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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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盲醫生亂投藥劑 王妗奶勸請巫婆 编辑

  話說譚孝移自都門回來,傍午到家。王氏接著,便叫:「端福兒,快來瞧你爹來,你爹爹回來了!」端福歡喜非常,上前磕頭。這夫妻、父子將近二年不曾見面,今日久離初合,親愛自不必說。王中、蔡湘、雙慶一班僕人,也都喜得主人到家,同來磕頭。王中自去安插車戶。

  譚孝移洗了風塵,換了行裝,即叫開祠堂門,行了反面之禮。吃了午飯,這一切家間事務,也沒頭兒問起。少頃,閻相公請見,就出來到客廳說話。王中也跟到前邊,問些京中起居歸途緣由。忽一聲說:「侯先生到。」王中便說:「是今年大相公從的師傅。」孝移慌忙出廳相迎。行禮坐下,孝移道:「先生奉屈舍下,小兒多領教益,尚未得致謝,何敢承此先施。」侯冠玉道:「多蒙王姐夫推薦府上教書,常自愧以為不勝其任,何敢領謝。」孝移道:「先生過謙。弟不在家,只恐簡慢取罪。」侯冠玉道:「府上供用極好,賤內也頗能節儉,甚覺寬綽。」孝移道:「小兒愚蠢,先生未免過費精神。」侯冠玉道:「令郎資稟過人,三個月讀了三本兒《八股快心集》,自是中人以上可以語上的。」孝移道:「感謝先生指引。」侯冠玉吃完茶,說道:「老先生才到家,料著忙迫。現在學生讀的文章,選中了一道截下題,尚未圈點,要到學中與他細講,告辭罷。」孝移道:「今夕殘步,不敢奉謁,明日竭誠到書房拜揖。」送的出門,侯冠玉從大門轉至衚衕口,回碧草軒去。

  孝移見冠玉說話光景,便問王中道:「適才侯先生說,王姐夫推薦。是那個王姐夫?」王中道:「大約是曲米街舅爺。」孝移道:「先生口語是外來的人,曲米街這宗親戚,你知道麼?」王中道:「聽說先生內眷,與妗奶是乾姊妹。」孝移略點點頭兒,沒再說話。

  延師教子,乃是孝移第一宗事。次日早飯後,便從後門上碧草軒,帶些京中物事,看拜先生。到了軒上行禮坐定,只見端福兒一個在座。因問:「王隆吉沒上學麼?」侯冠玉道:「打開春王姐夫燒香朝南頂去,隆吉在舖子裡管賬目,已多日了。」孝移道:「可惜了!是個有造之器。」又問道:「端福的《五經》讀熟不曾?講了幾部呢?」候冠玉道:「如今考試,那經文,不過是有那一道兒就罷。臨科場,只要七八十篇,題再也不走;即令走了,與同經的換。要是急於進學,想取優等,只用多讀文章,讀下千數篇,就夠套了。」孝移道:「窮經所以致用,不僅為功名而設;即令為功名起見,目不識經,也就言無根柢。」侯冠玉道:「只要多讀時文,俗話說:『好詩讀下三千首,不會做來也會偷。』讀的多,多就會套。『砍的不如鏇哩圓』,放著現成不吃,卻去等著另做飯?這大相公聰明的很,他是看貓畫虎,一見即會套的人。」孝移微笑道:「端福不甚聰明,恐畫虎類犬。」遂起身向端福座位而來。掀起書本,卻是一部《繡像西廂》,孝移道:「這是他偷看的麼?」冠玉道:「那是我叫他看的。」孝移道:「幼學目不睹非聖之書,如何叫他看這呢?」侯冠玉道:「那是叫他學文章法子。這《西廂》文法,各色俱備。鶯鶯是題神,忽而寺內見面,忽而白馬將軍,忽而傳書,忽而賴柬。這個反正開合,虛實淺深之法,離奇變化不測。」孝移點頭,暗道:「殺吾子矣!」這侯冠玉見孝移點頭,反認真東翁服了講究,又暢談道:「看了《西廂》,然後與他講《金瓶梅》。」孝移不知其為何書,便問道:「《金瓶梅》什麼好處?」侯冠玉道:「那書還了得麼!開口『熱結冷遇」,只是世態炎涼二字。後來『逞豪華門前放煙火』,熱就熱到極處;『春梅游舊家池館』,冷也冷到盡頭。大開大合,俱是左丘明的《左傳》,司馬遷的《史記》脫化下來。」又說了一會話,大約語言甜俗,意味粗淺,中藏早是一望而知的。孝移細看兒子,雖在案上強作哼唧,臉上一點書氣也沒有。大凡學生肯讀書,黑臉皮兒都是秀氣;不肯讀書的,即是白淨臉,也都是油氣。這是莫之為而為的。

  孝移見端福兒神情俗了,又見侯冠玉情態,更焦了十分。心中悶悶回到家中。見了王中,問道:「這先生平日做何生理?做過先生不曾?」王中道:「平日也不知道。只是聽人說,這先生會看病立方,也會看陽宅,也會看墳地,也會擇嫁娶吉日,也會寫呈狀,也會與人家說媒。還有說他是槍手,又是槍架子。奶奶聽說只供糧飯不用管飯,就應允了。」孝移默然不語。是晚睡下,細為打算:將下逐客之令,自己是書香世家,如何做此薄事,壞了一城風氣;繼留作幕中之賓,又怕應了京中所做之夢。千回百轉,無計可施,遂暗歎道:「婦人壞事,如此可恨,他並不知壞到這個地步!」

  次日清晨起來,到閻相公賬房閒話。因說侯冠玉的事,閻相公道:「古人云:『師道立,則善人多。』晚生看這侯先生,恐不足以師長之尊。」王中插口道:「不如開發為妙,大爺不用見他的面,小的自有酌處。」孝移道:「咱家也算省城斯文之望,這般做法,後來咱怎的再請先生;叫城中讀書之家,如何再請先生呢?再酌奪。」又向閻相公道:「先生者子弟之典型。古人易子而教,有深意存於其間焉。嗣後子弟讀書請先生,第一要品行端方,學問淹博。至於子弟初讀書時,先叫他讀《孝經》,及朱子《小學》,此是幼學入門根腳,非末學所能創見。王伯厚《三字經》上說的明白,『《小學》終,至《四書》。《孝經》通,《四書》熟,如《六經》,始可讀。』是萬世養蒙之基。如此讀去,在做秀才時,便是端方醇儒;到做官時,自是經濟良臣;最次的也還得個博雅文士。若是專弄八股,即是急於功名,卻是欲速反遲;縱幸得一衿,也只是個科歲終身秀才而已。總之,急於功名,開口便教他破、承、小講,弄些坊間小八股本頭兒,不但求疾反遲,抑且求有反無;況再加以淫行之書,邪蕩之語,子弟未有不壞事者。」說罷起身而去。回到樓下,因久客旅邸,不如在家安逸,又路途勞頓,不如安坐閒適;況到家數日,這勞身動心的事兒,一切都要安頓擺佈,吩咐應酬的話,說的也多,此夕覺得疲困,睡到牀上,便入夢境。到了五鼓,猛然醒了。這侯冠玉事突然上心,枕上自說道:「我一生兒沒半星兒刻薄事,況且在京都中住了二年,見得事體都是寬寬綽綽的,難說到家進門來,便攆了一個先生?若是做的錯了,是開封府師道之不立,自我先之矣。大傷文風,大傷雅道!此事只得放下。」等得天明時,即起身到前廳呼喚王中,說道:「昨晚說候先生那事,做不得。」王中道:「小的也想了一夜,做的太狠,關係甚大,小的說的錯了。如今仍舊照常,到九月以後,便不顯痕跡。」孝移點頭。仍回樓下。未及進門,雙慶來說:「孔老爺來了。」孝移穿樓過庭,前院迎客,讓至廳上相見,為禮坐下。少時,程嵩淑、張類村、蘇霖臣,前後不約而至。不過把京城守侯將及兩個年頭方得引見,總是「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二語可盡其概。諸公辭去。

  到了次日,盥洗更衣,想要回拜來客,忽而端福兒抱著一部書兒到跟前。孝移接過看時,乃是一部《金瓶梅》,問道:「誰叫你拿的?」端福道:「先生說,爹爹沒見過這一部書,叫我拿到家裡,叫爹爹看。」孝移接過一看,猛然一股火上心,胃間作楚,昏倒在地。王氏急急攙起。這胃脘疼痛病犯了,少不得覆被而寢,呻吟之聲不絕。

  鄰舍街坊,都知孝移帶銜榮歸。這日大家商量聚齊,登門叩喜。王中不得已,以家主染病回告,眾人道:「遠路風塵,休息兩日,待好時,我們再來叩問。」又來了幾家舖子房客,王中也是這樣答應。是日孔耘軒來望親家,王中說明了,孝移叫請至樓下。擁被而坐,單候耘軒敘闊。耘軒是內親,又是契友,徑至榻前探問。二人說不幾句,只見孝移眉目蹙然,想是作楚之甚。因問:「孝老從未有此病,何以突然患此?」孝移道:「昨年在京,已有此病根,不料今日又犯了。幸是到家,若是路上,更要吃苦。」耘軒不敢多坐,辭別而去。侯冠玉亦來問病--不知東家主僕商量的話也--孝移叫端福兒對說,病中不能會客。

  又一日程嵩淑、蘇霖臣、張類村同探問,孝移急欲相會,又恐病軀難以久勞,不得已,只得叫王中請到樓下。大家略敘一敘,三位客一茶即去。因此譚孝移遠歸有病,一城中都曉得了。

  卻說本城新任醫官董橘泉,聽說譚孝移患病,又有聲望,又有錢財;若治好,又有名,又有利,只是無路可進。猛然想起舊年兩學老師曾與譚宅送過匾,便來央陳喬齡一薦。這陳喬齡即差胡門斗,拿一個名帖兒,一來候病,二來薦醫。王中拿帖兒說了,孝移吩咐致謝,即請所薦董先生來。這也是胃脘痛的急了,恨不哩一時就要好的意思。不多一時,董橘泉到了,客廳一茶,便來樓下看脈。   橘泉見樓廳嵯峨,屏帳鮮明,心下暗揣:這必是平日多畜姬妾,今日年紀,不用說,是個命門火衰的症候。及到牀前,孝移擁被而坐,方欲開言,董橘泉說:「不可多言傷神,伸手一看便知。」孝移伸出左手來,橘泉用三個指頭候脈。只見指頭兒輕一下,重一下。又看右手。橘泉搖頭道:「保重!保重!卻也必不妨事。兩寸還不見怎的,關脈是恁的個光景,只有尺脈微怕人些。老先生大概心口上不妥的要緊。」孝移道:「疼的當不得,求先生妙劑調理。」橘泉道:「不妨,不妨,不過是一派陰翳之氣痞滿而已。保管一劑便見功效。我到前邊開方罷。」孝移道:「感謝不盡。」

  端福兒同王中,引董橘泉到賬房來,閻楷接著,行禮坐下。橘泉拿起筆來,要一個紅帖兒,落筆如飛,寫了一個八味湯官方。王中執方取藥,橘泉便向閻楷說道:「我立方不比別人,一定要有個湯頭,不敢妄作聰明。即如適才立那個方,乃是張仲景治漢武帝成方。六味者陰也,桂附者陽也,一陽陷於二陰之中,乃是一個坎卦。老先生命門火衰,以致龍門之火,上痞衝於心胃。只用這桂附補起命門真火,那痞滿之氣自消,何能作疼?所謂益火之源,以消陰翳是也。且是王叔和脈訣上--」說猶未完,王中已到對門舖子取回藥來。董橘泉展開藥包把肉桂嚼了一嚼,說道:「還不是頂好的交趾桂。這茯苓片子也不是真雲苓。拿到後邊,權且煎吃罷。」

  不說董橘泉在前邊與閻楷說那孫思邈、朱丹溪古今醫道,單說孝移吃了八味湯,到晚上便覺熱起來。夜間吃酒時,王中向董橘泉說:「吃了藥,熱的要緊。」橘泉道:「吃了桂附,豈有不潮潮之理。」吃完了酒,董橘泉便在賬房裡睡。到了半夜,後頭一片說:「熱的當不得!」王中又來拍門對說。橘泉只得起來,說道:「我看那肉桂不真,也就怕助起邪熱來。若是真正交趾桂,再無此理。」挨至後半夜,病體才覺清涼些。橘泉見不是路,清晨起來,對閻相公說:「我今日還要上杞縣,杞縣程老爺請,說今日馬牌子要來。待我從杞縣回來,再來看。全不妨事。」閻楷只得送出大門,一拱而去。卻說昨日王中取藥之時,半半堂藥鋪裡住著一位外來的醫生,叫做姚杏庵,拿過方子一看,便搖頭道:「太熱!太熱!只恐不受。」果然吃了藥,熱將起來。王中想在心頭,又見董橘泉走了,便向王氏道:「日前去取藥時,舖子裡姚先生,就知道要熱起來。或者那姚先生藥理不錯麼?」王氏是著急之人,得不的一聲,即命王中睛姚先生來。對門不遠,王中便去相請。

  姚杏庵到了賬房坐下,說道:「我昨日見了那方子,便知道是胡寫哩。待我到病前一看。」王中又叫端相公引到病房。坐下,看見孝移滿面發紅,便道:「這是些小之病,何用峻補。」看了一遍脈,說道:「左心小腸肝膽腎,右肺大腸脾胃門。這右關脈浮洪而散,明是脾胃之症,與尺脈何相干涉?」孝移聽說脾胃二字,是說投的。這姚杏庵辭去,到了前邊,王中請進賬房,杏庵道:「不用開方,你隨我到舖子裡罷。」果然王中跟著,杏庵跳進半半堂櫃檯裡邊,扯開藥廚,這斗子一捏,那包子一撮,又在臼子裡擂了一味,早攢了一劑承氣湯。因見病不受補,便瀉的大膽,大黃用了八錢,外加芒硝一撮。這孝移嬌嫩脾胃,兼且年過五旬,那裡當得這狼虎之藥。吃到腹內,移時便瀉。一夜瀉了十餘遍,牀褥狼藉不堪,還瀉之不已。一家子通夜沒睡。五更時,王中開門,來對門叫門,說大瀉不止。姚杏庵那裡還敢開門。只聽得櫃房內高聲喊道:「大黃者,大將軍也。有病以當之。不怕,不怕。」再也不言語了。本來譚孝移不過是不服水土,又有些鬱結,原非喪命之病。兩個盲醫生,一個峻補,一個洞瀉,遂弄成一個大病。古人所以說出兩句話來:

  學者若不知醫,比之不孝不慈。

  卻說次日婁潛齋陡然聽說孝移病勢已重,吃一大驚,急忙騎馬來看。到門前恰遇孔耘軒。二人徑至榻前。見孝移頓改前容,大加著急。王氏也不避客,站在樓西間裡聽說話。王中也在臥房外擎茶伺候。端福坐在牀邊,孝移氣息奄奄,不能多言。王氏便說:「用藥吃虧。」潛齋道:「藥非輕易吃的。但看好醫生用藥投症,直如手取一般,就知盲醫生用藥乖方,不用說就如手推一般了。如今不如不用藥罷。」耘軒道:「草根樹皮,總不如谷食養人。如今不如只以稀粥軟飯將息自好。」王氏道:「先生、親家的話,我記著就是。」二人不敢久坐,徑至前廳。說了兩三句久未聆教的話,又歎息了一回。耘軒說:「孝移氣色不好,甚為可慮。」潛齋吩咐王中道:「不如意的事,萬不可令病房知道,恐怕動氣。你大爺是個鬱結之症,我在京已知道最清。」王中道:「小的曉得。」說著,早已落下淚來。二人怏怏而去。

  到午後,曲米街曹氏,引著王隆吉到來。見了姐姐,便說:「他舅從南頂回來,又上毫州去。姑爺從京中回來,我並不知。今早方聽地藏庵范師傅對我說,『蕭牆街譚山主京中回來病了。」是他在這街裡化緣,聽說的。我所以急來問問,也沒拿禮來。」王氏道:「親戚們何在禮不禮,這就是您妗子關心。」話猶未完,侯師娘董氏,也從後門進來,王氏迎讓坐下,就說起吃藥壞事的話。曹氏便道:「咱曲米街火神巷內,有一個趙大娘,頂著神,才是靈驗有手段。明日你可去神堂裡問問。」王氏道:「我如何能出門?況他姑夫那個性子,也不敢去。」董氏接口道:「我在東街住時,常見趙大娘與人家看病。神是活神,許人請軸子。」王氏道:「也罷。您妗子早些回去,替我請他,連軸子請來。把法圓師傅也請來,好替咱神前回話。只是要悄悄的。坐鬥利市錢,我不少他的。等好了謝神時,就不怕他姑夫知道了。」只聽樓下一聲要茶,王氏起身答應,大家都走了。端福自送妗子、師娘出後門而去。

  次日,曹氏、法圓帶領巫婆,先到侯先生家。王氏聞信,叫眾婦女,打樓東邊過道過前邊去,到了客廳。這趙大娘,才三十四五年紀,拿腔做樣,也都為了個婦人禮兒。趙大兒斟茶吃訖,把廳槅子關了,掛上軸子,果然軸子上,上下神祗有幾十個。王氏拈香磕下頭去。只見趙大娘打呵欠,伸懶腰。須臾,眼兒合著,手兒捏著,渾身亂顫起來。口中哼哼,說出的話,無理無解,卻又有腔有韻。似唱非唱似歌非歌的道:「香煙緲緲上九天,又請我東頂老母落凡間。撥開雲頭往下看,又只見迷世眾生跪面前。」法圓便叫王氏跪下。王氏道:「我不會回話。」扯住法圓也跪了。法圓道:「阿彌陀佛!只為譚鄉紳有病,求老母打救打救。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趙巫婆又哼起來:「昨日我從南天門上過。遇見太白李金星,拿出緣簿叫我看,譚鄉紳簿上早有名。他生來不是凡間子,他是天上左金童。只因打碎了玉石盞,一袍袖打落下天宮。」法圓道:「怪道譚山主享恁般大福,原來不是凡人。」且說王中正在賬房與閻楷納悶含愁,忽聽客廳有唱歌之聲,吃了一驚。急走在槅子外邊一聽,卻原是跳神的,急的一佛出世,慌忙把大門鎖了,怕有客來。忙從東過道走到樓院,卻不見一個人。原來他的女人趙大兒,及德喜兒、雙慶兒,都在客廳看跳神。王中急叫趙大兒,悄俏罵道:「我叫你死哩!你快去樓下,看大爺要茶要水。」連德喜兒、雙慶兒,都叫站在院裡。王中恐怕家主知覺,定然火上加油。自己也不敢走開,站在當院,以圖支吾遮掩。又聽的前邊的聲音,一發高了,王中不得已,嚷道:「小德喜,還不低聲,不怕驚醒大爺打你麼?」那客廳聲音也就小了。少時,前邊回了神,燒過送神紙馬,無非神許打救,王氏許地藏庵神前龍幔寶幡的話。還說,今夜黃昏,要辦面人、桃條、涼漿水飯,斬送的事。不必細述。

  少頃,只見一班婦女,從閃屏後出來,法圓拿著神軸,侯師娘也跟著。王中見這胡鬧光景,只得背著臉,讓他們過去。恰喜此時孝移睡著,不曾聽見。一班婦女,都進廚房坐下。王中到底不放心,走在廚房門首,向姑子說道:「范師傅,宅下待你不薄,你也事無不經,諸事要你小心。」法圓已知其意,答道:「我明白。」這是王中鎮壓法圓的意思。眾人俱不能解。因此把斬送的事,法圓自行開打。吃罷午飯,連坐鬥利市,都有人取的拿去,一行走了。

  次日,法圓於觀音靈課中,揀了一個吉祥帖兒,送與曹氏。說是在觀音面前,替王菩薩抽的,是「病必痊,訟必勝」的好籤。還叫徒弟描了一個不真不全的字條兒,著隆相公秘送與譚宅女山主。王氏收了,心中感謝不盡。這正是:

  久羈燕邸未曾回,牝政初成禍已胎,
  那料太陽雲又罩。千奇百怪一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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