退居洛中,作《尚齒九老之會》。其序曰:「胡、吉、劉、鄭、 盧、張等六賢,皆多年壽,余亦次焉。於東都弊居履道 坊為尚齒之會,七老相顧,既醉且歡。靜而思之,此會 希有。」因各賦七言六韻詩一章以記之,或傳諸好事 者。時會昌五年三月二十四日。樂天云:「其年夏,又有 二老,年貌絕倫,同歸故鄉,亦來斯會。」續命書姓名年 齒,寫其形貌,附于圖右,與前七老題為《九老圖》。仍以 一絕贈之云:「雪作鬚眉雲作衣,遼東華表暮雙歸。當 時一鶴猶希有,何況今逢兩令威。」洛中遺老李元爽年一百三十六禪 僧如滿年九十五歲又云:「時祕書狄兼謨、河南尹盧貞以年未 及七十,雖與會而不及列。」

按《雲仙雜記》:白樂天燒丹於廬山草堂,作飛雲履,元 綾為質,四面以素綃作雲朵,染以四選香,振履則如 煙霧。樂天著示山中道友曰:「吾足下生雲,計不久上 升朱府矣。」

樂天語人曰:「吾已脫去利名枷鎖,開清高門戶,但蓮 龕子母丹,不知何時可成。」

樂天方入關,劉禹錫正病酒,禹錫乃餽菊苗齏蘆菔 鮮換,取樂天「六班茶」二囊以醒酒。

樂天女金鑾,十歲,忽書《北山移文》示家人,樂天方買 終南紫石,欲開《文士傳》,遂輟以勒之。

白傅每一詩,輒洗其筆。

白居易在翰林,賜防風粥一甌。剔取防風得五合餘, 食之,口香七日。

長安冰雪,至夏月則價等金璧。白少傅詩名動於閭 閻,每需冰雪,論筐取之,不復償價,日日如是。

白氏《履道》里宅有池水可泛舟。樂天每命賓客繞船, 以百十油囊懸酒炙沉水中,隨船而行,一物盡則左 右又進之,藏盤筵於水底也。

白行簡 编辑

按《舊唐書白居易傳》:「行簡,字知退,貞元末,登進士第, 授祕省校書郎。元和中,盧坦鎮東蜀,辟為掌書記。府 罷歸潯陽,居易授江州司馬,從兄之郡。十五年,居易 入朝為尚書郎,行簡亦授左拾遺,累遷司門員外郎, 主客郎中。長慶末,振武奏水運營田使賀拔志言營 田數過實。詔令行簡按覆之,不實,志懼,自刺死。行簡」, 寶曆二年冬病卒。有文集一十卷。行簡文筆有兄風, 辭賦尤稱精密,文士皆師法之。居易友愛過人,兄弟 相待如賓客。行簡子龜兒,多自教習,以至成名,當時 友悌,無以比焉。

熊孺登 编辑

按《江西通志》:「孺登,洪州人。元和進士。有詩名,與白樂 天、劉夢得相唱和。白有《洪州逢孺登詩》云:『靖安院裏 辛夷下,醉笑狂吟氣最麤』。」劉有《送孺登歸鍾陵詩》云: 「篋留馬卿賦,袖有劉弘書。」嘗作絕句《送弟孺復往廬 山》曰:「能騎竹馬辨西東,未省煙花暫不同。第一早歸 春欲盡,廬山好看過湖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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