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吾齋集/卷十七

卷十六 玉吾齋集
卷十七
作者:宋相琦
1760年
卷十八

南遷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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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十二月初六日夜,時事太變。翌日,大臣以下至六卿三司,皆被褫罷,局面一明。余方任用敦寧,以在散地之故獲免,而心甚危懼,不欲在城中。

初八日,出來西江村舍,歷見兩相於新門外待命所。初九日,以僦舍陋難久處,移往麻浦李姓常漢家。申判書氏、尹參判,亦被削黜,來寓一村,則旋竄關西。諫院以向日庭請議停時唯諾諸人幷請削黜,一啓卽允,而余則拔去於啓中,如權有道申華仲任大仲兪大叔諸人不參,而混被其罪。蓋欲憑此爲案,添一網打,而余之拔去,其意尤叵測矣。余乃上疏自首,請與諸臣同被削黜,無他措語,而批答有曰「須勿控辭,保護東宮」云。與疏語大不相襯,誠不敢曉,而人皆疑惑未已。余則只俟臺啓追發或自朝家幷勘而已。

十九日朝,忽拜兵判,雖因舊望,此時仍擬與落點,俱是意外。而旣在待勘之中,亦不必別爲辭免,泯默累日,益復危蹙。人或言「疏批與西銓之命,天意似不偶然」云,而亦未知其如何矣。麻浦乃牌招出來之地,慮其久留有此患。廿二日,又移來于黑石村朴永平弼周小屋數間,蓋此與尹淸風家,亭舍相近,內亦在,事勢稍便,且係果川地,召牌不到也。意欲留住數月,待春和,轉下松楸或渼湖,庶得自便,職名褫否,勘罪輕重,都不暇計矣。

廿三朝,宮官金東弼權益寬,書報東宮引接之辭。大槪以閹宦輩欺蔽聖聰,除去春宮,至欲出閤待罪下令。辭旨甚多,不能盡記,而聞來不勝驚遑痛迫。仍念「宮闈變故至此,身在近郊者,固不當晏然退在。況方帶賓客之任,又有保護之敎,義不可以待罪自處,不爲奔問」。且煥兒在京,以諸議如此書報。於是顚倒入城,借一欵段於主人哀家,行到南門外少入路傍閭家。出來言「非但去夜東宮有下令,亦有慈聖諺敎云,而事秘莫得聞。且領也嚴飭闕內諸吏,使不得書出小報,違者囚治云,以此尤無得知之路」云,而亦不知其虗實矣。

遂僅到金虎門外兵曹直房,取朝服改着,入闕中肅謝。聞政院諸承旨,則皆往時御所閤門外,大臣以下,方又請對,在侍講院云,而猶未知所謂請對亦何事也。肅拜後,余亦有請對之意,將往時宰所會處。歷路,因講院吏,聞鄭文學錫五宋說書寅明來在司鑰房,蓋以事變才出,欲住近儲宮,以便承聞計也。兩人皆素知。故暫入相見,略聞「朝者大臣以下請對,以兩宦正刑爲請,已蒙允可,慈敎又下於藥房,以『兩宮人書下云云』,而未能詳知」云。於是始知慈敎之說,果不虗矣。

仍往侍講院,入見領,領獨在房中。余先言國家變故罔極之意,次問「聞『慈敎下於藥房』云,信否?」領顰蹙而言曰:「果下矣。」余又曰:「然則辭意如何?」領曰:「何忍言?何忍言?不敢宣泄,卽已封還矣。」余因兩君之言,但知兩宮人事而已,至於慈敎之一下再下,多少曲折,全然不知。領旣不肯言及,而且問答之際,顯有勉强不得已之色。故卽爲起出,坐於閤門外班列,言于政院,以追到請對之意啓稟,批以知道。故留待引見命下矣。

俄有所懷書入之命。所懷啓草,未知出於誰手,而領已令正書,出示諸宰,而起頭以慈敎數行語,其下措辭,則以「兩宮人與逆閹,一體正刑云云」。余意亦以直爲正刑,未爲不可,且謂慈敎大略不過如斯。趙泰億李光佐李台佐持啓草,就余問之,其中閒漫字句數處,使之改下,仍與之聯名同參。及其傳啓之時,領以病勢猝劇,無以起動,使余傳啓,蓋余班次最高故也。余招錄事,言「事體甚重大,臣雖扶掖以出,不可不親傳」云爾,則領乃曰:「所言是矣。」遂出而傳啓,而戰掉不成聲,不待承批,扶掖出去,日已向暮,以依啓批下。

余亦還歸家中,親舊諸人來見,多言「慈敎有兩度或不止兩度」云。蓋聞「初敎則只云『兩宮人』,再敎則書名以下」云,其爲兩度則無疑,而此亦罷歸後始聞者也。但賓廳啓辭中則曰:「一宮人乃締結宦寺。」而方外傳播諸本,則有「締結宮人及宦寺者」之語,此一欵,未免差違。心甚疑訝,欲問於記注諸人,而皆是新人素昧,有同。兼春秋申處洙,亦所不知,而是啓元外黨云。故使之書問,則又値相違,終未見所答。而槪此傳本,有口皆言,有目皆覩,其所爲說,不翅狼藉矣。

余之自江入來,雖因事變之不獲已,而旣不可因仍供職於禍網彌天之日,且其自首之事,尙未結末,更當以此上疏乞免,而只辭職名,不及時事,亦非道理之所宜。故乃以慈敎差爽及痛治宦妾之意,及於疏中,末端付以陳戒語。而慈敎一欵,亦不敢直斷其爲實,只曰「臣之所聞,如或不虗」云爾,則此是疑信未分之辭也。第其陳疏之際,不能徐觀事勢,務盡周詳,亦不無所以然,此則可謂料量之不審也。

疏後他人固不說,如徐平甫金彦煕兩人來見,言「渠亦見其謄行之本」云。此皆習於時輩之人也,時輩亦豈不見之而知其大行於世乎?今乃以矯誣爲言,直驅之於構出虗無變易字句之科,可駭亦可笑也。且領也若於講院對問時,明言兩度慈敎辭語如此,又於賓廳啓辭,不爲刪減,盡載首尾,使前後兩敎,明白宣布,則余疏雖不發,可也,發亦不如此矣。設有無狀之人,欲從中贗作,其可得乎?不此之爲,籠罩遮掩,致令一世疑惑憤惋,或有言者則乃曰:「此矯誣也,此構捏也。」輒以罪隨之,此果可以服人心杜衆口乎?

余疏後,領卽上箚,首發「矯誣」之言,臺諫繼之,至欲拿問究覈,禍色之急,可知。南竄之後,其議猶不止,蓋必欲置之死地也。上於領及余疏批,頗加分釋,固不敢復有所言,而今日之事,皆由領之當初所處不能光明直截,以致如此,此非但禍人而已,畢竟壅閼慈旨之罪,將歸於誰乎?其後未幾,果有仲淳之疏云。

時舊臣無一人在朝者,城中殆至空虗,蓋時輩得志之後,廣張罪名,盡逐之,非竄則削與黜也。余於此時,以本兵入朝,人或比之於碩果,或勉之以淸城,至謂「陽復之漸,庶幾在此」,此甚可笑之言也。

余平生疎拙,無任重力量,況此禍變滔天,無一點投足處。譬如狂濤巨浪震盪衝擊之中,持一葉破舟,欲以利涉,行不須臾而漂沒必矣。旣不辦得事功,而因循孤立偪側於四面蜮弩之中,終不免大狼狽,則進退俱無所據,不如早敗自靖之爲愈。且其入也,旣爲春宮;其被罪也,亦爲春宮,則此心亦庶無所愧。雖蒼黃迫逐,危苦萬狀,而反覺其爲快,實無怨尤之意矣。

己巳士禍,先府君超然獨免,蓋群宵雖欲捃摭,無一事可指故也。甲戌更化後,亦終不起,優遊鄕里數十年,名德俱完,一世莫不高之。今余不能早自决退,履此危機,已多忝辱之罪矣。然若與諸人初入於削黜之中,則亦可以從容歸田,沒齒無所恨,而事乃大謬,終至於此,實由不肖無狀荒墜先訓之致,一念慚惶,若無所容。抑又思之,逢此百罹之會,兩世享淸閒之福,造物之所深慳也,其肯錫之於余乎?然則今日此行,亦天也。彼輩何足道哉?

時輩雖用意漏余於論啓中,而知其必不再入,亦不以爲忌。忽聞余直入肅謝,其日闕內在班行者,莫不相顧愕然,固有擊去之心矣。

正言徐宗廈始以唯諾見漏人,初不詳審引避,仍以一體勘律論啓。其意蓋在於余,而上不允。及廿五日余疏上,時輩喜得欛柄,鼓掌而起。廿七夕,疏批下後,持平朴弼夢尹聖時等,卽發極邊遠竄之啓,上亦不允。至廿八夜,金一鏡先托以稟定銓曹事請對,兩司隨入,一鏡以下力言余罪,遂蒙允云。兩司,李眞儒宗廈弼夢聖時也。

廿九日晦,配所定於康津。繼聞時輩以「南中多謫客不可遣,當移西北」云矣。初一日,以啓下,亦未知其間事情如何也。

壬寅正月初一日晩後,配所單子始下,押去都事李敏好卽詣闕下直。余方在南大門紫燕巖依幕。密符則已於廿八日,使軍官閔宣重賫納政院。煥兒輩晝夜治行,初二日午離發,別若干親知之來問者。渡銅雀津兩甥,同舟渡江而別。夕宿果川黃判書在近村,來見而去。

初三日,李甥夏坤到此辭歸。午到彌勒堂酒幕,金承旨來見。夕宿水原

初四日,朝後到振威。本倅金命煥來見。夕宿葛院許漣川許生來見。

初五日,朝到成歡牙山宋秀良來見。夕到天安,舍弟持卿鎭川衙中出來,留待已數日,仍與同宿。甲母亦自京追到。

初六日,與持卿同行,到德坪止宿。

初七日,與持卿別。踰車嶺,路逢押去洪惠伯都事尹東卨,班荊暫話。聞黑山風土之惡,令人慘然。午到弓院金知禮定五崔察訪益秀成朔州稷童、營裨鄭郭山來見。夕宿孝浦公州營將黃再徵、都事白時光來見。

初八日,尼山尹誼來待景天酒幕。懷鄕宋載厚宋必煒宋德成宋漢弼新谷李喪人宜益諸人來見。朴僉知尙信氏出來中路,駐馬暫話而別。到尼山酒幕。兪直長斗基湖營上京,歷見而去。夕宿恩津,本倅鄭墀宋知禮之子眞源金生龍澤權居昌來見。

初九日,過五木酒幕,路逢宋進士善涵,袖傳李台士書。李普赫上京,遇於此,暫入酒幕,數語而別。午到礪山,本倅申命擧來見,高山權炅來待相見。風雪大作,不能前進,仍留宿。

初十日,到參禮酒幕,宋掌令思胤來見。夕到金溝,本倅林世讓來見,珍島郡守金鼎相歷見。

十一日朝,慶基殿參奉金翊龍來見。午到泰仁,本倅朴亮漢來見。夕宿井邑,本倅李奎祥來見,考巖書院儒生二人來謁。己巳,尤庵先生,受後命于此,追憶當時事,不覺愴隕。

十二日,冒雨踰蘆嶺,黑霧蔽山,咫尺不辨,路險且濘,人馬不能行,艱苦不可言。初昏,抵長城止宿,高敞楊震蕃靑巖察訪金聖龜來見。

十三日,到仙巖李聖佐出來敍話。朴諮議光一之孫,持書來見。夕宿羅州,本倅兪命健、營將韓聖欽務安宋弟宅相、從姪必炳來見。

十四日,朝到靈山江。午後過德津橋,到靈巖,本倅文德麟來見。洪大諫錫輔,先余謫來于此,暫時來話,此地此會,可謂夢寐所不到也。余曰:「『同作逐臣君更遠』之『君』字,改以『吾』字,則恰是今日境界也。」洪令曰:「自吾言之,則仍存『君』字,亦可。」相與一笑而別。蓋,又遠故也。

夕踰一嶺,到安靜洞李參奉徵龜家。在京時,言「其家在月出山下,水土最淸凉」云。故初欲以此爲歸矣,及來見之,則處地太荒僻,事多不便,不得已十五日移來于兵營東門外把摠崔致完家,仍僦居焉。甲母則借入于寓舍後李姓人家。兵使沈榗、虞候李舜佐來見。

十七日,都事李敏好辭去,康津陳翼漢來見。

十九日,趙參議觀彬,自其大人珍島謫所出來,留宿而去。

康津距京八百五十里地也。濱海荒陋,山川無可觀,風氣水土,大異於北方。雖瘴癘之毒,不至甚害,氛霧昏陰,常少晴明時,無日不風,乍冷乍熏,濕蒸熱爍,使人眩瞀。土人言「當夏則尤難耐遣」云。

南中諸山,瑞石月出兩山,最有名。今行路過光州,而瑞石則遠望於四五十里之外,雖雄秀磅礴,亦不知其爲何狀。月出則歷過其下,峰巒巖壑,近在面前,歷歷可見,其奇形異狀,矗立拔出,彷彿漢陽三角,誠海上壯觀也。但恨無由窮探其勝耳。

崑山之民,以玉抵鵲;南海之濱,以孔雀羽苴履。」古有是語矣。今者康津僦舍,斫冬栢爲藩籬。是三物,固自有貴賤,而土人之不惜而用之則一也。

南來時,非但行遣迫促,且聞「移配西北之議未已,又拿啓將發」云。故未卜其能抵此中,不以一卷書自隨,及到月餘,更無他聞,棲息亦稍定,終日閉戶昏睡,無可遮眼之物。始借《周易》一秩於靈巖炳姪妻家朴生家,時時披閱以自遣。蓋余於經書,俱未能用功,大抵鹵莽,而《易》尤疎略,平生不曾讀誦一卦。中間在鄕居憂時,亦嘗有意,而乍始旋廢。凡古今人所引用《易》中文字尙多,茫然不知,況於其理乎?今當晩暮,乃爲此破閒消日之計,反顧自悔,亦可發一笑也。

余自兒少時,喜讀《楚詞》諸篇,朝吟暮誦,至於《離騷經》,則讀至八百遍,蓋欲以此爲詞賦應擧計也。其後决科則以他文,終未見讀《騷》之效,心常自笑。以今思之,豈於垂老將有此行之先兆歟?又於年來,日疲於卯申鞅掌,每當靜夜月明之時,輒誦張若虗《春江花月》、白樂天《琵琶行》數三篇,以自抒暢,蓋此兩作,平日所嘗喜之故也。來此後偶然復誦,則其詩語意,有若寫出今日情景者然。人生行止,信乎有前定,而人自不知也。抑人心至靈,事雖未形,自然有動于中,遲速早晩雖不同,終必一驗於後耶?吁可異也!

東坡言:「合江樓下,秋碧浮空,光搖几席之上,而茅店廬舍,橫斜砌下,爲人眼中沙。」余見泰仁披香亭勝致,可爲南中之最,而咫尺相望處,乃有邑獄,其礙眼目殺風景,莫此爲甚,豈但合江之茅廬乎?若使東坡見之,其所譏評,又當如何也?

春夏間,移種菖蒲萱草於小盆,而節晩不敷榮,漫吟一絶。

貌從年老菖何力?憂本心生草豈忘?爭似繞籬移晩菊,九秋贏得落英嘗。

《本草》「石菖蒲,明目駐顔」,「萱草,忘憂」故云。

余南來時,陪僮林世芳,涕泣隨行。勞苦艱險極矣,而終始無倦色,留半載始歸。於其行,感其誠而悵其去,口占一絶。

當時涕泣我行隨,半載南荒晝夜依。堪笑門卓行者,暫來展手卽言歸。

『卓行』者,卽卓契順,語見《志林》。

余素不能飮,且年來多病,久斷杯勺,南來以後,尤不近口。鄕人或有來問而怪之者,戲占一絶。

多病誰知謝麯生?忘憂無計託昏冥。南來誤被漁翁笑,却道明時效醒。

橘渡爲枳,貉踰而死,物性與地氣相反,有如此者。蟹乃江湖溪澤中物,我國西南,隨處皆有,而諺傳「蘆嶺以南,自古無蟹」,此有不可曉者。然余來此後,靈巖海南人,有餽生蟹者,狀味無異,俗語亦未必然也。

中秋,無人獨坐寓舍,月色甚佳,有感于中。雖廢詩已久,情發爲言,自不能已,漫錄數首。

凉天佳月卽中秋,却羨坡翁惠州。縱使今宵十分滿,更將何興倚江樓?

「凉天佳月卽中秋」,乃坡翁在謫惠州時語,而夜登合江樓逍遙堂等處,逮曉乃歸,仍有賦詩。今余登覽遊賞,非所可論,故有此云云。

誰回世界幻淸都?仰視當空玉鏡孤。萬里陰晴同此夜,故園還似此間無?

頻傷八月古如今,夢老前秋共此心。海畔孤臣猶未死,九疑回望獨沾襟。

去年秋夕,在京臥病,感杜陵「頻傷八月來」之句,作一詩,示夢相,故云云。

荒村節物亦相歡,老稚紛紛上墓還。何事南來未歸客,幾回霜露隔先山?

余於丁酉秋,歸省三川先墓,今已六年,故云云。

風露三更月色多,玉樓消息問如何?丹忱耿耿終誰識?愁絶千秋《水調歌》。

九月初,聞隣漢家有菊花,取一叢植小盆中,置之寓舍軒上,雖甚衰殘,亦稍開眼。仍以「夕餐秋菊之落英」爲韻,賦三句古詩,率意信筆,不可謂之詩也。

子厚詠寒梅,逈映天碧。何似瘴海菊,獨秀風霜夕。孤芳詎無意?似欲慰遠謫。

燦燦黃金花,佳色正堪餐。餐之豈徒然?所貴淸肺肝。君看鳳凰食?亦在靑琅玕。

丹桂凋哀壑,芳蘭隕汀洲。寒葩獨自奇,不知天地秋。物性有如此,霜露非爾愁。

豈無他名花?性癖獨愛菊。窮居得一叢,亦足洗心目。持以配君子,何謝淇園綠?

秋凉岳北舍,霜落湖邊籬。重陽已云近,今日開幾枝。矯首望故鄕,何時復見之?

秋氣日憀慄,我懷殊不樂。一笑問黃花,胡爲此村落?芳香縱自持,無乃太寂寞?

東籬有高士,濁醪聊泛英。超然謝世網,千載遺芬淸。乃知醒屈子,不及醉淵明

康津,卽南徼地盡處,過此則耽羅,大海與天相際。然去京城僅過八百餘里,我國壤地褊小,據此可知。余嘗觀東坡《靈壁張氏園記》,則以爲「道京師而東行凡八百里,始得張氏園於汴之陽」。其下又有曰「子孫開門而出仕,則跬步市朝上」云,蓋以天下幅員,萬里言之,八百里之地,便是輦轂之下。而我國則以此爲極邊,惟其局於小,故雖近猶遠也。

夫自六合之外視中國,猶礧空之在大澤,況我國之於中國,未滿十分之一。人之處於其間,譬若醯鷄之在甕中,自起自滅,所謂得喪榮辱,又不啻泰山之一毫芒。而世之人,方且營營馳騖,爭奪不已,至於决性命以饕之,其亦可笑可哀也已。

余於四月以後,絶不作詩,至中秋始有數首。今日重陽,獨坐無聊,偶得一律記之。

九日今朝是,登高舊俗傳。無心酬令節,有恨送流年。極浦霜鴻冷,荒村露菊鮮。向來詩酒興,回首意茫然。

余嘗喜退溪先生詩:「性癖常耽靜,形骸實怕寒。松風關院聽,梅雪擁爐看。世味衰年別,人情末路難。悟來成一笑,爲是夢槐安。」非但句律精工,其居閒自得之趣,可以想見。今於窮陋中,偶一諷誦,益覺有味,不揆蕪拙,謹次其韻,時九月十二日也。

瘴氣初微歇,天時已漸寒。身從欹枕穩,書好閉窻看。知命雖非易,居窮亦不難。莫言蠻貊陋,忠信自能安。

余春初南來時,與持卿相別於淸州路傍村舍。九月之望,自懷鄕來見余于南寓舍,留八日歸去,此中此別,黯然可知。仍思柳子厚謫中別舍弟宗一詩,情境相同。聊次其韻以送之,工拙不論也。

此恨從知自古然,柳州何似海邊?別來相見纔今日,歸去前期又隔年。休道夢魂難識路,試看南北亦同天。何時墓舍三川裏,共對山房榾柮煙?

東坡子由詩曰:「別期漸近不堪聞,風雨蕭蕭已斷魂。猶勝相逢不相識,形容變盡語音存。」余送持卿後,偶思此詩,次其韻寄之。

休將世事耳邊聞,且莫臨歧惱別魂。看我形容猶故我,逐臣今日幾人存?

萬事年來惟欠死,此生今日獨無言?中宵忽罷寒窻夢,身在天南瘴海村。

上句則夢中所作,下句則覺後足成,時十月日也。東坡詩曰:「年來萬事足,所欠惟一死。」

臘月初五日夜夢中得一句曰:「當時契合君休問,落落心期似耿弇。」覺來不知其語意何謂也。仍足成一絶曰:「自顧平生成底事?夢中詩句更多慙。」

正月二十一日夜,夢作一絶,揮洒書之于紙面,而上句有「鷗鷺」及「淸」字,又有「羽毛輕」三字,餘不能記。下句「何如白鶴江湖上?上有仙人下鹿迎」,則覺後了然,仍足成上句曰:「春水陂塘鷗鷺淸,臨風獨立羽毛輕。何如白鶴江湖上?上有仙人下鹿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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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看《觀卦》,項氏之言曰:「觀本是小人逐君子之卦。但以九五中正在上,群陰仰而觀之。故聖人取此爲象,象雖如此,勢實漸危,此則武宗時,內之宦者,外之牛黨之徒,皆欲攻李德裕,但以武宗剛明在位。故仰視而不敢動,一日事變,萬事去矣。」此言深有味也。

鉤弋夫人李宸妃,至卽位後,皆追贈皇后。蓋鉤弋之死,不以其罪,宸妃則史不言其所以死,而以劉皇后欲薄其葬、呂夷簡所對之言見之,似由於妬恚之故,於眞宗無與焉。兩妃之追贈,在昭帝仁宗,天理人情,容有不能已者,揆之禮意,亦不至大失。故當時廷臣,無一言爭之者,此非今日之所可擬也。

《河廣》章小註朱氏之說,爲時輩所引一大證,而此亦有不然者。以今所已行者言之,其宮房稱號,猶不廢矣,有祠有墓,祭祀亦厚矣,何嘗視同凡人,棄絶不顧乎?雖謂之已合於朱氏之說可也,又何以加其禮乎?

且有一說,宋朝濮議,爭論未定,而朱子以爲「畢竟朝廷處置得好,祠廟祭享,付之下面,朝家一無所預。」濮王尙然,況其他乎?然則今日是非,亦不難辨,而彼方假此題目,以濟己私,尙何是非之足論乎?

世傳東坡自言「有三恨:不飮酒,不解碁,不能作歌詞」也。然以集考之,其與人書曰:「近稍能飮,終日可十五銀盞。」此書外,亦多有「大醉不成字」云,則其非不飮,可知。白鶴觀四言詩,可謂深得碁趣,不解碁而其言如是乎?「大江東流去」詞,固已膾炙一世,而又有一書與人曰:「近獵郊外所獲頗多,作得一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爲節,頗壯觀也云云。」以此言之,歌詞亦何可謂之不能乎?蓋此三者,比他事自視猶不足。故爲此言,而實則未必然也。

我東人,自古不尙歌詞,前輩文集中,亦絶無作者。況余於平生,未嘗窺一闋、道一句,豈有能不能之可言?而本來無酒量飮,一杯輒醉,中年以後,以病尤不近口,每見朋友健於杯勺,心頗羨之,而竟亦不能飮也。碁則在少時嘗喜而欲學,而手甚拙,對局輒茫然,終不曉其活殺機權,遂廢不爲,雖謂之「下愚不移」可也。東坡之於酒碁,必不至此之甚也,可謂一笑。

天下之可尊者,莫如道學。道學之人,雖有一時毁譽,固不足加損於其身,而人或有不知而妄論者,則不免於小人之歸。如東坡平生樹立甚偉,而只以貳於伊川之故,朱夫子斥之不少饒,良可惜也。

山谷言論風采,視東坡可謂少遜,而以「霽月光風」稱濂溪朱夫子因取其語,爲之贊,後人亦皆翕然,是非不之及焉。信乎道學之難爲敵而不可輕議也。然東坡濂溪故居詩曰「先生豈我輩?造物乃其徒」云,則其推許亦至矣,而無一人表章是語者,豈各有幸不幸而然歟?

臣無有作福作威,萬古大訓也。《易、小過、六二爻辭》曰:「不及其君,遇其臣無咎。」《程傳》曰:「上進而不陵及於君,適當臣道,則無咎,過臣之分,則其咎可知。」此固不易之義也。國家用人,自有定制,或以人望久次,間間稟旨陞遷,而亦僅僅焉。至於以堂下陞堂上,則除非邊任議薦及特旨除授者外,自下尤不敢直請注擬。雖如許積之當國專權,此例則猶不至擺壞,今則全然弁髦。如該曹參議,不由上簡,任意超越,曾不之少難,其於陵及過分之戒,何如也?而乃曰:「向時人,視君上如無,夫視君如無,孰大於威福自用乎?」可謂不自反之甚也。適觀《小過》,漫書之。

凡大小臣僚,如欲請對言事,則詣闕先通于政院,政院啓達,有命引見後,與承旨、史官入侍者,乃祖宗朝流來古規也。今自政院不爲啓達,而遽下引見之命,其間事情,誠有疑惑,未敢知者,事欠光明,且違令典,後弊亦何可勝言?殆近於「不經鸞臺、鳳閣,何名爲勅?」者。承旨之仰問,臺諫之論啓,烏可已也,而以此皆陷於大僇,亦可以觀世變也。

自古言涉宦妾,得禍者亦多,而唯仁宗時宰相賈昌朝締結溫成皇后乳母賈婆婆,稱以賈姑姑。臺諫論其奸劾之,而宮禁事秘,猶未之詳。一日有進對者曰:「近日臺諫言事,虗實相半,如賈姑姑事,豈有是哉?」蓋欲聞仁宗所答如何也。仁宗嘿然久之曰:「賈氏實曾薦昌朝矣。」於是始知其實狀,而臺諫則無被罪之事矣。東坡言「苟非仁宗盛德,豈肯以實語臣下乎?」云。事見《志林》。

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書》之難信,自古已然,而史書爲尤甚,《武成》亦史也,況於後世乎?蓋史官非一人,聞見各異,心公識明者,亦自難得,記事論人,安能鑿鑿皆中。況事在遠外,虗實難的,尤何可斷爲公案乎?如我國壬辰倭變、癸亥反正時事,中國人所記,全然爽誤,此蓋只据傳聞,便以爲信而然也。以此推之,歷代史記所載外國事,必多類此。然此猶不須說,一自黨論分裂之後,賢邪是非好惡予奪,不翅如、氷炭,將何所折衷乎?其不足爲信史明矣。

《易》之《彖辭》,文王所作,如「《乾》,元亨利貞」是也;《爻辭》,周公所作,如「初九,潛龍勿用」是也。《彖傳》「大哉乾元」以下及《大象傳》「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小象傳》「潛龍勿用,陽在下」,皆孔子所作也。《乾卦、大象、本義》曰:「象者,卦之上下,兩象及兩象之六爻,周公所繫之辭也。」旣云「上下兩象及兩象之六爻」,而下乃結之以「周公所繫之辭」,泛看之則有若《大象》之辭,亦與六爻同出於周公。無乃或欠於分曉耶?

白玉峰湖南詩人也。與崔孤竹齊名,其詩至今膾炙,談詩者皆曰「」,而其人則未知其何如也。南來後得見其家藏書牘一帖,則訓戒諸子者,極其嚴正,多有格言,雖禮法之士,無以過之。平日行己大方,猶可想見,有不可只以詩人目之者。蓋前輩文人,雖風流詩酒,傾動一時,而其實地所存,非後人所可及,如此。但其子孫殘微,不能表揚於世,爲可惜也。

《訟卦、大象》「作事謀始」章小註,項氏曰「共飯,地分於匕筯之間;滅宗,忿起於笑談之頃」云。此於謀始之義,未見其襯合,而所謂,亦未知指何人也。當更詳之。

壬申年,余以前校理在懷鄕。一日夢余以玉堂上番入晝講,下番則李仲剛健命,史官則閔聖猷鎭遠。覺後了然記得,而時去己巳未久,余與此二人,皆窮居屛蟄。兩人則又方在參下見廢,無望復見天日。故意謂「此夢不過一塲虗荒」,亦且久而忘之矣。

其後二年甲戌,朝廷更化,至秋,余以司諫赴召,又移應敎,入直玉堂。余是上番,南伯珍正重,乃下番也。及當晝講之日,余與伯珍同詣閤門外,習講甫畢,伯珍聞其大夫人病患猝然危急,蒼黃出去。政院啓稟牌招他下番在家之人,李仲剛以校理承牌,顚倒入來,因與之同入講筵。史官則非閔聖猷,乃兼春秋閔震元也,其名字音響,與聖猷同。蓋伯珍之臨時徑出,必令仲剛替入,閔震元之名,適與聖猷同音,無非巧合於當日之夢,若有陰使之然者,可謂奇矣。此豈人爲之所及哉?

我東木綿花,六七月始開,而東坡詩曰:「記取城南上巳節,木綿花落刺桐開。」「上巳」,非木綿開花之時,而詩語如此,豈木綿非我國所種木綿而別有他花耶?又曰:「柳絮飛時笋籜斑。」我國南方竹筍,五月始生,柳絮則在三月,與竹筍早晩亦異,此則似由地氣不同而然也。

庚戌年間,余年十四,往受《詩傳》於同春先生。至《小雅、何草不黃》篇「知我如此不如無生」章,先生讀一遍,愀然不樂。吟詠數次,仍以嗟歎曰:「古人何以寫得如此眞切?」余時稚昧,雖未能深會其意,亦不敢請問。以今思之,其所感者,可謂深矣。然其時卽顯廟盛際,而先生之感,猶且如此,若使當今之世,則又將以爲如何也?嗚呼唏矣!

同春尤庵兩先生,生竝一世,而其生年,只差一歲,同宗同鄕,已奇矣。又同受學于沙溪,同被孝廟禮遇,出處名位,亦略相同,同春先沒於士禍之前,與尤翁畢竟榮辱雖不同。然身後士林推尊則同,此不但吾宗盛事,抑古今簡牒之

所未見也。

山谷云:「子弟寧可一月不讀書,不可一日親小人。」此格言也,而然若不讀書,則心地鹵莽,處身行事,日究乎汚下,雖欲不親小人,不可得也。蓋山谷之意,甚言小人之不可近,亦非眞以不讀書爲訓也。然世又有多讀書博覽强記者,持身不謹,且無嚴父兄之敎訓,往往交結匪類,身陷大僇,非惟不得讀書之力,反爲文字所累。山谷此言,凡爲人家子弟者,終身佩服可也。朱子劉平父一書,亦可誦味。

東坡生於仁宗景祐三年丙子,其命數乃丙子辛丑癸亥乙卯也。當時論命者曰:「丙子癸亥水向東流,故才汗漫而澄淸。子卯相刑,晩年多難。」余命則丁酉壬子戊午乙卯也。以五行言之,旣無丙子癸亥之水,才固無可論,子卯相刑,則與同。今當垂老之年,顚沛流離,險釁至此者,無乃亦坐於是耶?偶閱集年譜,記之。

秦檜罪惡,不可勝數,而屢起大獄,亦其一也。晩年恨趙鼎等,必欲殺之,死猶不已。乃令徐嚞,與宗實令衿姦,謀送大理獄。逼令衿,自誣與張浚李光胡寅胡銓等五十三人謀大逆,欲加族誅。獄成,病不能書,乃得釋。不然則魏公諸人,皆不免矣。之病死,天也。然天不使早斃,如岳武穆輩,皆死於其手,此又天道之難知者也。

天地自有大氣數,若値殺運之發,則人亦無可奈何。古人謂「戰國之際,天下生類殆盡」。蓋當時戰爭爲事,兵連禍結,互相斬伐,不獨長平四十萬、新安二十萬而已也。然此則只在於中原,猶未若之間也。外則北虜强盛,山海關外,雄城巨鎭,相繼夷破,軍兵子女,盡爲魚肉。於是悉發天下豪將健卒,往禦之,亦皆全軍陷沒,內則李自成張獻忠屠掠之慘,古今載籍所未有。所過城邑,人民鷄犬,糜爛無遺。終又北虜之禍,遍及。非但此也。魏忠賢崔呈秀群兇擅權,大起誣獄,鍛鍊東林諸君子淫刑虐殺,又不知其幾,善類爲之一空。蓋人民軍兵,則盡於虜賊;搢紳朝士,則盡於黨禍,天地之間,便成血海,可謂世界之大變也。噫!人之生丁于此運者,何其不幸之甚也?

世謂「太祖劉基,以五行相生,預定子孫名字,至崇禎十五代後,尙有所餘字。太祖是神人,事多前知。以此觀之,祚似不終訖於崇禎,而庶有中興之望」云,而此有不然者。國之興亡,天也,其所延促,亦有定數。自古中興之君,皆出於去古未遠,天命人心,未盡離散,如是已。若,則卽接而起,便與繼序無異,亡已近百年,豈有近百年而能致中興者乎?顚木有蘖,亦有一段生氣故耳,若已成枯根腐枿,則蘖何從而生乎?抑祖已知崇禎壽山之禍,圖畵藏置,則國祚之亡,已决於其中,而故剩其名字,傳示後人,有若猶有餘運者,無乃欲使天下人心,不至於一時斷望潰叛棄絶之意耶?未可知也。

丁巳夏,告廟臺論發。時尤翁嶺南,禍機甚急,館學則爲彼輩淵藪。方外士論齊憤,欲上章伸辨,金萬埈李東馣兄弟、崔奎瑞李昌齡諸人主張,日會于石井洞李東郁家,而未得疏頭。尹攇時在圻郊,屢請始入來,諸議皆以爲喜,遂自小公主洞疏廳,拜疏詣闕。儒生着巾服,分行道上者凡七百餘人,市民輩掃大路列水盆以待之,見者莫不驚歎。疏入,被竄,尹憲卿等二百餘人,繼又陳疏亦竄,蓋兩人疏下合爲千餘人矣。雖不能以此得力,當時士氣之盛,猶可想見矣。光城恐激禍,送其伯胤於疏會,欲爲挽止,而諸議奮發,峻斥不從,以至無聊而歸云。

余於少時,見爲士者只讀書綴文,爲應擧計,雖不能盡然,然習俗大抵如此。如非儒賢被誣關係斯文重事,則鮮有陳疏之擧。其後駸駸然漸及朝廷事,今則凡政令得失,人物進退,輒皆攘臂而議之,投匭而攻之,以至臺閣論議,廟堂設施,亦欲上下參涉,自作一種物議,互相和應,宰相名流,亦不得不撓於此。朝廷由此不安,國事多至敗壞,噫!世變至此極矣。

世言「宋朝仁厚立國,朝臣雖有罪,未嘗輕加誅殺」。盧多遜丁謂之奸邪、章惇蔡京之兇悖,亦止於流竄而已。如秦檜賈似道,則高度兩帝,力不能辦誅,在所不論也。雖小人,害君子無所不至,寇萊公李文定呂汲公范忠宣劉器之蘇子瞻以至張魏公趙忠定胡澹庵諸人,雖置遠惡地,必欲其死,亦多以疾病終,或有終得生還者,無一人及於刑戮,此蓋前代所無之事也。高宗南渡,國勢委靡,而猶能綿延幾至二百年者,豈非以此故歟?

太祖孟子言「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仇讐」,至命黜祀,賴錢唐死諫,得以仍存,其意蓋欲嚴大防礪忠節也。然余觀明朝,自太祖崇禎,誅戮朝臣,不可勝記,不但視如草芥而已,而及其國亡,死節之多,又非之比。以此言之,孟子之言,殆或不然,而祖亦過慮矣。

蓋君臣之義,根於秉彝,竝立爲三綱,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以其夫之疎待,而便懷怨背,非婦之義也。君臣之間,何以異此?然惟君子爲能知此義而蹈之,小人則反是。自古臨亂殉義者,多出於淪落不偶之人,受恩深厚者,乃反賣國偸生,此在其人賢否之如何,亦不係於君上待遇之厚薄也。末節義之盛,蓋東林諸君子之力也。然則學術士論,其可少哉?

節義之稱,每見於亂世,自三代至今日,史牒所載,皆可見也。雖其所遭有難易,所立有大小,要皆全其秉彝,盡其職分而已。若大勢已去,不能救其覆亡則天也,而然其風聲義烈,撑柱宇宙,使天下後世爲人臣子者,知有此箇道理,不至泯滅,其功亦豈少哉?天之生此等人,以扶萬世之人紀者,其爲世道慮,可謂至矣!

吾宗,始柳氏祖妣負幼孤,自松京下來懷德,守節終身,子孫仍家焉。直幹相承,世襲冠冕,惟我王父,以雙淸府君世嫡,不求聞達,窮約以終,而以至性純孝,稱於鄕黨。先君子名德俱尊,世無異議。雖以他派言之,科第仕宦,亦多彬彬,而最是同春尤庵兩先生,竝生一時,爲士林宗主,此則尤所罕見。世代寖遠,子姓蕃衆,豐殘榮悴,自各不同,此固理勢之所不免。而至于今日,則又皆漸至衰微,非復昔日之盛矣。

然余嘗謂吾宗有他門所不可及者三。凡人家遠代先墓,多不能契蕝,雖或不然,子孫遠居,香火多缺。而吾宗柳祖妣以下十餘代先墓,皆在同鄕十數里之間,四時祀享,子孫齊會行事,今至數百年如一日:此一也。且宗族親戚,人孰無之?而然若散處他所,未能頻接,則情義自然漸疎,稍遠之後,不知其爲誰某者有之矣。吾宗則累世同居一村,南阡北巷,步履相從,雖袒免以上屬籍已遠者,亦皆世講倫序,呼叔呼兄,有若堂內之親:此二也。凡人之居鄕也,雖有溪山田園之樂,若獨往無親,則此在常時則可矣,而或値吉凶大事,將何所倚藉乎?吾宗則凡有疾病死喪,往來省護,不待勸勉,已成門風,至今不廢,以至葬法祭式,亦倣禮意,各家遵行,鮮有違悖:此三也。

吾之去鄕已踰十年,雖未知此事一如舊日,奉先惇宗,是爲人道之大者,而吾宗乃能如此,以淸寒之門戶,國中之稱以名族者,賴有此三者耳。此蓋祖先遺風相傳積德裕後之致,而兩先生修明講定之功爲多。今後爲子孫者,亦宜各自惕念,世守而勿墜可也。

東坡自言「平生未嘗爲人作墓文」,且於答人書曰「此有先戒」云,豈老泉預知此哥以文字累身,欲令省此一事耶?蓋碑誌之文,雖曰記事,與史傳逈別,以稱美不稱惡爲主。此其事體自不得不然,苟其人實跡如此則可矣,而不然則終未免誣筆。蔡邕郭有道碑,謂「無愧色」,其他則有愧可知矣。雖以韓文公之正直,劉叉猶以諛墓譏之,歐陽公尹師魯墓誌,亦致謗議,至作文以自辨,他又何說乎?以此言之,不如東坡之初不作也。況末世好惡各異,恩怨隨生,立言之難,視古爲甚,世之君子,其亦愼乎此哉!

碑誌,則尙矣,則風神遒逸,則法度簡嚴,則無論。王弇州自謂「捭闔操縱」,而實則繁絮無可觀。方正學錢牧齋,皆間有好處。我國則當推淸陰谿谷,而尤翁晩出,殆欲掩兩家盛矣。

吾鄕李生植吉頗能文,言「嶺南人評尤庵好作墓道文字曰:『筆力好矣,而間有雜體,非本色云云。』嘗以此語擧似於尤庵,則先生曰:『吾於墓文,雖法,而亦以晦庵文體參用,非本色之說,是矣。人其有知文者哉!』」李生語余如此,但所謂人未知果何人也。

己丑四月,余自懷川,往遊俗離山。歷淸州首谷村宋叔奎炳、族弟相堯,與之偕行。少歇于萬景臺書院尤翁祠宇,後移華陽夕到華陽洞,卽尤翁舊居,溪堂畵像及几杖在焉。仍謁萬東祠,止宿于煥章庵

翌日大雨。金比安時澤兄弟及金明行,自俗離來此,不約而會,仍留兩日。雨霽後,始往葩串,則溪水大漲,激散噴薄於磐石之上,雷轟霆擊,聲震一山。昔東坡白水佛跡山瀑布曰:「大略如項羽章邯時。」未知與此孰爲高下也。奇觀壯致,目掉心駭,殆不可名狀。常時淸流白石,視此反覺其孱劣,不足爲勝也。金明行叫絶起舞,亦供一笑。

仍往仙遊洞,去此十五里許,巖泉洞壑,窈窕蘊藉。川流澄澈,石色明瑩,或懸而爲瀑,或散而爲簾,或匯而爲潭,一回一轉,變態層生,令人應接不遑。遂至最深處而止,而猶有未盡之意,介甫詞「欲窮源而不得竟,悵望而空歸」者此也。嘗聞兩洞,互有所長,未易定其優劣,見之良然。華陽洞舊名黃楊,蓋以地多此木故也。李體素春英來遊,以其不雅,易以今名,語見其詩集中,此可備山中一故事也。

金君兄弟則自此轉往聞慶隱仙寺,余則向俗離。夕宿空林寺,寺無異觀。朝踰束沙嶺,卽離岳後峰高處也。嶺路危峻無比,鳥道蛇行,僅通人跡。歷見大庵小庵,仍登雲壯臺,臺有上中二層,而上層有大廣石,冠于石峰之巓,可容百餘人,聳出雲霄之上,四面削立無倚附,全是虗空。雖以大木排作雲梯,使人攀緣升降,而除非判性命者,不可置足於其上。仍思韓文公咋指之戒,遂止。中臺不復上,而此亦不知其幾千萬仞,四望無際,杳茫寥廓,遠近群山,不辨其何地何山,而擧在眼底,或起或伏,狀若丘隴者連亘數百里之外。仰見日輪當空,去頭上不遠,若可以手攀之。始知「御泠風凌倒景」,果非虗語也。歷上獅子中獅子兩庵,逢雨留宿。又歷上歡喜太宗師兩庵,至福泉庵,徘徊東臺之上,臺有學祖和尙石㙮,庵有信眉禪師故跡。報恩權煜幼晦聞余行來會,仍與携來于俗離大寺。路傍有脫骨等庵,而皆無可觀者。

翌朝,登水精峰,峰在寺後,比雲壯不翅差低,而一山面目,群巒體勢,羅列左右,一覽皆盡。凡遊此山者,如不得歷討窮探,則只登此峰,亦可得其大體矣。峰頂有一大龜巖,諺傳「壬辰天將見此,以爲中原物貨,盡爲此巖而來東,遂折龜項,其後僧覺性,以他石更接其項」。兵使閔震益作碑竪之,乃尤庵同春筆也。留一宿,與幼晦別。歸路,歷象賢書院,略有泉石,而石皆麤黑,不堪爲僕役也。往返凡九日。

初余入山時,用東坡廬山故事,誓不作詩,至雲壯,僅有三首,華陽仙遊則有記文失之,俗離則欲作記而未及。今於謫居無聊中,追憶舊遊,恍然如夢,想像彷彿,略綴大槪,眞所謂掛一漏萬也。宋叔堯弟權幼晦金君兄弟父子,十年之間,皆化爲異物,可愴也已。

同春問於尤庵曰:「嘗聞『仙源金公,侍坐其尊君,嬉笑談謔,無所拘檢,親意甚安之。及淸陰入來,則坐中便肅然靜嘿,若有不樂之意』。二公氣象,於此可見,而就此事論之,則孰爲勝耶?」尤庵答曰:「使父母之心安之者,似乎可矣。」同春首肯之。

尤翁一日來訪同春,諸宗人亦會。話間偶及古今文章,仍有言文之好者。坐中一人問於尤翁曰:「公之文章,自視與文何如?」尤翁良久曰:「文似差勝矣。」同春大笑曰:「公終不免文人習氣矣。」兩先生之言,俱出善謔,而同春之言,尤覺有味。噫!宗黨之間,此等氣象文采,豈可復夢見哉?

同春先生,仁廟庚午,勉赴別試參解,入殿試,此卽鄭公雷卿爲壯元之科也。先生所製殿策,諸考官皆稱善。時先生聘君鄭愚伏主文掌試,見其文體,知其爲先生所作,終無一言,諸考官知其氣色,以致黜落。自此以後,遂不復應擧矣。先生晩年,嘗言于吾先君子曰「當時若無此事,則吾亦當循例,作文官如君輩,而今以虗名,輾轉至此,身世之難處,老而愈甚,此吾窮命所致」云。此蓋先生自謙之辭也。

第於先生年譜中,此一欵誤錄於丁卯年,先生此敎,非但先人之所親承,且愚伏,丁卯年間,未及典文,至庚午,始拜大提學。此見《谿谷漫筆》,可考而知也。若愚伏非典文而泛參考試,則亦何必待其一言而定其立落乎?此又事理之易曉者也。余以此意,往復於宋堯佐而終不改。此雖非大關節,年月事實,俱不免差舛,豈非未安之甚乎?

崇禎癸酉,尤庵赴司馬會試。崔遲川鳴吉主試,以《易》義「一陰一陽之謂道」爲問。題意甚難,士子輩未能措手,先生一揮而就。時先生已有盛名,求見所製者,左右坌集。先生一無慳色,幷皆出示,由親及疎,殆遍塲中,以至本草,字漫幾不識。

先生伯兄,亦參解同入,言曰:「初不赴擧則已,今旣入此,得失何可不念,而爲此主客俱傷之事耶?」先生曰:「此亦命也。何關之有。」及其考試,遲川見先生文,大加稱賞曰:「吾道東矣。」遂擢置第一名,其藻鑑亦明矣。先生在長鬐謫所時,以此事及於答余書中,以戒臨科累志之習,此豈凡儒之所可及哉?然爲士者,宜不可不知此也。

嘗見同春先生文集,上疏中有曰「今番」、「明番」云云。蓋「今番」云者,本非古語,至於「明番」則尤未之見。心竊疑其不雅,恐不可用之於章奏之間,而亦意先生必不創說,或有所据矣。其後偶觀《朱子語類》,則果有「今番」、「明番」互擧爲說處,乃知先生所引用,本出於此,心始釋然。夫以寡陋之見,於先賢文字之末,猶不可輕議,況其道德學問之高下淺深乎?世之後生末學,乃欲評論軒輊,非愚則妄也。

李豸,卽東坡門下士也。與人書,論文曰「雖狂氣未除,而筆墨瀾翻,已有漂沙走石之勢」云,其才可見也。東坡知貢擧日,屬意於,預出論題二道,送于適出不在,章惇兩子,偶來家,竊取以去,則不知也。及入試,兩竝依意製呈,謂是作,置於魁選,拆號則非也,乃也。東坡悵然久之,作詩寄曰:「與君相從非一日,筆勢翩翩疑可識。平生漫說古戰塲,過眼終迷日五色。」母曰:「蘇公知擧而兒不第,命也。」未幾,亦卒。東坡此事,固涉疎脫,而之奇窮,亦甚矣。

科擧非古制。始於,盛於,而其於得失升黜之間,若有神助陰戲之者,雖主司,有不得自由。傳記小說,如比者亦多矣,此豈非所謂命者耶?且以前,則士子負文名擅塲者,預定壯頭,後如其言而不以爲嫌,此蓋猶有公道,而其人自是人望所屬故也。之於,亦恃其無愧於中。故至作詩以自解,人亦信其無他矣。然余觀明朝科擧之法益嚴,考官如程敏政之經學、擧子如唐伯虎之文章,一被賣題之謗,下獄幾死,終身坐廢,末世防禁,不得不如是。若使坡公明朝,則其不抵於罪,未可必也。

我國尤重科第,法禁亦未嘗不嚴,而名利所在,奸僞日滋,至于頃年科獄而極矣。此由人心不古,大本已失,流弊至此,終難救正,孟子「反經」之訓,豈不信哉?

天下萬物,未有無種而生者。試以草木言之,雖千彙萬狀,未易悉數,自萌蘖以至長大,枝條花葉,各隨其類而無不同焉。此蓋根荄所稟,自然如此,有不得移易者,可見造化生生之竗也。至於禽獸亦然,如人所共見虎豹麋鹿獐兎狐狸烏鵲鷗鷺鷹雉燕雀凡諸毛羽之屬出於胎卵者,毋論大小,形色如一,譬如草木各種生則便同。而獨鷄犬一産累雛,輒皆斑駁,牛馬羔羊,亦多如此,此理不可曉。豈牝牡之欲,飮啄之性,畜於家者,比山野尤濁,不能專一而然耶?

凡物之生,形色性味,皆出於陰陽二氣,而陰濃陽淡。大而言之,則天屬於淡,地屬於濃,山岳屬乎濃,水泉屬乎淡,四時之氣,春夏屬乎濃,秋冬屬乎淡。以至飛潛動植之類,如松竹則淡,而桃李則濃,龜鶴則淡,而鵝鴨則濃,此外他物細分之,則亦多如此。然其或濃或淡,俱出天機之自然,而人情莫不惡淡而喜濃,何也?蓋人是最靈之物,七情五官,相因爲用,晝夜炎炎,徇物易遷,其能厭紛華而樂枯寂者尠矣。

非但物爲然,人亦有濃淡,大抵濃者,面目滑澤,言語甘美,人皆悅之,易親難疎,以此而得名聲賭勢利。其淡者則反是,觀其面目則冷薄,聽其言語則無味,齟齬寡合,坎坷其身,此亦理勢之固然者也。且濃者多涉於巧,淡者多涉於拙,巧故才幹似長,拙故謀慮或疎,世之論人,視此爲取捨亦久矣。然君子處身,不欲以此而易彼者,蓋以濃而巧者之投合世好,不如淡而拙者之全吾德性故也。況濃雖有時乎利,而亦多及禍,淡雖不榮於身,而常得無患,得失相乘除,自然如此,明理之士,亦可以知所擇矣。抑古之人,以德業濃盛名世者,皆自心志淡泊中出來,如諸葛武侯范文正是已。以此言之,淡乃濃之本,此又不可不知也。

淡則無欲,無欲則無求,無求則無得,無得則無失,無失則心廣體胖,無入而不自得,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矣。故曰:「無聲之聲,天下之至聲也;無色之色,天下之至色也;無味之味,天下之至味也。」此皆淡之謂也,淡豈可易言乎哉?余拙者也,有意於淡而恐其未能也,欲以「淡翁」自名,仍書此以識之。

人才盛衰,隨時變遷。湖南一道,祖宗朝則如朴訥齋金河西麟厚林石川億齡林錦湖亨秀朴思庵柳眉庵希春奇高峰大升李一齋金倡義千鎰高霽峰敬命白玉峰光勳林白湖,或以性理,或以名德,或以節義文章,一時輩出,項背相望。其後又有安牛山邦俊愼素隱天翊,亦有名,而今則寥寥無聞,殆將百餘年矣。豈運氣往復,自然有隆替通塞之致耶?抑成就奬拔,不能如祖宗盛際而然耶?又其子孫,擧皆殘微不振,蓋非獨湖南如此,他道皆然,亦見世道升降之變矣。

之後,未有大顯於世者,則尤無聞。我國儒先從祀文廟以下諸賢子孫,亦皆如此,自朝家間或蔭補者外,絶無名位隆赫之人。唯金沙溪一門,累代貴盛,罕有其比,而然其遘禍而死者,亦多矣。以理言之,有德者之後,宜獲其報,而今反衰落不振,此有不可知者。或云「賢者之生,受氣已厚,發洩無餘,更難延及於後孫」云,而此說亦未必然。

意者,造物之所深忌者名也,而儒賢者,名之所聚也。生而擧世趨仰,沒而後人尸祝,其榮貴震灼,不特一時卿相之尊而已。如是而又遺其福於子孫,天意亦惜之故歟?

丁丑三月,余自懷鄕將赴,發行上京。至船巖川邊,季應叔、汝成兄兄弟,持壺酒來別。余口號一絶曰:「鷄岳三春別,山萬里愁。秋來一壺酒,須待此江頭。」此作見漏於私藁中,年久忘之矣。今於謫中,偶與兒輩語及伊時事,始覺而錄,居然爲二十六春秋矣。應叔成兄,已作古人,人事亦不知幾度變換,可感。

丁丑春,余以校理,再上疏未赴,忽差奏請書狀官。時先府君與先妣年近七袠,常多疾病,離違遠役,情理切迫。先府君敎曰:「朝廷固不乏人,而必以在鄕有老病兩親之人差送者,雖出不相諒,然國事爲急,何可辭避?須趣裝往赴可也。」余遂行入京。聞玉堂鄭齊泰白上曰:「副使崔奎瑞,有老母,情甚可愍,宜有變通。」上不答。承旨尹世紀曰:「若謂奎瑞有老母不可遣,則書狀宋某父母俱老病,尤當矜念,而今使事甚重,何敢言其私情乎?」上曰:「承旨之言,是矣。」

蓋於是時,初往使臣,僨敗而歸,至被重譴。彼之操縱之意,則前後一也,使事成敗,行期遲速,皆有不可必者。如或又如前行,不卽準成,則當以埋骨山爲期。每與上副兩价,相對說此,及入館,憂慮日加,以至席藁館門,親乞呈文,其危辱,可謂極矣。畢竟竣事東歸,家國俱安,歡慶無前,此實始料所不及,而莫非王靈所濟,亦由天幸而然也,夫豈使臣之力哉?余與上使聯句詩,「佳回今日蔗,苦失向來荼」者,卽實際語也。若其沿途酬唱篇什頗富,此亦前後使行之所罕有云。

仙、佛,俱是左道異端,非吾儒所可道,而昔年與金相士肯,同直玉堂,金相戲謂余曰:「分明有仙理,且有仙人,武帝求神仙,非妄也。當時群臣,若以『仙則果有之,而此乃遺世獨立者之事,以帝王之富貴,决無可致之道』,反復開陳,則武帝英明,豈不回悟?而惜乎群臣無一人及此也。」余曰:「寧有是哉?無論其他,卽武帝所云『天下豈有神仙?』,一言可爲千古斷案。」金相不以爲然,一塲相笑而止矣。

然以仙、佛言之,則仙道容有可說,蓋人受氣至淸至虗者,脫去世累,極意修煉,則馴致於度世長生,亦不無其人。程子以養生延年,歸之於人力,奪造化,又以比爐火之當風置室者,雖非指仙而言,理則可推也。至於朱子,非但註《參同契》,其《感興詩》,佛則曰:「西方論緣業,卑卑喩群愚。流傳世代久,梯接凌空虗。顧眄指心性,名言超有無。」此下有數句而記不得。末句曰:「誰能繼三聖,爲我焚其書?」其闢之也,如是其嚴,而仙則曰:「飄飄學仙侶,遺世在雲山。金鼎蟠龍虎,三年養神丹。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我欲往從之,脫屣諒非難。但恐逆天道,偸生詎能安?」此亦有脫句而不能盡記。此則蓋謂羽化脫屣,固非所難,而有生有死,天道之常,不可逆天而學此云爾,初非直謂無此理也。其視程子說,又不啻翻上一層矣。然則金相戲語,亦不可謂無所據耶。今於幽憂之中,偶感左徒《遠遊》之詞,聊以志之。

余少時,與農巖間相同筆硏,其文學見識,非近世人物也。一日先慈氏歸自文谷舅氏家,有喜色,詔余曰:「聞汝與協姪同得名,人或曰『金某宋某兩人母氏,果何如人而生子如此?願一見之』云,可謂榮矣。」余於農巖,無能爲役,嘗欲推以爲師而不得者也,何許妄人不考其實而有此云云?其言之孟浪,甚矣。

農巖,甲戌後,自廢不出,益肆力於學,成就卓然,尤不可及。余乃奔走汩沒於世路風波之中,殆數十餘年,今當白首,兀然作一無聞之人。每一思之,不覺悵然。

天道福善禍淫,此是大綱說耳。考諸人事,或驗或不驗,君子之爲善,固不有意於徼福,而小人則惟利是趨,不知天道之可畏,以至於無所不爲,天所以勸懲之者,果安在哉?惟盛衰盈虗之理,則事在目前,人所易見而知之者也。蓋人於早年發揚,平步榮途,未嘗一躓於世路者,絶無僅有,而及至晩節,多遭患難,又有始困終亨與此相反者。

至於一家父子兄弟鼎盛,世皆艷歎,稱以福家,曾不幾何,禍輒隨之。或自衰胄寒門,起家膴仕者,時亦有之。雖其遲速,亦非一槪,而要之循環反復,間若對待然者,則其理不忒也。

由是言之,盛者,衰之徵;衰者,盛之端,固不當視此爲欣戚。況由盛而衰,易如燎毛;由衰而盛,難於登天,世之人,若知此則亦可以知所戒矣。

東坡言:「自今以往,不過一爵一肉。一曰安分而養福,二曰寬胃而養氣,三曰省費而養財。」此蓋在惠州時語也。又《與王定國書》曰:「須少儉嗇,勿輕用錢物。一是遠地,恐萬一闕乏不繼,一是灾難中,用貶惡消戹致福之一端也。」定國亦在謫,故以是勉之也。此雖小事,可見古人處患難謹愼之意,可爲窮約中師法也。然非素位苦節之人,未易及此。孟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隨其所遇,各當於義,其惟君子之仁者乎!

翰林上下番兩人,常直禁中,其所用筆,謂之「史筆」,他人不敢用,乃古例也。丁卯秋,余在翰林,與上番尹星駿君房,同入晝講。知經筵金公萬重,論趙公師錫枚卜事,天怒大震,卽命拿鞫。金公蒼黃退出,承旨及玉堂,略爲救解而不得。及初昏,政院、玉堂入對,更請還收,上不聽,激惱愈加,督令承旨捧拿問傳旨,而入侍注書崔重泰,又以與承旨私語,被嚴旨罷職出去。承旨兪命一曰:「雖欲捧傳旨,注書不在,旣無他筆,何以書出乎?」蓋常時,承旨若直捧傳旨,或批答於榻前,則取注書筆用之故也。上曰:「史官所持筆移給可也。」余卽奏曰:「職掌各異,史筆何可移給於承旨乎?雖有下敎,不敢從命。」上曰:「然則上番筆移給。」修撰宋疇錫曰:「上下番,何以異乎?」校理南致熏曰:「上番筆則似有間矣。」上又促之。尹星駿曰:「上敎如此,當移給矣。」於是命一星駿筆書傳旨,仍罷出。蓋雖當天威震疊之時,余所陳達,旣出守官之義。故上亦知之而不之强焉。古語「惟明主可以理奪」,益信其然矣。尹君房以此頗有咎責之言矣。

余與金相士肯同在玉堂。一日入侍召對,講《綱目》至司馬懿「吾能料生,不能料死」之言。余講其義曰:「之於,意謂其猶生,不謂其已死。至於斂兵而不敢追,此蓋平日畏之甚,雖聞其死之後,一見反旆旋兵,便生疑怯之心。故其言如此也。」金相曰:「此恐不然。所謂『料生』、『料死』,乃『料敵』之『料』字也。其意蓋曰:『吾於,生時則固能料其勝敗,而及其死也,吾亦何以料之?』强爲自大之言,以禦人譏笑耳。」上以余所解之說爲是矣。退後,又與金相相難,仍以傳播於人。

西河李丈,同余見農巖金兄說。余戲謂「金相此文義,吾旣已親奉承傳,何敢復容他議?」云,而凡看古人文字,人各異見,多類此,非但此一處爲然也。

弘恭石顯,擅圍蕭望之第殺之,王振擅枷李時勉於國子監幾死。前後一律,而元帝知而不問,英宗雖因石大用之抗疏,放時勉而無一言罪,視元帝亦無幾何矣。明朝立制,宦寺不得干政,與朝士交通,斷以死罪,其法可謂嚴矣。而王振以後,如汪直之始杖言官,劉瑾之屠虐朝臣,前所未有之變,以至魏忠賢之兇逆而國隨以亡矣。堤防一壞,末流滔天,魚爛河决,莫之能救,此皆由於庸君暗辟倒持太阿之致,豈獨明朝爲然哉?

然余觀明朝以名臣見稱者,亦多可異焉。楊士奇薛文淸王振,安有身爲大臣而薦人於閹竪乎?雖云因其問而薦之,此非但辱其身,乃所以辱文淸而辱朝廷也。高拱亦名自好者,而其起廢復用也,締結奸人邵芳,賂重寶啗大璫而得之。其後又與徐階交惡,之門客呂生者居間,以譎計陰說,使墮其術中,因行千金於宮中,讒逐之。亦一時名相,而與呂生共謀,此事元樞之重,一起一廢,皆出於交通,此輩一聽其伸縮,醜亦甚矣。

至於申時行,則諫內敎塲,神宗不聽,乃語諸璫,使奏而罷之。罷之誠是也,而仍記其事曰「外庭諍之,未必能回上心,乃知顯諫不如潛移之爲竗」云。有若歸功於彼璫,而且以自夸者然。秉軸大臣,旣不能引君當道,反借內竪之言而爲重,豈不陋哉?夫前數三臣,皆負當世之望者,而行事如此,宦寺安得不橫?國事安得不壞?畢竟之禍所由來者漸矣,豈可專以君上之失論之也?由今視古,良足慨然。

人臣立朝,遇事變難處之會者,其惟景泰天順之間乎?英皇北狩,虜情叵測,天下不可一日無君,于謙等之上稟太后,援立景皇,以爲宗社臣民之主者,誠合於達權行經,雖使聖人當之,無以易此矣。及英皇返駕,爲景皇者,宜若遜避退處,以復舊辟,而第六年履天位稱皇上,四海皆知其爲天子之尊,一朝讓位,還就私邸,復執臣子之禮,其於名義事勢,果何如也?而三代以下帝王家,曾所未聞之事,此不但景皇之所難辦,亦非群下之所敢請也。然則奉英皇爲上皇,移居南宮,自不得不然,此外亦豈有他道哉?然兩宮之間,自相疑逼,左右讒間,又從以交構者,勢所必至,其禍之潛藏可知。當時景皇,雖不得讓位,若以他日傳位憲宗之意,曉諭中外,使上皇亦知神器之終歸吾子,則徐有貞輩,乘時徼福之計,恐未必能售。而君臣上下,皆不及此,反欲改建儲嗣,父子相傳,視上皇已不啻如弁髦,亦將置憲宗於何地耶?竊恐天下人心,亦有憤然不平者矣。

惜乎!景皇溺於私情,遂忘天下之大計,于謙輩亦不能力爭,豈於其間事有難言,未免依違而然耶?畢竟奪門之功,因此藉口,如盡忠王室者,終被赤族之禍,蓋其所遘之時,不幸而然,可勝歎哉?

戊辰夏,余在玉堂。時玄石朴公,以吏判赴朝,進袖箚及冊子,其中有論寵宗事。上下嚴旨,斥責朴公,狼狽退歸。於是三司請對,副學崔公錫鼎、大諫申公以下諸臣,相繼力請繳還。兩人,語聲低澁,上竝不答。余奏曰:「自古儒者之進言,以格君爲第一義。今此世采箚辭,臣雖未見,其意不過以此義爲主而已,此有何可怒可罪之事乎?」上始爲發落,仍命收還備忘。

罷出閤門,李季章以翰林在余後,謂余曰:「今日之功,子當爲首。」蓋以上敎酬答,不在於諸臣,而在於余言之後也。崔公亦語余曰「子之奏事,明暢可喜」云。

伊日,余赴請對,歷入政院,見承旨金公士肯,略聞朴公箚語。仍念顯廟同春先生,以兄弟事,進密箚,辭意嚴切,而顯廟不以爲咎,恩禮愈加,此盛德事也。與今日事,正相類,欲於入對時,引此爲說矣,更思之,煞有不便者,不發而退矣。

其後數日,南公九萬請對,乃擧同春此事而陳之,上果大怒,謂南公告變而栫棘北塞,朝著震盪。蓋南公被罪,固多抵觸,而此一欵,尤其大者也。一時禍福,亦各有數而然耶?然南公未幾放還。

人之有志節,不係其身之微賤,試以明朝一二事言之。天順中,錦衣、指揮門達,怙寵驕橫,惡同僚袁彬,陷以重罪,將殺之,人莫敢言。漆工楊塤憤之,上疏擊鼓以聞,下錦衣獄。欲竝中閣老李賢,仍盡去異己者,逼指爲所嗾,佯諾。及法司會勘時,大言曰:「死則我死,何敢妄指?此實敎我也。」失色,由此得從輕,亦免。未幾,謫死,人皆稱爲義士。

天啓中,魏忠賢許顯純栲掠汪文言,誣楊漣贓罪。文言仰天大笑曰:「天下有貪贓楊大洪乎?」大洪之字也。血肉糜爛,不肯回易一辭,文言亦賈人也。

又於崇禎初,溫體仁欲殺錢謙益撫寧朱國弼,抗章劾體仁體仁謙益使之,乃下撫寧周應璧于獄,使誣引謙益,行賄撫寧,五毒備至,窮極慘酷。而應璧慷慨直辭,抵死不變,終不能成獄。

此三人者,身居草茅,本無名位,且與等無毫髮之私情,而淫刑之下,奮激抗辨,不憚以一死,明其寃,苟非重義輕生不以存亡易其心,何以如此?世之名爲士大夫,附勢誣賢,自以爲得計者,聞此風,亦可少愧矣。所可恨者,謙益,賴以脫禍,而文言,竟死獄中。則無恙,而應璧則出獄,病創而卒。忠賢體仁,兇虐甚於門達,痛矣。

余自先朝壬辰以後,居銓地最久。其間郞官則洪致中洪禹瑞林象德李澤李秉常申思喆洪啓廸尹鳳朝黃龜河金在魯朴師益金雲澤趙尙健趙觀彬申晢申昉兪拓基李箕鎭趙尙絅也。徐命均申靖夏崔尙履金相尹則擬望而未及拜,趙觀彬趙尙絅兪拓基李箕鎭則不爲行公。

參議則李宜顯李觀命李大成趙道彬朴鳳齡申鐔沈宅賢李澤李秉常洪啓廸金在魯申思喆黃龜河,而申鐔不爲行公。趙觀彬趙尙絅則非余在銓時也。參判則李晩成申銋鄭澔尹趾仁權尙游李觀命趙道彬李喜朝金楺李澤李光佐李秉常沈宅賢,而李喜朝光佐,不爲行公,金興慶則非余在銓時也。

先王朝甲寅以後,大臣許積,余舅氏退憂金公文谷金公鄭致和鄭知和五人,顯廟時已拜相。其餘則權大運許穆閔煕吳始壽閔鼎重李尙眞金錫胄李端夏南九萬鄭載嵩趙師錫李䎘呂聖齊睦來善金德遠朴世采尹趾完柳尙運申翼相尹趾善徐文重崔錫鼎李世白申琓李濡李畬金構徐宗泰金昌集閔鎭長李頤命尹拯趙相愚權尙夏趙泰采金宇杭李健命凡三十七人。閔黯則不論。

大提學則李端夏金錫胄南九萬李敏敍金萬重南龍翼權愈朴泰尙崔錫鼎吳道一李畬徐宗泰崔奎瑞、不佞余、金昌協姜鋧李寅燁金鎭圭金楺李觀命凡二十一人。金萬重崔奎瑞金昌協李寅燁,不爲行公。閔黯則不論。

《周易》孔子《十翼》,乃《彖傳》、《大象傳》、《小象傳》、《乾文言》、《坤文言》、《繫辭上傳、下傳》、《說卦》、《序卦》、《雜卦》也。

神宗朝,溫公爲御史中丞,論內臣高居簡姦邪遠竄,又言:「宦者王中正陝西,知涇洲劉渙等諂事中正鄜延鈐轄吳舜臣,違失其意。已而等進擢,舜臣降黜,權歸中正,謗歸陛下,是去一居簡,得一居簡。」神宗手詔問公所從知,公曰:「臣得之賓客,非一人言。事之有無,惟陛下知之。若無,臣不敢避妄言之罪,萬一有之,不可不察。」蓋溫公所論,出於傳聞,雖有詔問,不可援引其言根故也。事體道理,自當如此。神宗回悟卽寢,不復究詰,亦賢矣哉!

天下之事,似是而非者甚多。王莽之自擬周公曹操之吾爲文王,亂賊姦情,千古流惡。若之行義,之讓子之,亦出於摹倣,可供一笑。至於馮道,一身五姓,而王安石比於伊尹之五就,揚雄寂寞投閣,而曾子固謂之箕子之明夷,此皆眩於似是而非,所見蔽惑而然也。古今若此者非一,其爲世道之害,可勝言哉?聖人惡紫之亂朱,其旨遠矣。

太史公,可謂大儒矣。其時去戰國未久,且經火焚坑之餘,道術未明於天下。況自曹參蓋公文帝竇皇后,尊尙,一世靡然,而乃以老子,同傳於韓非,其抑而卑之也甚矣。此蓋有見老子終爲異端之首,微示貶絶之意也。

豫讓殺身報主,其言凜凜,天下孰不以爲義士?而乃置之刺客之列,此亦以其「衆人」、「國士」之說,大違於人臣事上之道,不欲以純節許之故也。此等見識,豈不卓然難及?而彼班固,乃以先、進姦雄,譏之過矣。其視《古今人表》,顚倒荒謬,得失果何如哉?

丘瓊山,以秦檜爲有大功於,此已詭怪之甚,而大抵明朝諸人,率多新奇之論。如武庚爲亂,非叛也,乃殷室之忠臣,文王之孝子。揚雄本無失節之事,劇,乃谷子雲所爲,而後人誤認爲,枉被其名。王珪魏徵,雖事建成高祖在上,乃大朝之臣,玄武之變,不當爲建成死節,竝著書論辨。此皆出於好異之過,而其中一事,尤悖於義理,不經甚矣。

東坡,以「太史公於《孔子弟子傳》,載『宰予田常作亂,以夷其族』,而考閱舊書,則有曰:『田常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是宰予田常之黨,而不叛甚明。」仍謂「千載負寃,自玆一洗,亦古今之一快」云。此則比之儒論楊雄,可謂的確,而至於荀彧,謂之「聖人之徒,而道似伯夷」,其言之不倫,又非瓊山之比矣。

東坡深斥柳宗元之稱呂溫爲賢豪絶人,而之妻,裵延齡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爲延齡婿者乎?其論正矣。荀彧,卽宦者唐衡之婿,視呂恭殆有甚焉,而不以此罪,何哉?豈以伯夷擬其道。故此事則略而不論歟?抑未及知之而然歟?

有人來言「王世弟入學時,擧《大學》『物有本末,事有終始』,下問曰:『本與始,末與終,似當相配,而何以物則先本而後末,事先終而後始耶?』大提學不能剖析以對」云。蓋人雖熟讀《大學》,此章本末終始,互換言之之義,則率多泛看,未嘗細究。今此問難,超出常見之外,講學如此,可謂極其精密,置水不漏矣。其不能善對,亦無怪也。

仍念《集註》及《或問》中,旣無拈出處,前後儒賢論說有無,亦未可知。而但以淺見思之,凡天下之物,毋論大小,有體段者,有本則必有末,不是別件,亦不待人安排,而至於事則異於是,千頭萬緖,皆出人爲。雖有其始,苟無以終之,則其事也不可謂之事也。故曰:「愼終如始。」又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大易》所謂「知終終之」,亦此意也。以此言之,終比於始,其義不啻較重,於物則雖順序而先其本,於事則以終始倒言之,以見切要功夫,專在於終,無乃經中立言之旨,或出於是耶?

且有一說,《乾卦、彖傳》「大明終始」章,朱子釋之曰:「始卽元也,終謂貞也。不終則無始,不貞則無以爲元。」《彖》文不曰「始終」,而曰「終始」者,正如《大學》此章,而《本義》所解,又歸重於終,此亦可爲傍照之一證也。

《謙卦、彖傳》「謙亨,尊而光,卑而不可踰」,朱子《本義》,以人所處之尊卑釋之,《程傳》,以謙對卑之說,則謂之非是。而以管見言之,所謂「尊而光」者,卽上章「天道下濟而光明也」,天本尊而以其下濟,故能光;「卑而不可踰」者,卽上章「地道卑而上行也」,地本卑而以其上行,故不可踰。此章尊卑之云,亦承上文「天道」、「地道」而言之,其下以「君子之終也」,總結之者,又因卦辭而明之,以贊君子謙德之至也。如是解見,上下文勢,尤似明白,若謂位之尊卑,則未知於文義,果如何也。

《需卦、大象》「飮食宴樂」。《程傳》與《本義》,皆以「待時」、「自至」爲辭,其義則固大矣。然其語意,似不甚襯切,不如他卦大象之皆合於上下兩件也。蓋飮食宴樂,人事之所不可無者,而亦人所易溺者也。此卦,有乾剛遇險不陷之象,無乃取此義,雖當飮宴之時,必體此而後動,以戒其貪沒流蕩之意耶?飮宴小節猶如此,則推之他事,亦可知也。崔簡易,亦常以此爲疑云。

《井卦、九二》「井爲射鮒」。《程傳》曰:「二雖剛陽,而居下上無應,而比於初不上而下之象也。」又曰:「井上出則養人,今乃下就汚泥,注於鮒而已。」所謂「下就」者,卽指初也。其下設爲問答,則曰:「居二比初,豈非過乎?」曰:「處中,非過也。不能上,由無援,非以比初也。」旣曰「比初下就」,又曰「非以比初」,上下文,似相逕庭,未可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