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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照新志
作者:王明清 南宋
宋王明清撰。此書多談神怪及瑣事,亦間及朝野舊聞,及前人逸作。所載胡舜申《己酉避亂錄》,頗詆諆韓世忠,明清不為置辨。蓋當時相去甚近,毀譽糾紛,尚未論定。宋濟愈獄牘一條,深不滿於李綱,則《朱子語類》亦有是語,非好詆諆正人。他如王堯臣《諫取燕雲疏》,李長民《廣汴都賦》,姚平仲擬劫寨破敵露布,皆載其全文,足資參證。又如載曾布、馮燕《水調歌頭》排遍七章,為詞譜之所未載,亦足以見宋時大典之式。蓋明清博物洽聞,兼嫻掌故,故隨筆記錄,皆有裨見聞也。其曰《玉照新志》者,自序謂得一玉照於永嘉鮑子正,又獲米南宮書「玉照」二字,揭之寓舍,因以名其所著書云。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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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元丙午,明清得玉照一於友人永嘉鮑子正。色澤溫潤,制作奇古,真周、秦之瑞寶也。又獲米南宮書玉照二字,因揭寓舍之斗室,屏跡杜門思索舊聞,凡數十則,綴輯之,名曰《玉照新志》。務在直書,初無私意。為善者固可以為韋弦,為惡者又足以為龜鑒。兼有奇怪諧謔,亦存乎其中,若夫人禍天刑,則付之無心可也。

神廟聖意,銳於圖治,熙寧之政,既一切變更法度,開邊之議遂興,洮河成功,梅仙拓地,然後經理西南小羌。韓存寶以弗績誅,而永樂大衄,徐禧之徒死之。由是恥於佳兵,上亦郁陶成疾。

元祐初政,廟堂諸公,共議捐其所取。紹聖、崇寧紹述之說舉,竄逐棄地之柄臣,取青唐,進築隍、鄯、銀、夏,至童貫、蔡攸,乃啟燕雲之役。馴至靖康之禍,悉本二子紹述,思之令人痛心疾首焉。

元祐黨人,天下後世莫不推尊之。紹聖所定,止七十三人,至蔡元長當國,凡所背己者,皆著其間,殆三百九人。皆石刻姓名,頒行天下。其中愚智混洧,不可分別,至於前日詆訾元祐之政者,亦獲廁名矣。唯有識講論之熟者,始能辯之。然而禍根實基於元祐嫉惡太甚焉,呂汲公、梁況之、劉器之定王介甫親黨呂汲甫、章子厚而下三十人,蔡持正親黨安厚卿、曾子宣而下十人,榜之朝堂。范淳父上疏以為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范忠宣太息語同列曰:「吾輩將不免矣。」後來時事既變,章子厚建元祐黨,果如忠宣之言。大抵皆出於士大夫報復,而卒使國家受其咎,悲夫!

元祐初,修《神宗實錄》,秉筆者極天下之文,如黃秦晁張是也。故詞采粲然,高出前代。紹聖初,蔡元長上章,指以為謗史,乞行重修。蓋舊文多取司馬文正公《涑水紀聞》,如韓、富、歐陽諸公傳,及敘劉永年家世,載徐占母事,王文公之詆永年、常山,呂正獻之評南豐、安簡借書多不還,陳秀公母賤之類。取引較多於新史,於是裕陵實錄,皆以朱筆抹之,且究問前日史臣,悉行遷斥,盡取王荊公《日錄》無遺,以刪修焉,號朱墨本。陳瑩中上書曾文肅,謂尊私史而壓宗廟者也。其所從來,亦有本焉。覽之者熟究而考之,當知此言不誣。

紹興庚申,金人以河南故地歸我,詔以孟富文庾為東京留守,富文辟畢少董良史以自隨。未幾,金敗盟,少董身陷偽地者累年。嘗於相國寺鬻故書處,得熙豐日曆殘帙數葉,無復倫序。少董南歸,出以相示,於是緝其可以傳信者凡八條,今錄於編,亦有已見《裕陵實錄》中者,併存之。

  • 云中書劄子:度支員外郎、充龍圖待制,秦鳳路經略安撫使呂大防奏:「伏見本路鳳翔府寄居著作佐郎、前崇文院校書郎張載,學術精深,性資方毅,昨因得告尋醫,未蒙朝廷召命,義難自進,老於田閭,眾所共惜。臣未敢別乞朝廷任使,慾望聖慈,且令召還書館舊職。有不如臣所舉,甘坐罔上不忠之罪。候敕旨。」奉聖旨依奏,許朝參,令發來赴闕,依舊供職。
  • 又云中書省劄子:已降敕旨,奉使高麗船,第一隻賜號凌虛致遠安濟神舟,第二隻賜號靈飛順濟神舟。右奉聖旨。額且令御書院如法書寫,一面疾速入急遞至明州交割,及本州製造牌額安排。所有敕牒,令安燾等收掌。
  • 又云均州奏:為本州編管、前漳州軍事判官練亨甫,逐次與兄練劼、弟練衝甫往女弟子魯麗華家踰濫。後收養在寶林院郭和尚房下,令求食。因探見魯麗華與百娃王九在店飲酒,喚歸寺,毆打魯麗華。致樂營將申舉,已送司理院照對去訖。奏聞。
  • 又云晉州奏:據雄州防禦推宮、知秀州崇德縣事、充晉州州學教授陸長愈狀。欲乞令今後春秋釋奠,並以兗鄒二公配享。如允所請,乞即下禮部定奪次序立式,伏乞備錄聞奏。州司所據陸長愈狀奏聞,候敕旨。尋下太常寺定奪申部,今據本寺狀看詳:『先聖文宣王以先師顏子配享,及以次從祀,皆其門弟子也。孟子知道,固當知尊禮,然與孔子異代,難與顏子並行配享之禮,所請難議施行。』申部看詳:『太常寺所定未得允當。古者配享及從祀,但取著德立功,其道有以相成者,不必皆用同時之人,如蠟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先農之配,即以后稷神。勾芒為少昊氏之子,祝融為高辛氏火正,今春秋之祭,則勾芒配伏羲、祝融、大庭,迎氣之日,又為從祀,是異代之人得為配祀明矣。唐貞觀二十一年,詔伏勝、高堂生、杜預、范甯之徒二十一賢,與顏子俱配享孔子廟堂,至今猶為從祀。孟子於孔聖之門,當在顏子之列。至荀況、揚雄、韓愈皆發明先聖之道,有益學者,久未配享,誠為闕典。伏請自今春秋釋奠,以鄒國公孟子配享文宣王。設位於兗國公之次;所有荀況、揚雄、韓愈,並以世次先後,祀於左丘明等二十一賢之間。所貴上稱聖朝褒崇儒賢、備修祀典之意。謹錄奏聞,伏候敕旨。』帖撿會左丘明至范甯等二十一人並封伯爵。如允所請,即乞荀況、揚雄、韓愈並加封爵。自國子監及天下,至聖文宣王廟皆塑鄒國公像,其冠服同兗國公。仍畫荀況等像於從祀之列,荀況在左丘明之下,揚雄在劉向之下,韓愈在范甯之下,冠服皆從封爵。奉聖旨依。
  • 又云敕下江東轉運司斷:「太中大夫、充龍圖閣待制、知江寧府陳繹為前知廣州日,將造到公使庫檀木觀音,將鬆木觀音換檀木觀音入己;並將公使錢糴糧餵飼自已白鷳等,並役使土丁槍手修築廨宇內地基;及並將官乳香於神寺獨自焚燒,併申奏辨明所犯虛詐,及取勘時逐次虛妄等罪。並男承務郎、新差汝州洛南稻田務陳彥輔,役使廣州軍人織造木綿生活等罪,並取勘虛妄,併將仕郎、試國子監四門助教郭應之於廣州公使庫受供給,與陳繹管勾宅庫,買物虧價。陳繹合追見在太中大夫,舊官諫議大夫、龍圖閣待制。或以職當徒一年勒停,緣前項輕罪內犯盜贓一匹,仍令准例追毀出身以來誥敕文字,除名勒停。放陳彥輔各從杖一百。私罪上定斷罰銅十斤。放郭應之該赦。」奉敕並依斷,內陳繹特免除名勒停,落龍圖閣待制,仍追一官,差知建昌軍替鄭琰成資過滿闕,陳彥輔特衝替。
  • 又云王安石劄子奏:「幸遭聖運,超拔等夷,知獎眷憐,逮兼父子,戴天負地,感涕難勝。顧迫衰殘,糜捐何補。不勝螻蟻微願,以臣今所居江寧府上元縣園屋為僧寺一所,永遠祝延聖壽,如蒙矜許,特賜名額,廣昭希曠,榮遇一時,仰憑威神,誓報無已。取進止。」奉聖旨,依所乞。以『報本禪寺』為名額。其中載練亨甫事,亨甫以知經術馳名熙寧間,為王荊公之高弟,而所坐乃爾,殊不可曉。又恐在謫籍,一時官吏迎合觀望,如秦少游,未可知耳。

章聖朝,種明逸抗疏辭歸終南舊隱。上命設宴禁中,令廷臣賦詩以寵其行。獨翰林學士杜鎬辭以素不習詩,誦北山移文一遍。明逸不懌,云:「野人焉知大丈夫之出處哉?」熙寧中,王荊公進用時,有王介中甫者,以詩詆之云:「草廬三顧動蟄,蕙帳一空生曉寒。」荊公不以為忤,但賦絕句云:「莫向空山覓舊題,野人休誦北山移。丈夫出處非無意,猿鶴從來不自知。」蓋取於此。中甫三衢人也,昭陵時中制科,仕裕陵為從官。子沇之彥允、漢之彥周、渙之彥昭、溈之彥楚,皆近世名卿,今家居京口。

熙寧中,有太廟齋郎姜適者,淄川人,樞密遵之孫。嘗從開封府覓舉,還鄉途中,有平輿數乘,每相先後,初亦不暇問之,既抵里中,乃徑趨其家。適出詢之。有婦人焉,顏色絕代,方二十餘,語適曰:「吾來為汝家婦。」適曰:「吾納室久矣,豈容他人?」婦云:「使足下自有妻,我願妾御無悔。」反覆酬酢久之。適知其怪,然勢不容拒,遂以廊廡間空屋數楹處之,徐觀其變。婦者亦有使令,自置煙爨,烹炰飲食,無異常人,略無毫髮之擾,亦不與之講男女之好也。既無從詰其來歷,但合門畏懼而已。積是逾年,人情相與亦頗稔熟。忽有道人直造舍,婦一見掩袂大哭。道人者語適云:「子倘不遇我,禍有不可言者。此婦人劍仙也,始與其夫亦甚和鳴,終乃反目。婦易形外避,其夫訪於天下,今將跡至君家來殺此婦,並及君焉。吾先知之,萬里來救君命。今夕必有異,子但閉目勿開,安以待之,可保無虞。」是夜三鼓後,忽窗中劃然有聱,見二劍自空飛入。適如其言,瞑目安坐。少焉二劍盤旋於適頭之前後。天將曉矣,忽聞喝聲甚厲,云:「可啟觀!」即早來之道人也。下視之,有人首一,血流滿地。道人曰:「可賀矣。」腰間瓢中取藥一捻布之,血化為白水,人首與道人俱不見。次日,婦人亦辭謝而去。適自此神氣秀爽,不復以利名縈心。屏妻子,常往來鄠杜之間,以藥餌、符水療人之疾,數見奇效,時人敬之。其后孫處恭安禮所言如此。安禮君子人也,所言必不妄。

明清近觀《熙起居注》云:元豐四年,慈聖光獻皇后上仙,裕陵追慕至忘寢食。適詣闕上言,能使返魂,上亦信之,使試其術,且載其施行云:「太廟齋郎姜適進狀,稱系虞部郎中正觀之子,光祿寺丞緯之姪,為學道休官,有法,能致太皇太后復生。詔差御藥院李舜舉,傳宣中書、密院兩府南廳聚詢,本人稱限六十日內當如其所陳。於京師城西金明池內修壇作醮,差御藥監及宣使賜淨衣一套。至期無驗,复詰之,云:『太后方與仁宗憑玉闌干,賞千樹梅花,無意复思人間。』上以狂妄除名,送秀州編管,後不知所終。」

元祐四年原本「四」作「三」,據《宋史·蘇軾傳》、本書卷五孫仲益童年條改,東坡先生自翰苑出牧錢塘,道由毘陵之洛社。時孫仲益之父教村童於野市茅檐之下,仲益方七八歲,立於岸側。東坡望見,奇之,呼來前與語,果不凡,詢其所學,方為七字對矣。與之題云「衡茅稚子璠璵器」,仲益隨聲應之云:「翰苑仙人錦繡腸。」大加賞嘆,贈之以縑酒,囑其父善視之,後來果為斯文之主盟。

趙諗者,其先本出西南夷獠,戕其族黨來降,賜以國姓。至諗不量其力,乃與其黨李造、賈時成等,宣言欲誅君側之奸。其語頗似狂悖,然初無弄兵之謀。建中靖國,時事既變,諗亦幡然息心,來京註官,時曾文肅當國,一見奇其才而薦之,擢國子博士。諗謁告省其父母於蜀中,其徒勾群以前事告變。獄既遂,以反逆伏誅,父母妻子悉以皆流竄,改其鄉里渝州為恭州,文肅亦坐責告,詞略云「逮求可用之才,輒薦逆謀之首」是也。究其始,正由捐忿妄作,遂至殺身覆宗,百世而下永負寇盜之名,學者亦當以輕剽為戒焉。

明清每閱唐史甘露事,未嘗不流涕也。嗟夫!士大夫處昏庸之世,不幸罹此,後來無人別白,可恨。近觀《續皇王寶運錄》云:「僖宗光啟四年正月詔云:『太和九年,故宰臣王涯以下七十家,並見陷逆名。本承密旨,遂令忠憤,終被冤誣。六十餘年,幽枉無訴,宜沾沛澤,用慰泉扃。並與洗雪,各復官爵,兼訪子孫與官,使銜冤之魂,亦信眉於九原矣。』」惜乎劉昫(㫬)、宋景文、歐陽文忠不見,此詔載之與《新、舊唐史》,殊為闕文,如褒贈常濬、孟昭圖二人之文亦其時,以見之洪景盧《容齋三筆》,不復重錄。

明清家昔有盧載《范陽家志》一書,敘其祖多遜行事之詳,為陸務觀假去,因循不曾往索。尚能仿彿記其二三則云:多遜素與李孟穆厚善,多遜竄逐後,萬里相望,聲跡眇絕,時法禁嚴,邸報不至海外,一日忽赦書至,後有「參知政事李」,多遜云:「此必孟雍,若登政府,吾必北轍。」戒舍人俶裝。已而果移容州團練副使。未渡巨浸,忽見江南李主衣冠如平生,問云:「相公何以至此?」多遜雲屈。後主斥之曰:「屈,何如我屈!」由是感疾而殂。

又多遜門下士,有種英、蘇冠者,平生最器重之。得罪之後,賓客雲散。獨英、冠二人,徒步送抵天涯而還。英後易名放,即明逸。冠易名易簡,魁天下,為參知政事。本朝有兩張先,皆字子野。一則樞密使遜之孫,與歐陽文忠同在幕府,其後文忠為作墓誌銘,稱其志守端方,臨事敢決者。一與東坡先生遊,東坡推為前輩,詩中所謂「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能為樂府號「張三影」者。有兩蘇世美。一東坡作哀詞者,一蘇丞相子名京,二人皆知名士也。

王子高遇芙蓉仙人事,舉世皆知之。子高初名逈,後以傳其詞遍國中,於是改名蘧,易字子開。與蘇、黃遊甚稔,見於尺牘。東坡先生又作《芙蓉詩》,云:「決別之時芙蓉授神丹一粒,告曰:『無戚戚,後當偕老於澄江之上。』」初所未喻,子開時方年十八九。已而結婚向氏,十年而鰥居。年四十,再娶江陰巨室之女,方二十矣。合巹之後,視其妻則清盼冶容,修短合度,與前所遇,無纖毫之異。詢以前語,則惘然莫曉。而澄江,江陰之裏名也。子開由是遂為澄江人焉。服其丹,年八十餘,康強無疾。明清壬午歲,從外舅帥淮西,子開之孫明之譓在幕府,相與從遊,每以見語如此。此事與《雲溪友議》玉簫事絕相類。子開,趙州人,忠穆駮之孫,虞部員外郎正路之子,晚守濡須祠堂焉。賀方回為子開挽詞:「我昔官房子,嘗聞忠穆賢。」又云:「和璧歸趙,幹將不葬吳。」今乃印在秦少遊集中。明之子,即為和寧也。少遊沒於元符末,子開大觀中猶在,其誤明矣。

明清述《揮麈錄》,列本朝諸帝以潛藩為軍府。今又敬以徽宗詔旨考之云:正和中五年十二月(巳)[己]亥,宣德郎王恬等言本貫遂州。按《九域志》,都督府遂州為遂寧郡武信軍節度。元豐八年,陛下初封遂寧郡王。紹聖元年,復以遂寧郡王出閤。與蘇、潤二州,時同而事均,緣本州遂寧縣,元符二年縣下慧明院,秋冬聞忽觀佛像五次出現,父老咸曰:「遂寧佛出。」越三年奉陛下即位,此其祥兆,乞改府額。詔升為遂寧府。又詔主上嘗封蜀國公,升蜀州為崇慶府。政和七年十二月壬午,詔以宿州零璧縣為靈璧縣,以真州為儀真郡,通州為靜海郡,秀州為嘉興郡,從《九域圖志》所奏請也。《實錄》與三州圖經及儀真、通州、嘉興三志,皆所不載。明清嘗陳於禮部,乞行下遂州照會施行。是歲十二月甲申,司勛員外郎張大亨奏:「切見天子講讀之官,在天子所者,謂之侍講、侍讀,而諸王府亦有侍讀、侍講官,比擬稱呼相紊。名之不正,孰大於是!太宗皇帝初為韓、冀諸王侍讀置侍講,後有欲為皇族子孫置之,議者以唐文宗改諸王侍講為奉諸王侍讀,請以教授為名,從之。且皇族學官,尚不可與王府同稱,而王府官豈可同天子講讀之號?」詔諸王府侍講改為直講,侍讀改為替讀。大亨,字嘉父。一時知名士也。

宣和元年十一月乙未,知溫州蘇越奏:「臣昨謹將耕籍詔書刻石,被以雲鶴,安奉廳事,仍行下四縣依此施行。自此風調雨順,禾稼盛茂,既已收獲,枯荄又復生穗,每畝得穀一石至七八斗。乞令諸路州縣效此施行。」裕陵覽奏不樂云:「越謅佞一至於此,何以儆在位!其華飾手詔,豈不是相侮。可送吏部。」

「蹙破眉峰碧,纖手還重執。鎮日相自未足時,便忍使鴛鴦只。簿暮投村驛,風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葉上心頭滴。」裕陵親書其後云:「此詞甚佳,不知何人作?奏來。」蓋以詔曹組者,今宸翰尚藏其家。

宣和末,禁中訛言祟出。深邃之所,有水殿一,遊幸之所不到。一日忽報池面蓮花盛開,非常年比。裕陵攜嬪御、閹官凡數十人往觀之。既至彼,則有婦人俯首憑欄者,若熟寢狀。上云:「必是先在此秖候太早,不得眠所以然。」喻左右勿恐懼。見其縝髮如雲,素頸燦玉,呼之凝然不顧。上訝之,自以所執玉麈觸之。愕然而起,回首。乃一男子,鬚髯如棘,面長尺餘,四目如電,極為可畏。從駕之人悉皆辟易驚仆,上亦為之失措。逡巡不見。上急命回輦。未幾,京師失守,狩於北方。

明清《揮麈錄》載雍孝聞事頗詳。近見秋浦朱去奢云:「孝聞自海外量移池州以卒。嘗有詩云:『官田種秫陶元亮,私釜生塵範史云。』至今郡人猶傳誦之。孝聞沒後,和州道士亡其姓名,冒而為孝聞,走江淮間,其才亦不下孝聞,有《弔項羽廟》文云:『無守陵之蕙帳,有照夜之寒缸。』《過東坡題詩》云:『文星落處天地泣,此老已亡吾道窮。才力謾趨生仲遠,功名猶忌死姚崇。人間便覺無清氣,海外何人識古風。平日萬篇誰愛惜,六丁收拾在瑤宮。』宣和初,至京師,遂得幸。祐陵謂其人可及林靈素之半,錫姓名朱廣漢。」至紹興中猶在,寓會稽之天長觀。明清尚及識之。而洪景盧《夷堅志》中記其一事云。

鄭紳者,京師人。少日以賓贊事政府,坐累被逐。貧窶之甚,妻棄去,適一女,他人流落宦寺家,不暇訪其生死,日益以困。偶往相監問命於日者,日者驚曰:「後當官極品,未論其他。而今已為觀察,且喜在今日。君其識焉。」同行儕輩,笑且排之。甫出寺門,有快行家者數輩,宣詔甚急,始知其女已入禁中,得幸九重矣。即除閤門宣贊舍人。未及歲,以女正長秋拜廉察,不數年位登師垣,爵封郡王,極其富貴榮寵。妻再適張公蘊,夤緣肺腑,亦至正任承宣使。韓髦斯士,鄭氏婿也,見語如此。

東坡先生知杭州,馬中玉成為浙漕。東坡被召赴闕,中玉席間作詞曰:「來是時吳、會猶殘暑,去日武林春已暮。欲知遺愛感人深,灑淚多於江上雨。歡情未舉眉先聚,別酒多斟君莫訴。從今寧忍看西湖,擡眼盡成腸斷處。」東坡和之,所謂「明朝歸路下塘西,不見鶯花花落處」是也。中玉,忠肅亮之子,仲甫猶子也。

詩話云:「昭陵時近臣賦一聯云:『秦帝宮成陳勝起,明皇殿就祿山來。』或有譖於九重,上覽其首句云『朱衣更引上高臺』,即不復視。天語以為『器量如此,何足觀耶?』嗚呼!昭陵豈不見全篇,倘盡以過目,則不可回互矣。」此堯舜之用心,宜乎享國。

章聖朝,種明逸抗疏辭歸終南山舊隱。上命設燕禁中,令廷臣賦詩,以寵其行。獨翰林學士杜鎬,辭以素不習詩,誦《北山移文》一遍。明逸不懌云:「野人焉知大丈夫之出處哉!」熙寧中,王荊公進用時,有王一介中甫者,以詩詆之云:「草蘆三顧動幽蟄,蔥帳一空生晚寒。」荊公不以為忤,但賦絕句云:「莫向空山覔舊題,野人休誦《北山移》。丈夫出處非無意,猿鶴從來自不知。」蓋取於此。中父,三衢人也。昭陵時中制科,仕裕陵為從官。子沈之彥允、漢之彥周、溈之彥楚,皆近世名卿。今家居京口。

明清近觀《熙、豐起居註》云:「元豐四年,慈聖光獻皇后上仙,裕陵追慕,至忘寢食。適詣闕上言,能使還魂。上亦信之,使試其術。」且載其施行云:「太廟齋郎姜適進狀稱系虞部郎中正觀之子,光祿寺丞緯之侄,為學道休官,有法能致。」(致,一作救。)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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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瑩中,《諫垣集》言之詳矣。削籍於建中靖國,崇寧初,蔡元長召拜同知樞密院事,卒於位,恩數甚渥。後二年,其子郊擢福建轉運判官。登對歸,與客言穆若之容不合相法,終當有播遷之厄。客告其語,遂坐誅,弟邦送涪州編管,處厚亦追貶單州團練副使。具列詔旨。至重和元年,燕、雲之伐興,處厚之侄孫堯臣,以布衣詣京師,扣閽上書,力陳不可,且極言一時之失,逾萬言,末有御批云:「比緣大臣建議,欲恢復燕、雲故地,王堯臣遠方書生,能陳歷代興衰之跡,達於朕聽,臣僚咸謂毀薄時政,首沮大事,乞行竄殛。朕以承平之久,言路雍蔽,敢諫之士,不當置之典刑,優加爵賞,僉論保私堯臣。崇寧四年,已曾許用處厚遺表恩澤奏補,因處厚責降,遂寢不行。今處厚未盡復舊官,可特追復正奉大夫,給還遺表恩澤,特允補堯臣承務郎,此九月二十二日施行。」明清伏讀至是,淚落闌干,始知永祐從諫如轉圜,而淵衷初亦知北徵為非,特當時大臣,唯務迎合將順以邀功,不能身任死事,卒至禍亂,可不痛哉!

裕陵初復西邊境土,西人初不知姓氏,詢之邊人云:「皇帝何姓?」云:「姓趙。」「皇后何姓?」云:「姓向。」「大朝直臣為誰?」云:「包樞密拯是也。」於是推其族類,各從其姓,至今有仕於中朝者,然多右列。

明清《揮麈前錄》載中書舍人紅鞓自葉少(緼)[蘊]始,出於姚令威《叢話》。近觀孫仲益所作《霍端友仁仲行狀》云:「以大觀元年十一月除通直郎,試中書舍人,賜三品服。故事:三品服角帶佩金魚為飾。一日徽宗顧見公,謂左右曰:『給事等耳,而服色相絕如此!』詔令大中大夫以上犀帶垂魚,自公始也。」與姚所記少異。

湯舉者,處州縉雲人。與先人太學同舍生,有才名於宣、政間。登第之後,累任州縣,積官至承議郎。居鄉邑以疾不起。舉適上課,當遷員郎,而綸軸未頒。有王令洙者,南都人,文安堯臣之後,為縉雲令,告其家云:「未須發喪,少俟命下。」舉妻懼不敢,令洙力勉之。且為亟遣價疾馳入都,趨取告身,越旬日始到,然後舉哀,令洙為保任申郡。遺澤遂沾其子,即進之思退也。後中詞科,賜出身,盡歷華要,位登元臺,震耀一時。亦異事也,故書之。

明清《投轄錄》所敘劉快活事,後來思索未盡者,今列於編外。曾祖空青,文肅之第三子也,快活每以「三運使」呼之,後果終漕挽。舅氏宏父,談天者多言他日必為卿相,劉笑曰:「官職俱是正郎,去不得矣。」文肅當國,先祖為起漕郎中,一日忽見過曰:「我今日見曾三女兒,他日當為公之子婦。」時先妣方五、六歲。又謂先人曰:「曾三女,汝之夫人也。」歸見文肅,呼先祖字云:「王樂道之子,三運使之婿。此兒他日,名滿天下,然位壽俱嗇。奈何!」已而文肅罷相,遷宅衡陽。北歸後,先祖守九江,遣人訪文肅於京口,一見奇之,遂以先妣歸焉。彼所言一一皆合,不差毫厘。其他類此尚多,不能悉記,異哉!

明清《揮麈後錄》載周迎所記陳堯臣決伐燕之事,蓋出於天下公論。而堯臣之子,倚財確行行都。張全真參政日,載真偽作一積可以但作全真文字。近覽李仁甫《長編》云:「紹興元年正月十四日辛丑,中書舍人胡交修言:『人臣之罪,莫大於誤國;誤國之禍,莫大於燕、雲之役者。燕山議首與夫用事之臣,大者誅戮,次者流放,而陳堯臣者獨仍舊故秩,稟食縣官,置而不治。豈所以上慰宗社之神靈,下泄四方之痛憤哉?堯臣為國召亂,不知罪惡之重,乃敢自引矜,乞為郡守。今雖為宮祠,叨竊食祿。臣愚伏望睿旨削奪堯臣在身官爵,投竄遐方,以懲其惡,以謝生靈,為後世臣子誤國之誡。』詔堯臣主管臨安府洞霄宮,指揮更不施行。」書之於編,蓋知郔之言不厚誣,且非明清之私意。事見《長編》第一百五十九之註。後閱大興《日曆》,宰執奏乞行遷責,高宗云:「豈可以自乞差遣,反遭貶邪?」止罷祠焉。

王彥國獻臣,招信人,居縣之近郊。建炎初,北人將渡淮,獻臣坐於小樓,望見一老士大夫,仿徨阡陌間,攜一小僕,負一匣埋於空回之所,獻臣默然識之。事定,往掘其地,宛然尚存,啟匣乃白樂天手書詩一紙云:「石榴枝上花千朵,荷葉杯中酒十分。滿院兄弟皆痛飲,就中大戶不如君。」獻臣後南渡,寓居餘姚,嘗出以示余,真奇物也。聞後以歸劉綱公舉矣。又云建炎間避地奉化境上,一二僕隸偕行,嘗夜過渡,月色徹明,有數人先往焉,忽問云:「非王獻臣解元行李否?」但見其軀幹長大,語雄聲厲,心竊疑之,忽徑劃水面而渡彼岸,波濤洶湧久之。獻臣惶怖幾觸僕,不知為何怪。後亦無他。

黃進者,本舒州村人,為富室蒼頭奴。隨其主翁,為父擇葬地於郊外山間,與葬師偕行,得一穴最勝,師指示其主云:「葬此,他日須出名將。」在傍默識之。是夕乃絜其父之遺骸痤於其所,主初不知為何人也。已而逃去為盜,坐法黥流。又數年,天下亂。進鳩集黨類,改湼其面為兩旗,自號「旗兒軍」,寇攘淮甸間,人頗識之。朝廷遣兵捕之,遂以眾降。後累立功,至防禦使。

自紹興講和以來,北使經由官私牌額,悉以紙覆之,蓋常年之例。隆興間,北使往天竺燒香,過太學門,臨安尹命官吏持紙往幕「太學」二字。有直學程宏圖者,襕襆立其下曰:「太學賢士之閫,國家儲才之地,何歉於遠人?」堅執不令登梯。吏以白尹,尹以上聞,阜陵嘉嘆久之,遂免。至今循之。宏圖後登第,上記其姓名,喜其有守,擢大理司直。遷丞而卒。宏圖,番陽人,詞翰亦佳,然使酒難近,人多忌之。

乾道中,趙磻老為臨安尹。時巨珰甘昇,權震一時,有別墅在西湖惠照寺西,地連郡之社壇,昇欲取以廣其圃,磻老欣然領命。有州教授者,入議狀,以謂:「戎祀國之大事,豈可輕徇閽寺之欲,易不屋之祭耶?」力爭之,卒不能奪而止。忘其姓名。或云,石鬥、陸九淵,未知孰是焉。

錢處和,紹熙甲子歲為明州通判,招魏南夫處賓館。史直翁,乃南夫同舍生,偶罹橫逆拘系。是歲當行科舉,南夫為請。處和憐之,懇太守,始得就試。遂預首薦。明年登進士第。調餘姚尉,復與南夫為代,其後二公皆登揆路。處和雖止參預,然常行宰相事。異哉。

思陵紹興乙亥歲,秦檜之殂,更化之初,竄告訐之徒張常先而下,前後凡十四人。此盛德大業,恥言人過,仁厚之風,合以付昭陵。後來編纂《聖政錄》,適秉筆之臣有托其間,群從者略而不書,是致讀者為之憤然。近修實錄,乃用其徒子弟位長史局,不但未必發明偉績,且使秦氏奸惡殆將並揜,深用嘆惋。

高抑崇當紹興中為禮部侍郎,忤秦檜,以本官奉祠四明里中。疾篤,丐休致,且為書訴於秦,覬復職名,庶幾祿及後人。蓋是時有制,雖侍從未復原職,格其賞延,故述其家困苦之狀。秦覽書憐之,呼持書之僕來詢其生計如何。而僕者強解事,乃妄增其產業以白於秦。秦怒云:「高抑崇死猶誑人如此!」竟寢其請。至秦亡始追賁次對而獲恤典。

隆興三年,趙汝愚廷試第一。時外舅為刑部侍郎,臚傳既歸,明清啟云:「適曾稱賀否?宗室魁天下,今日並見,可謂盛事,體宜為慶。」外舅擊節云:「班行中無人舉此,今無及矣。」太息久之。

紹興乙卯,張安國為右史,明清與仲信兄、鄭舉善、郭世禎、李大正、李泳多館於安國家。春日,諸友同遊西湖。至普安寺,於窗戶間得玉釵半股、青蚨半文,想是遊人歡洽所分授,偶遺之者。各賦詩以紀其事,歸錄示安國,云:「我當為諸公考校之。」明清云:「淒涼寶鈿初分際,愁絕清光欲破時。」安國云:「仲信宜在第一。」俯仰今十年矣,主賓之人,俱為泉下之塵,明清獨存於世,追懷如夢,黯而記之。

紹興辛巳冬,完顏亮自斃於揚州。明年正月,詔外舅方務德帥淮西,明清寔從行。至建康,與張安國會於郊外,安國之妹夫李瞻伯山、外姑之甥鄭端本德初共途,皆士子也。是時得旨,令募童行往揜戰沒之骼於淮上,外輩蔣山、天禧二寺,得二十輩。以二月六日,自采石共一大艦渡長江。是夏孝宗即位,明清與伯山、德初俱以異姓補官,外舅、安國皆正席。禁路僧雛悉祝髮浮屠,想是日日辰絕佳也。

歐陽詩云:「蘇子美挽詞:『秦邸冤獄誰與辯?高橋客死世通悲。』以為用事親切,而世不知『高橋客死』之義。」後來紹興中,秦熺勢方鼎盛,嘗托其客陸外之仲高問於明清,偶省記得《吳地記》:「後漢梁鴻客食吳門,死於高橋。」而子美亦然。因以告之,熺甚以賞激。未幾會之殂,熺亦逝矣。

紹興辛酉冬,仲信兄客臨安,嘗觀是歲南郊儀狀於龍山茶肆。忽一長須偉男子,衣青布袍,於稠人中嘆息云:「吾元豐五年遊京師,一見之後,不曾再睹。今日之盛,殆與異時無異焉。」仲信知其異人也,丞下拜,俯興已失之矣。

紹興癸丑歲,明清任簽書寧國軍節度判官,時括蒼蔣世修繼周以獨坐前資來為郡守。宣城舊例:每支軍食,則幕職兵官俱集倉中。是歲十二月散糧,明清以私務入倉小緩。逮至其門,見諸軍聯車而出,悉有倉黃之狀。詢之,曰:「通判周世詢建議,欲以去歲舊粟支其半。群卒惡其陳腐,橫梃於庭,出不遜語,欲入白黃堂矣。」且眾兵隨其後。明清亟止之云:「可復歸舊次。」一面令車前二卒長傳呼喻之云:「僉判適自府中來,已得中丞臺旨,令盡支新米。」亟令專知吏往白史君,告以從便宜之故。於是率徒歡呼帖服,無敢嘩者。不然,亦幾殆焉。蔣守由此,亦相論薦,然露章不欲及也。

汪彥章在京師,嘗作小闋云:「新月涓涓,夜寒江靜山銜斗。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好個霜天,閑卻傳杯手。君知否?亂鴉啼後,歸興濃如酒。」紹興中,彥章知徽州,仍令席間聲之。坐客有挾怨者,亟納檜相,指為新制以譏檜相。檜大怒,譏言者遷之於永。

靖康丙子,何文縝栗相。敵騎初退,時議欲率文武百僚,拜乞乾重節上壽,文縝命吏部郎中方允迪元若為三表,才上即允所請。後二表不復用,文縝與允迪大稱嘆賞不已,且云恨不果用,然當誦佳句於百僚之上也。今列於後。第二表云:「立為天子,肇興皇帝之英姿;請祝聖人,允執唐堯之謙柄。載陳悃愊,冀動淵衷。中謝。恭惟皇帝陛下,勇智生知,聰明性稟。東宮主器,盛德久孚於寰瀛;內禪應圖,大計果安於社稷。厲精為治,側身修行。儉奉己而厚事親,寬御眾而亟承祖。維震夙之令旦,率晉師之歡呼。五百歲為春秋,寧俯稽於南楚;一千年而華實,盍還取於西池?何睿意之勿休,當縟儀而固拒?伏望昭一人之有變,納萬壽之無疆。陋彼太宗,南向辭而必再;超乎孝武,中嶽呼而止三。幸賜俞音,或從公願。」第三表云:「節紀千秋,歸美薦形於剡牘;享加三夏,隆謙再卻乎舉觴。效罄輿情,頻幹震聽。皇帝陛下,兆於變化,生而神靈。學建已誕彌之辰,應虹流長發之瑞;盡仁皇之忠厚,指發乾元於向辰。自有仁祖之聰明,數同天於過信。正心誠意,勤儉邦家。地辟天開而除妖災,雷厲風行而成功治;龍樓問寢,欣西宮鳴蹕之遠。式全丕構,允謂中興。豈有首臨蘭殿之期,而當力拒華封之祝。伏望皇帝陛下,制行不以己,欽福用錫民,登五咸三,偉示茲之高宴,桑田東海,協稱壽之歡謠,罔遠舊日之懷,克受後天之箕。」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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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妙觀,宣和名娼也。色冠都邑,畫工多圖其貌售於外方。陸升之仲高,山陰勝流,詞翰俱妙,晚坐秦黨中,遂廢於家,嘗語明清曰:「頃刻臨安雨中一老婦人蓬首垢面,丐於市,藉檐溜以濯足,泣訴於升之曰:『官人曾聞秦妙觀否?妾即是也。』雖掩抑困悴,而聲音舉措,固自若也。各與之金而遣之去。」仲高言已,淚落盈襟,蓋自愴其晚年流落不偶時相似耳。言猶在耳,興懷太息。

明清家舊有常子允元祐中在館閣同舍諸公手狀,如黃、秦、晁、張諸名人皆在焉,後為龔頤正易去。比觀洪景盧《容齋三筆》,乃云見於王順伯所,以為高子允者。常明立,汝陰人,與家中有鄉曲之舊,夷父秩之子,熙寧初父子俱以處士起家,子允為崇文館閣校書郎,元祐中再入館,後坐黨籍,謫永州監稅以卒,石刻碑中可考。此卷乃子允與大父者,而景盧指為高君,不知高子允又何人耶。

杜子美作《酒中八仙歌》,敘酒中之樂甚至。由是觀之,子美亦好飲者。不然又焉得醉中詆嚴武,幾至殺身耶?

宣和中,外祖曾空青公守山陽。有堂胥之子韓琎者,以御筆來為轉運司勾當公事,年未冠而率略之甚。一日,語外祖云:「先丈嘗為何處差遣?」外祖云:「曾在中書。」復詢云:「何年耶?」答云:「建中靖國之初,自右府而過。」琎大笑云:「豈有察院而過中書省乎?蓋謂其儕類而然。」外祖即應之云:「先公自知樞密院拜右僕射。」琎默然,闔席為閧絕倒。

雷轟薦福碑事,見楚僧惠洪《令齋夜話》。去歲婁彥發機自饒州通判歸,詢之,云:「薦福寺雖號番陽巨剎,元無此碑,乃惠洪偽為是說。」然東坡已有詩曰「有客打碑來薦福」之句。按:惠洪,初名德洪,政和元年張天覺罷相,坐關節竄海外,又數年回。僧始易名惠洪,字覺範。考此書,距坡下世已逾一紀,洪與坡老未嘗先接,恐是已有妄及之者,則非洪之鑿空矣。洪本筠州高安人,嘗為縣小吏,黃山谷喜其聰慧,教令讀書,為浮屠氏,其後海內推為名僧。韓駒作《寂音僧者塔銘》,即其人也。

韓子蒼駒,本蜀人。父為峽州夷陵令,老矣,有一妾,子蒼不能奉之,父怒逐出。內侍賈祥先坐竄是郡,駒父事祥甚謹,祥不能忘。子蒼父逐之後,走京師,祥已收召大用,子蒼往投之,祥不知其得罪於其父也,獻其所業。偶裕陵忽問遷謫中有何人材,祥即出子蒼詩文以進,首篇「太乙真人」之句,上覽奇之,即批出,賜進士及第,除秘書正省字。不數年,遂掌外制。

紹聖中,有王毅者,文貞之孫,以滑稽得名,除知澤州,不稱其意。往別時宰章子厚,曰:「澤州,油衣甚佳。」良久,又曰:「出餳極妙。」毅曰:「啟相公:待到後,當終日披著油衣食餳也。」子厚啟齒:「毅,契之子倫也。」

石才叔蒼舒,雍人也。與山谷遊從,尤妙筆劄,家蓄圖書甚富。文潞公帥長安,從其借所藏褚遂良《聖教序》墨跡一觀。潞公愛玩不已,因令子弟臨一本。休日宴僚屬,出二本令坐客別之,客盛稱公者為真,反以才叔所收為偽。才叔不出一語為辯,笑啟潞公云:「今日方知蒼舒孤寒。」潞公大哂,坐客赧然。

蔡襄在昭陵朝,與歐陽公齊名一時。英宗即位,韓懿公當國,首薦二公,同登政府。先是君謨守泉南日,晉江令章拱之在任不法,君謨按以贓罪,坐廢終身。拱之,望之表(氐)[氏]同胞也。至是既訟冤於朝,又撰造君謨乞不立厚陵為皇子疏,刊板印售於相籃,中人得之,遂幹乙覽。英宗大怒,君謨幾陷不測。魏公力為營救,事見司馬公《齊記》及歐公《奏事錄》,記之甚詳。君謨終不自安,乞補外,出官杭州。已而憂去,終故。魏公與君謨帖云:「尚抑柄用,此當軸者之愧也。」親筆今藏呂子和平叔處。

先祖舊字子野。未登第,少年日攜歐公書贄見王文恪於宛丘。一見奇之,顧云:「某與公俱六一先生門下士,他日齊名,不在我下。子野前已有之,當以吾之子為遺。」先祖遂更字樂道。先祖位雖不及文恪,而名譽籍甚於熙寧、符、祐之時。文恪長子仲弓實韓持國婿,持國夫人實祖母親姑,由是情益稔熟。仲弓之弟即幼安,始名寧,後以有犯法抵死者,故易名襄,而仍舊字靖康。初以知樞密院,為南道總管,先人為屬階行,有《督勤王師檄文》,薦紳多能誦之。

秦檜初擢第,王仲𡷗以其子妻之。仲𡷗後避靖康諱,改名仲山,樸魯庸人也,禹玉子。而鄭達夫,禹玉婿。達夫之室,蓋秦檜之親姑也。達夫當朝,處以密州教授。翟公巽為守前席之代,還薦於朝。得學官。既而夤緣鄭氏,中宏詞科。吳幵力薦其才學,除郎。靖康中張邦昌使北,猝置為屬,以行。邦昌使還拜相,屬呂舜徒好問薦引入臺,浸遷中司。金酋粘罕妄有易置君位,監察御史馬伸首倡大義,上書粘罕,言其不然。檜偶為臺長,列名冠首,怒拘檜與其妻王氏於北方。檜以陷此,無以自存,乃日侍於漢奸戚悟室之門。悟室,素主和議者也。凡經四載,乃授旨意,得其要領,約以待時而舉。密縱之,使挈其妻航海南歸,抵漣水。軍兵始至淮上,既退,郡人推土豪丁超者領郡事。及至,遂殺超。既退,眾復超子襈領軍事,年方十八九矣。襈假舟至楚州,令典客王安道偕行,幾為郡守楊揆所斬,賴揆之館賓管當可救之得免。時蘄王世忠駐軍高郵,檜之不敢取道於彼,復自楚泛洋至會稽,入三門江。思陵方自溫州槎乘入越,暫以駐蹕。富季申為中丞,露章乞還其職於檜,亦懷其前日之忠,即從其請。尋登政府,繼拜右揆,引公巽為參政、季申為右府。富、翟二公後卒不合而紛競,二公罷政,然悉存其職名,示以報德。檜乃建「北客歸北,南人留南」之策,蓋欲與悟室相應,大咈人情,遂從策免。故制云:「自詭得權而舉事,嘗聳動於四方。建茲居位以陳謀,首建明於二策。罔燭厥理,殊乖素期。褫職告去,聳動四方之聽,朕志為移。建明二策之謀,爾材可見。」投閑屢歲,呂頤浩、趙鼎、張浚皆為相,主戰者也。適酈瓊以(市)[泗]州叛,而聲遠以弗績。粘罕誅死,劉豫廢斥,悟室大用事,思陵亦厭佳兵。檜起師浙東,入對之際,揣摩天意,適中機會,申議和之謀,遂為己任。大契淵衷,繼命再相,以成其事。凡虜中按籍所取北客,悉以遣行。盡取兵權,殺岳飛父子,其議乃定。逮太母回鑾,臥鼓減鋒逾二十年,此檜之功不可掩者也。故洪光弼於稠人廣眾中昌方悟室托其寄聲之語,切中其病,乃遣遠竄。及夫求表勛之後,扶人之勢,權傾海內,不知有上,鈐制中外,協持薦紳,開告訐之門,興羅織之獄,士大夫重足而立,使其無死奈何。此檜之罪不可逃也。紀之於帙,可不戒哉!其後挽達夫之子億年,視儀政。幵以滔天之罪,流放南州,既放逐,便卜居於章貢。以其婿曾糙作郡守,王安道為江淮守帥,以襈為觀察使,邦昌家屬悉得還浙中,皆酬私恩也。

秦檜既殺岳氏父子,其子孫皆徙重湖閩嶺,日賑米以活其命。紹興間有知潭州者建言:「叛逆之後,不應留。乞絕其所急,使盡殘年。」秦得其牘,令劄付岳氏而已。士大夫為官爵所鉤,用心至是,可謂狗彘不食其餘矣。不欲顯言其姓名,以為縉紳之戒。

東坡南遷,北歸,次毗陵,時久旱得雨,有里人袁點思有一絕云:「青蓋美人回鳳帶,繡衣男子返雲車。上天一笑渾無事,從此人間樂有餘。」書以呈,坡大喜,為之重寫,且以柬褒之。至今袁氏刻石藏於家。點後仕至朝請大夫,以名士典郡云。

仲彌性並,淮上知名士也。登第之後,諸侯交辟,久之得通判湖州。楊娼韻者,以色藝顯名一時。彌性惑之,誓與偕老。韻以誕日,嘗作醮供,彌性為代作醮詞云:「身若浮萍,尚乞憐於塵世;命於葉薄,敢祈祐於玄穹。適屆初生,用輸誠曲。妾緣業如許,流落至今。桃李半殘,何滋於苑囿;燕鶯已懶,空鎖於樊籠。只影自憐,甘心誰亮?香爐經卷,早修清凈之緣;歌扇舞衫,尚掛平康之籍。伏願來吉祥於天上,脫禁錮於人間。既往修來,收因結果。辟纑織履,早偕夫夫婦婦之儀;墮珥遺簪,免脫暮暮朝朝之苦。人之所願,天不可誣。」仲、楊隸事,雖甚親切,然黜穹甚矣。尋即俱去。適王承可鐵為郡守,與之啟云:「方將歌別駕之功,聞已泛扁舟之楫。」彌性坐廢二十餘年,逮秦檜殂,始獲昭雪。繼而入丞光祿,出守蘄春,以疾終於淮東儀幕。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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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公軒者,宣仁之疏族也。政和末,為滄州儀曹,考滿哀鳴於外臺。及將白,自唯孤寒,無從求知於當路,但各乞一改官照牒,障面而歸,以張鄉閭足矣。人皆憐而與之。既至京師,乃詣部自陳,薦狀已足,乞以照牒為用,先次放散。適有主之者,從其說而施行之。遂冒改秩。蔡元長時當國,聞之,遂下令今後不得妄發照牒。公軒中興後為檢正諸房公事。

外祖曾空青,政和末,假守京口,舉送首士張彥正綱;宣和末,守秀水,舉送沈元用晦;紹興間,牧上饒,舉送汪聖錫應辰。三人皆為廷試第一。其後舅氏曾宏父知臺州,鹿鳴燕坐,上作詩以餞之,末句云:「三郡看魁天下士,丹丘未必墜家聲。」是歲,天臺全軍盡覆。事有不同如此者。沈元用,文通孫也。初名傑,家於秀之崇德縣,坐為人假手。奏案至裕陵榻前,上閱之云:「名見梁四公子傳,此人必不凡,可從闊略。」時方崇道教故也。遂令降旨,令後止不得入科場而已。仿彿無所往。時外祖守秀城,舅氏宏父為湖州司錄,來省侍。妓長楊麗者,才色冠一時,舅氏悅之,席間忽云:「有士人沈念六者,其人六藝絕倫,不幸坐累,遂無試頭,奈何?」宏父云:「審如君言,吾合牒門客一人,尚未有人。」翌日訪舅氏,一見契合,易其名曰晦。是歲漕司首選,明年為大魁。才數月,即入館為郎。奉使二浙,經由嘉禾,麗張其徒曰:「我今日乃往庭參門生耶!」

張子韶、淩季父,俱武林人,少長同肆業鄉里。宣和末,居清湖中,時東西兩岸居民稀少,白地居多。二人夜同步河之西,見一婦人在前,衣妝楚楚,因縱步覘之,常不及焉,至空迥處,忽見回顧二人而笑,真絕色也。方欲詢之,乃緩步自水面而東。二公驚駭而退。

王磐安國,合肥人,政和中為郎京師。其子婦有身,訪乳婢。女儈云:「有一人丈夫死未久,自求售身。」安國以三萬得之。又三年,安國自國子司業丐外,得守宛陵。挈家之官,舟次泗州,一男子喝於轎前云:「乳婢之夫也!」求索其妻。安國驚駭,欲究其詳,忽不見。歸語乳婢,亦愕然無說。至夜,乳婢忽竄去,遍索不可得。詰旦,舟尾乃見屍浮於水面。

元符末,巨公為太學博士,輪對建言:「比因行事太廟,冠冕皆前俯後仰,不合古制。」詔行下太常寺,中奏云:「自來前仰後俯,必是本官行禮之時倒戴之誤。」哲宗顧宰臣笑云:「如此豈可作學官,可與一閑散去處。」改端王府記室參軍。未幾,端邸龍飛,風雲感會,至登宰席,寵祿光大,震耀一時。禍福倚伏,有如此者。

李漢老邴,少年日作《漢宮春》詞,膾炙人口,所謂「問玉堂何似茅舍疏籬」者是也。政和間,自書省丁憂歸山東,服終造朝,舉國無與立談者。方悵悵無計,時王黼為首相,忽遣人招至東閣,開晏延之上坐,出具家姬數十人,皆絕色也。漢老惘然莫曉。酒半,群唱是詞以侑觴,漢老私切自欣,大醉而歸。又數日,有館閣之命。不數年,遂入翰林。

江緯,字彥文,三衢人。元符中,為太學生。徽宗登極,應詔上書,陳大中至正之道,言頗剴切,上大喜。召對稱旨,賜進士及第,除太學正,自此聲名籍甚。陸農為左丞,以其子妻之。政和末,為太常少卿,蒙上之知,將有禮籩之命。時陸氏已亡,再娶錢氏,秦魯大主女也。偶因對,揚奏畢,上忽問云:「聞卿近納錢景臻女為室,亦好親情。」言訖微笑。是晚批出,改除宗正少卿。彥文知非美意,即丐外出,知處州。由是遂擯不復用。

明清《揮麈餘話》,載王伸首乞立趙氏事。後詢之遊誠之,凡言與前輩有異同者,今重錄其所記於後。靖康初,秦檜為中丞,馬伸為殿中侍御史。一日,有人持文字至臺云:「北軍前令推立異姓來。」未及應語之間,馬遽云:「此天位也,人情安得而易!舍立趙氏,其誰立?」秦始入議狀,連名書之。已而二帝北狩,秦亦陷彼,獨馬公主臺事,排日以狀申張邦昌。狀云:「伏睹大金太宰相公權主國事,未審何日復辟?謹具申伏乞指揮施行。至康王即位日乃止。」有門弟子何先者,邵武人,字太和,嘉王榜登第,少師事馬公。其後秦檜南歸,擅立趙氏之功歸己,盡掠其美名,取富貴,位極公侯,勢冠今古。何公常太息其師之事湮沒,欲辯明其忠,每引紙將書,輒為其子所諫,以為「秦方勢焰震主,豈可蹈危機,掇家禍」,然何公私自為馬公行狀一通常在也。紹興甲戌,以左朝奉郎任辰州通判,時滿,一夕忽夢馬公衣冠相見,與語如平生親。既寤,喻其子曰:「馬先生英靈不沒,齎恨九泉如此,有意屬我乎?」掛其遺像,哭之。其子鎬哀勸,不從,因告其父曰:「俟斯人死,上之未晚。」太和曰:「不然。萬一我先死,瞑目有餘恨。」後日當受代,即手書一紙聞於朝,其詞尤委曲回互,但云「自太師公相陷彼之後,獨殿中侍御史馬伸,排日以復辟事申張邦昌」云云。且以所作行狀繳納,乞付史館立傳,以旌其忠。入馬遞馳達,然後解組以歸。秦得之怒,凡一路鋪兵悉遭痛治,仍下廷尉追捕何公甚急。獄吏持文移至邵武,而太守張姓者驚愕罔措,就坐得疾,越翌日始蘇,扶腋至聽事,方啟封視牒,則所追者,左朝奉郎何先也。方遣吏往村落追赴以行。既對吏,而栢臺考吏已先在棘寺,但謂「靖康雖有馬伸為殿院,未嘗聞有此狀也」,令臺吏勒軍令狀。棘寺以上書不實,擬降一官,罷前任。思陵重違檜意,聖語云:「所擬太輕,特追兩官,羈置英州。」蓋紹興丙戌歲也。後一年乙亥,檜死日,御批:「何先所犯,委是冤枉,令有司別定。」遂復元官。何在貶所,皆無恙。歸至里門,遇親戚相見,喜馬公之事明白,一笑病發。朝廷雖欲用之,弗起,僅能食祠官之祿一年而已。搢乃誠之姨父,是以知其詳。及建寧諸鄉長老搢紳之與何太和相厚者,皆能言其事。

明清近又得伸上邦昌全文,用列於後云:「伸伏見日者北兵劫二聖北行,且逼太宰相公,使主國事。相公所以忍死就尊位者,自信待兵之退必能復辟也。忠臣義士,不忍就死;城中之人,不即生變者,亦以相公必立趙孤也。今兵退多日,吾君之子,已知所在,獄訟謳歌,又皆歸往。相公尚處禁中,不反初服,未就臣列。道路傳言,以謂相公外挾強國之威,使人遊說康王,自令南遁,然後據有中原,為久假不歸之計。伸知相公必無是心,但為其人所迫,未能盡改。雖然如此,亦大不便。蓋人心未孚,一旦喧哄,雖有忠義之心,相公必不能自明,滿城生靈,必遭塗炭,辜負相公之初心矣。伏望速行改正,易服歸省,庶為稟取太后命而後行,仍亟迎奉康王歸京。日下開門,拊勞四方勤王之師,以示無間內外。赦書施行恩惠,收人心,專事權,行拘收候。立是氏日,然後施行。庶幾中外釋疑,轉禍為福。伊尹再出,無以復加。倘以伸言為不然,即先次就戮。伸有死而已,必不敢輔於公為叛臣也。」邦昌於是始下一令,一切改正。

胡偉元邁,新安人也,攜其父舜申所述《乙巳泗洲錄》、《己酉避亂錄》二書相示。敘俶擾時事,今列於後。《乙巳泗洲錄》云:「宣和乙巳,予家寓居泗洲之教授廳,適在寶積門,出門即淮河。有友一二人在南山,如鄭況仰荀,其父為發運司屬官,廨宇在焉。以故無三五日,予(不)至南山,常時至彼,講論文字。是時朱勔父子正得志,勢位炎炎,每上下京、浙,則托往來降御香,其實欲所過州縣將迎之勤也。是年秋,未汝賢自自浙中來,以降御香,泗洲官吏迎於陡山。陡山出城四里許,在淮西南岸,過是無路可行,故止於此邀迎其船。汝賢傳指揮到城中亭子上相見,官吏皆回候於亭。及船至亭,通名典謁者,曰:『承宣歇息矣。』俟久之,令再通,曰:『睡著矣。』抵暮方見守倅而已。傍觀者見其驕傲,皆為之不平。予輩時談此事於南山曰:『我輩恐未死,且看朱勔父子終竟如何。』其後北兵入南,抵都城。上皇避位日,聞京師事不一。未幾,朱勔首以小舠子東下,曰『勔已放歸田里矣』,不敢出見人,人亦不顧之。日有京師權貴與中官下來者頗多,皆著皂衫而系皂絳,行於街市。又幾日,曰『上皇已有發運司行衙矣』,人初不信,及往觀,但見船一隻泊於河,步以結繳壁矢,張於船前。問之,上皇果在衙中,侍衛肅然。又數日,軍馬才到,市上皂衫貴人益多。凡前此聞所貴幸官侍之用事者,問之,往往在焉。俄又聞童貫亦至。或有見坐帷帳中黑肥軀幹極大者,問之,童大王也。軍馬至,皆渡淮駐於南山。後聞高俅於南山窄隘,俅之弟伸亦同在彼,因普照覺老請齋於南山始知之。是時也,窄隘南山,即以棄淮之北矣,實今日之吉兆,亦自東京來自南山無控扼之所也。俄又聞上皇登發運衙城上之亭,觀漁人取魚於淮。又旬日,上皇移幸而南,自自是京師士民來者日夕繼踵,益知北兵叩城之事。以上皇益南,侍衛自京師而至益盛。一橐駝踏浮橋傾倒,遂入淮中,以負物之重,恐必不救也。又閱歲,時上皇駕還,皆親至塔下燒香,每入寺,寺中人皆驅出,施僧伽缽盂袈裟,至親與著於身。先是以普照寺大半為神霄玉清宮,至是御筆畫圖,以半還寺。寺僧送駕出城,得御筆歡喜。上皇初至之時,寺之緊要屋宇,還之益多,始所還,道流盡拆去門窗,及再還,即並所拆門窗得之,道流褫氣矣。明年秋,余同弟汝士往國學赴試,汝士預薦而余遭黜,獨還泗洲侍親。時伯兄汝明再為監察御史,汝士寓南臺公廨以待省試,以再遭圍悶,病幾死。蓋國學諸生,例患腳氣,故染是病也。使余是年預薦,必死於京師。及聞太原失守,知淮泗不可居,借船於發運方孟卿,遂得親來湖州。船才過閘,即潮落不可復開,而泗洲尋亦亂矣。嗚呼!北方憑陵,國家顛危,實上之人為權幸所惑,造成此禍,而勔一人亦在數。蓋勔乃姑蘇市井人,始以高資交結近習,進奉花石,造御前什物,積二十年職以充進奉,監司、守令或忤其意,以『故違御筆』繩之。應造什物,皆科於州縣,所獻才萬分之一,餘皆竊以自潤,及分遺權幸以激恩寵。故勔建節旄,子侄官承宣、觀察使,下逮廝役,日為橫行,媵妾亦有封號。勔與其子汝賢、汝功,各立門戶,招權鬻爵。上至侍從,下至省寺,外則監司以至州縣長吏官屬,由其父子以進者甚眾。貨賂公行,其門如市。於是勔之田產,跨連郡邑,歲收租課十餘萬石;甲第名園,幾半吳郡,皆奪士庶而有之者。居處園第,悉擬宮禁;服食器用,上僭乘輿。建御容殿於私家。在京則以養種園為別業,徙居民以為宅。所占官舟兵級月費錢糧,供其私用。及上皇禪位,放歸田里,其假道泗洲也,遽蔽船門,惟恐人知之,亦無面以見人。未幾安置廣南,籍沒財產,既而取首級,家屬悉竄。以此觀之,宜乎召靖康之禍而致國之危焉。然所以造禍者,豈止勔之一人耶!因思宣和間,京師奢侈正盛,一相識言者曰:『《書》之內荒作色數語,古人法度之嚴如此。是語者有一則必亡,豈有兼是數者而復有逾於此者,安得無禍乎?』靖康果有其應。或曰『若如此而無禍,則古人之言必妄,《詩》、《書》皆不足信者』,而喋費辭說。自念老矣,切慮遺忘,遂追思所見,筆之於冊云。」

避乱录建炎己酉,先兄待制讳舜陟,字汝明。帅建康,与右丞杜充不相能。充时领兵驻建康,充自遣将来夺取经制司钱物。待制闻于朝,充往往亦知而后奏。朝廷知二公不合,十月,移待制两浙宣司参谋。时周望自枢府出为宣抚,望老缪,本由八行举,与论军事,卒不合。先有旨令坚守平江,所措置初无可守之计,待制有奇谋,皆不用。敌自广德由安吉抵钱塘,渡江破明、越北还,假道平江,所措置初无守御者,皆知必败矣。待制谓望:「本司金帛既尽为金人所得,曷若为携往昆山,庶可存也。」望既遣金帛来吾家,始以船附鲁珏辎重中,船由平江齐门,翌日到昆山,依李阎、崔赏,泊于梅里,寻移许浦。未几,金兵犯平江,望走青龙,平江城不战而破。诸将如郭仲威辈,先敌未至,已劫掠城中,几无遗。望常不快于韩世忠。是时世忠兵盛权重,驻镇江,闻望窜,遣将董旻邀掳之。旻至许浦,以为望在,适吾家老小在彼,旻来见待制,遂邀以行。始旻将至,兵稍迟,皆以为金人,悉弃船而走。吾家船亦留江口,命使臣温宏等守之,老小系道,弟舜举、侄仔径走吴兴,惟予侍家君朝散同待制及令人等茫无所之,漫地去而已。夜宿野人家,旻遣使臣来追,坚欲吾家还船。予谓:「若金人则不可从,若世忠军则中国兵,且此投戈散地之时,往其中亦有所托,何为不可?」待制以为然,因举家从以还。时已行三二十里,连夜从其使臣以还。偶天晴,及晓才到船,皆无恙,一簪不失。旻乃率待制入其军于镇江。盖旻之意掳望不及,且取参谋以塞其责,而旻欲掳望未已也。始船未行,旻军阵船到于江,唯吾家一船在许浦港口,未出江。旻乃率吾家船入其军,趋水而下,往青龙,必欲得望。及至青龙江口,闻望已还军而西,遂逆江而上之镇江,吾家船同行。及至镇江,待制欲见世忠,旻遮之不使见。未几,造一船来换,意欲取吾船中之米。其所谓金帛者,未至梅里,望已追回矣。以诸将不欲令金帛离军去,殆有谋焉,有言于望故也。得所换之船,吾家移过,自留米,余皆与之,本有百余石。所换之船,通行船也,亦能行江海,有篷、帆二物,亦足用。小泊于焦山,杂于韩军杂物船中。既至焦山,船中隘不可居,入寺中,占其方丈,老幼悉安堵,但日游戏于焦山而已。时金已破镇江,日见敌骑驰逐于江岸,坐见其焚甘露寺,但留双塔。世忠以江船凿沈于闸口,拒金人之出。金船实不可出,以闸口沉船纵横也。世忠军皆海船,阵于江中,中军船长大,处于中,余四军皆分列以簇之,甚可观。辎重船皆列于山后。予日登焦山顶观之,山前但见作院等船耳。二人为兵器于寺前。又有镇江见任官及寺中之船,皆于寺前,太守李汝为亦在焉。汝为亦韩军中人,世忠命为太守者也。三月十七晚,东北风作,至夜益甚,江中飘水皆成冰。予尝夜独宿舟中,守行李。时吾家复有一小船同泊,以行李载不尽故也。是晚,予上船,遣人捉空笼相随,欲入船搬移衣物,又携钱千百入大船。已昏黑,风大,船薄不可卧。梢子姓朱,通州人。夜将半,叩问朱梢:「船如何?」朱曰:「风太甚。」夜甚深,但闻朱梢于神前有祷于护卫者。复问朱云:「如何?」朱曰:「风大,了不得也。」问吾小船安在?曰:「不见久矣,随风以去也。」是日昼,余观大船之碇索,其外似已旧烂,其中一截斩新。予尝语朱:「此船借此索为命,何不倒索而用之,卷其旧者于里,出其新者于外,庶可恃以牢乎?」朱曰:「此当然。」予曰:「明日潮来水满,可令近岸倒其索。」朱许之。至是风作之甚,又思其索旧且朽,逾不遑安。是时兵在南岸,碇索若断,必随北风至彼,当碎身与船于敌手矣。船为风震,不得睡,思之惶恐无限。及晓,幸吾船无恙,但不能举头,以恶心故也。朱梢寻以面汤来,亦不能用。伸眉船外视,则焦山之前,唯吾一船而已,余皆不知所在。遥视赵郡监者,步履于山上,如神仙中人。点心时,待制以予在船中,遣小舟来,因得登焦山之岸,其去死亡一发耳。予寻登山顶望世忠军,极目江中,无一船之存,辎重在山后者,亦略不见其一。又一二日,山前之船稍集。先是,世忠既塞闸口之河,金人乃别开一河出江,焦山初不知之。至早饭时,有金船二只出在江,但望见其船上黑且光耳,必是其人衣铁甲也。此间船皆起碇以走。是日,世忠家私忌,予入方丈,诸僧方为佛事。未几,诸僧皆在船中。盖凡在山之人皆已登舟,府官之属亦然。予家亦皆登舟,随倒起碇以下至垂山,风适顺,乃令朱梢张帆,顺流而下。韩军望见吾家船去,有呼住者,予令勿应。时船中有韩军二卒,亦令船住,复勿听。二卒盖世忠军令守吾家者也。稍行远,始语二卒:「待吾家至苏湖,以金帛遣汝回,否则无好到汝也。」二卒顾势不可住,乃俯首从之。船过篅山,风正顺,夜过江阴,晓抵福山,不知其几里。舟过福山时,又正北风作,抵常熟,过平江。望入平江城市,并无一屋存者,但见人家后林木而已。菜园中间有屋,亦止半间许。河岸倒尸则无数。出城,河中更无水可饮,以水皆浮尸。至吴江,止存屋三间,其下横尸无数。垂虹亭、横桥皆已无,止于亭下能取得少水堪饮。自吴江南则浮尸益多,有桥,皆已断,其处尸最多。后问之,云:敌骑推人过,皆死于水。时燕子已来,无屋可巢,吾船用帆,乃衔泥作巢,缘岸皆为灶圈,云金人缘岸故也。所杀牛频频有之,其骨与头足并存,但并无角,金人取以去。陈思恭所系敌船沈陷者,尚有数只于第四桥之南。思恭,周望军统制官也。待制尝语望云:「枢密必欲守平江,莫若移军吴江,据太湖天险,吾军以中军振其前,使诸将以小舟自太湖旁击之,可必胜。」望不主其议,但令召诸将议之。及诸军毕集,望命待制语方略,诸将不从。盖诸将皆魁贼喜乱,志在为贼而已。思恭兵最少,居下,闻此谋,跃而前曰:「待制之言甚善,思恭愿为先锋。」自余不从,竟已。及敌过吴江,思恭不禀望,自以兵出太湖,横击其尾。乃中原系累之民,闻兵至,皆为内应,纵火焚舟,几掳四太子者。思恭虽胜,望怒其不白,然竟不迁官。所沈敌舟,凡半年许尚在河中。吾家船至平望,方欲首西以行,东风又发一帆至吴兴,时望军已至吴兴矣。凡曲折得风,自垂山至吴兴,真天以相吾家也。老幼皆安然而归,始见弟妹。已抵吴兴旬日,待制乃遣使臣以书为信,寄谢世忠、董旻辈,因送二卒往,仍取行李诰敕之寄军中者。既取以归,闻世忠舟师败于金人。始敌在镇江不可出,故即陆往建康,聚吾宋士大夫,令筹所以破世忠。皆云:「海船如遇风,不可当,船大而止。且使风可四面,卒难制;如风使舟耳,卒难摇动。」敌然之,选舟载兵,舟掳七八,乘天晓风未动,急摇近。世忠以火箭射之,船人救火不暇,又无风,船不可动,遂大败,陷前军十数舟,自余得遁。盖世忠初知金人往建康,亦溯江以舟师与对垒。时议者固已非之,曰:「兵法:勿迎于水内,半济而击之,利。今乃迎之于水内,安有利也?」初,予在焦山,见世忠陈兵江中,而镇江江口山上有兀立不动、下视吾军者。世忠船特大,早晚诸将来禀议,络绎不绝,皆用小舟,明知大者为世忠,自余匝军船历历可数。吾尝自念:「吾军中事,金人莫不目见耳闻,而金人贼中事,吾军略不知之,亦可虑矣,终抵于败,何智术之疏耶?」于是金人安然渡江北归,世忠进官加恩,尤自若也。不数月,待制守钱塘,世忠入觐,时车驾驻会稽,所待世忠良厚,乃大喜,却恨前此失于一见,且怨董旻为之障。旻来谒,有惭色,闻世忠将入钱塘界,谓旻曰:「胡待制今却相见,如何?」旻无语,但愧汗而已。世忠所携杭妓吕小小,即以附志。初,小小有罪系于狱,其家欲脱之。世忠偶赴待制饭,因劝酒,启曰:「某有少事告诉待制,若从所请,当饮巨觥。」待制请言之,即以此妓为恳,待制为破械,世忠欣跃,连饮数觥。会散,携妓以归。妓后易姓茅。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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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尝于毕少董处睹种明逸手书所作诗一首,殆五十年犹能全记,今录于此:「楼台缥缈路歧傍,共说祈真白玉堂。株树风高低绛节,灵台香冷醮虚皇。名传六合何昭晰,事隔三清限渺茫。欲识当年汉家意,竹宫梧殿更凄凉。」世传太公家教,其言极浅陋鄙俚,然见之唐李习之文集。至以文中子为一律,观其中犹引周汉以来事,当是唐村落间老校书为之。文中子想亦是唐所录,其言未免疏略,经本朝阮逸为之润色,所以辞达于理。如市井间所印百家姓,明清尝详考之,似是两浙钱氏有国时小民所着。何则?其首云赵钱孙李,盖钱氏奉正朔,赵氏乃本朝国姓,所以钱次之,孙乃忠懿之正妃,又其次则江南李氏。次句云周吴郑王,皆武肃而下后妃,无可疑者。

明清家旧有常子允,元祐中在馆阁同舍诸公手状,如黄秦晁、张诸名人皆在焉。后为龚颐正易去。比观洪景卢容斋三笔,乃云见于王顺伯所,以为高子允者。常名立,汝阴人,与家中有乡曲之旧,夷父秩之子。熙宁初,父子俱以处士起家。子允为崇文馆校书,即元祐中再入馆,后坐党籍,谪永州监税以卒,石刻碑中可考。此卷乃子允与大父者,而景卢指为高君,不知高子允又何人耶?

杜子美作饮中八仙歌,叙酒中之乐甚至。由是观之,子美亦好饮者,不然,又焉得醉中诋严武,几至杀身耶?宣和中,外祖曾空青公守山阳,有堂胥之子韩琎者,以御笔来为转运司勾当公事,年未冠,而率略之甚。一日,语外祖云:「先丈尝为何处差遣?」外祖云:「曾在中书。」复询云:「何年耶?」答云:「建中靖国之初,自右府而过。」琎大笑云:「岂有察院而过中书省乎?」盖谓其侪类而然。外祖即应之云:「先公自知枢密院拜右仆射。」琎默然,阖席为𬮢堂绝倒。

雷轰荐福碑事,见楚僧惠洪冷斋夜话。去岁娄彦发机自饶州通判归,询之,云:「荐福寺虽号番阳巨刹,元无此碑,乃惠洪伪为是说。」然东坡已有诗曰「有客打碑来荐福」之句。按惠洪初名德洪,政和元年,张天觉罢相,坐关节窜海外。又数年回,僧始易名惠洪,字觉范。考此书距坡下世已逾一纪,洪与坡盖未尝先接,恐是己有妄及之者,则非洪之凿空矣。洪本筠州高安人,尝为县小吏,黄山谷喜其聪慧,教令读书为浮屠氏,其后海内推为名僧。韩驹作寂音尊者塔铭,即其人也。

韩子苍驹,本蜀人,父为峡州夷陵令,老矣,有一妾,子苍不能奉之,父怒逐出。内侍贾祥先坐罪窜是郡,驹父事祥甚谨,祥不能忘。子苍父逐之后走京师,祥已收召大用事,子苍往投之,祥不知其得罪于其父也,献其所业。偶裕陵忽问:「迁谪中有何人材?」祥即出子苍诗文以进,首篇「太乙真人」之句,上览奇之,即批出,赐进士及第,除秘书省正字。不数年,遂掌外制。

绍圣中,有王毅者,文贞之孙,以滑稽得名,除知泽州,不称其意。往别时宰章子厚曰:「泽州油衣甚佳。」良久,又曰:「出饧极妙。」毅曰:「启相公,待到后,当终日坐地,披着油衣食饧也。」子厚启齿。毅,契之子伦也。

石才叔苍舒,雍人也。与山谷游从,尤妙笔札,家蓄图书甚富。文潞公帅长安,从其借所藏褚遂良圣教序墨迹一观。潞公爱玩不已,因令子弟临一本。休日宴僚属,出二本,令坐客别之。客盛称公者为真,反以才叔所收为伪。才叔不出一语以辨,笑启潞公云:「今日方知苍舒孤寒。」潞公大哂,坐客赧然。

中兴初政,治宋齐愈退翁狱,断案得之陆务观,云:是年大驾自维扬仓猝南狩,文书悉皆散失,未必存于有司,因录于左。然绍兴中,赵鼎、张浚为左右相,尝共启高宗云:靖康之末,金人议立伪主,意在张邦昌。而退翁适在众中,发于愤躁,掌上密书以示所厚云:「金人设意如是,坐有奸人随声唱之,故及于祸。」思陵恻然怜之,诏追复元官,录其子孙。元牍云:建炎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尚书省札子:臣僚上言,新除谏议大夫宋齐愈,昨三月初间,同王时雍等在皇城司聚议,乞立邦昌,拜大金赐诏毕,书立状时,虽时雍等恐惧,不敢填写张邦昌姓名,而齐愈执笔奋然大书张邦昌三字,乃自封其状,以示四坐,无不惊骇。齐愈自言自从二月在告不出,欺诞若此。闻左右时雍等,实齐愈也。今使居谏议大夫之任,一时陛下未知其人邪佞,而朝廷未有人论,更乞圣裁。七月八日同奉圣旨,宋齐愈罢谏议大夫,令御史台王宾置司根勘,具案闻奏。今据王宾勘到宋齐愈招金人邀请渊圣皇帝出城未回,知孙传乘传军前,遣吴幵等将文字称废渊圣,共举堪为人主一人,及知孙传等乞不废渊圣皇帝,须管于异名中选举姓名通申。齐愈知孙传等在皇城司集议,遂到本司,见众官及桌子上文字,不论资次,管举一人。齐愈问王时雍举谁,时雍曰:「金人令吴幵来密谕旨意在张邦昌,今已写下,只空姓名。」又看得元来文字,请举军前南官,以此参验王时雍言语,即是要举张邦昌。齐愈恐违时别生不测,为吴幵、王时雍曾说吴幵密谕张邦昌,亦欲蚤了图出。齐愈辄自举笔,于纸上书写张邦昌姓名三字,欲要于举状内填写,却将王时雍称是,又节次徧呈在座元集议官。齐愈令人吏依纸上所写张邦昌三字,系时雍等,别写申状,系时雍等姓名,分付吴幵、莫俦将去。其举状内别无齐愈姓名。初蒙勘问时,惧罪隐下不招,再蒙取会到中书舍人李会状。二月下旬间,忽有左司员外郎宋齐愈自外至,见商议未定,即于本司厅前取纸笔,就桌子上取纸一片,书写张邦昌三字,即不是文字上书。徧呈在座,相顾失色,皆莫敢应,别无言语。其所写姓名文字,系宋齐愈手自将去。会即时起去。是时只记得吴舜从在坐,司业董逌午间亦在坐,未委见与不见。其余卿监郎官,会以到局未久,多不识之。及根取元状单子勘,方招。检准建炎元年五月一日赦书内一项:「昨金人迫胁张邦昌僭号,实非本心,已复归旧班,其应于供奉行事之人,并与于免。」法寺称:「宋齐愈系谋叛不道已上皆斩,不分首从。敕犯恶逆以上罪至斩,依法用刑。宋齐愈合处斩,除名。犯在五月一日大赦,合从赦后虚妄,杖一百,罚铜十斤。情重奏裁。」同奉圣旨:「宋齐愈身为士大夫,当守节义。国家艰难之际,不能死节,乃探金人之情,亲书僭逆之名姓,谋立异姓,以危社稷。造端在前,非受伪命臣僚之比,可特不原赦。依断。断命尚书省出榜晓谕。」吴江王份文孺云:唱之者杨愿也,绍兴中附丽秦桧,为签书枢密院命矣。近又得张拭敛夫记其父魏公后语,益明其风指左证之冤,今备书云。建炎元年,大人朝南京,为虞部员外郎,时宋退翁齐愈为谏议大夫,旧相好也。南京庶事草创,就置三省于行宫,李公纲秉政月余矣。一日夜漏下,大人过退翁省中,见退翁笑曰:「今日李仆射有三札,李公素有名誉,所建明乃尔。」一,欲尽括天下之马;其二,欲括东南之民财,听富室尽输,不限以数;其三,欲郡增置兵,大郡二千人,次千五百人。子以为何如?大人曰:「胡可行也?」退翁曰:「然。西北边之马,今不可得,今独江淮以南耳,其马可用耶?民财第其等限,尚恐其扰,况此可艺极耶?至于兵,假若郡增二千,月费十万缗以养,今时州郡堪此邪?素有额者且不能满,况外增耶?某方论其不可矣。」复捧腹而笑,出其札以示大人。大人曰:「不可上。」退翁曰:「何也?」大人曰:「宰相不胜任,论去谏官职也。岂有身为相,未几上三事,而公尽力驳之,彼且独不怒者?公欲论其不可相耳。」退翁不乐,曰:「吾故为其有余名,但欲论此三事。」既而语颇戾,大人即退卧省中,展转曰:「人虽至交,亦有不可言者。」翌日,遇朝参郎省亦入见,退翁上对。少顷出,过省门相遇,望见其有得色,前执手曰:「适奏昨札,上甚喜。」大人摇首曰:「恐公受祸此始矣。」退翁尤慨然而去。居四日而难作。邦昌之挟贼以僭也,在敌营议已定,今载于诸录,可考验也。退翁自会政所归,遇乡人问之曰:「今日金所立者谁?」退翁书邦昌姓名于掌以示之。而李丞相付狱,观望以为退翁。丞相竟匿其稿,而执李会章论退翁死。李公旋罢相。后上亦闻其详,恻然仁悯,复退翁,官其子。己卯夏,拭侍旁,闻之,敢私志云。见之长编靖康二年二月注。李忠定号为中兴名相,而私意害人,亦复如是。与夫褚河南之谮刘洎,陆敬舆短窦参,殆一律矣。白圭之玷,可胜叹喟!其后御史马伸疏忠定之罪,首以三事为言。

洪刍驹父等狱案,亦得之陆务观云。亦是其省部散失史册所遗者。建炎元年八月十四日,尚书有送到侍御史黎确奏:准尚书省札子,五月十八日同奉圣旨:「访闻昨来京城围门王府主第及宗室戚里之家,以至庶民根括金银官司,周懿文、王及之、余大均、胡思、陈冲等因缘为奸,隐匿财物万数浩瀚,及聚敛歌乐,无所不为。士大夫负国至此,难以一例宽贷。可差黎确、马伸就台根勘,具案奏闻施行。洪刍罢谏议大夫,张才卿罢刑部郎中,胡思、王及之、余大均、周懿文、陈冲并先已放罢。」今勘到具撮明白刑名下项:「降受朝散郎、前太仆少卿陈冲,着往亲懿宅抄扎,将王府果子吃用,摘花归家,与内人同坐吃酒,令内人唱曲子,见牙简隐匿,公然受犒赏酒并钱将出,剩金银待隐匿入己收掌,未曾收讨绢六百一十五尺,除轻罪外,准条监主自盗若绞刑赃罪处死除名,该大赦原免。缘五月十八日奉圣旨,难以一例宽贷,根勘闻奏。前大理卿周懿文抄札景王府吃蜜煎等摩孩、罗士儿、孩儿等归家受犒设酒钱,及吃宫人酒果交劝,计赃六疋六尺,除罪外,准条行下,合杖六十,公罪赃外,笞五十,不曾计到摩孩罗赃,如不满百文,便城内窃盗,杖八十,如满百文,杖一百,赃罪定断后赃外,杖九十,罚铜九斤入官,放罢,在赦前合原。朝议大夫、前刑部郎中张才卿,着起发懿亲宅金银,吃内人酒果等,与内人边氏离三四步坐吃酒,令内人张福喜唱曲子,受犒设酒,将抄扎扇儿、摩孩儿等归家受酒,估赃计绢罗八疋七尺,除轻罪外,准条与所部接坐,合徒二年私罪,官减外,徒一年半,罚铜三十斤入官,放。」朝散大夫洪刍,差抄扎见景王府祗候人曹三马,后嘱托余大均放出,将来本家同宿,顾作祗候人。准条监守自犯奸,合流三千里私罪议减外,徒三年,追一官,罚铜二十斤,除名勒停。朝请郎前吏部员外郎王及之,抄扎金银,见官属将宁德皇后亲妹追提苦辱,并不施行。及吃受䜣王府婕妤佐酒食,不钤束觉察人吏,与郑绅家女使娇奴等私通,及犒设酒,根括金银,买抵包换入,己计赃二十五疋,除轻罪外,准条便以私物贸易官物计利,以盗论,合加徒流赃罪,追六官,除名勒停。朝散大夫前司农卿胡思推释张邦昌表内,添入谄奉语言,及抄扎棣华宅,有祖宗实录借看,及罢馆伴,不合借彼马。太仆寺差到马点数不见,是大王府公然乘骑,不见实录十册,认是亲事官去失,除轻罪外,系不应为重,合杖八十赃罪外,杖六十。先次据干照人说出逐人罪犯:「朝请郎、前添差开封少尹余大均,往景王府乔黄妃位抄扎到金银,与内人乔念妃并坐,饮酒唱曲子,以赍首金银为由,放乔奴乘马归家收藏,作祗候人,隐藏根括笼子一只,寄金银库内,于内取出麝香二十脐,余被府尹纳了。」除罪轻外,总内不估到所盗麝香钱,如满十贯,系监主自盗,加役流远,追举官,除名勒停;如满三十五疋,合绞刑赃罪,除名。朝奉郎主客员外郎李彝差往王府抄扎,与内人曹氏等饮酒,及与内人乔念奴等饮酒,并坐知余大均、洪刍等待顾买曹氏等,放令逐便。请洪刍等筵会,令曹氏女子唱曲子,除轻罪外,准条李彝系不应出谒而谒,合徒二年私罪,追两官勒停,案后收坐,该赦原。五月十八日,同奉圣旨,余大均、陈冲、洪刍情犯深重,并当诛戮,各特贷命,除名勒停,长流沙门岛,永不放还,至登州交割。张才卿责授文州别驾,雷州安置。李彝责授茂州别驾,新州安置。王及之责授随州别驾,恩州安置。胡思责授沂州别驾,连州安置。并依断。其后驹父渡海,有诗云:「关山不隔还家梦,风月犹随过海身。」竟没于岛上,又由妇人焉,死甚可哀,言之丑也,不欲宣之。有子蘖,字仲本,亦能诗,为徐师川壻,尝出知永州。

黄进者,本舒州村人,为富室苍头奴,随其主翁为父择葬地于郊外山间,与葬师偕行,得一穴最胜,师指示其主云:「葬此,他日须出名将在旁。」默识之。是夕,乃挈其父之遗骸瘗于其所。其主初不知为何人也,已而逃去为盗,坐法黥流。又数年,天下乱,进鸠集党类,改涅其面为两旗,自号「旗儿军」。寇攘淮甸间,人颇识之。朝廷遣兵捕之,遂以众降。后累立功至防御使。

自绍兴讲和以来,金使经由,官私牌额,悉以纸覆之,盖常年之例。隆兴间,金使往天竺山烧香,过太学门,临安尹命官吏持纸往幂「太学」二字。有直学程宏图者,襕幞立其下,曰:「太学贤士之关,国家储才之地,何歉于远方!」坚执不令登梯。吏以白尹,尹以上闻,阜陵加叹久之,遂免,至今循之。宏图后登第,上记其姓名,喜其有守,擢大理司直,迁丞而卒。宏图,番阳人,词翰亦佳,然使酒难近,人多忌之。

干道中,赵渭磻老为临安尹,时巨珰甘升权震一时,有别墅在西湖惠照寺西,地连郡之社坛,升欲取以广其圃,磻老欣然领命。有州学教授者,入议状,以谓戎祀国之大事,岂可轻徇阍寺之欲,易不屋之祭耶?力争之,卒不能夺而止。忘其姓名,或云石斗、陆九渊,未知孰是焉。钱处和,绍熙甲子岁为明州通判,招魏南夫处宾馆。史直翁乃南夫同舍生,偶罹横逆拘系。适岁当行科举,南夫为请与,处和怜之,恳太守,始得就试,遂预首荐。明年登进士第,调余姚尉,复与南夫为代。其后二公皆登揆路,处和虽止参预,然常行宰相事,异哉!

思陵绍兴乙亥岁,秦桧之殂,更化之初,窜告讦之徒张常先而下前后凡十四人。此盛德大业,耻言人过,仁厚之风,合以付昭陵。后来编纂圣政录,适秉笔之臣有托其间,群从者略而不书,是致读者为之愤然。近修实录,乃用其徒子弟位长史局,不但未必发明伟绩,且使秦氏奸恶殆将并揜,深用叹惋。

高抑崇阅,绍兴中为礼部侍郎,忤秦桧,以本官奉祀四明里中。疾笃,丐休致,且为书诉于秦,觊复职名,庶几禄及后人。盖是时有制,虽侍从未复元职,格其赏延,故述其家困苦之状。秦览书怜之,呼持书之仆来,询其生计如何。而仆者强解事,乃妄增其产业,以白于秦。秦怒云:「高抑崇死,犹诳人如此!」竟寝其请。秦亡,始追贲次对,而获恤典。

隆兴初,有太学生张行简者,临安人也。尝与同舍生游西湖,俱大醉,委之而去,卧于大石佛像之阴。夜半,月色如昼,酒亦少醒,有素衣妇至,云:「妾家距此不远,可同归少款否?」生领略之。至其舍,屋宇帷帐,甚为雅洁,亦有使令之属,逢迎悉如意旨,遂寓止焉。由是留连数日,燕饮甚欢,情意既洽,遂至忘归。妇曰:「君怀家否?往返当自若也。」自是生造之,益以胶固。生曰:「吾家稍宽敞,可以偕往否?」妇曰:「但有所碍,而不可入禁城。」再三询之,云:「君诚有意,可访寻鹁梧丁二枚,贴于钱唐门,即无惧矣。」生问为何物,妇曰:「刑人之杖疮膏药靥也。」生经营得之抱关者,因疑而问焉。生云:「有所厌胜而然耳。」而妇果与俱造其庐,无以异于常人。然自此多疾,日觉羸瘠。忽有道人至其门,见之,云:「君之所遇草木之妖,若不舍之,必有性命之虞。」生惶惧询之,曰:「此魅不敢过江,且亟往浙东避之,即免。」生从其言,挈囊登舟之际,妇人者踉跳戟手岸侧而詈。次至会稽,偶有同斋生,延伫以处。自是日向安宁。积是三岁,或有勉其还家者,生于是整棹西归。方登石塘,妇已先在,喜气可掬,遂与同归。不数月,生疾复作而死,竟不知为何怪也。

隆兴三年,赵汝愚廷试第一。时外舅为刑部侍郎,胪传既归,明清启云:「适曾称贺否?宗室魁天下,今日创见,可谓盛事,礼宜为庆。」外舅击节云:「班行中无人举此,今无及矣。」太息久之。

绍兴乙卯,张安国为右史,明清与仲信兄、郑举善、郭世祯、李大正、李泳多馆于安国家。春日,诸友同游西湖,至普安寺,于窗户间得玉钗半股,青蚨半文,想是游人欢洽所分授,偶遗之者,各赋诗以纪其事,归录似。安国云:「我当为诸公考校之。」明清云:「凄凉宝钿初分际,愁绝清光欲破时。」安国云:「仲言宜在第一。」俯仰今十年矣,主宾之人,俱为泉下之尘,明清独存于世。追怀如梦,黯而记之。

左与言,天台之名士也。其孙裒其乐章,求为序其后云:「政、宣之际,文物鼎盛,异才坌出。天台左君与言,委羽之诗裔,饱经史而下笔有神,名重一时,学者之所敬仰。策名之后,籍甚宦途,屡彰美效,蔼闻荐绅。著书立言,自托不朽。平日行事,盖见之国子虞仲容所述志碑详矣。吟咏诗句,清新妩丽,而乐府之词,调高韵胜,好事者尤所争先快睹。豪右左戚,尊席一笑,增气忘倦。承平之日,钱塘幕府乐籍有名姝张足女名浓者,色艺妙天下,君颇顾之。如无所事,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与「一段离愁堪画处,横风斜雨挹垂杨」,及「帷云剪水,滴粉搓酥」,皆为浓而作。当时都人有「晓风残月柳三变,滴粉搓酥左与言」之对,其风流人物,可以想象。倜扰之后,浓委身于立勋大将家,易姓章,遂疏封大国。绍与中,因觅官行阙,暇日访西湖两山间,忽逢车舆甚盛,中睹一丽人,褰帘顾君而颦曰:「如今若把菱花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视之,乃浓也。君醒然悟入,即拂衣东渡,一意空门,不复以名利关心。老禅宿德,莫不降伏皈依。此殆与夫僧史所载楼子和尚公案若合一契。君之孙文本,编次遗词若干首,名曰筠翁长短句,欲以刻行,余为序。筠翁,君之自号,与言其字,字盖析其名云。

绍兴辛巳冬,完颜亮自毙于扬州。明年正月,诏起外舅方务德帅淮西,明清实从行。至建康,与张安国会于郊外。安国之妹夫李瞻伯山、外姑之甥郑端本德初共途,皆士子也。是时得旨,令募童行往揜战没之骼于淮上。外舅于蒋山天禧寺偕二十人,以二月六日自采石共一大舰渡长江。是夏,孝宗即位,明清与伯山、德初俱以异姓补官,外舅、安国皆正席禁路,僧雏悉祝发浮屠,想是日日辰绝佳耳。

欧阳诗云:苏子美挽词:奏邸狱冤谁与辨,高桥客死世通悲。以为用事亲切,而世不知高桥客死之义。后来绍兴中,秦禧势方鼎盛,尝托其客陆外之仲高问于明清,偶省记,得见吴地记,后汉梁鸿客食吴门,死于高桥,而子美亦然,因以告之,禧甚赏激。未几,会之殂,禧亦逝矣。绍兴辛酉冬,仲信兄客临安,尝观是岁南郊仪状于龙山茶肆,忽一长须伟男子,衣青布袍,于稠人中叹息云:「吾元丰五年游京师,一见之后,不曾再睹今日之盛,殆与昔时无异焉。」仲信知其异人也,亟下拜,俯兴已失之矣。

绍兴癸丑岁,明清任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时栝苍蒋世修继周以独座前资来为郡守。宣城旧例,每支军食,则幕职兵官俱集仓中。是岁十二月散粮,明清以私务入仓小缓,逮至其门,见诸君联车而出,悉有仓皇之状,询之,曰:「通判周世询建议,欲以去岁旧粟支其半。」群卒恶其陈腐,横挺于庭,出不逊语,欲入白黄堂矣,且众兵随其后。明清亟止之云:「可复归旧次。」一面令车前二卒长传呼喻之云:「签判适自府中来,已得中丞旨,令尽支新米。」亟令专知吏往白史君,告以从便宜之故。于是卒徒欢呼贴服,无敢哗者,不然,亦几殆焉。蒋守由此遂相论荐,然露章不欲及也。

汪彦章在京师,尝作小阕云:「新月涓涓,夜寒江静山涵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如酒。」绍兴中,彦章知徽州,仍令席间声之。坐客有挟怨者,亟纳桧相,指为新制,以讥会之。会之怒,讽言者迁之于永。

王纶,字子霞,其家尝有神降,自称西华宝懿夫人,年二十余,绝色也,其形或见。有二诗以遗子霞,今录于左:「灵台本清明,花草相葳蕤。宫深藏白日,金堂吐华辉。弹棋玉局寒,斗草珠露晞。阆苑多美人,形飞心不移。醉眼凭春风,惟有胡蝶知。如何忽相失,负我云际期。而今才鬓脚,迤逦秋妇丝。紫情秘消息,行云住无时。世间苦寂寥,空此随盛衰。」又云:「洞境春色长,人间春未早。西真不剪天外花,东君自戮云边草。玉女𬭍萼香满枝,碧玉养根红落稀。玉楼台,二十里,花尽桃梅李。凌风人去鹤不还,万年依旧瑶池水。」「阑干有曲通太无,宝井霞牵金辘轳。风回紫伞绣衣卷,流金影转烟鸾孤。可怜世事杳难尽,至道虽无眉睫近。埃尘点染空自悲,此时不来来何时。」字画尤佳,今尚藏子霞所。虽置在太白诗中,谁复疑其非耶?

靖康丙子,何文缜栗相。敌骑初退,时议欲率文武百僚拜乞干重节上寿。文缜命吏部郎中方允迪元若为三表,才上,即允所请,后二表不复用。文缜与允迪大称叹赏不已,且云:「恨不果用,然常诵佳句于百僚之上也。」今列于后。第二表云:「立为天子,肇兴黄帝之英姿;请祝圣人,允执唐虞之谦柄。载陈悃愊,冀动渊衷。中谢。恭惟皇帝陛下,勇智生知,聪明性禀。东宫主器,盛德久孚于寰瀛;内禅应图,大计果安于社稷。励精为治,侧身修行。俭奉已而厚事亲,宽御众而亟承祖。维震夙之令旦,萃晋师之欢呼。五百岁为春秋,宁俯稽于南楚;一千年而华实,盍还取于西池。何睿意之勿休,当缛仪而固拒。伏望昭一人之有庆,纳万寿之无疆。陋彼太宗,南向辞而必再;超乎孝武,中岳呼而止三。幸赐俞音,或从公愿。」第三表云:「节纪千秋,归美瀳形于剡牍;享加三夏,隆谦再却乎举觞。」效罄舆情,频干震听。皇帝陛下,兆于变化,生而神灵,学履武诞弥之辰,应虹流长发之瑞。尽仁皇之忠厚,指发干元于向辰;自有仁祖之聪明,数同天于过信。正心诚意,勤俭邦家。地辟天开而除妖灾,雷厉风行而成功治。龙楼问寝,欣西宫鸣跸之还;虎符发兵,至北鄙控弦之远。式全丕搆,允谓中兴。岂有首临兰殿之期,而当力拒华封之祝。伏望皇帝陛下,制行不以己,敛福用锡民。登五咸三,伟示兹之高宴,桑田东海,协称寿之欢谣。罔达就日之怀,克受后天之算。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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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桥驿,在京师陈桥、封丘二门之间,唐为上元驿,朱全忠纵火欲害李克用之所,艺祖启运立极之地也。始艺祖推戴之初,陈桥守门者拒而不纳,遂如封丘门,抱关吏望风启钥。逮即帝位,斩封丘而官陈桥者,以旌其忠于所事焉。后来以驿为班荆馆,为北使迎饯之所。至宣和五年,因曾谠一建言,遂命羽流居之,锡号曰鸿烈观。倜扰之后,又不知如何耳。

宋咸茂谈录云:「祖宗以来,殿试用三题,为以先纳卷子无难犯者为魁。开宝八年,廷考王嗣宗与陈识齐纳赋卷,艺祖命二人角力以争之,而嗣宗胜焉。嗣宗遂居第一名,而以识为第二人。其后嗣宗帅长安,种放自从官归终南山旧隐。一日,嗣宗往访之,放命诸侄罗拜,而嗣宗倨受之,放以为非而诮焉。宗怒云:舍人教牧牛儿时,嗣宗已状元及第矣。放曰:吾岂与角力儿较曲直耶?遂至忿争。事既上闻,诏放徙居洛川以避之。」已上宋录中云。而司马公涑水纪闻乃云:「嗣宗与赵昌言角力而胜。」昌言乃太平兴国四年胡旦榜第二人,嗣宗廷试所争乃陈识,温公所纪误。嗣宗是岁以桥梁渡长江为赋题,盖当年下江南一时胜捷故耳。

蔡襄在昭陵朝,与欧公齐名一时。英宗即位,韩懿公当国,首荐二公同登政府。先是,君谟守泉南日,晋江令章拱之在任不法,君谟按以赃罪,坐废终身。拱之,望之表氏,同胞也。至是,既讼冤于朝,又撰造君谟乞不立厚陵为皇子疏,刊板印售于相篮中,人得之,遂干乙览。英宗大怒,君谟几陷不测。魏公力为营救,事见司马公齐记及欧公奏事录,记之甚详。君谟终不自安,乞补外,出官杭州。已而忧去,终。故魏公与君谟帖云:「尚抑柄用,此当轴者之愧也。」亲笔今藏吕子和平叔处。

先祖旧字子野,未登第,少年日携欧公书贽见王文恪于宛丘。一见甚青,顾云:「某与公俱六一先生门下士,他日齐名,不在我下。子野前已有之,当以吾之字为遗。」先祖遂更字乐道。先祖位虽不及文恪,而名誉籍甚于熙宁、符祐之时。文恪长子仲弓,寔韩持国壻,持国夫人实祖母亲姑,由是情益稔熟。仲弓之弟即幼安,始名宁,后以有犯法抵死者,故易名襄,而仍旧字。靖康初,以知枢密院为南道总管,先人为属偕行,有督勤王师檄文,荐绅多能诵之。秦桧初擢第,王仲峘以其子妻之。仲峘后避靖康讳,改名仲山。仲山,朴鲁庸人也,禹玉子。而郑达夫,禹玉壻,达夫之室,盖桧妻之亲姑也。达夫当阙处,以密州教授翟公巽为守,前席之。代还,荐于朝,得学官。已而夤缘郑氏,中宏词科。吴幵力荐其才学。后于靖康中,张邦昌使金,猝置为属以行。邦昌使还拜相,属吕舜徒好问荐引入台,至中司。金人尼玛哈妄思易置君位,监察御史马伸首倡大义,上书尼玛哈,言其不然。桧为台长,列名于前,遂怒拘桧与其妻王氏于北方。桧既陷敌,无以自存,张逊于金之左戚乌舍之门。乌舍素主和议者也。凡经四载,乃授旨意,得其要领,约以待时而举。密纵之,使挈其妻航海南归,抵涟水军,敌始至淮上。既退,郡人推土豪丁超者领郡事,敌至,遂杀超。敌退,众复。超子祀领军事,年方十八九矣。祀假舟至楚州,令典客王安道偕行,几为郡守杨揆所斩,赖揆之馆宾管当可捄之得免。时蕲王世忠驻军高邮,会之,不敢取送于彼,复自楚泛洋至会稽,入三江门。思陵方自温州乘槎入越,暂以驻跸。富季申为中丞,露章乞还其职于桧,亦怀其前日之忠,即从其请。寻登政府,继拜右揆,引公孙为参政,季申为右府。富、翟二公后卒不合而纷竞,二公罢政,然悉存其职名,示以报德。桧乃建北客归北,南人留南之策,盖欲与乌绅相应,大咈人情,遂从策免。故制云:「自诡得权而举事,尝耸动于四方;建兹居位以陈谋,首建明于二策。罔烛厥理,殊乖素期,禠职告去。耸动四方之听,朕志为移;建明二策之谋,尔材可见。」投闲屡岁,吕颐浩、赵鼎、张浚皆为相主战者也。适郦琼以市州叛,声远以弗绩罢,尼雅满诛死,刘豫废斥,乌绅大用事,思陵亦厌佳兵,桧起帅浙东,入对之际,揣摩天意,适中机会,申讲和之谋,遂为己任,大契渊衷,继命再相,以成其事。凡敌中按籍所取北客,悉以遣行,尽取兵权,杀岳飞父子,其议乃定。逮太母回銮,卧鼓减锋,逾二十年,此桧之功不可掩者也。故洪光弼于稠人广众中,昌言悟室,托其寄声之语,切中其病,乃遭远窜。及夫求表勋之后,藉敌之势,权倾海内,不知有上,钤制中外,胁持荐绅,开告讦之门,兴罗织之狱,士夫重足而立,使其无死,奈何!此桧之罪不可逃也。纪之于帙,可不戒哉!其后挽达夫之子亿年视仪政、幵以滔天之罪,流放南州。既放逐,便卜居于章贡,以其壻曾慥作郡守,王安道为江淮守帅,以祀为观察使,邦昌家属悉得还浙中,皆酬私恩也。

秦桧既杀岳氏父子,其子孙皆徙重湖闽岭,日赈钱米以活其命。绍兴间,有知漳州者,建言叛逆之后不应留,乞绝其所急,使尽残年。秦得其牍,令札付岳氏而已。士大夫为官爵所钩,用心至是,可谓狗彘不食其余矣。不欲显言其姓名,以为荐绅之戒。

明清前志纪孙仲益童子之年对东坡之句,得之仲益子长文云其家世居毗陵之洛社,盖仲益之先人教村童于市中,东坡元祐四年自禁林出牧杭州时也。案:仲益以辛酉生,是岁八岁也。近观周益公仲益之集序,云得之于葛常之立方所着韵语阳秋,且辨之云:东坡自南海归时,仲益已年二十一矣。当是元丰乙丑自汴过常州时,东坡自黄州内徙,未始至洛社,而海南归终毗陵。由是知葛、周说皆非,当以长文之言为正也。

东坡南迁北归,次毗陵,时久旱得雨,有里人袁点思与与有一绝云:「青盖美人回凤带,绣衣男子返云车。上天一笑浑无事,从此人间乐有余。」书以呈,坡大喜,为之重写,且以手柬褒之。至今袁氏刻石藏于家。点后仕至朝请大夫,以名才典郡云。

仲、弥性,并淮上知名士也。登第之后,诸侯交辟,久之,得通判湖州。杨娼韵者,以色艺显名一时,弥性惑之,誓与偕老。韵以诞日尝作醮供,弥性为代作醮词云:「身若萍浮,尚乞怜于尘世;命如叶薄,敢祈祐于玄穹。适届生初,用输诚曲。妾缘业如许,流落至今。桃李本半残,何滋于苑囿;燕莺今已懒,空锁于樊笼。只影自怜,寸心谁谅?香炉经卷,早修清净之缘;歌扇舞衫,尚挂平康之籍。伏愿来吉祥于天上,脱禁锢于人间。既往修来,收因结果。辟𮉡织履,早谐夫夫妇妇之仪;堕珥遗簪,免脱暮暮朝朝之苦。人之所愿,天不可诬。」仲杨此事,虽甚亲切,然黩穹甚矣。寻即俱去。适王承可铁为郡守,与之启云:「方将歌别驾之功,闻已泛扁舟之乐。」已而弥性坐废二十余年,逮秦桧殂,始获昭雪,入丞光禄,出守蕲春,以疾终于淮东仪幕。

嘉祐末,有一人携一巨鱼入京师,而能人言,号曰「海多」,衒耀于市井间,豪右左戚,争先快睹。亦常召至禁中,由是缠头赏赍,所获盈积。常自声一辞云:「海多风措,被渔人下网打住。将在帝城中,每日教言语:甚时放我归去?龙王传语,这里思量尔。千回万度。螃蟹最恓惶,鲇鱼尤忧虑。」后李氏园作场,跃入池中,不复可获。是岁,黄河大决,水入都门,坏民室宇数百家。已而昭陵升遐。

熙宁辛亥壬子,闻武侯事忘其名,以供奉官为汾州管界巡检。一日,捕盗入九疑山,深历岩洞,人迹罕到。忽瞻绝岭,路穷不可上,徘徊民舍,遥见岭中间有青烟一点,了然可辨。指示村民云:「居常见之,但不知何人取燎,樵夫牧子皆不能到。」李识其处,归以告同姓李彦高者。李君业文,志未就,尝以养生不死为意,每闻有方士异人,必访之,与游处去者皆此类,恨未有得也。闻侯言,颇喜,即裹粮同行诣之。至其所,则缘岭寻烟起处,攀跻而上,忽得平地,有草堂三数间。叩门入,见一老人燕坐其中。忽睹李君,惊相谓曰:「何为至此?此非人迹可到也。」李揖前,叙以久慕仙道,闻所闻而来。老人笑揖,与之坐。李问老人姓名:「吾唐末人,因离乱避世,隐居名山,来此亦三五十春秋矣。姓邢,名氏不必问。」因问李曰:「吾避世久,不接人事,闻今国号宋,不知天子姓氏、传代几叶,年号谓何?」又指前面二小池,仍有竹筒作刻漏状,曰:「从来甲子日辰,吾尽知之,今日乃何日?所不知者,国姓年号耳。」李因尽告以熙宁天子姓名、传序年月,仙老颔之而已。李又问仙老居此既久,曾略下山乎?曰:「从此凡三下山。」因叩以仙经道术,曰:「此当修养自到,难以口耳传授,但以修身治性,凡为人伦慈爱忠信告之。」李粮尽乃归。又数日,即为五日粮,裹之而至。复至其所,其人笑喜问劳,李遂留五日。复叩之,则告以吐纳炼养之事。与坐语,倦则援琴鼓之,则声非世间之音。李绝不能辨其曲操,但觉草堂中如雷涛之声,既罢而余韵不绝也。左右凡四窗,长几上文史如世间书。李窃窥之,皆墨字天篆古文,间以朱字,如刊正校雠者,李皆不晓。粮尽又归。数日,又携五日粮以往,仙翁复笑延之如故,渐无间矣。李复叩之,遂授以内丹真诀,因谓李曰:「吾以天上校对仙书,自有程课,不须复来,恐妨吾事,吾亦不久徙他处矣。」李问以窗间道书,云:「此皆仙房所有天上书,凡系仙籍者,皆分校勘,此吾所校,已则归之,别给他书也。」因赠李十二诗,临行又书一绝,皆天篆古文。李初莫能识,其后竟不往复,莫知所之也。李得诗,凡与同志或吾徒中善隶篆者,讨寻十八年,方尽十三篇,遂以传世。李今在汾湘间,颇有所得,但人无知者耳。诗列其题云。诗赠晚学李君:虚皇天诏下仙家,不久星横借客槎。壁上风云三尺剑,林前龙虎一炉砂。行乘海屿千年鹤,坐折壶中四季花。为爱阴符问玄义,更随骊海入烟霞。久掩山斋看古经,但矜猿鹤事高情。炉中且喜丹砂死,岩下近闻朱草生。堪鄙尘寰驰妄理,莫教流俗听希声。清溪有路无人识,独弄沧浪一濯缨。诘曲川原几里深,偶寻岩壑在前林。长怀万古典坟乐,果称几年泉石心。将看道经延白日,偷收岩药化黄金。山中所访逍遥客,为报白云深处寻。人稀境尽绝尘埃,野客寻源或到来。怪石结成真洞府,乱山堆就假楼台。久穷至理难期老,独放真机学未该。得共山翁话虚寂,不妨岩下且徘徊。翠微堆里隐云烟,石缚藤萝小洞天。常篆丹符驱木魅,每呼山鬼汲溪泉。养成玉座千年石,炼过河车九转铅。记得潜虚真伴侣,出门争赠买山钱。「秋景澄清物象希,山家沈寂俗难齐。常听岭瀑连云泻,时有林猿隔岫啼。月黑笈明灵武动,夜寒囊破蹇驴嘶。此身已脱人间世,赢得烟萝自在题。」「丹雄初伏柜方灵,万里蓬壶第一程。神室下封添夜火,金砂新浴炼真形。稚川箧里藏丹诀,鸿宝方中检药名。既得仙人小龙虎,便寻根本到长生。」「旋滴岩头石里泉,研朱将点洞灵篇。只看壁外数千卷,胜走人间三百年。何事投心求妙友,便须穷力到真仙。」竹间松迳逍遥境,雅使仙翁恣意眠。「眼前龙虎实纷纭,说破丹砂世莫闻。故脱衣冠寻旧隐,便将猿鹤入深云。闲编野录前朝事,静校仙经古篆文。满腹分明惟是识,尘寰谁认紫阳君。」「无言隐几闭松扃,万古襟怀独自灵。点笔时研三卷篆,弹冠尝动一簪星。青童去撅南山木,野客来寻北帝经。天道不须窥牖见,满门山岳自青青。」「山家何物是知音,也胜人间枉用心。学就万年龟喘息,习成千岁鹤呻吟。冲和久养灵通兽,关节常调不死禽。独对翠微谁更问,鼎分三足伴光阴。」「世事功名不足论,好乘年少入真门。浑如一梦庄仙蝶,况是千年柱史文。」须向黄庭分内外,不交周易秘乾坤。他年陵谷还迁变,家住蓬瀛我尚存。外有绝云:「日转蓬窗影渐移,罗浮旧隐到多时。瀛洲伴侣无消息,风撼岩前紫桂枝。」靖康元年,金人初犯京师,种师道为宣抚使,李伯纪以右丞为亲征行营使。伯纪命大将姚平仲谋劫敌寨,数日前,行路皆知之。敌先为备。初出师,以为功在顷刻,令属官方允迪为露布,忽报失利,上震惊,于是免伯纪,师道亦罢,复建和议。江彦章靖康诏旨云:方会之文,非也。今列于后:臣闻天生五材,自古无去兵之理;武有七德,圣王以保大为先。盖中国之抚四方,犹上穹之统群物,必春生而秋杀,当仁育而义征。故黄帝神灵,爰亲征于涿鹿;高宗嘉靖,尚远克于鬼方。夏禹舞干而格有苗,周宣饬车而伐𤞤狁。着在前籍,蔚为显庸。矧当真人勃兴,昌时全盛,愤四郊之多垒,赫一怒以安民。爰铺张于洪休,以明示于德意。恭惟陛下,勇由天锡,圣本生知,挺表正万邦之资,擅冠带百蛮之势。王者大一统,会兹御极之年;中国有至仁,盍效充庭之贡?乃连叛将,共纵野心,始盗燕、云之七州,旋陷濬、邢之两郡。敢逾天险,竟窥日畿。负上皇不赀之异恩,恣其悖悔;意天朝久安而弛备,可以凭陵。骤驱马群,辄攻雉堞。注飞矢以如雨,仅比射天;倚长梯而侵云,难于超海。尽矣矢石之技,屹然金汤之雄。遂少却以暂休,假请和而骄索。求五府叵储之金帛,割三镇难弃之土疆。且质宰臣,仍要帝策。惟兼忧外敌之生命,深轸渊衷;不曲从近弼之远猷,勉徇溪欲。谓我怯懦,愈怀贪婪。敛重赂而弗厌,散轻兵而益骋。蹈籍我州县,惊扰我三辅,掳掠我人民,争攘我牛马。三鼓而竭,旗辙先奔;千里者饥,樵苏后爨。但知逞其壮气,不自善其归途。可破之形,有识共见。臣恪遵睿训,大整军容,近越三旬之间,式备六师之众。威名无素,敢期草木之能兵;号令所加,庶几旗帜之改色。数出精锐,分据要冲,拥旄之宿将鼎来,勤王之勇士雾集。正月某日,某官种师道统若干人来,某日,某官姚平仲若干人来,某官种师中统若干人来。诸处将兵,排日以列于此,以夸大之。各怀义槪,愿净妖氛。奋不顾身,古之名将弗过;前无横阵,誓难与彼俱生。驰逐习而进止闲,约束明而申令熟。御得其道而咸足使,虑善以动而惟厥成。以战谁能御之,有礼其可用也。筹运玉帐,无亡矢遗镞之劳;气吞沙场,断匹马只轮之返。二月一日,计议已定,部分最严。是夜子时,范琼领二千骑,衔枚而西,斫营以入。致群营之自扰,引大兵而夹攻。杀气干霄,呼声动地。臣于是时,躬帅禁旅,嗣承德音,出荣德门,至班荆馆,既亲行阵而督战,亦度缓急以济师。蜚廉效灵,鼓疾风而向敌;回禄助势,扇烈火以燎原。天道甚明,人心争奋;扫崖穴之盘结,变灰烬于须臾。臣又分兵以解范琼之围,遣骑以助平仲之进。疾如破竹,顺若建瓴。观获丑之继来,信犁庭之可得。道穷矢尽,粮绝人饥,走尚占于即禽,斗犹向于困兽。三日卯时,复出师而载战,围其垒者数重。士怒益张,马逸不止,竞执俘而折馘,纷蹀血而履肠。其日午时,某人先遣卫兵等三百,易康王从行之人,出不意,挟康王上马,由其门以归。众智同孚,神谋间发,全棠棣之爱,副鹡鸰之求。子仪见虏之诚,斯焉可疑;平原归赵之计,彼若亡奇。其日申时,某人擒获叛将,药师勦厥渠魁,垂街张不漏之网;生致反虏,下吏责未酬之恩。凶徒溃而冰消,余众惊而鸟散。亟加追蹑,宁俾逋逃。宝货讵存,荀进讵惭于马齿;武威方用,苌洪未议于虎皮。遂收十全之功,何谢八先之略。臣载惟上帝以儆晋佑宋,睿主以昌唐应天。日表龙姿,夙膺神与之异;风声鹤唳,助成师至之威。岂容小丑之迷昏,未知初政之精励。临事而惧,虽有在庭之合辞;惟断乃成,尽出当阳之独运。果因多算,遂奏肤功。挽天河以洗甲兵,裂属国而夷坑谷。受命清庙,方定谋以出征;饬喜端门,俄大献而奏凯。火通甘泉而启大帝,骑至渭水而激太宗。故知王业之难,允发天颜之喜。折随何而置酒,效岂专于用儒;贺小白而举觞,请无忘于在莒。猥参迩列,初乏长才。圣谟洋洋,上禀新书之妙;虎臣矫矫,旁资群策之良。不敢贪天以为功,正欲与众而偕乐。臣无任瞻天望圣,踊跃庆快之至,差某官奉露布以闻。

建炎己酉,奉康志升允之帅浙西,辟先人入幕府。时高宗南幸,先人揣知祸乱未已,是后敌骑果至,所道之境,悉如先人言,今载于后。某闻及其时而弗思之而不及,此天下事所以大坏而不可救药也。先事而图者,非利害有以见于外,英明有以主于内,则纷纷满前,一是一非,何以适从?「此贱子瞽言,冀于信察也。自以蒙召公孙,遇有日矣。宾筵初试,有蒙辟置,恩德重大,非特一己知之士大夫传以耸动也。服辞去,厉色不以为忤,未忍默默以负于门下也。切惟朝廷以钱塘重镇,付与左右,抚绥制置重任,兼而有之。明公虔奉睿意,令以威驾,风驰电驶,惩恶护善,百废俱起,千里之间,歌颂载涂,杭民图像以事明公。既保令名而与俱矣,则图惟厥终,所谓国之安危,其可忽哉!某仕于此,为日滋久,以览观山川,考验图史,辄有以为耳目之助,而非苟然也。杭州在唐虽不及会稽、姑苏二郡,因钱氏建图始盛。请以西境言之,北有常、润,下连大江,浙西观察使治所在京口,盖相距数百里形势也。其东沧溟,虽海山际天,风涛豪壮,然海门中流至浅狭,不可浮大舟,匪敌骑能窥。其南则浙江以限吴越。惟州西境无大山长川,虚怯可虞。钱镠本临安人,始因宣、歙群盗米直、曹师雄作乱,自乡里起兵保临安,其势渐盛,后遂以兵败黄巢于八百里,威名益振。遂分建八都于两境,精兵各千人,互相策应。新城县圣安都,杜棱守之;富阳县静江都,闻人宇守之;临安县石镜都,董昌守之;余杭县龙泉都,凌太举守之;盐官县海昌都,则徐及;北关镇则刘孟容;临平镇则曹信,浙江镇则阮结。又灵都兵马寨童泉临安援建八都堂于府第,日与宾幕聚议。至建霸府也,累世皆大兴佛寺于西湖,匪特祈福为观美而已,实据诸峰之险为候望也。结婚四郡,犄角以备江南。盖钱镠本临安人,故知形势为尽。由今观之,今昔虽异,利害一同。自余杭无五十里,城名霍山,平路如砥,可径抵城下。今日议者,惟于苏、润二州置帅宿兵,不知西境乃先务也。某愚过计,万一敌过江陵不可攻,直抵安吉、广德,以摇钱塘,则数百里响应,是邦危矣。伏望台慈,察一方之大利,从邦人之至顺,考八都旧迹,别行措置,使金陵、宣、歙与我相表里,出兵据险守要,事无不济。余杭、临安两邑土豪,比诸邑最为骁锐,择其守令,例假一官以鼓舞之,使扼其要路,逾于金汤矣。某少游蒲中,观张睢阳画像,切叹其眉宇英威凛然,真足以定睢阳矣,况其胸中哉!今明公文武忠孝,屏翰王室,保斯人以更生,又朝奏夕下,与圣旨相唯诺,何惜建此于朝,而始终钱塘之人也。今皇舆新渡浙江,明公能自大振军威,连纠江东,挫其贼锋,较之轻重,张睢阳何足道哉!有守御图一本,随以为献。犯分妄言,无以辞诛。或稍因闲暇,呼之使前,更毕其初说,又幸矣。」

曾吉父早岁入馆,然平生不曾关升,后来虽有监司郡守,犹带权发遣也。吉父为广西漕,尝举其属吏姓黄者改官赴部告行。忽吉父云:「有一事久拟奉白,先生早往下关升,于门下实有利害耳。」曾氏父子每与客言,以资一笑。徐敦立守滁,有郡博士葛镇者,欲上书于朝,乞将王安石亲党尽行窜谪,以副本呈似。敦立笑云:「度之斥谪不足道,然公却有利害。」镇询其说,敦立笑云:「度乃王氏壻,倘从公言,折了一纸举状矣。」镇赧然。二事相类,故记之。诗话云:「昭陵时,近臣赋诗,一联云:秦帝宫成陈胜起,明皇殿就禄山来。或有谮于九重,上览其首句云:朱衣吏引上高台,即不复视天语,以为器量如此,何足观耶?呜呼!昭陵岂不见全篇,倘尽以过目,则不可回互矣。此尧舜之用心,宜乎享国久长也。」玉照新志卷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30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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