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易堂先生文集/卷二
疏箚
编辑伸冤疏一甲午
编辑臣嘗誦《小雅》之篇曰:「習習谷風,維山崔嵬。無草不死,無木不萎。」蓋言春方融冶,風之習習者,廣被崔嵬之顚,在山之物,咸遂其生,而其間猶未免有死萎之草木也。洪惟我主上殿下,仁符古公暫避狄人;德合光武中興漢業。卽返故都,與物更始,舊染汚俗,咸與維新,一國臣民,莫不鼓舞作新於化育之中,則其仁恩所及之廣,奚啻谷風之習習乎?
臣父先臣三益,獨爲死萎之草木,不得蒙其澤,而永抱至冤於泉壤,甚可憐愍也。臣父曾於丁亥春,奉命陳謝一行帶去人梁承凱,盗宗廟寶事覺,連坐收職牒於身歿之後,臣竊痛哭。承凱之父奴世珍,乃臣父所傳得於祖先者,娶良妻産婢守銀,使喚於臣之家內,又娶他婢,產承凱兄弟三人。非但承凱與守銀,以弟妹之親,有往來之路,臣父家世寒素,無他奴僕,自世珍生存時,承凱兄弟出入於家,有同世傳之奴。臣父一時僚友,孰不知之?逮有朝天之命,不復致疑,偶然帶去,而變出於意慮之所不及,則殿下之嚴譴加於先臣者,固其所矣。雖然,知人則哲,聖王所難。以爲不辨其爲人而帶去,則臣父雖萬死,不得有辭矣。若以爲知其情狀而罪之,則臣父之目,必不瞑於地下矣。
臣父少從師友,稍知事君之義。至於兩出分憂,恭謹自持,書籍之外,一毫無所營,安有知其包藏禍心,而姑一帶去以上負殿下哉?而況臣父平生,疾惡太甚,苟知其姦,雖或勸之使近,尙不肯從,況萬里帶行耶?膝下之人,性稟昬劣,亦不能察其姦細,致令亡父陷於罪過,臣罪大矣。
嗚呼!臣父以不明之小失,而罪及重泉,微臣有陷父之大罪,而尙延喘息,臣常痛心,欲叫天閽,以待其罪。殿下之仁,過於漢文,微臣之孝,不及緹縈。使亡父歷歲緜時,抱幽冤而不伸,臣罪至是尤大矣。頃者西幸之日,路下哀痛之敎,推廣好生之仁,罪輕罪重,咸許洗滌,而臣父以連坐,獨不見宥,臣實痛哭。
當初臣父之復命也,齎勅書與蟒衣,又購得《會典》草本以進,一時臣庶,莫不翹首爭賀。不論有勅無勅印本草本,比之景星卿雲,人人爭先覩之爲快。殿下亦下書諭之曰:「得《會典》草本來,使予知已雪先代之累,予甚嘉焉。」夫伸雪之事,乃殿下至孝所感,廟堂成算所致,往來使臣,只是奉成命而已。曾無絲髮之功,而殿下盛德如天,思與臣僚同其慶幸,乃錄鐵券,誠吾東千載所未有之盛擧。而元士安以書狀官得參原從之列,臣父以正使,不見錄。
嗚呼!使臣父有知,豈以鐵券之錄不錄,有所嗛乎?以殿下一視同仁之大德言之,臣父之勞,當蒙惟重之典;臣父之過,當從無大之宥,而錄券之際,尙不得與;頒赦之日,又未蒙恩,臣實痛哭。
《經》曰:「眚災肆赦,怙終賊刑。」臣父之罪,旣非再犯,又於朝廷無一扳援之勢,所恃而立身者,殿下而已,敢犯殿下之章乎?然則律以聖制,其必處之以眚災也,無疑矣。
儻蒙殿下矜其勞而赦其過,使已死之草,已萎之木,得復條榮於谷風。其爲臣一家之感,死者結草,生者隕首,不足以酬聖恩萬分之一也。臣無任戰慄屛營之至。
傳曰:「職牒還給。」
伸冤疏二乙未
编辑臣於上年十二月三十日,伏蒙主上殿下許伸臣父先臣三益之冤。臣不勝感泣歡抃之至,卽於今年正月分休吿下去,祭告亡父之靈,以滌泉下六年之冤。蓋不欲一日淹聖恩於怠棄之域,亦不欲一日處幽魂於罪過之中也。臣之一家,式至今日,無老無少,感戴隆恩,不知死所。抑臣於此,復有所不得不籲呼者,須至再瀆天聽。
伏惟聖明留念焉。臣父先臣三益,頃在丁亥秋復命之日,購得《會典》草本以進,且探聽印頒之期以達。明年,臣兪泓齎印本以進,又明年,臣尹根壽齎全袠以進。于斯時也,上自聖明,下至黎庶,莫不歡欣鼓舞,感戴皇恩,思欲聳動一國之耳目,乃錄鐵券,名之曰「光國之勳」。不惟凡有血氣者咸快斯擧,雖以聖祖神宗在天之靈,亦豈有不允者哉?一時宣力之臣,雖以僕隷之賤,皆得參錄,而臣父獨不得與焉,臣竊不知其何故也。以殿下至公無私之心,雖欲不遺,而萬機之叢,焉得人人而記之?此不過主掌者有所漏而然也。嗚呼!僕隷之賤,苟有一毫微勞,在所不棄,則臣父之漏,已爲欠典。況一行書狀官臣元士安,得參原從一等,則臣父之不見錄,不亦冤乎?
臣仍竊伏念一國臣民痛聖祖之被誣,欲伸而不得者,于今幾年。在先王朝,奏請于皇朝而蒙允者,亦不知其幾番,則我國之於《會典》,惟君與臣,固當靜俟頒布之期,不可更有煩瀆,而殿下不遑寢食,凡使臣之往,必使之探聽機會,或移咨于禮部,或直叫于皇聽者,誠以中朝或忽外國之事,纂輯之際,有所略之,則聖祖之誣,無時得伸之爲懼也。是以日夜腐心,西望欲先萬國而知其得錄與否,則是殿下之孝誠,不能一日忘祖宗也。臣父適當其會,購得以進之,則殿下之心爲如何,臣庶之心亦如何哉?臣前所陳「比之景星卿雲,人人爭先覩之爲快」者。正謂此也。
殿下之褒諭臣父,亦非偶然。然則報功之輕重,初不在於印本與草本也。其它使臣只奉準許之勅而還者,尙皆得錄,況如臣父身齎草本者乎?臣兪、臣尹之齎奏文得請而復命,與臣父不齎奏文,只籲禮部,多方購得,以期必報于殿下,其難其易,亦略可見,則獨錄兪、尹諸臣,而不錄臣父,臣實不知其何故也。
若以臣父之蒙譴爲諉,則亦有一說焉。有罪則罪之,有功則錄之,功過不相掩,古之道也。臣父之罪,本不至於削當錄之勳者,而其時有罪而見錄者,亦有數人,則報功之典,恐不可若是其偏也。臣於是時,心雖冤鬱,而滌垢之訟,尙不得上,豈不以君門九重,堂下千里乎?今者旣蒙聖恩,滌盡累年幽冤,錄功之訟,蓋其餘事也。顧以廟謨言之均有是勞,而或取或舍,誠一大欠事,而亦殿下之所樂聞者,故臣不敢不達。
且竊伏惟念一國文獻,蕩於兵燹,重新典籍,必有其日,儻蒙殿下特念已亡之臣勞,如晉武帝之於羊祜,則追錄之命,不無機會,故臣敢冒萬死以聞。〈忠勳府啓:「裵三益旣蒙恩復職,似當追錄,須得文書之後,方可更議。」〉
八條疏丁酉
编辑臣本無才識,爲世所棄,足不跡權門,名不登薦書,頃者不意偶蒙聖恩,忝冒東宮官屬。臣感幸之餘,竊嘗耳目時政得失,每欲痛哭條陳,以酬隆恩之萬一。而廟堂之上,委任有人,中興勝算,不一而足,以臣疏遠,出位妄言,有乖聖訓,隱忍而退。
往年秋,竊聞之,簡遣臣僚,連和日本,斯言一播,擧國憤鬱,衢喧巷泣,無所不至,幸而敵人無謀,拒而不納。此正臥薪嘗膽,修政攘夷之秋,而朝廷猶信其姦謀,無決意汛埽之規,有畏怯觀望之跡。使臣禮單,絡繹往來,而又有王子委遣之言,豈不以討賊復讐之念,日遠月忘,而遺君後親之志,浸滋漸長而然乎?臣雖無狀,家世食祿,亦嘗躬叨榮寵,不忍萎腇咋舌,坐見亡國之擧。請先言昨年通信之非,後陳今日討賊之利。蓋不先言通信之非,則討賊之義不明,討賊之義不明,則將來再講和好之幾,必有不能已者,臣安得不追咎旣往乎?惟聖明留念焉。
嗚呼!國家昇平二百年于此,禮秩樂和,民安物阜,盡是成、中兩廟之遺澤。雖以殿下之聖明,只得謹守其貽謨,而猶懼或失者也,金甌失守於一朝,災辱遽及於重泉,四境之內,若臣若民,莫不痛銘心骨,思隕厥首。以殿下神武,能十年訓聚,終成沼、吳之烈,則雖擧一國臣妾於日本,可也。如或重溟之外,計不副心,而固以一介之使,欲救眼前之急,終不免與仇敵連和好之歸,則豈不負於聖祖神宗之靈?亦豈不有怍於皇天后土之鑑。而貽譏笑於千萬古忠義之士乎?
殿下聖性仁孝,俯仰可質,人雖未信,而臣實信之。何者,殿下嘗以雪誣一事,籲呼中朝,必得其請而後已。能追念祖誣於十代之上,曲致其孝誠,而不恤其在昭在穆之危辱。能盡心於平居無事之時,而不能盡心於國勢艱危之日乎?臣之所以深知殿下之孝者,以此也。
殿下嘗黜成渾,責李廷馣,其不欲連和之跡,昭如日星,而未閱歲,引見老秃官李弘發,不誅金應瑞,則殿下之心,臣亦未知其果何如也。心與迹本不相涉則已,若以心迹爲不可判,則擧措之不可掩。如此而曰:「予不欲和,臣民之未之信也久矣。」此所以耿南仲、秦檜、王倫、何蘚接跡於後世,而陷君父於不義之地也。不從其令而從其意,乃古今人臣之常態,其能保其特操,而不威於禍福者有幾人哉?始於怵禍福,終於誤國事,前後一轍。然則依阿淟涊,不念君父之言,其可盡信乎?
今之獻說者必曰:「此非本朝之情,姑從天朝之令云爾。」則臣尤不勝忿憤之至。夫中朝之講解,與本國不同。其所以遣使冊封,一以排患亂解紛難,一以示一視無外之仁也。然猶見辱而還,本朝則宗社丘墟,陵寢震驚,有臣子所不忍言者,更有何義可以相親乎?而況天朝者,乃仁義禮樂之所自出,存亡繼絶,仁之大也;討亂誅暴,義之至也。苟能陳其不共戴天之冤,則以其奔播之際,尙能感動於陪臣之痛哭,其不復惕然於中而改圖從之乎?
或者又以遣使臣,爲審敵情而緩敵兵,臣則竊以爲不然。孤帆萬里,語必須譯,必不能揣其虛實,設使得覘其一二,安知不示弱匿壯,有如冒頓之爲者乎?且敵之不動,非其勢力之不足,則必有大姦謀藏於人所不測之地,不但已也。彼其所以休兵鍊卒,食息異地者,略無忌憚,而將相大臣之以主禦客者,曾不能出一謀。發一矢以撓敵,則非一介使臣之所能緩也明矣。
臣竊觀史冊,連和之後,大有所不能堪者存焉。一强一弱,勢力或屈,則割地屈膝,次第而擧,殿下何所忍而爲此擧乎?以爲一國之力,能制日本之死命乎?旣不能制其死命,而反爲所制,則割地屈膝之禍,謀國之臣任之乎?抑殿下之身當之乎?抑殿下之子孫當之乎?兩陣之間,往來傳言,古亦不免,至於別稱職銜,專遣使臣,而付以重幣,乃宋室將亡之遺習,而非堂堂中興之氣象也。
彼方責質王子,其悖慢之言,桀驁之勢,足以怯制敵國,則臣私憂過計,亦不能必殿下之有所違,辱之再至,知不旋踵,豈不痛哉?自古功名之士,互相猜忌,終必殘害而後已,以羊狠狼貪之輩,交畜呑噬之謀,無足怪也。然渠若實有呑噬之心,則何必假手於他人,而不待黃金一錢之費,先自離間而獻計于敵國乎?然則以主待客之勢,其可恃其間諜之言,而不設方略,坐陷於老賊之手乎?孫子曰:「無事而請和者謀也,辭卑而益備者進也。」我無一鏃之費,而彼進相圖之謀者,以臣愚暗,不能保其必信而無詐也。
嗚呼!李綱之相高宗也,立朝僅七十餘日,而紀綱粗立,國勢稍張。今則干戈六載,廟謨寂然。臣以爲不動聲色而措國勢於泰山之安,終有齟齬之謀,連和之跡,播於耳目,可謂謀國有人乎?昔滕間齊、楚,其危甚急,而孟子之謀,不及於事齊事楚。始則吿之以效死之義,終則陳之以遷岐之說。然德非大王而民或不從,則不若效死之爲愈。故又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爲也。」
今者遣使臣陳皮幣,無異於大王。島夷之侵陵,反甚於獯鬻,而群臣所謀,非孟子所及,臣竊惑焉。臣自聞此言,廢寢忘食,私竊以爲無罪亡國,天必悔禍。人謀鬼謀,豈應逕廷?是亦皆出於圖存之計耳。然不能自强爲善,而徒以苟且姑息之謀,以爲今日急務,則我之所以自立也未有所主,而致後日外侮之來,安知不更深於今日乎?是以雖以如臣譾劣,亦有以知其必不可,乃於仰屋之暇,深惟復讐之謀。惟有決戰一策,而域中臣子之心,盡以殿下之親征,尤爲勝算也。蓋不決戰則彼得以雄據一隅,窺覘我虛實,誘動我人物,以爲蠶食之謀,而國日削弱。不親征則人情重於自保,不肯出一死力,委靡怠惰,玩歲愒日,沮忠臣義士之心,失中興事機之會,而國隨以亡。此乃當今所宜亟圖之事,而其已然之效,俱載往牒。
殿下於往事得失,固皆涉獵而涇渭於胸中,臣不復覼縷。只以今日之勢論之,人民之死於鋒鏑饑饉者,什八九也。然猶抄發隴畝,其丁壯老弱,合充軍額者,尙多有之,而蚌鷸累載。民又不得奠枕,然後始知決戰之利,爭奮拒轍之臂,以待前驅之役。而廟堂之上,習於恬嬉,轅門之中,安於豢養,兵不知律,將不知兵,國不知將,每於瑣細之事,動有中制之患。此臣民之所以知無決戰之期,而日夜望翠華之南也。夫兵以氣爲主,翠華一動,士氣自奮,其衆寡强弱,自不須論也。
嗚呼!兵凶戰危,臣民豈以必置殿下於凶危之場,而反見孤注之譖,爲快於心哉?不如此,恐無以激人人敵愾之忠,而討賊復讐之無日故也。況親征之云,不必躬臨戰場,親冒矢石。如漢光武、蜀昭烈之爲,只是今日踰嶺,以示必戰之勇,卽日駕還行宮,委任忘身殉國之臣。如宋之眞宗則以戰則克,以守則固,而敵人之降與遁,反懸於吾之掌握中矣。比之操縱在人,動爲和誤而人散國亡者,豈不霄壤乎?第未知殿下之素定於睿算者何如,而將相大臣之獻計於殿下者亦何如也。
臣聞朱文公曰:「看人須是剛,雖剛是偏,然較之柔,不同。《易》以陽剛爲君子,陰柔爲小人。若是柔弱不剛之人,少間都不會振奮。只會困倒了。」許衡曰:「人主才量。如推車子。須是自推得七八分,人扶領得二三分,雖陡險處,都行得,若專推不得,全仰別人,平地上也行不得,況陡險乎。」然則今日之事。尤不可以柔弱治之,而討賊之責,不在相不在將,專在殿下自主張如何耳。抑其所以奉行殿下之命,而左右奔走,以就事業則又在將相,不專在殿下也。
臣竊觀創業之主、中興之君,雖其所以主張者由於一身,而亦未有不得其人而能成其功者。以臣所見,殿下之臣,位高者,無異姏姆;年少者,有似嫈嫇,虎畏仇賊,顧戀妻子,悠悠泛泛,不獻一忠,而營私之計,實巧且譎。臣聞「古之人臣,有所不爲,而能有所爲;今之人臣,無所不爲,而無所能爲」,臣竊怪之。豈滿廷之臣,俱是無能之人乎?恐殿下委任之不盡其才而然也。
在《易ㆍ睽》之九二曰:「遇主于巷,無咎。」李過曰:「事勢睽離之時,君臣相求,必欲拘堂陛之常分,則賢者自無以進。遇主于巷,處睽之時則然。」睽離之勢,莫甚於今日,而殿下無顚倒豪傑之擧,拘拘於體貌威儀之間。此所以不得豪傑之臣,而爲臣子者,亦不得盡心力於殿下也。是以規模措畫之際,多有不滿人意者,而殿下之國事,日至於不可爲矣,豈不痛哉?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忠如諸葛、岳飛,亦不爲殿下謀矣。臣請條之,願殿下亟改其可改者,以爲復讐之本。
一曰:高拱深宮,罕接外人。臣伏見殿下賊退之後,不卽還都,以慰神人之望。還都之後,又不渡江,以埽腥膻之穴,而置祖宗境土於相忘之域,雖中朝所命東宮邸下,亦不肯遣。臣未知殿下欲以安坐而定之耶?此則諸葛亮亦以爲難也。請觀晉元、宋高之事。是兩君者,平生能復祖宗之深讐,恢祖宗之寸土乎?近年來,尤不頻御外朝云,臣未知殿下於深宮燕閒之中,不與閹寺姫御相處,而別有猷爲規畫之事乎?不然則其不流於荒嬉蕩狎之地者幾希,何不日與賢士大夫源源相見,講求討賊之策,以副祖宗冥冥中責付之望乎?
昔漢高與光武,不遑寧居,或還都四日,卽還廣武,或還宮六日,復往穎川,綱目美之。不惟此也,每與張、陳、耿,鄧輩,握手開懷,以謀大事。是兩君豈不知高臥養疾之爲便,而姑爲此驅馳勞苦之事乎?是知不如此,不足以成創業中興之功,而爲燕翼貽謨之大。伏願殿下,以此兩君爲法,而以晉元、宋高爲戒則幸甚。
二曰:亂離之後,不卽格廟。臣伏見《萃》、《渙》二卦,皆以假廟爲言。蓋一國之民旣散,則當格廟,以一其歸仰之心;祖考之靈旣散,則當格廟,以盡其攝聚之道。而殿下亂離之後,罪已責躬太過,至有不敢入廟之敎,其所以致孝致敬於祖宗者,豈不大戾?
昔,鄕人儺,孔子猶朝服而立。恐驚先祖,況此兵燹灰燼之餘,其震驚渙散爲如何?而不一格以安慰乎?以殿下平日事亡如事存之孝,恐不當如是也。隋煬廣每命臣僚代享,識者知其不永。煬廣固不足言,而其不享之意則不幸而近之,幸留聖念。
三曰:惡聞直言,以蔽聰明。臣伏聞人君之威,甚於雷霆。人臣以蟣蝨之微,不有愛君之忠、忘身之節,安肯輕犯雷霆之威,以自取粉碎之患也?殿下之於人言,無虛懷開納之意,而有驕吝猜忍之色,雖或有容而未免勉强。此豈人主之美事?自古人主以一己之耳目,限天下之聞見而不亡者,未之有也。近者,湖西布衣之疏,未知有何等悖慢之語,而斥之之峻也。斯言遠播,莫不有剌舌之戒,此非國家之福。伏望遜心逆心,求諸惟道非道,幸甚。
四曰:賞罰不明,紀綱日壞。臣伏聞爲國之規,紀綱爲重,而綱紀之立,必由於賞罰之必信。臣伏見殿下於根連戚畹之輩,罪涉遺君者,寧枉法而縱之。彼勇冠三軍,名聞敵國者,輕以一人疑似之言,而殺之不惜,其亦異於守法不私之主矣。
大明高皇帝時,有一駙馬,以微事犯禁而殺之。己之壻與子之舅,其恩義疏切何如?殿下能忍於不當忍之臣,而反不忍於當忍之罪人,宜乎?亂離六載,紀綱不立,國非其國矣。長城一壞後,雖有貫槊般舞之慘,而人誰肯盡力?彼已斷者,不可復續,雖盡官其族,何補公私。惟有譖間構陷之人,罪之不貰,則萋斐貝錦,無自以眩殿下之聰明。伏願不牽私情,斷以大義,明賞罰立紀綱則幸甚。
五曰:用舍顚倒,仕途混淆。臣伏聞賢智者,國之利器;愚不肖者,國之大蠹。用舍之間,足覘興亡,而殿下之廷,賢智愚不肖之人,俱收雜蓄。其乘時附勢,求知自售,蠅營狗苟之狀,唾鄙不堪言矣。稍有廉恥自重者,其肯與此輩,抑心屈首而比肩幷列乎?
宜殿下之不得賢智者而用之,國事之非,尤無足怪也。殿下誠能盡側席之誠,嚴擧主之法,而好惡必公,黜陟不私,則賢智者可得進,而愚不肖者不得進矣。且如梵唄之徒,亦帶官銜之重,此豈盛世之事?賞之可,官之不可。如必欲官之,自有兩宗舊規,何必自輕名器,以蹈亡國之轍乎?幸聖明留念。
六曰:大臣疑懼,不盡心力。臣伏見朝著無濟濟穆穆之美,有分朋植黨之弊。殿下每欲調停,不專委任,心愈不合,形跡尤著,大臣疑懼,莫肯以國事爲己任,危亡之禍,至於此極,而不可救矣。東西之說,誤國甚矣,而群臣不懲,數年內,又有南北之說。嗚呼!此豈同朝反脣側目之時乎?胡越同心,尙懼覆舟,況一舟之中,胡自胡越自越,則載胥及溺宜矣。殿下之心,誠能鑑空衡平,明燭兩間情狀,擇其是者而用之。其餘角立不合者,如舜之於四凶、孔子之於正卯,則彼必知所懼,而協力同心,無判渙乖張之患矣。幸留聖念。
七曰:不設重鎭,以遏衝突。臣居嶺外,一路形勢,亦略知之。當於左右兩道如草溪、密陽等地,設重關之險、備砲樓之制,使大將守之,以遏長驅之勢。而都體察則又於內地如尙州、安東等州,開督府以節制諸將,如宋之制,可也。今則都體察以下,不定厥居,巡行列邑,僅如平日監司之事,是豈中興之大計乎?且山城之築,於人於物,或有所得,而於蔽遮沮遏之勢,恐或不能有萬一之助,而反爲當今第一策,豈不謬哉?民情莫不以山城爲死所,至有哭泣自殺者。大敵在前,而驅迫太甚,民情之離叛,只在頃刻,大小臣僚,莫肯留意,豈不寒心?役有緩急,擧有先後。伏願停不急之役,擧當先之務,以抒民生之力,以慰冤號之情則幸甚。
八曰:駕御乖方,士卒驕橫。臣伏見殿下募聚游手,親自鍊習,可謂有志於武事。然豈躬行哨官把摠之任,然後方可謂之武乎?但操生殺賞罰之柄,而勸懲之可也。且優以廩料,賞以布帛,有豢養之恩,而無驅制之法,如唐末藩鎭之所爲,豈不寒心?況復烏合叛主之奴隸而親近之,彼旣不忠於其主,安能輸節於殿下乎?必有驕橫難制之患,伏於冥冥之中,儻留聖念,豫加隄防則幸甚。
凡此八條,皆今日所當亟改之事,而亟改之幾,只在殿下之一心。殿下之心旣切於復讐,則其於改八事也,有何秋毫吝之之意。孔子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殿下誠能今日斷然改圖,如雲捲席撤,亦復閉關絶約。任賢使能,使吾痛不可忍之誠,無食息之間斷,而遷延中已之計,不復存乎心曲。乃於三道之中,設行宮駐鑾輿,量吾力之强弱,觀彼釁之深淺。摧兇鋒於一擧,埽腥膻之巢穴,則其與講和納質,僥倖萬一,必不可成之計,不可同年而語矣。
但恐殿下志不固,計未定,依違前却,以失事機之會也。如欲立志定計,亦不可他求,如子思所謂三達德、司馬光所陳仁明武之說,不可不汲汲留意而講究。殿下誠能如是也,而親讐未復、强寇未滅,則臣請伏鈇鉞之誅。惟殿下深留聖意則幸甚。臣稟性狂拙,不能俯仰於世,加以疾病侵凌,退伏畎畝,耕養老母,以安愚分。若不更作罪惡,以犯殿下之刑章。則固無鈇鉞鼎鑊之憂,其於自爲計則得矣。
第念臣蒙殿下恩眷,不啻尋常。臣曾以亡父三益之事,累叫天閽,已收職牒,不吝還給,見漏勳券,亦許議啓。左右大臣,雖不能將順聖意,只錄原從,不錄親勳。而山岳隆恩,雖粉骨碎首,不足以圖報萬一。臣於一家事,敢一一籲呼,於邦國存亡大計,略不動念,若越視秦瘠,則非惟負殿下,他日溘先朝露,將何顔見亡父於九泉之下。
嗚呼!陳東、歐陽徹等旣見東巿之誅於南宋,湖西布衣等,又被捲黜之命於盛世。臣非不知默容之戒,顧以「士不忘身不爲忠、言不逆耳不爲諫」。所以觸犯聖明、譏議貴近,切劘事機,略不忌諱,罪當萬死。
惟殿下哀憐財赦而擇其中。干冒天威,臣無任震懼兢惶。俯伏待罪之至。臣昧死百拜以聞。
〈疏入,下備邊司議,備邊司啓曰:「裵龍吉上疏累累之言,無非出於憂國之意。而其辭切中時事之疵病,若因此而皆爲惕厲,則不無所裨益矣。其中議和一事,雖出於勢不得已,賊情兇狡叵測,竟墮於其術中,豈容再誤乎?親征一事,前此多有言之者矣。但事勢重難,當詳議處之如何?」答曰:「裵龍吉疏知道。」〉
六條疏
编辑臣生長草野,幼未知學,長未聞道。其於治身愛親之方,尙有缺失,至於事君之道,恐不能盡合古義。而第竊伏惟主上殿下臨御以來,年未一紀,澤洽八區。聖心淵默,無聲色犬馬之娛,王宮嚴肅,無非僻偏私之干。近年以來,天運暫否,國步震業。島夷竊侵,一國瓦解,民生塗炭,而拯救無策,迷於當局,亦不能無自毁自伐之幾者。臣常仰戴聖德,欲叫天門,以陳得失,而詞語拙澁,道路阻遠,有懷未達,積有年所。而素所憤鬱於胸中者,若不幷陳而退,是臣之罪大矣。是以輒忘疏遠,而妄以私憂過計之所及者,爲殿下歷陳之。
若正君心以立大本、若擇師傅以輔國儲、若精選任以責成效、若振紀綱以厲風俗、若省賦斂以養民力、若明紀律以修軍政,凡此六條,乃殿下今日所當急務而力行者也。殿下能於六者,警策而自勉焉,則內政盡修,不可闕一者矣,惟聖明留意焉。
其一:正君心以立大本。臣聞人主一心,天下之大本也。天下之事千變萬化,其端不一,而無一不本於人主之心。人主之心正,則天下之事,無一不出於正;人主之心不正,則天下之事,無一得由於正。人主之心,一有所向,雖無刑賞以勸懲之,而觀感之間,轉移最甚。
昔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仁暴相反,不啻霄壤,而民之所從隨之。是以人主以眇然一身,深居九重,心之邪正,事之是非,若不可得而窺者,而其符驗之著於外者,有不可掩如此,豈不可畏哉?此大舜有精一執中之訓,〈二字缺〉有大公至正之訓,皆所以正吾一心,而爲治平之大本也。是心旣正則視明聽聰〈缺〉之狀,輕重露情,設施擧措,無過不及,一國之大,如運諸掌矣。
然心之著見於外者,家人爲先,朝廷次之,而達於一國焉。故古之聖王,嚴恭寅畏,操存此心,如臨深淵,如對神明。猶恐其須臾之頃、食息之間,或有私邪之雜,乃建師傅之官,列諫爭之職,以自規正。至於妃嬪宦寺之政,無不領於冢宰,則人主之一動一靜,皆得制以有司之法,而無紀綱之紊,法度之失矣。叔季之世,其法不傳,君臣之間,情義日隔;宮闈之內,恩禮日乖,邦本惡得以正、國脈惡得以延乎?間有一二少康之世,而保國安民之道,終未若唐虞三代,則人主之心術,從可知矣。
殿下試於燕閒之中,反之心身而有以察夫隱微之際,則此心者,果皆無愧於古先聖王乎?吾之所以修身、齊家、治國、保民之道,果亦無愧於古先聖王乎?宮省之間,事甚嚴密,如臣疏遠,固有不得聞者,只以傳聞之萬一,殿下之正大本,恐亦有所未盡者。
臣聞之道路。所謂貪權柄政之輩,其情狀已著,殿下諉以勳臣而屈法舍之。揆諸古聖王之法,是何道理也?夫勳之爲言,有勞於國之謂也。義當與國同休戚者,殿下以爲斯人也果能與之同休戚乎?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以有忠義也;國之所以維持而奠安者,以有忠義也。殿下之所守者,何等大器也,而敢容此不忠不義之輩乎?況君臣之間,拘於顔情,不能無寬恕此輩之道,則主勢日卑而弱矣。
殿下獨不見諸葛亮之吿君者乎?其言曰:「宮中府中,俱爲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爲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當三國鼎峙之日,昭烈父子以一隅之蜀,抗吳魏十分之九,規取中原,以興漢室。以亮忠智,其爲深謀,必無餘蘊,而其言不過如此,可謂深知治體之要,而暗合乎先王之法矣。
今者,南夷之强,倍簁於魏;謀國之臣,有愧於亮,而尙不知懼,宮中、府中,各自携貳,宮中不得以與議府中,又分黨與,所爭者權勢而已;所謀者寵祿而已。其終也有若越視秦瘠,而不復憂念,則是朝廷之中,自相攻戰,上之於治體,未免有虧損之患;下之於政事;未免有私邪之雜,而朝廷日紊矣。當此之時,日下哀痛之詔,而山東已少墮淚之父老,民情如此,人心如此,而能保其國乎?以此觀之,殿下之於號令,未免有私邪之雜,而不能純一於古帝王之道矣。
推此數者,推原殿下之心,皆是苟且委靡之事。今若不早振厲有爲而反之身,則臣恐殿下之心雖勞,而不得善其後矣。昔董仲舒有言曰:「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惟聖明留意焉。
其二:擇師傅以輔國儲。臣聞「太子者,天下之本,太子正而天下定矣」,其輔翼之具,固不待臣言。而況東宮邸下睿性夙成,仁聞遠著,殿下之心,有慰於今日者何如,臣民之望,有待於他日者何如?第以人心難保,氣習易汚,習於正則正、習於邪則邪,今日敎導之方,宜盡其道也。
臣嘗誦賈誼《保傅篇》而愛之,臣雖復有言,豈能過之?殿下試取其書,折衷其言而施之。且以唐之六典言之,師傅賓客,旣職輔導,而詹事府兩春坊,實擬天子之三省,其選極重。今則詹事春坊,無復有設,師傅賓客,有名無實。故僚屬具員,而無保傅之嚴;講官備位,而乏箴規之益,則其薰陶漸染者,不過記誦書札之工,而仁孝禮義之習,不復聞矣。加之變亂之後,撫軍監國,東奔西走,備禮之講,亦已久廢,則其輔養之術,疏略甚矣。抑臣之所慮不止於此。臣伏覩殿下所以培養人才而驅率一世者,不由記誦則必由詞章,不以實德而必以名望,不獨耆行宿德之人不易得,如端士之博聞者,似亦難選,無怪乎殿下輔翼世子者之疏略也。
臣願極師傅賓客之選。不論在朝與在野之臣,必以實有德行爲首,不以品秩高下爲重,皆置正員,不爲兼職,明其職掌,以責成效。其所以從傍啓迪者。不外於古先聖王正心、修身、齊家、治國之術,則宗社之安,統業之久,可以傳於永世而不竆矣。詩曰:「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貽厥孫謨,以燕翼子。」惟聖明留意焉。
其三:精選任以明體統。臣聞「人主勞於求賢而逸於得人。」何以明其然也。人主之職,擇相爲最;宰相之道,正君爲先。二者各盡其職,則體統正而朝廷尊,天下之政,必出於一,而無多門之弊矣。苟人主之擇相也,求其可敎,而不求其所受敎;取其可愛,而不取其所可畏,宰相之事君也,以趨和承順爲事,而不以獻可替否爲志;以容身固寵爲能,而不以經世宰物爲心,則二者交失其職,而體統不正,政令日紊矣。
殿下豈不知一國之事必須剛明公正之人,然後可任也哉?然而所任非其人,而鄙夫之輩,得以容其姦者多矣。殿下明睿出天,資稟過人,而動作之際,多有作聰明自聖賢之失,左綜右核,前疑後惑。或有下行執事之事,此亦念慮之間,不能撤去私邪之蔽,而委任之意不專也,則剛明之人,孰肯爲用乎?
間有自謂剛明者,得窺聖意之所在,則其能豎其脊梁,而不化爲患得失之人者鮮矣。是以選掄之時,必先取疲懦軟熟不敢直言正色之人,加之於位。故人之在草野者,父之詔子,兄之勉弟,皆不能卓然自立。不使先讀聖賢之書,以爲求道之地,而記誦則有講規,詞章則先剽竊,甚者轉借朝報,妄議朝廷之得失,以規取一名。
如臣前所陳者,則殿下之英明果斷不世出,而所取以自輔者,盡是胡廣、馮道之流,盡言極論如汲黯、陸贄之輩,絶無而僅有。殿下聖學高明,洞燭物我,苟不知心術,試於經席,徐察其所論奏,則必知其胸中之所定者果何如也。殿下欲與此輩爲國,不亦難乎?
臣竊見國朝官制,旣置三公,又設六卿,官無不備,事無有隳,宰相之失權,近日尤甚,勢分望輕,朝遷暮改,則一身之榮幸極矣。奈體統日壞而國非其國,何哉?
臣請以兵曹一事論之。堂上則有判書、參判、參議、參知,郞官則有正郞、佐郞,不惟能治我一隅之軍務。雖六師之衆,足以有爲,而又設備邊司,選一時名流而置之,員多權分,不能統一。士無定論,架漏度日,而本司則雖有施設,莫知武備之如何。誠所謂『河魚腹痛,誰實尸之?』者,不幸而近之矣。
臣請以慶尙一路而言之。兵民之權,巡察使摠之,兵權則水陸節度使主之。不惟能治此一路。而地方更大於慶尙,足以有爲。而變亂以來,都元帥之外,有討捕使、防禦使、助防將,接待天將者,大臣之外,有接伴、戶曹、兵曹、工曹、督運、調度等官。皆帶從事及軍官,而又有直啓之權,守令疲於奔命,民物困於支供。事不統一,莫知適從,則殿下委任之意不能專一,而體統之壞,無足怪矣。
臣以爲內則必得宰相之賢者以委任之。任之旣重則彼得以盡獻可替否之志,行經世宰物之心。又公選一國直諒敢言之士,爲之臺諫,以參議論。使腹心耳目之寄,常在於賢士大夫而不分於群小;陟罰臧否之柄,常在於廊廟而不由於私門。外則寄民於巡察使,而又兼辦糧餉,寄兵於都元帥、兵使,而大臣則接待天將之暇,兼統兵民之權。殿下若疑其權之大重,則極擇忘身殉國之人,委以譏察非常之任。
如中朝巡按御史之制,其餘不急之員,或汰或留,必適其宜,則殿下委任之意專而體統明矣。《書》曰:「成王畏相。」《孟子》曰:「以不得禹、皐陶爲憂者,舜也。」惟聖明留意焉。
其四:振紀綱以厲風俗。臣聞四海之廣,兆民之衆,人各有欲,必行其私。不有紀綱以持之於上,更有風俗以驅之於下,則安能摠攝而整齊之乎?何謂綱紀,辨賢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賞罰之施也。何謂風俗,使人皆知善之可慕而必爲,皆知不善之可羞而必去也。然其所以振之之方,宰相臺諫有以把持而不敢墜失。人主又以大公至正之心以照臨之,則賢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賞,有罪者必罰,而萬事之統,無所闕矣。綱紀旣振則一國之人,各自奮厲,去惡從善。不待黜陟刑賞,而禮義廉恥之俗,已丕變矣。惟其大公至正之道不行於上,是以宰相臺諫旣不得人,黜陟刑賞,多出私意,而國俗靡然,名節行檢,埽地盡矣。
臣請以近日之綱紀言之。宮省之間,禁密之地,不忠不義之輩,得以窟穴盤據而得保首領,使殿下好善之心未著,疾惡之志不深。如臣所陳於前者,其害已有不可勝言者,此害之萌,非一朝一夕。是以亂離之初,侍從之臣,得以遺君,守土之臣,得以棄城,而殿下之所以付諸外庭之議,繩以有司之法者,僅止於疏遠之臣,而亦不大示其罪也。若其有功如權應銖者,雖其稟性麤暴,且又不學無知,而永川之功,自變亂來,偉倬而不可誣者,群吠不已,戰血未乾,而峻罰隨之,使有功者解體。至於守土之臣,艱保孤城於賊藪中者,殿下不聞其姓名。功罪之辨,昭人耳目者,尙黯闇而不明,況賢不肖之黜陟乎?則紀綱之壞,無足怪矣。
臣請以近日之風俗言之。臣竊見江原之護傳倭賊,咸吉之縛送王子,固不忍言。嶺南無知黎庶,幾盡附賊,而賴聖明培養之厚,承父師忠孝之敎,平日從事於儒冠者,無一人降叛之志。故列邑盡爲賊窟,而得保今日矣。第以一時主將奔潰,守土者亦皆棄城而走,其間忠義之輩,奮臂倡義,不顧死生,期報君父之仇。雖未能一擧殲賊,而比之背君棄城者,相去遠矣。彼義兵者,盡是布衣之流,謀計迂疏,處事顚倒。則前日棄城之人,乃復揚眉鼓氣,執其釁隙,是其心術,臣未敢知也。
嗚呼!自古忠義死節,不在於食祿之人,而終在於人主曾不識面之流。或有有志未就而旋被其禍者,相望於史冊,近日以來,士類縮首,以前日起義爲悔者,比比有之。此習漸成,不顧廉恥,無復知有名節忠義之可貴,則非常之禍,伏於冥冥之中,而發於意慮之所不及。
殿下能保其棄城遺君之人,不交臂降叛乎?則風俗之偸,無足怪矣。何不斷自聖心,激厲警勅,使大小之臣,各擧其職,明黜陟愼賞罰,以振已頹之綱紀。以厲已偸之風俗乎?管子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惟聖明留意焉。
其五:省賦斂以養民力。臣聞人之恒言曰:「爲國之道,莫大於愛養民力,而愛養之方,在於省賦斂。」蓋征賦之法,歲有常數,一踰其制,民力困矣。而況今日之民,憔悴困窮之狀,有仁心所不忍見,其在它道,臣不得以知也。請以臣所居之路推明之,而後及其施治之方焉。
嶺南爲道,土地廣而民物夥,近年以來,以天時言則水旱相仍,年穀不登;以人事言則役煩賦重,戶口日耗。變亂以後,官庫之積,蕩於土民;閭巷之藏,盡於凶燼。且安東以西,迫於賊藪,民之扶老攜幼而流離者,視其田廬,無異逆旅,出郊而望則荒疇滿目,餓尸成堆。稍耕種者,安東以東七八邑,而土民困於賦役,不得以時收入,流人乘間,偸取其先熟者,而在田之穀又盡矣。
幸賴殿下蠲減賦稅,而使臣之支供,將士之徵索,非一科一色而已,則州縣亦不得寬緩而盡免也。別作名色而取於民,一曰「唐民糧」,二曰「將士糧」,三曰「使臣支費」者,皆辦於田結。軍丁之搜括,在於田結;軍糧之輸運,在於田結,民之無馬者,借貸於人則一輸之價,量其遠近,多則七八匹,少不下三四匹,驛路凋弊,刷馬之役,又移於田結。
彼使臣之往來,固不可廢,大小之員,皆帶軍官,軍官之絡繹於道路者,侵暴民吏,極其欲而後已。大臣以下,不知此弊,少有不及則追究官吏,無有紀極,守令何暇於恤民乎?而況擇吏之際,以討賊爲辭,無問賢否。惟取弓馬則無知武夫,自謂得時,或爲妻子之奉,或爲窮乏得我。托公營私,盡徵新舊之稅,兼收負租,則民困極矣。間有恤民者,少有縱舍,如以一杯水救車薪之火,恐亦未能大有所濟,而生民之禍,愈深愈酷矣。
如巡察使韓孝純,禦侮之才,有愧於方叔;澄淸之志,不及於范滂,而惻怛之念,隱然行於兵政之間。竊聞朝廷深責監司之不承應,至於拿鞫,夫監司者,只是分殿下之憂而已。殿下以爲凡承應之事,皆辦於監司之家乎?殿下不自恤民,而督過如此,則監司亦何暇於恤民?量減之旨纔下,而加定之令繼至,旣徵薦新進上,又責奴婢身貢。而如樂工、騎步ㆍ兵之價布,亦皆作米,必先追徵舊年之逋欠。加之使臣員多,令繁不能統一,各責守令,競徵支費之物,杯盤狼藉,醉飽後已。唐將之饋餉雖闕,而莫加之念,吏民互相怨訾,以爲我國將士之暴,甚於倭賊,民之不得所,亦略可見矣。臣願殿下不見嶺南,願見畿甸;不見畿甸,願見城中。
嗚呼!嶺南民產,一蕩於倭賊、再困於兵糧、三渴於使臣將士之誅求,而守令之濫費,土賊之搶掠,臣不言矣。或賣田宅而流散,或不暇挺身而逃,其間重遷而安土者,士族也。今則士族又皆荷擔而立,則臣不敢知誰與爲國乎!臣以爲極擇剛明勤幹之人,委以巡察之任,先去剝民負君之尤甚者,以懲其餘。又選慈祥惻怛之人,爲之守令,先量荒田,以減民徭,又作屯田,以助軍需。而大臣以下,各給散料如在京之官,以杜濫收之弊,則孑遺之民,庶有其蘇之望矣。《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惟聖明留意焉。
其六:明紀律以修軍政。臣聞兵凶戰危。夫合犂鋤之民,赴凶危之地,而不先立紀律,譬如驅群羊而摶猛虎,兵卒雖多,難以禦賊矣。
雖然,紀律之明,在於將得其人。古之爲將者,才德兼備,今之論將,其所取者皆膏梁子弟。厮役凡流,以趨和承順爲能,以苞苴結托爲事。至有不解文字而任閫寄者,其簡閱訓習之權,委諸色吏,形圓則以爲圓陣,形方則以爲方陣,而不知兵謀師律之如何,況開闔變化之術乎。甚者性稟則麤暴,而物望則隆重,年除歲遷,席不暇暖,將卒之間,尙不知容貌姓名之如何,宜乎恩意之未孚,而紀律之日弛矣。故能死於職者,終在於操觚弄翰之宋象賢,而不在於弓馬才全之李鎰也。
臣於上年十一月三日,親見龍宮之戰,隊陣亂雜,若蜂屯蟻聚。然一聞銃聲,鳥散獸斃而將者獨生,所謂弓馬之才,乃敎之走,非敎之戰也。節度以下,臣不復掛齒牙,以都元帥言之。幸州之捷,聳動遠近,皆以爲我東之將,復有金庾信者。南來歲暮,未聞一進,臣未知其有有生之心,無死之氣而然乎?抑黔州之驢,技止於此乎?其間諸將之以捷聞者,盡是隱伏草莽,伺其可制數少者而掠殺也。對陣拒戰,臣未之聞也。倭勢若盛則必望塵先遁曰「衆寡不敵」。夫將者,三軍之司命、國之安危、人之死生繫焉。而行伍之法、約束之令,疏略尙如此,況望其修軍政激士卒,以退寇敵,不亦難乎?
臣竊觀我國雖小,生齒之繁,近日尤甚,公私賤之多,倍簁於水陸軍額。於是,搜括殆盡,名曰「雜色軍」,則乃農也非兵也,聞金鼓見旌旗,尙駭且怪矣。變亂以後,或殲於鋒鏑、或盡於餓莩、或死於癘疫,非復舊日之盛。而平日所謂精兵者,如新選定虜䘙,不圖入使臣守令之軍官,則必圖免於官吏。其餘甲士、騎步ㆍ兵之謀免者,亦不知其幾許。州郡患之,以田結起軍,則所謂雜色軍偏受其苦。而其間家饒者又漏,惟孱弱不堪赴戰者,以其無賂而獨戍。當此緩急,何補於用?爲將者患其疲癃,受其糧而免還其身,以爲酒食之費,又督州縣更徵軍兵。而赴防之卒,不改於舊,年少壯勇者,皆在於家,則又受缸筩於赴戍者,盡起儒冠而充其尺籍。
嗚呼!兵不患少,患不精;不患不精,患無將。將苟得人,則及唐兵之在域,乘戰守之暇日,習其坐作進退之節、火箭鳥銃之法,以爲異日之需,而守令與將帥,不以國事爲念,委諸軍官與下吏,唐兵若撤,誰與守國,可爲寒心。
臣以爲不論文武、不論朝野,必得習兵律愛士卒者,爲之將,又必使之久於其任。而判兵農爲二,如天朝之制,盡揀公私賤之勇壯者,定爲隊伍,使之顔情稔熟,緩急相資。而養以公料,不費私糧,兵將相愛,如家人父子,則庶無散亂之弊,而可與有爲矣。古語曰:「兵卒畏將者勝,畏敵者敗。」惟聖明留意焉。
凡此六事,皆不可緩,而其本在於殿下之一心,殿下之心正則六事無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介乎其間,則雖憊精勞心,以求正夫六者,而國家之事,終至於不可爲矣。若使本心誠正,其餘五者,次第盡擧。而境土不復,寇敵不退,則殿下加之以面謾之罪,臣亦甘心矣。然士子之論,與臣不同者有之,請爲殿下辨之。其言曰:「正本之論,非今日吿君之急務也。」臣以爲君心者,朝廷之本,萬機之主。譬如人焉,果有病風喪心者,四支百體,皆得從天君之令而無違乎?是以君心不正,則朝廷紊而將相不得人矣。將相不得人,而能治其國家者未之有也。
又曰:「君無立志則不能撥亂,必以燕昭王、越句踐之志爲標準也。」臣以爲志者,心之所立也。心或不正,則其所立也皆苟而已。凡人之心,兢兢業業,持守不失者,其所之也果有弛緩姑息者,亦未之聞也。
又曰:「餓莩相望而賑救無策,軍器蕩然而守令不恤,兵糧已竭而侵漁未已,此非當今之急務乎?」臣以爲此亦在賢守令之措置如何也,若兵糧則臣亦深以爲憂。蓋天之所生,地之所養,只有此數,而民不耕種者今數年矣。以八道全盛之糧,供大軍之需,恐或不支,況今日乎?欲責生靈,而膏血已枯,欲請天朝,而使价不通,將何所取辦乎?
臣竊聞托殿下以聚斂兵糧者,分遣差使員,付以空頭吿身以募民粟,而實則怯脅民物,定額取盈。僅僅保存之人,又皆四散。昔者漢高之還定三秦也,賜漢中今年租,當楚、漢爭雄之日,所急者猶尙如此,其得民心宜矣。今則不以制民産爲務,競以蕩民產爲限,惟恐剝膚之未盡,推髓之或寬。
嗚呼!諺曰:「人飢三日,鮮不爲盗。」民嵒岌岌,土崩可畏。陳勝、吳廣、赤眉、黃巾,盡是域中之赤子,而終爲天下之患,國家之亡,豈獨在於倭夷乎?以此觀之,今日之務,不在於得人,而得人之本,不在於殿下之一心乎?此臣之所以眷眷於殿下之前者也。第恐殿下之於臣言,以爲腐儒之常談,而置之度外,則臣請明其不然。今日所陳,不處殿下於古聖王,而高入於老、佛無稽之談,卑就於管、商功利之說,則乃吾君不能之尤甚,而亦非臣之所敢安也。故必原孔、孟之意,述程、朱之論,而非臣昧陋之見也。臣非不知聚斂搜粟之論,足以逢迎殿下之心而致目前之快也。傳曰:「財聚則民散,民散則財聚。」又結之曰:「與有聚斂之臣,寧有盗臣。」
臣之所講者宿矣,何忍導殿下聚斂之事,斂怨於民乎?又有以「國家板蕩,不暇恤民」爲言,而臣以爲捨民爲國,終古未有也。蓋君民之間,自相依庇,君非民則無以爲國、民非君則無以爲生。亦猶舟之不可無水,而水之不可無舟也。只欲行舟而行之於旣渴之水,則其勢恐不能行矣。又何必諉之於國勢之板蕩,而不恤我赤子乎?伏願殿下不以疏遠迂拙之言,而俯採其萬一則國家幸甚,宗社幸甚。臣無任戰兢屛營席藁待罪之至。
請減薦天鵝疏代湖西方伯沈悅作
编辑伏以天鵝一物,弊入民骨,而上干宗廟,又系聖上事亡之孝,臣欲言而止者,非一非再。顧以國脈之傷,生民之散,天鵝之弊,略無所與則已,如曰「不然」,臣與其不言而保身,不若一言而殞首,以酬知遇委任之恩之爲愈,故臣昧死以達。
天鵝爲禽,在平時不知產於何道何邑。今以所轄一路之民怨觀之,排月薦新,輪月責辦,則此禽乃本道稀有之鳥,當辦列邑。預於所產之地,多方討貿,一介天鵝之價,木綿之多幾至五六十疋。守令遑遑以得罪爲懼,民間擾擾以得禽爲虞。旣得討買,或失其養,致有一斃,則又顧而之他,買之如初,是一薦新之禽,其價必費百餘疋。此非守令之自辦,又非神運而鬼輸,皆出於剝膚推髓之政。民之膏血已渴而又渴於此禽,其不敢言而敢怒之狀,可掬而不可形諸言語也。
臣竊按《祭義》:「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絶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愛則存、致慤則著。」先王之所嗜欲必致而無闕者,實出於繼述之孝也。又按「鼎俎奇而籩豆偶,陰陽之義也。」「夫水草之菹,陸產之醢,小物備矣;三牲之俎,八簋之實,美物備矣;昆蟲之異,草木之實,陰陽之物備矣。凡天之所生,地之所長,苟可薦者,莫不咸在,示盡物也。」「然不敢用褻味而貴多品,所以交神明之義也。」
今者天鵝一禽,未知屬於何品,合於何俎。揆諸《內則》八珍之用,䳺鶉之微,皆在不遺;考諸《祭物》八簋之實,蜩范之賤,莫不咸備,而天鵝之薦,獨不經見,臣竊怪之。昔者周文王使太公望傅太子發,嗜鮑魚而太公不與曰:「禮鮑魚不登於俎。豈有非禮而養太子哉?」此臣事生之禮也。屈到嗜芰,臨死托宗老薦用芰,其子建却之不從,君子以爲知禮,此子事亡之禮也。
一魚之嘗,一草之薦,所失不大,而爲臣爲子者,猶以非禮不從。況此天鵝,臣旣簡聞小誦,不知合禮與否。而生民之怨苦,臣實飽聞,聖祖神宗之靈有知,其必有所惻然而動念者矣,其必不忍以傷民生,而安其薦享也?
臣竊以爲姑減此禽之薦,以抒民生目前之患,俟民安物阜,然後更擧已廢之典,而薦諸宗廟可也。臣又考《禮經》,祭物莫備於牲牢,而牲牢之盛,莫尙於一元大武。今也宗廟之祭,備則大牢,簡則特牲,何必待於天鵝之薦而後得盡其孝哉?又何必殘民害物,椓喪國脈,然後方可謂之能盡其敬也哉?
此臣之所以不得已於一言者也。臣,世臣也,義同休戚。非故薄於君父,而必欲快於此禽之減薦也。蓋民安則國保,國保然後宗廟之薦、社稷之享,可次第而盡擧也。臣不忍坐視生民之慼,而緘口效金人,故敢陳瞽見,以達本固邦寧之義。惟聖明財幸。
請從祀延平李先生疏
编辑臣聞褒有功於聖敎者,崇報之常典;祀前代之儒先者,激勵之大端。蓋周家化民成俗之方,莫先於崇儒重道;崇儒重道之擧,亦莫先於祀享重典。是以古昔帝王,必以先聖先師之祀爲急務者,所以明崇報之禮而不忘激勵之道也。
恭惟我朝,崇奬吾道,尊祀儒先者,卓冠百王。內而成均、外而鄕校,崇奉大聖人,配以五聖,孔門七十子,及有功於經書漢、魏之儒,及直紹孔、孟之道統,如濂、洛、關、閩諸賢,皆得以附享。又追崇前朝儒臣某本,朝儒臣某五人,從祀廟庭,報功示效之道,可謂至矣。然尙遺先儒朱熹之師李侗未列從祀,遂使盛明之世,猶有曠闕之典。祀與不祀,雖不能有所損益於侗之道德,而在聖世尊斯道,示矜式之道,豈非一大欠典也?今日聖人新作,文物一新,儒道興隆之兆,曠典擧行之機,此其時矣。
至如延平先生李侗從祀事,殿下之所欲聞者,臣夷考其行之見於傳記者,陳其梗槪,伏乞聖明垂察焉。侗之學問道德,本於夫子、顔、曾、思、孟之道,而發明其義者,見於四書傳注。躬行之實,則散見於《宋史》及《朱子語類》與《朱子年譜》、朱子所錄《延平答問》、且朱子狀侗之行、祭侗之文、輓、侗之詩《書周子通書後語》及《滄州精舍告先聖文》,合而觀之,則侗之道學之純正、淵源之繼開,槪可見矣。侗之有功無功於世敎,蓋自有不可掩者,不待臣之煩達,而已入於聖鑑矣。
嗚呼!夫子之道,傳於曾子,曾子傳於子思,子思傳於孟子,孟子歿後,夫子之敎不明於天下者幾千百年。幸而周、程兩夫子繼絶學,開群蒙,明吾夫子之道,而王、蘇二學,倡於一時,援儒證佛,眩亂眞僞。雖周、程門人,一再傳而大義已乖,微先生,孰得而反之正而傳諸晦翁也。
夫晦翁夫子,未見先生之前,馳心於空妙之域二十餘年,及後見先生,爲學始就平實,而卒得夫子道統之傳。是則晦菴之折衷群書,大明斯道於天下者,其誰之功歟?後學之得傳晦菴之道,至今不墜而有光於仲尼者,皆自先生發之,則侗之有功於斯道斯文者,爲如何哉?
或者以著述少之,此則不足多卞,聖賢著述,皆非得已。天何言哉?而四時行焉,萬物生焉。孔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不得已也。」顔子終日如愚,而實爲亞聖,明道先生未及著述,而得以從祀聖廟。侗之言曰:「學問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體認天理,則雖一毫私欲之發,亦皆退聽矣。」然則聖賢之道,豈在乎多言哉?侗之著述現現可見者,臣旣已前陳,而其弟子如晦翁夫子,發明群聖人之道,不可以言語形容,則侗之著述,豈曰少哉?以侗之學與道,尙未陞祀於聖廟者,臣未知其何故也。
紹煕五年十二月,朱熹始作滄州精舍吿成,釋菜先師孔子,以顔子、曾子、子思、孟子配,以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邵雍、司馬光及侗七人從祀。其時陞祀之典,尙未擧行,朱熹之師,亦非一人,而獨推於侗者,是必有深意也。豈非侗之所得於伊、洛,足以有功於夫子;而侗之所傳於晦菴者,足以有功於後學也耶?
厥後熹之門人蔡沈及元儒許衡、吳澂、或親炙私淑於熹,或敬信熹之《小學》,或敬讀熹之《大學》,而陞於從祀久矣。以熹傳道之師,不得與於從祀之列乎。宋臣楊揀請諡李侗,兼請從祀也。其言曰:「探聖學之傳,重師道之本,以其所以尊崇朱文公者而推尊其師。」元臣趙瑜等請從祀李侗也。其言曰:「可以敦厚儒風,激勸後學。」明臣周述上疏請從祀,備陳道學之源流,言其可以陞祀之狀,而明白剴切,臣不敢容贅一言。而晦菴之推尊師道,若是其重且大,歷代之儒臣,建請不止一再,而迄無褒陞之典,豈獨爲當時之欠典,亦可爲千古斯文之憾。或者以臣言爲迂遠難行,而千載曠廢之典,不可遽爾擧行,或曰:「中華未行之典,外國難以陞祀。」臣折衷二說。然後申明其說。
曠廢之典,不可擧行者,臣以爲不可。夫以大聖人之祀,凡歷幾百年而始建文廟,四聖之配,亦未知歷凡幾年而至宋、元方始配祔耶。此則不須援引,而泗水侯孔鯉,仲尼子也,淳煕七年三月,朱子守南康,申省轉聞,陞泗水侯於從祀。時不果從,朱子歿後至度宗咸淳元年,幸太學,又陞邵雍、司馬光於從祀,二年,又陞泗水侯於從祀。悉取朱熹故事行之,則度宗之去泗水侯,未知幾千年,今去延平,未知幾百年。而度宗之擧行廣廢之典者,實出於崇獎儒道,則今未可更擧曠廢之典而崇獎之耶?
中華未陞之賢,外國不可陞祀者,臣又以爲不可。昔在明宗大王朝,有人啓請陞祀薛文淸、胡敬齋、陳白沙、王陽明等於文廟。若有中外之嫌,則其時啓請,豈無所見而然哉?且以義理折中,則中國雖未陞祀,吾東方先自標異,陞於文廟,則豈不有愧於中華有識之士,而亦豈不有光於中華之曠典乎?
嗚呼!延平先生,得伊、洛之正脈,接洙、泗之淵源,大有功於聖門,重儒敎於後學。滄洲之祀,晦菴嘗尊其位,與周、程、張、邵,幷列於顔、孟之下,而至今不得列於荀況、馬融之下者,豈不深可痛惜者乎?
嗚呼!三綱不明,義利不分,等語,此乃延平使朱子吿君之辭也。當今南北有虞之日,子不知其孝於父,臣不知其忠於君,徒知其利而不知其義。此正尊崇延平之賢,以示矜式於今世,而振今已頹之三綱,分今已混之義利,豈非立敎尊賢之美典乎?
伏乞聖明,俯燭李侗傳道之實,朱熹推尊之意,又燭正學發揮之根,斯文遺憾之本。特命禮官,討論故事,發潛德之幽光,陞祔於聖廟。其於正學術淑人心之道。實非小補云。
乞覲母箚子癸卯
编辑承訓郞、行藝文館檢閱、兼春秋館記事官,臣裵龍吉,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百拜上言于主上殿下。伏以臣母今年六十有七矣。稟賦綿薄,少多疾病,連遭喪患,失其性情,暫動心慮,如不自保。小感風寒,幾死復蘇,猶得延至今日者,實湯劑扶持之功。而臣以獨子,無他兄弟可以看護。是以不敢放心廢離,常在膝下。
上年冬,僥倖末科,委質之初,義固爲重,不可以病母之故,任意退養。今年正月,棄母來仕,將四箇月于玆。母子相隔,如彼其久遠。音聞旣疏,藥餌無賴,歸覲之情,日復一日。顧以疏遠之臣,得近日月之光,寵渥踰分,遽吿休暇,極知冒犯。一司兩吿,又無其例,僶勉夙夜,不敢自裁。
去月晦,始得鄕書,母爲春寒所中,證勢彌留云。此必臣家恐臣用慮,不以時報,及其危重,方走人來吿疾病。證勢一刻累變,而得聞太晚,臣雖晝夜馳去,必經四五日,方到母側,或懼未能及救。
言念及此,方寸如煎。臣不勝憂憫涕泣之至,敢冒萬死以達。洪惟聖明,孝以爲國,端擴惻隱。凡在庶官小吏,苟有爲親乞覲,無不遂願,臣於此尤不任竦企之至。
伏願察臣憫迫之情,特賜休暇,使得救病母危線之命。臣身自今至死之年,無非爲殿下殞首圖報之日也。臣無任懇祈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