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新志
卷一
庆元丙午,明清得玉照一于友人永嘉鲍子正。色泽温润,制作奇古,真周、秦之瑞宝也。又获米南宫书玉照二字,因揭寓舍之斗室,屏迹杜门思索旧闻,凡数十则,缀辑之,名曰《玉照新志》。务在直书,初无私意。为善者固可以为韦弦,为恶者又足以为龟鉴。兼有奇怪谐谑,亦存乎其中,若夫人祸天刑,则付之无心可也。
神庙圣意,锐于图治,熙宁之政,既一切变更法度,开边之议遂兴,洮河成功,梅仙拓地,然后经理西南小羌。韩存宝以弗绩诛,而永乐大衄,徐禧之徒死之。由是耻于佳兵,上亦郁陶成疾。
元祐初政,庙堂诸公,共议捐其所取。绍圣、崇宁绍述之说举,窜逐弃地之柄臣,取青唐,进筑隍、鄯、银、夏,至童贯、蔡攸,乃启燕云之役。驯至靖康之祸,悉本二子绍述,思之令人痛心疾首焉。
元祐党人,天下后世莫不推尊之。绍圣所定,止七十三人,至蔡元长当国,凡所背己者,皆著其间,殆三百九人。皆石刻姓名,颁行天下。其中愚智混洧,不可分别,至于前日诋訾元祐之政者,亦获厕名矣。唯有识讲论之熟者,始能辩之。然而祸根实基于元祐嫉恶太甚焉,吕汲公、梁况之、刘器之定王介甫亲党吕汲甫、章子厚而下三十人,蔡持正亲党安厚卿、曾子宣而下十人,榜之朝堂。范淳父上疏以为歼厥渠魁,胁从罔治。范忠宣太息语同列曰:“吾辈将不免矣。”后来时事既变,章子厚建元祐党,果如忠宣之言。大抵皆出于士大夫报复,而卒使国家受其咎,悲夫!
元祐初,修《神宗实录》,秉笔者极天下之文,如黄秦晁张是也。故词采粲然,高出前代。绍圣初,蔡元长上章,指以为谤史,乞行重修。盖旧文多取司马文正公《涑水纪闻》,如韩、富、欧阳诸公传,及叙刘永年家世,载徐占母事,王文公之诋永年、常山,吕正献之评南丰、安简借书多不还,陈秀公母贱之类。取引较多于新史,于是裕陵实录,皆以朱笔抹之,且究问前日史臣,悉行迁斥,尽取王荆公《日录》无遗,以删修焉,号朱墨本。陈莹中上书曾文肃,谓尊私史而压宗庙者也。其所从来,亦有本焉。览之者熟究而考之,当知此言不诬。
绍兴庚申,金人以河南故地归我,诏以孟富文庾为东京留守,富文辟毕少董良史以自随。未几,金败盟,少董身陷伪地者累年。尝于相国寺鬻故书处,得熙丰日历残帙数叶,无复伦序。少董南归,出以相示,于是缉其可以传信者凡八条,今录于编,亦有已见《裕陵实录》中者,并存之。
- 云中书札子:度支员外郎、充龙图待制,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吕大防奏:“伏见本路凤翔府寄居著作佐郎、前崇文院校书郎张载,学术精深,性资方毅,昨因得告寻医,未蒙朝廷召命,义难自进,老于田闾,众所共惜。臣未敢别乞朝廷任使,欲望圣慈,且令召还书馆旧职。有不如臣所举,甘坐罔上不忠之罪。候敕旨。”奉圣旨依奏,许朝参,令发来赴阙,依旧供职。
- 又云中书省札子:已降敕旨,奉使高丽船,第一只赐号凌虚致远安济神舟,第二只赐号灵飞顺济神舟。右奉圣旨。额且令御书院如法书写,一面疾速入急递至明州交割,及本州制造牌额安排。所有敕牒,令安焘等收掌。
- 又云均州奏:为本州编管、前漳州军事判官练亨甫,逐次与兄练劼、弟练冲甫往女弟子鲁丽华家逾滥。后收养在宝林院郭和尚房下,令求食。因探见鲁丽华与百娃王九在店饮酒,唤归寺,殴打鲁丽华。致乐营将申举,已送司理院照对去讫。奏闻。
- 又云晋州奏:据雄州防御推宫、知秀州崇德县事、充晋州州学教授陆长愈状。欲乞令今后春秋释奠,并以兖邹二公配享。如允所请,乞即下礼部定夺次序立式,伏乞备录闻奏。州司所据陆长愈状奏闻,候敕旨。寻下太常寺定夺申部,今据本寺状看详:‘先圣文宣王以先师颜子配享,及以次从祀,皆其门弟子也。孟子知道,固当知尊礼,然与孔子异代,难与颜子并行配享之礼,所请难议施行。’申部看详:‘太常寺所定未得允当。古者配享及从祀,但取著德立功,其道有以相成者,不必皆用同时之人,如蜡之祭也,主先啬而祭司啬,先农之配,即以后稷神。勾芒为少昊氏之子,祝融为高辛氏火正,今春秋之祭,则勾芒配伏羲、祝融、大庭,迎气之日,又为从祀,是异代之人得为配祀明矣。唐贞观二十一年,诏伏胜、高堂生、杜预、范甯之徒二十一贤,与颜子俱配享孔子庙堂,至今犹为从祀。孟子于孔圣之门,当在颜子之列。至荀况、扬雄、韩愈皆发明先圣之道,有益学者,久未配享,诚为阙典。伏请自今春秋释奠,以邹国公孟子配享文宣王。设位于兖国公之次;所有荀况、扬雄、韩愈,并以世次先后,祀于左丘明等二十一贤之间。所贵上称圣朝褒崇儒贤、备修祀典之意。谨录奏闻,伏候敕旨。’帖捡会左丘明至范甯等二十一人并封伯爵。如允所请,即乞荀况、扬雄、韩愈并加封爵。自国子监及天下,至圣文宣王庙皆塑邹国公像,其冠服同兖国公。仍画荀况等像于从祀之列,荀况在左丘明之下,扬雄在刘向之下,韩愈在范甯之下,冠服皆从封爵。奉圣旨依。
- 又云敕下江东转运司断:“太中大夫、充龙图阁待制、知江宁府陈绎为前知广州日,将造到公使库檀木观音,将松木观音换檀木观音入己;并将公使钱籴粮喂饲自已白鹇等,并役使土丁枪手修筑廨宇内地基;及并将官乳香于神寺独自焚烧,并申奏辨明所犯虚诈,及取勘时逐次虚妄等罪。并男承务郎、新差汝州洛南稻田务陈彦辅,役使广州军人织造木绵生活等罪,并取勘虚妄,并将仕郎、试国子监四门助教郭应之于广州公使库受供给,与陈绎管勾宅库,买物亏价。陈绎合追见在太中大夫,旧官谏议大夫、龙图阁待制。或以职当徒一年勒停,缘前项轻罪内犯盗赃一匹,仍令准例追毁出身以来诰敕文字,除名勒停。放陈彦辅各从杖一百。私罪上定断罚铜十斤。放郭应之该赦。”奉敕并依断,内陈绎特免除名勒停,落龙图阁待制,仍追一官,差知建昌军替郑琰成资过满阙,陈彦辅特冲替。
- 又云王安石札子奏:“幸遭圣运,超拔等夷,知奖眷怜,逮兼父子,戴天负地,感涕难胜。顾迫衰残,糜捐何补。不胜蝼蚁微愿,以臣今所居江宁府上元县园屋为僧寺一所,永远祝延圣寿,如蒙矜许,特赐名额,广昭希旷,荣遇一时,仰凭威神,誓报无已。取进止。”奉圣旨,依所乞。以‘报本禅寺’为名额。其中载练亨甫事,亨甫以知经术驰名熙宁间,为王荆公之高弟,而所坐乃尔,殊不可晓。又恐在谪籍,一时官吏迎合观望,如秦少游,未可知耳。
章圣朝,种明逸抗疏辞归终南旧隐。上命设宴禁中,令廷臣赋诗以宠其行。独翰林学士杜镐辞以素不习诗,诵北山移文一遍。明逸不怿,云:“野人焉知大丈夫之出处哉?”熙宁中,王荆公进用时,有王介中甫者,以诗诋之云:“草庐三顾动幽蛰,蕙帐一空生晓寒。”荆公不以为忤,但赋绝句云:“莫向空山觅旧题,野人休诵北山移。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从来不自知。”盖取于此。中甫三衢人也,昭陵时中制科,仕裕陵为从官。子沇之彦允、汉之彦周、涣之彦昭、沩之彦楚,皆近世名卿,今家居京口。
熙宁中,有太庙斋郎姜适者,淄川人,枢密遵之孙。尝从开封府觅举,还乡途中,有平舆数乘,每相先后,初亦不暇问之,既抵里中,乃径趋其家。适出询之。有妇人焉,颜色绝代,方二十馀,语适曰:“吾来为汝家妇。”适曰:“吾纳室久矣,岂容他人?”妇云:“使足下自有妻,我愿妾御无悔。”反复酬酢久之。适知其怪,然势不容拒,遂以廊庑间空屋数楹处之,徐观其变。妇者亦有使令,自置烟爨,烹炰饮食,无异常人,略无毫发之扰,亦不与之讲男女之好也。既无从诘其来历,但合门畏惧而已。积是逾年,人情相与亦颇稔熟。忽有道人直造舍,妇一见掩袂大哭。道人者语适云:“子倘不遇我,祸有不可言者。此妇人剑仙也,始与其夫亦甚和鸣,终乃反目。妇易形外避,其夫访于天下,今将迹至君家来杀此妇,并及君焉。吾先知之,万里来救君命。今夕必有异,子但闭目勿开,安以待之,可保无虞。”是夜三鼓后,忽窗中划然有聱,见二剑自空飞入。适如其言,瞑目安坐。少焉二剑盘旋于适头之前后。天将晓矣,忽闻喝声甚厉,云:“可启观!”即早来之道人也。下视之,有人首一,血流满地。道人曰:“可贺矣。”腰间瓢中取药一捻布之,血化为白水,人首与道人俱不见。次日,妇人亦辞谢而去。适自此神气秀爽,不复以利名萦心。屏妻子,常往来鄠杜之间,以药饵、符水疗人之疾,数见奇效,时人敬之。其后孙处恭安礼所言如此。安礼君子人也,所言必不妄。
明清近观《熙宁起居注》云:元丰四年,慈圣光献皇后上仙,裕陵追慕至忘寝食。适诣阙上言,能使返魂,上亦信之,使试其术,且载其施行云:“太庙斋郎姜适进状,称系虞部郎中正观之子,光禄寺丞纬之侄,为学道休官,有法,能致太皇太后复生。诏差御药院李舜举,传宣中书、密院两府南厅聚询,本人称限六十日内当如其所陈。于京师城西金明池内修坛作醮,差御药监及宣使赐净衣一套。至期无验,复诘之,云:'太后方与仁宗凭玉阑干,赏千树梅花,无意复思人间。'上以狂妄除名,送秀州编管,后不知所终”。
元祐四年〈原本“四”作“三”,据《宋史·苏轼传》、本书卷五孙仲益童年条改〉,东坡先生自翰苑出牧钱塘,道由毘陵之洛社。时孙仲益之父教村童于野市茅檐之下,仲益方七八岁,立于岸侧。东坡望见,奇之,呼来前与语,果不凡,询其所学,方为七字对矣。与之题云“衡茅稚子璠玙器”,仲益随声应之云:“翰苑仙人锦绣肠。”大加赏叹,赠之以缣酒,嘱其父善视之,后来果为斯文之主盟。
赵谂者,其先本出西南夷獠,戕其族党来降,赐以国姓。至谂不量其力,乃与其党李造、贾时成等,宣言欲诛君侧之奸。其语颇似狂悖,然初无弄兵之谋。建中靖国,时事既变,谂亦幡然息心,来京注官,时曾文肃当国,一见奇其才而荐之,擢国子博士。谂谒告省其父母于蜀中,其徒勾群以前事告变。狱既遂,以反逆伏诛,父母妻子悉以皆流窜,改其乡里渝州为恭州,文肃亦坐责告,词略云“逮求可用之才,辄荐逆谋之首”是也。究其始,正由捐忿妄作,遂至杀身覆宗,百世而下永负寇盗之名,学者亦当以轻剽为戒焉。
明清每阅唐史甘露事,未尝不流涕也。嗟夫!士大夫处昏庸之世,不幸罹此,后来无人别白,可恨。近观《续皇王宝运录》云:“僖宗光启四年正月诏云:‘太和九年,故宰臣王涯以下七十家,并见陷逆名。本承密旨,遂令忠愤,终被冤诬。六十馀年,幽枉无诉,宜沾沛泽,用慰泉扃。并与洗雪,各复官爵,兼访子孙与官,使衔冤之魂,亦信眉于九原矣。’”惜乎刘昫(㫬)、宋景文、欧阳文忠不见,此诏载之与《新、旧唐史》,殊为阙文,如褒赠常濬、孟昭图二人之文亦其时,以见之洪景卢《容斋三笔》,不复重录。
明清家昔有卢载《范阳家志》一书,叙其祖多逊行事之详,为陆务观假去,因循不曾往索。尚能仿彿记其二三则云:多逊素与李孟穆厚善,多逊窜逐后,万里相望,声迹眇绝,时法禁严,邸报不至海外,一日忽赦书至,后有“参知政事李”,多逊云:“此必孟雍,若登政府,吾必北辙。”戒舍人俶装。已而果移容州团练副使。未渡巨浸,忽见江南李主衣冠如平生,问云:“相公何以至此?”多逊云屈。后主斥之曰:“屈,何如我屈!”由是感疾而殂。
又多逊门下士,有种英、苏冠者,平生最器重之。得罪之后,宾客云散。独英、冠二人,徒步送抵天涯而还。英后易名放,即明逸。冠易名易简,魁天下,为参知政事。本朝有两张先,皆字子野。一则枢密使逊之孙,与欧阳文忠同在幕府,其后文忠为作墓志铭,称其志守端方,临事敢决者。一与东坡先生游,东坡推为前辈,诗中所谓“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能为乐府号“张三影”者。有两苏世美。一东坡作哀词者,一苏丞相子名京,二人皆知名士也。
王子高遇芙蓉仙人事,举世皆知之。子高初名迥,后以传其词遍国中,于是改名蘧,易字子开。与苏、黄游甚稔,见于尺牍。东坡先生又作《芙蓉诗》,云:“决别之时芙蓉授神丹一粒,告曰:‘无戚戚,后当偕老于澄江之上。’”初所未喻,子开时方年十八九。已而结婚向氏,十年而鳏居。年四十,再娶江阴巨室之女,方二十矣。合巹之后,视其妻则清盼冶容,修短合度,与前所遇,无纤毫之异。询以前语,则惘然莫晓。而澄江,江阴之里名也。子开由是遂为澄江人焉。服其丹,年八十馀,康强无疾。明清壬午岁,从外舅帅淮西,子开之孙明之𬤝在幕府,相与从游,每以见语如此。此事与《云溪友议》玉箫事绝相类。子开,赵州人,忠穆駮之孙,虞部员外郎正路之子,晚守濡须祠堂焉。贺方回为子开挽词:“我昔官房子,尝闻忠穆贤。”又云:“和璧归赵,干将不葬吴。”今乃印在秦少游集中。明之子,即为和宁也。少游没于元符末,子开大观中犹在,其误明矣。
明清述《挥麈录》,列本朝诸帝以潜藩为军府。今又敬以徽宗诏旨考之云:正和中五年十二月(巳)[己]亥,宣德郎王恬等言本贯遂州。按《九域志》,都督府遂州为遂宁郡武信军节度。元丰八年,陛下初封遂宁郡王。绍圣元年,复以遂宁郡王出阁。与苏、润二州,时同而事均,缘本州遂宁县,元符二年县下慧明院,秋冬闻忽观佛像五次出现,父老咸曰:“遂宁佛出。”越三年奉陛下即位,此其祥兆,乞改府额。诏升为遂宁府。又诏主上尝封蜀国公,升蜀州为崇庆府。政和七年十二月壬午,诏以宿州零璧县为灵璧县,以真州为仪真郡,通州为静海郡,秀州为嘉兴郡,从《九域图志》所奏请也。《实录》与三州图经及仪真、通州、嘉兴三志,皆所不载。明清尝陈于礼部,乞行下遂州照会施行。是岁十二月甲申,司勋员外郎张大亨奏:“切见天子讲读之官,在天子所者,谓之侍讲、侍读,而诸王府亦有侍读、侍讲官,比拟称呼相紊。名之不正,孰大于是!太宗皇帝初为韩、冀诸王侍读置侍讲,后有欲为皇族子孙置之,议者以唐文宗改诸王侍讲为奉诸王侍读,请以教授为名,从之。且皇族学官,尚不可与王府同称,而王府官岂可同天子讲读之号?”诏诸王府侍讲改为直讲,侍读改为替读。大亨,字嘉父。一时知名士也。
宣和元年十一月乙未,知温州苏越奏:“臣昨谨将耕籍诏书刻石,被以云鹤,安奉厅事,仍行下四县依此施行。自此风调雨顺,禾稼盛茂,既已收获,枯荄又复生穗,每亩得谷一石至七八斗。乞令诸路州县效此施行。”裕陵览奏不乐云:“越诌佞一至于此,何以儆在位!其华饰手诏,岂不是相侮。可送吏部。”
“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镇日相自未足时,便忍使鸳鸯只。簿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裕陵亲书其后云:“此词甚佳,不知何人作?奏来。”盖以诏曹组者,今宸翰尚藏其家。
宣和末,禁中讹言祟出。深邃之所,有水殿一,游幸之所不到。一日忽报池面莲花盛开,非常年比。裕陵携嫔御、阉官凡数十人往观之。既至彼,则有妇人俯首凭栏者,若熟寝状。上云:“必是先在此只候太早,不得眠所以然。”喻左右勿恐惧。见其缜发如云,素颈灿玉,呼之凝然不顾。上讶之,自以所执玉麈触之。愕然而起,回首。乃一男子,须髯如棘,面长尺馀,四目如电,极为可畏。从驾之人悉皆辟易惊仆,上亦为之失措。逡巡不见。上急命回辇。未几,京师失守,狩于北方。
明清《挥麈录》载雍孝闻事颇详。近见秋浦朱去奢云:“孝闻自海外量移池州以卒。尝有诗云:‘官田种秫陶元亮,私釜生尘范史云。’至今郡人犹传诵之。孝闻没后,和州道士亡其姓名,冒而为孝闻,走江淮间,其才亦不下孝闻,有《吊项羽庙》文云:‘无守陵之蕙帐,有照夜之寒缸。’《过东坡题诗》云:‘文星落处天地泣,此老已亡吾道穷。才力谩趋生仲远,功名犹忌死姚崇。人间便觉无清气,海外何人识古风。平日万篇谁爱惜,六丁收拾在瑶宫。’宣和初,至京师,遂得幸。祐陵谓其人可及林灵素之半,锡姓名朱广汉。”至绍兴中犹在,寓会稽之天长观。明清尚及识之。而洪景卢《夷坚志》中记其一事云。
郑绅者,京师人。少日以宾赞事政府,坐累被逐。贫窭之甚,妻弃去,适一女,他人流落宦寺家,不暇访其生死,日益以困。偶往相监问命于日者,日者惊曰:“后当官极品,未论其他。而今已为观察,且喜在今日。君其识焉。”同行侪辈,笑且排之。甫出寺门,有快行家者数辈,宣诏甚急,始知其女已入禁中,得幸九重矣。即除阁门宣赞舍人。未及岁,以女正长秋拜廉察,不数年位登师垣,爵封郡王,极其富贵荣宠。妻再适张公蕴,夤缘肺腑,亦至正任承宣使。韩髦斯士,郑氏婿也,见语如此。
东坡先生知杭州,马中玉成为浙漕。东坡被召赴阙,中玉席间作词曰:“来是时吴、会犹残暑,去日武林春已暮。欲知遗爱感人深,洒泪多于江上雨。欢情未举眉先聚,别酒多斟君莫诉。从今宁忍看西湖,抬眼尽成肠断处。”东坡和之,所谓“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花花落处”是也。中玉,忠肃亮之子,仲甫犹子也。
诗话云:“昭陵时近臣赋一联云:‘秦帝宫成陈胜起,明皇殿就禄山来。’或有谮于九重,上览其首句云‘朱衣更引上高台’,即不复视。天语以为‘器量如此,何足观耶?’呜呼!昭陵岂不见全篇,倘尽以过目,则不可回互矣。”此尧舜之用心,宜乎享国。
章圣朝,种明逸抗疏辞归终南山旧隐。上命设燕禁中,令廷臣赋诗,以宠其行。独翰林学士杜镐,辞以素不习诗,诵《北山移文》一遍。明逸不怿云:“野人焉知大丈夫之出处哉!”熙宁中,王荆公进用时,有王一介中甫者,以诗诋之云:“草芦三顾动幽蛰,葱帐一空生晚寒。”荆公不以为忤,但赋绝句云:“莫向空山觅旧题,野人休诵《北山移》。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从来自不知。”盖取于此。中父,三衢人也。昭陵时中制科,仕裕陵为从官。子沈之彦允、汉之彦周、沩之彦楚,皆近世名卿。今家居京口。
明清近观《熙、丰起居注》云:“元丰四年,慈圣光献皇后上仙,裕陵追慕,至忘寝食。适诣阙上言,能使还魂。上亦信之,使试其术。”且载其施行云:“太庙斋郎姜适进状称系虞部郎中正观之子,光禄寺丞纬之侄,为学道休官,有法能致。”(致,一作救。)
卷二
陈莹中,《谏垣集》言之详矣。削籍于建中靖国,崇宁初,蔡元长召拜同知枢密院事,卒于位,恩数甚渥。后二年,其子郊擢福建转运判官。登对归,与客言穆若之容不合相法,终当有播迁之厄。客告其语,遂坐诛,弟邦送涪州编管,处厚亦追贬单州团练副使。具列诏旨。至重和元年,燕、云之伐兴,处厚之侄孙尧臣,以布衣诣京师,扣阍上书,力陈不可,且极言一时之失,逾万言,末有御批云:“比缘大臣建议,欲恢复燕、云故地,王尧臣远方书生,能陈历代兴衰之迹,达于朕听,臣僚咸谓毁薄时政,首沮大事,乞行窜殛。朕以承平之久,言路雍蔽,敢谏之士,不当置之典刑,优加爵赏,佥论保私尧臣。崇宁四年,已曾许用处厚遗表恩泽奏补,因处厚责降,遂寝不行。今处厚未尽复旧官,可特追复正奉大夫,给还遗表恩泽,特允补尧臣承务郎,此九月二十二日施行。”明清伏读至是,泪落阑干,始知永祐从谏如转圜,而渊衷初亦知北征为非,特当时大臣,唯务迎合将顺以邀功,不能身任死事,卒至祸乱,可不痛哉!
裕陵初复西边境土,西人初不知姓氏,询之边人云:“皇帝何姓?”云:“姓赵。”“皇后何姓?”云:“姓向。”“大朝直臣为谁?”云:“包枢密拯是也。”于是推其族类,各从其姓,至今有仕于中朝者,然多右列。
明清《挥麈前录》载中书舍人红鞓自叶少(缊)[蕴]始,出于姚令威《丛话》。近观孙仲益所作《霍端友仁仲行状》云:“以大观元年十一月除通直郎,试中书舍人,赐三品服。故事:三品服角带佩金鱼为饰。一日徽宗顾见公,谓左右曰:‘给事等耳,而服色相绝如此!’诏令大中大夫以上犀带垂鱼,自公始也。”与姚所记少异。
汤举者,处州缙云人。与先人太学同舍生,有才名于宣、政间。登第之后,累任州县,积官至承议郎。居乡邑以疾不起。举适上课,当迁员郎,而纶轴未颁。有王令洙者,南都人,文安尧臣之后,为缙云令,告其家云:“未须发丧,少俟命下。”举妻惧不敢,令洙力勉之。且为亟遣价疾驰入都,趋取告身,越旬日始到,然后举哀,令洙为保任申郡。遗泽遂沾其子,即进之思退也。后中词科,赐出身,尽历华要,位登元台,震耀一时。亦异事也,故书之。
明清《投辖录》所叙刘快活事,后来思索未尽者,今列于编外。曾祖空青,文肃之第三子也,快活每以“三运使”呼之,后果终漕挽。舅氏宏父,谈天者多言他日必为卿相,刘笑曰:“官职俱是正郎,去不得矣。”文肃当国,先祖为起漕郎中,一日忽见过曰:“我今日见曾三女儿,他日当为公之子妇。”时先妣方五、六岁。又谓先人曰:“曾三女,汝之夫人也。”归见文肃,呼先祖字云:“王乐道之子,三运使之婿。此儿他日,名满天下,然位寿俱啬。奈何!”已而文肃罢相,迁宅衡阳。北归后,先祖守九江,遣人访文肃于京口,一见奇之,遂以先妣归焉。彼所言一一皆合,不差毫厘。其他类此尚多,不能悉记,异哉!
明清《挥麈后录》载周迎所记陈尧臣决伐燕之事,盖出于天下公论。而尧臣之子,倚财确行行都。张全真参政日,载真伪作一积可以但作全真文字。近览李仁甫《长编》云:“绍兴元年正月十四日辛丑,中书舍人胡交修言:‘人臣之罪,莫大于误国;误国之祸,莫大于燕、云之役者。燕山议首与夫用事之臣,大者诛戮,次者流放,而陈尧臣者独仍旧故秩,禀食县官,置而不治。岂所以上慰宗社之神灵,下泄四方之痛愤哉?尧臣为国召乱,不知罪恶之重,乃敢自引矜,乞为郡守。今虽为宫祠,叨窃食禄。臣愚伏望睿旨削夺尧臣在身官爵,投窜遐方,以惩其恶,以谢生灵,为后世臣子误国之诫。’诏尧臣主管临安府洞霄宫,指挥更不施行。”书之于编,盖知郔之言不厚诬,且非明清之私意。事见《长编》第一百五十九之注。后阅大兴《日历》,宰执奏乞行迁责,高宗云:“岂可以自乞差遣,反遭贬邪?”止罢祠焉。
王彦国献臣,招信人,居县之近郊。建炎初,北人将渡淮,献臣坐于小楼,望见一老士大夫,仿徨阡陌间,携一小仆,负一匣埋于空回之所,献臣默然识之。事定,往掘其地,宛然尚存,启匣乃白乐天手书诗一纸云:“石榴枝上花千朵,荷叶杯中酒十分。满院兄弟皆痛饮,就中大户不如君。”献臣后南渡,寓居馀姚,尝出以示余,真奇物也。闻后以归刘纲公举矣。又云建炎间避地奉化境上,一二仆隶偕行,尝夜过渡,月色彻明,有数人先往焉,忽问云:“非王献臣解元行李否?”但见其躯干长大,语雄声厉,心窃疑之,忽径划水面而渡彼岸,波涛汹涌久之。献臣惶怖几触仆,不知为何怪。后亦无他。
黄进者,本舒州村人,为富室苍头奴。随其主翁,为父择葬地于郊外山间,与葬师偕行,得一穴最胜,师指示其主云:“葬此,他日须出名将。”在傍默识之。是夕乃絜其父之遗骸痤于其所,主初不知为何人也。已而逃去为盗,坐法黥流。又数年,天下乱。进鸠集党类,改涅其面为两旗,自号“旗儿军”,寇攘淮甸间,人颇识之。朝廷遣兵捕之,遂以众降。后累立功,至防御使。
自绍兴讲和以来,北使经由官私牌额,悉以纸覆之,盖常年之例。隆兴间,北使往天竺烧香,过太学门,临安尹命官吏持纸往幕“太学”二字。有直学程宏图者,襕襆立其下曰:“太学贤士之阃,国家储才之地,何歉于远人?”坚执不令登梯。吏以白尹,尹以上闻,阜陵嘉叹久之,遂免。至今循之。宏图后登第,上记其姓名,喜其有守,擢大理司直。迁丞而卒。宏图,番阳人,词翰亦佳,然使酒难近,人多忌之。
乾道中,赵磻老为临安尹。时巨珰甘昇,权震一时,有别墅在西湖惠照寺西,地连郡之社坛,昇欲取以广其圃,磻老欣然领命。有州教授者,入议状,以谓:“戎祀国之大事,岂可轻徇阍寺之欲,易不屋之祭耶?”力争之,卒不能夺而止。忘其姓名。或云,石斗、陆九渊,未知孰是焉。
钱处和,绍熙甲子岁为明州通判,招魏南夫处宾馆。史直翁,乃南夫同舍生,偶罹横逆拘系。是岁当行科举,南夫为请。处和怜之,恳太守,始得就试。遂预首荐。明年登进士第。调馀姚尉,复与南夫为代,其后二公皆登揆路。处和虽止参预,然常行宰相事。异哉。
思陵绍兴乙亥岁,秦桧之殂,更化之初,窜告讦之徒张常先而下,前后凡十四人。此盛德大业,耻言人过,仁厚之风,合以付昭陵。后来编纂《圣政录》,适秉笔之臣有托其间,群从者略而不书,是致读者为之愤然。近修实录,乃用其徒子弟位长史局,不但未必发明伟绩,且使秦氏奸恶殆将并揜,深用叹惋。
高抑崇当绍兴中为礼部侍郎,忤秦桧,以本官奉祠四明里中。疾笃,丐休致,且为书诉于秦,觊复职名,庶几禄及后人。盖是时有制,虽侍从未复原职,格其赏延,故述其家困苦之状。秦览书怜之,呼持书之仆来询其生计如何。而仆者强解事,乃妄增其产业以白于秦。秦怒云:“高抑崇死犹诳人如此!”竟寝其请。至秦亡始追贲次对而获恤典。
隆兴三年,赵汝愚廷试第一。时外舅为刑部侍郎,胪传既归,明清启云:“适曾称贺否?宗室魁天下,今日并见,可谓盛事,体宜为庆。”外舅击节云:“班行中无人举此,今无及矣。”太息久之。
绍兴乙卯,张安国为右史,明清与仲信兄、郑举善、郭世祯、李大正、李泳多馆于安国家。春日,诸友同游西湖。至普安寺,于窗户间得玉钗半股、青蚨半文,想是游人欢洽所分授,偶遗之者。各赋诗以纪其事,归录示安国,云:“我当为诸公考校之。”明清云:“凄凉宝钿初分际,愁绝清光欲破时。”安国云:“仲信宜在第一。”俯仰今十年矣,主宾之人,俱为泉下之尘,明清独存于世,追怀如梦,黯而记之。
绍兴辛巳冬,完颜亮自毙于扬州。明年正月,诏外舅方务德帅淮西,明清寔从行。至建康,与张安国会于郊外,安国之妹夫李瞻伯山、外姑之甥郑端本德初共途,皆士子也。是时得旨,令募童行往揜战没之骼于淮上,外辈蒋山、天禧二寺,得二十辈。以二月六日,自采石共一大舰渡长江。是夏孝宗即位,明清与伯山、德初俱以异姓补官,外舅、安国皆正席。禁路僧雏悉祝发浮屠,想是日日辰绝佳也。
欧阳诗云:“苏子美挽词:‘秦邸冤狱谁与辩?高桥客死世通悲。’以为用事亲切,而世不知‘高桥客死’之义。”后来绍兴中,秦熺势方鼎盛,尝托其客陆外之仲高问于明清,偶省记得《吴地记》:“后汉梁鸿客食吴门,死于高桥。”而子美亦然。因以告之,熺甚以赏激。未几会之殂,熺亦逝矣。
绍兴辛酉冬,仲信兄客临安,尝观是岁南郊仪状于龙山茶肆。忽一长须伟男子,衣青布袍,于稠人中叹息云:“吾元丰五年游京师,一见之后,不曾再睹。今日之盛,殆与异时无异焉。”仲信知其异人也,丞下拜,俯兴已失之矣。
绍兴癸丑岁,明清任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时括苍蒋世修继周以独坐前资来为郡守。宣城旧例:每支军食,则幕职兵官俱集仓中。是岁十二月散粮,明清以私务入仓小缓。逮至其门,见诸军联车而出,悉有仓黄之状。询之,曰:“通判周世询建议,欲以去岁旧粟支其半。群卒恶其陈腐,横梃于庭,出不逊语,欲入白黄堂矣。”且众兵随其后。明清亟止之云:“可复归旧次。”一面令车前二卒长传呼喻之云:“佥判适自府中来,已得中丞台旨,令尽支新米。”亟令专知吏往白史君,告以从便宜之故。于是率徒欢呼帖服,无敢哗者。不然,亦几殆焉。蒋守由此,亦相论荐,然露章不欲及也。
汪彦章在京师,尝作小阕云:“新月涓涓,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如酒。”绍兴中,彦章知徽州,仍令席间声之。坐客有挟怨者,亟纳桧相,指为新制以讥桧相。桧大怒,讥言者迁之于永。
靖康丙子,何文缜栗相。敌骑初退,时议欲率文武百僚,拜乞干重节上寿,文缜命吏部郎中方允迪元若为三表,才上即允所请。后二表不复用,文缜与允迪大称叹赏不已,且云恨不果用,然当诵佳句于百僚之上也。今列于后。第二表云:“立为天子,肇兴皇帝之英姿;请祝圣人,允执唐尧之谦柄。载陈悃愊,冀动渊衷。中谢。恭惟皇帝陛下,勇智生知,聪明性禀。东宫主器,盛德久孚于寰瀛;内禅应图,大计果安于社稷。厉精为治,侧身修行。俭奉己而厚事亲,宽御众而亟承祖。维震夙之令旦,率晋师之欢呼。五百岁为春秋,宁俯稽于南楚;一千年而华实,盍还取于西池?何睿意之勿休,当缛仪而固拒?伏望昭一人之有变,纳万寿之无疆。陋彼太宗,南向辞而必再;超乎孝武,中岳呼而止三。幸赐俞音,或从公愿。”第三表云:“节纪千秋,归美荐形于剡牍;享加三夏,隆谦再却乎举觞。效罄舆情,频干震听。皇帝陛下,兆于变化,生而神灵。学建已诞弥之辰,应虹流长发之瑞;尽仁皇之忠厚,指发乾元于向辰。自有仁祖之聪明,数同天于过信。正心诚意,勤俭邦家。地辟天开而除妖灾,雷厉风行而成功治;龙楼问寝,欣西宫鸣跸之远。式全丕构,允谓中兴。岂有首临兰殿之期,而当力拒华封之祝。伏望皇帝陛下,制行不以己,钦福用锡民,登五咸三,伟示兹之高宴,桑田东海,协称寿之欢谣,罔远旧日之怀,克受后天之箕。”
卷三
秦妙观,宣和名娼也。色冠都邑,画工多图其貌售于外方。陆升之仲高,山阴胜流,词翰俱妙,晚坐秦党中,遂废于家,尝语明清曰:“顷刻临安雨中一老妇人蓬首垢面,丐于市,藉檐溜以濯足,泣诉于升之曰:‘官人曾闻秦妙观否?妾即是也。’虽掩抑困悴,而声音举措,固自若也。各与之金而遣之去。”仲高言已,泪落盈襟,盖自怆其晚年流落不偶时相似耳。言犹在耳,兴怀太息。
明清家旧有常子允元祐中在馆阁同舍诸公手状,如黄、秦、晁、张诸名人皆在焉,后为龚颐正易去。比观洪景卢《容斋三笔》,乃云见于王顺伯所,以为高子允者。常明立,汝阴人,与家中有乡曲之旧,夷父秩之子,熙宁初父子俱以处士起家,子允为崇文馆阁校书郎,元祐中再入馆,后坐党籍,谪永州监税以卒,石刻碑中可考。此卷乃子允与大父者,而景卢指为高君,不知高子允又何人耶。
杜子美作《酒中八仙歌》,叙酒中之乐甚至。由是观之,子美亦好饮者。不然又焉得醉中诋严武,几至杀身耶?
宣和中,外祖曾空青公守山阳。有堂胥之子韩琎者,以御笔来为转运司勾当公事,年未冠而率略之甚。一日,语外祖云:“先丈尝为何处差遣?”外祖云:“曾在中书。”复询云:“何年耶?”答云:“建中靖国之初,自右府而过。”琎大笑云:“岂有察院而过中书省乎?盖谓其侪类而然。”外祖即应之云:“先公自知枢密院拜右仆射。”琎默然,阖席为哄绝倒。
雷轰荐福碑事,见楚僧惠洪《令斋夜话》。去岁娄彦发机自饶州通判归,询之,云:“荐福寺虽号番阳巨刹,元无此碑,乃惠洪伪为是说。”然东坡已有诗曰“有客打碑来荐福”之句。按:惠洪,初名德洪,政和元年张天觉罢相,坐关节窜海外,又数年回。僧始易名惠洪,字觉范。考此书,距坡下世已逾一纪,洪与坡老未尝先接,恐是已有妄及之者,则非洪之凿空矣。洪本筠州高安人,尝为县小吏,黄山谷喜其聪慧,教令读书,为浮屠氏,其后海内推为名僧。韩驹作《寂音僧者塔铭》,即其人也。
韩子苍驹,本蜀人。父为峡州夷陵令,老矣,有一妾,子苍不能奉之,父怒逐出。内侍贾祥先坐窜是郡,驹父事祥甚谨,祥不能忘。子苍父逐之后,走京师,祥已收召大用,子苍往投之,祥不知其得罪于其父也,献其所业。偶裕陵忽问迁谪中有何人材,祥即出子苍诗文以进,首篇“太乙真人”之句,上览奇之,即批出,赐进士及第,除秘书正省字。不数年,遂掌外制。
绍圣中,有王毅者,文贞之孙,以滑稽得名,除知泽州,不称其意。往别时宰章子厚,曰:“泽州,油衣甚佳。”良久,又曰:“出饧极妙。”毅曰:“启相公:待到后,当终日披著油衣食饧也。”子厚启齿:“毅,契之子伦也。”
石才叔苍舒,雍人也。与山谷游从,尤妙笔札,家蓄图书甚富。文潞公帅长安,从其借所藏褚遂良《圣教序》墨迹一观。潞公爱玩不已,因令子弟临一本。休日宴僚属,出二本令坐客别之,客盛称公者为真,反以才叔所收为伪。才叔不出一语为辩,笑启潞公云:“今日方知苍舒孤寒。”潞公大哂,坐客赧然。
蔡襄在昭陵朝,与欧阳公齐名一时。英宗即位,韩懿公当国,首荐二公,同登政府。先是君谟守泉南日,晋江令章拱之在任不法,君谟按以赃罪,坐废终身。拱之,望之表(氐)[氏]同胞也。至是既讼冤于朝,又撰造君谟乞不立厚陵为皇子疏,刊板印售于相篮,中人得之,遂干乙览。英宗大怒,君谟几陷不测。魏公力为营救,事见司马公《齐记》及欧公《奏事录》,记之甚详。君谟终不自安,乞补外,出官杭州。已而忧去,终故。魏公与君谟帖云:“尚抑柄用,此当轴者之愧也。”亲笔今藏吕子和平叔处。
先祖旧字子野。未登第,少年日携欧公书贽见王文恪于宛丘。一见奇之,顾云:“某与公俱六一先生门下士,他日齐名,不在我下。子野前已有之,当以吾之子为遗。”先祖遂更字乐道。先祖位虽不及文恪,而名誉籍甚于熙宁、符、祐之时。文恪长子仲弓实韩持国婿,持国夫人实祖母亲姑,由是情益稔熟。仲弓之弟即幼安,始名宁,后以有犯法抵死者,故易名襄,而仍旧字靖康。初以知枢密院,为南道总管,先人为属阶行,有《督勤王师檄文》,荐绅多能诵之。
秦桧初擢第,王仲𡷗以其子妻之。仲𡷗后避靖康讳,改名仲山,朴鲁庸人也,禹玉子。而郑达夫,禹玉婿。达夫之室,盖秦桧之亲姑也。达夫当朝,处以密州教授。翟公巽为守前席之代,还荐于朝。得学官。既而夤缘郑氏,中宏词科。吴幵力荐其才学,除郎。靖康中张邦昌使北,猝置为属,以行。邦昌使还拜相,属吕舜徒好问荐引入台,浸迁中司。金酋粘罕妄有易置君位,监察御史马伸首倡大义,上书粘罕,言其不然。桧偶为台长,列名冠首,怒拘桧与其妻王氏于北方。桧以陷此,无以自存,乃日侍于汉奸戚悟室之门。悟室,素主和议者也。凡经四载,乃授旨意,得其要领,约以待时而举。密纵之,使挈其妻航海南归,抵涟水。军兵始至淮上,既退,郡人推土豪丁超者领郡事。及至,遂杀超。既退,众复超子襈领军事,年方十八九矣。襈假舟至楚州,令典客王安道偕行,几为郡守杨揆所斩,赖揆之馆宾管当可救之得免。时蕲王世忠驻军高邮,桧之不敢取道于彼,复自楚泛洋至会稽,入三门江。思陵方自温州槎乘入越,暂以驻跸。富季申为中丞,露章乞还其职于桧,亦怀其前日之忠,即从其请。寻登政府,继拜右揆,引公巽为参政、季申为右府。富、翟二公后卒不合而纷竞,二公罢政,然悉存其职名,示以报德。桧乃建“北客归北,南人留南”之策,盖欲与悟室相应,大咈人情,遂从策免。故制云:“自诡得权而举事,尝耸动于四方。建兹居位以陈谋,首建明于二策。罔烛厥理,殊乖素期。褫职告去,耸动四方之听,朕志为移。建明二策之谋,尔材可见。”投闲屡岁,吕颐浩、赵鼎、张浚皆为相,主战者也。适郦琼以(市)[泗]州叛,而声远以弗绩。粘罕诛死,刘豫废斥,悟室大用事,思陵亦厌佳兵。桧起师浙东,入对之际,揣摩天意,适中机会,申议和之谋,遂为己任。大契渊衷,继命再相,以成其事。凡虏中按籍所取北客,悉以遣行。尽取兵权,杀岳飞父子,其议乃定。逮太母回銮,卧鼓减锋逾二十年,此桧之功不可掩者也。故洪光弼于稠人广众中昌方悟室托其寄声之语,切中其病,乃遣远窜。及夫求表勋之后,扶人之势,权倾海内,不知有上,钤制中外,协持荐绅,开告讦之门,兴罗织之狱,士大夫重足而立,使其无死奈何。此桧之罪不可逃也。纪之于帙,可不戒哉!其后挽达夫之子亿年,视仪政。幵以滔天之罪,流放南州,既放逐,便卜居于章贡。以其婿曾糙作郡守,王安道为江淮守帅,以襈为观察使,邦昌家属悉得还浙中,皆酬私恩也。
秦桧既杀岳氏父子,其子孙皆徙重湖闽岭,日赈米以活其命。绍兴间有知潭州者建言:“叛逆之后,不应留。乞绝其所急,使尽残年。”秦得其牍,令札付岳氏而已。士大夫为官爵所钩,用心至是,可谓狗彘不食其馀矣。不欲显言其姓名,以为缙绅之戒。
东坡南迁,北归,次毗陵,时久旱得雨,有里人袁点思有一绝云:“青盖美人回凤带,绣衣男子返云车。上天一笑浑无事,从此人间乐有馀。”书以呈,坡大喜,为之重写,且以柬褒之。至今袁氏刻石藏于家。点后仕至朝请大夫,以名士典郡云。
仲弥性并,淮上知名士也。登第之后,诸侯交辟,久之得通判湖州。杨娼韵者,以色艺显名一时。弥性惑之,誓与偕老。韵以诞日,尝作醮供,弥性为代作醮词云:“身若浮萍,尚乞怜于尘世;命于叶薄,敢祈祐于玄穹。适届初生,用输诚曲。妾缘业如许,流落至今。桃李半残,何滋于苑囿;燕莺已懒,空锁于樊笼。只影自怜,甘心谁亮?香炉经卷,早修清净之缘;歌扇舞衫,尚挂平康之籍。伏愿来吉祥于天上,脱禁锢于人间。既往修来,收因结果。辟纑织履,早偕夫夫妇妇之仪;堕珥遗簪,免脱暮暮朝朝之苦。人之所愿,天不可诬。”仲、杨隶事,虽甚亲切,然黜穹甚矣。寻即俱去。适王承可铁为郡守,与之启云:“方将歌别驾之功,闻已泛扁舟之楫。”弥性坐废二十馀年,逮秦桧殂,始获昭雪。继而入丞光禄,出守蕲春,以疾终于淮东仪幕。
卷四
高公轩者,宣仁之疏族也。政和末,为沧州仪曹,考满哀鸣于外台。及将白,自唯孤寒,无从求知于当路,但各乞一改官照牒,障面而归,以张乡闾足矣。人皆怜而与之。既至京师,乃诣部自陈,荐状已足,乞以照牒为用,先次放散。适有主之者,从其说而施行之。遂冒改秩。蔡元长时当国,闻之,遂下令今后不得妄发照牒。公轩中兴后为检正诸房公事。
外祖曾空青,政和末,假守京口,举送首士张彦正纲;宣和末,守秀水,举送沈元用晦;绍兴间,牧上饶,举送汪圣锡应辰。三人皆为廷试第一。其后舅氏曾宏父知台州,鹿鸣燕坐,上作诗以饯之,末句云:“三郡看魁天下士,丹丘未必坠家声。”是岁,天台全军尽覆。事有不同如此者。沈元用,文通孙也。初名杰,家于秀之崇德县,坐为人假手。奏案至裕陵榻前,上阅之云:“名见梁四公子传,此人必不凡,可从阔略。”时方崇道教故也。遂令降旨,令后止不得入科场而已。仿彿无所往。时外祖守秀城,舅氏宏父为湖州司录,来省侍。妓长杨丽者,才色冠一时,舅氏悦之,席间忽云:“有士人沈念六者,其人六艺绝伦,不幸坐累,遂无试头,奈何?”宏父云:“审如君言,吾合牒门客一人,尚未有人。”翌日访舅氏,一见契合,易其名曰晦。是岁漕司首选,明年为大魁。才数月,即入馆为郎。奉使二浙,经由嘉禾,丽张其徒曰:“我今日乃往庭参门生耶!”
张子韶、凌季父,俱武林人,少长同肆业乡里。宣和末,居清湖中,时东西两岸居民稀少,白地居多。二人夜同步河之西,见一妇人在前,衣妆楚楚,因纵步觇之,常不及焉,至空迥处,忽见回顾二人而笑,真绝色也。方欲询之,乃缓步自水面而东。二公惊骇而退。
王磐安国,合肥人,政和中为郎京师。其子妇有身,访乳婢。女侩云:“有一人丈夫死未久,自求售身。”安国以三万得之。又三年,安国自国子司业丐外,得守宛陵。挈家之官,舟次泗州,一男子喝于轿前云:“乳婢之夫也!”求索其妻。安国惊骇,欲究其详,忽不见。归语乳婢,亦愕然无说。至夜,乳婢忽窜去,遍索不可得。诘旦,舟尾乃见尸浮于水面。
元符末,巨公为太学博士,轮对建言:“比因行事太庙,冠冕皆前俯后仰,不合古制。”诏行下太常寺,中奏云:“自来前仰后俯,必是本官行礼之时倒戴之误。”哲宗顾宰臣笑云:“如此岂可作学官,可与一闲散去处。”改端王府记室参军。未几,端邸龙飞,风云感会,至登宰席,宠禄光大,震耀一时。祸福倚伏,有如此者。
李汉老邴,少年日作《汉宫春》词,脍炙人口,所谓“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者是也。政和间,自书省丁忧归山东,服终造朝,举国无与立谈者。方怅怅无计,时王黼为首相,忽遣人招至东阁,开晏延之上坐,出具家姬数十人,皆绝色也。汉老惘然莫晓。酒半,群唱是词以侑觞,汉老私切自欣,大醉而归。又数日,有馆阁之命。不数年,遂入翰林。
江纬,字彦文,三衢人。元符中,为太学生。徽宗登极,应诏上书,陈大中至正之道,言颇剀切,上大喜。召对称旨,赐进士及第,除太学正,自此声名籍甚。陆农为左丞,以其子妻之。政和末,为太常少卿,蒙上之知,将有礼笾之命。时陆氏已亡,再娶钱氏,秦鲁大主女也。偶因对,扬奏毕,上忽问云:“闻卿近纳钱景臻女为室,亦好亲情。”言讫微笑。是晚批出,改除宗正少卿。彦文知非美意,即丐外出,知处州。由是遂摈不复用。
明清《挥麈馀话》,载王伸首乞立赵氏事。后询之游诚之,凡言与前辈有异同者,今重录其所记于后。靖康初,秦桧为中丞,马伸为殿中侍御史。一日,有人持文字至台云:“北军前令推立异姓来。”未及应语之间,马遽云:“此天位也,人情安得而易!舍立赵氏,其谁立?”秦始入议状,连名书之。已而二帝北狩,秦亦陷彼,独马公主台事,排日以状申张邦昌。状云:“伏睹大金太宰相公权主国事,未审何日复辟?谨具申伏乞指挥施行。至康王即位日乃止。”有门弟子何先者,邵武人,字太和,嘉王榜登第,少师事马公。其后秦桧南归,擅立赵氏之功归己,尽掠其美名,取富贵,位极公侯,势冠今古。何公常太息其师之事湮没,欲辩明其忠,每引纸将书,辄为其子所谏,以为“秦方势焰震主,岂可蹈危机,掇家祸”,然何公私自为马公行状一通常在也。绍兴甲戌,以左朝奉郎任辰州通判,时满,一夕忽梦马公衣冠相见,与语如平生亲。既寤,喻其子曰:“马先生英灵不没,赍恨九泉如此,有意属我乎?”挂其遗像,哭之。其子镐哀劝,不从,因告其父曰:“俟斯人死,上之未晚。”太和曰:“不然。万一我先死,瞑目有馀恨。”后日当受代,即手书一纸闻于朝,其词尤委曲回互,但云“自太师公相陷彼之后,独殿中侍御史马伸,排日以复辟事申张邦昌”云云。且以所作行状缴纳,乞付史馆立传,以旌其忠。入马递驰达,然后解组以归。秦得之怒,凡一路铺兵悉遭痛治,仍下廷尉追捕何公甚急。狱吏持文移至邵武,而太守张姓者惊愕罔措,就坐得疾,越翌日始苏,扶腋至听事,方启封视牒,则所追者,左朝奉郎何先也。方遣吏往村落追赴以行。既对吏,而柏台考吏已先在棘寺,但谓“靖康虽有马伸为殿院,未尝闻有此状也”,令台吏勒军令状。棘寺以上书不实,拟降一官,罢前任。思陵重违桧意,圣语云:“所拟太轻,特追两官,羁置英州。”盖绍兴丙戌岁也。后一年乙亥,桧死日,御批:“何先所犯,委是冤枉,令有司别定。”遂复元官。何在贬所,皆无恙。归至里门,遇亲戚相见,喜马公之事明白,一笑病发。朝廷虽欲用之,弗起,仅能食祠官之禄一年而已。搢乃诚之姨父,是以知其详。及建宁诸乡长老搢绅之与何太和相厚者,皆能言其事。
明清近又得伸上邦昌全文,用列于后云:“伸伏见日者北兵劫二圣北行,且逼太宰相公,使主国事。相公所以忍死就尊位者,自信待兵之退必能复辟也。忠臣义士,不忍就死;城中之人,不即生变者,亦以相公必立赵孤也。今兵退多日,吾君之子,已知所在,狱讼讴歌,又皆归往。相公尚处禁中,不反初服,未就臣列。道路传言,以谓相公外挟强国之威,使人游说康王,自令南遁,然后据有中原,为久假不归之计。伸知相公必无是心,但为其人所迫,未能尽改。虽然如此,亦大不便。盖人心未孚,一旦喧哄,虽有忠义之心,相公必不能自明,满城生灵,必遭涂炭,辜负相公之初心矣。伏望速行改正,易服归省,庶为禀取太后命而后行,仍亟迎奉康王归京。日下开门,拊劳四方勤王之师,以示无间内外。赦书施行恩惠,收人心,专事权,行拘收候。立是氏日,然后施行。庶几中外释疑,转祸为福。伊尹再出,无以复加。倘以伸言为不然,即先次就戮。伸有死而已,必不敢辅于公为叛臣也。”邦昌于是始下一令,一切改正。
胡伟元迈,新安人也,携其父舜申所述《乙巳泗洲录》、《己酉避乱录》二书相示。叙俶扰时事,今列于后。《乙巳泗洲录》云:“宣和乙巳,予家寓居泗洲之教授厅,适在宝积门,出门即淮河。有友一二人在南山,如郑况仰荀,其父为发运司属官,廨宇在焉。以故无三五日,予(不)至南山,常时至彼,讲论文字。是时朱勔父子正得志,势位炎炎,每上下京、浙,则托往来降御香,其实欲所过州县将迎之勤也。是年秋,未汝贤自自浙中来,以降御香,泗洲官吏迎于陡山。陡山出城四里许,在淮西南岸,过是无路可行,故止于此邀迎其船。汝贤传指挥到城中亭子上相见,官吏皆回候于亭。及船至亭,通名典谒者,曰:‘承宣歇息矣。’俟久之,令再通,曰:‘睡著矣。’抵暮方见守倅而已。傍观者见其骄傲,皆为之不平。予辈时谈此事于南山曰:‘我辈恐未死,且看朱勔父子终竟如何。’其后北兵入南,抵都城。上皇避位日,闻京师事不一。未几,朱勔首以小舠子东下,曰‘勔已放归田里矣’,不敢出见人,人亦不顾之。日有京师权贵与中官下来者颇多,皆著皂衫而系皂绛,行于街市。又几日,曰‘上皇已有发运司行衙矣’,人初不信,及往观,但见船一只泊于河,步以结缴壁矢,张于船前。问之,上皇果在衙中,侍卫肃然。又数日,军马才到,市上皂衫贵人益多。凡前此闻所贵幸官侍之用事者,问之,往往在焉。俄又闻童贯亦至。或有见坐帷帐中黑肥躯干极大者,问之,童大王也。军马至,皆渡淮驻于南山。后闻高俅于南山窄隘,俅之弟伸亦同在彼,因普照觉老请斋于南山始知之。是时也,窄隘南山,即以弃淮之北矣,实今日之吉兆,亦自东京来自南山无控扼之所也。俄又闻上皇登发运衙城上之亭,观渔人取鱼于淮。又旬日,上皇移幸而南,自自是京师士民来者日夕继踵,益知北兵叩城之事。以上皇益南,侍卫自京师而至益盛。一橐驼踏浮桥倾倒,遂入淮中,以负物之重,恐必不救也。又阅岁,时上皇驾还,皆亲至塔下烧香,每入寺,寺中人皆驱出,施僧伽钵盂袈裟,至亲与著于身。先是以普照寺大半为神霄玉清宫,至是御笔画图,以半还寺。寺僧送驾出城,得御笔欢喜。上皇初至之时,寺之紧要屋宇,还之益多,始所还,道流尽拆去门窗,及再还,即并所拆门窗得之,道流褫气矣。明年秋,余同弟汝士往国学赴试,汝士预荐而余遭黜,独还泗洲侍亲。时伯兄汝明再为监察御史,汝士寓南台公廨以待省试,以再遭围闷,病几死。盖国学诸生,例患脚气,故染是病也。使余是年预荐,必死于京师。及闻太原失守,知淮泗不可居,借船于发运方孟卿,遂得亲来湖州。船才过闸,即潮落不可复开,而泗洲寻亦乱矣。呜呼!北方凭陵,国家颠危,实上之人为权幸所惑,造成此祸,而勔一人亦在数。盖勔乃姑苏市井人,始以高资交结近习,进奉花石,造御前什物,积二十年职以充进奉,监司、守令或忤其意,以‘故违御笔’绳之。应造什物,皆科于州县,所献才万分之一,馀皆窃以自润,及分遗权幸以激恩宠。故勔建节旄,子侄官承宣、观察使,下逮厮役,日为横行,媵妾亦有封号。勔与其子汝贤、汝功,各立门户,招权鬻爵。上至侍从,下至省寺,外则监司以至州县长吏官属,由其父子以进者甚众。货赂公行,其门如市。于是勔之田产,跨连郡邑,岁收租课十馀万石;甲第名园,几半吴郡,皆夺士庶而有之者。居处园第,悉拟宫禁;服食器用,上僭乘舆。建御容殿于私家。在京则以养种园为别业,徙居民以为宅。所占官舟兵级月费钱粮,供其私用。及上皇禅位,放归田里,其假道泗洲也,遽蔽船门,惟恐人知之,亦无面以见人。未几安置广南,籍没财产,既而取首级,家属悉窜。以此观之,宜乎召靖康之祸而致国之危焉。然所以造祸者,岂止勔之一人耶!因思宣和间,京师奢侈正盛,一相识言者曰:‘《书》之内荒作色数语,古人法度之严如此。是语者有一则必亡,岂有兼是数者而复有逾于此者,安得无祸乎?’靖康果有其应。或曰‘若如此而无祸,则古人之言必妄,《诗》、《书》皆不足信者’,而喋费辞说。自念老矣,切虑遗忘,遂追思所见,笔之于册云。” (下阙)
卷五
(阙)
卷六
(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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