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易堂先生文集/卷三
書
编辑上西厓柳先生
编辑龍吉稟氣最駁,而輕疏粗暴爲尤甚。病中偶看一醫書云:「心安則病祛。」大感於心。始回頭轉腦,欲求安心之法,而時時披閱舊所讀書,雖或有契心處。顧其稟得如彼,故酬酢之際,輕疏者易發,粗暴者難制。而光陰虛過,衰病如許,放過處已熟,下手處甚生,生者難熟,熟者難忘。本心之明,反爲所蔽,而不能自主張。加之好古之心橫在肚裏,見世人有與古人不相合處,輒不安於心,忿見色辭,馴至見疾於人人。如《鄭跋之辨》,畢竟爲粗疏所使,且其文字拙澁,不堪塵穢。而竊念一心病痛之不可掩,莫過於言語文字之間。故敢此呈納,伏乞嚴賜砭艾之誨,使免小人之歸,幸甚。
頃者「心無出入」之誨,比之虞舜之東巡狩,周穆之遊瑤池,「皆是度內事,非出也。」云云。愚竊思之,其言出入者,以出入軀殼而言也。心果無出入軀殼之理,然其神明之用誘於外物而不安於方寸之中,則不可不謂之出入。
仍衍盛誨而爲之言曰:「舜之東巡,入也,非出也;穆之西遊,出也,非入也。孔子之轍環天下,入也,非出也;釋老之枯死空山,出也,非入也。若心則酬酢事物,合當義理者,謂之入;分限節度處,小有失當者,謂之出。」如此見得,庶幾合於朱子通衆人言之論否,其於兩程之訓,何如?
《中庸言孝》之誨,亦高於先儒之見,不勝歎服。然愚竊思之,其間亦似有曲折。蓋仁是天命之性,孝是爲仁之本,孝乃性中一事,當不得天命之性。然舜、文、武、周公之孝,大而達矣,非衆人孝悌之比。如此,足以直當得天命之性耶?愚意以爲如舜、文、武、周公之孝,是盡仁之道,旣盡仁之道,則與天合德。自然郊焉而天格,廟焉而人鬼享耶?
答西厓柳先生別紙
编辑批誨中「質具於地〈止〉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一節,似不可曉。若曰:「以稟賦之故,而葬亦宜順而不逆。」則《禮運》曰:「死者北首,生者南向,皆從其朔。」孔子曰:「葬於北方,三代之達禮也,之幽之故也。」《白虎通》曰:「於北方,就陰也。」此乃順陰陽之本意,非後世山水順逆之謂也。
《孝經》曰:「卜其宅兆而安厝之。」孔安國曰:「恐其下有伏石涌泉,復爲市朝之地,故卜之。」此乃卜宅兆之本義,非後世坐向吉凶之謂也。
《禮》曰:「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謂之野。事亡不忠厚、不敬文,謂之瘠。君子賤野而羞瘠。」又曰:「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爲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爲也。」聖人之事亡,其見於禮者,如彼其備。其送死一節,何等大事,而闕然不一及於山水順逆之說耶?是必有故矣。
夫吉凶禍福,無不自己求之,非山水所得與。今若競求吉凶於風水順逆之間,而置自己修不修於相忘之域,其惑亂人心,甚矣。吾輩雖不能救其萬一,不當鼓其瀾而揚其燄也。抑求吉求凶,吾家自有定法。禹曰:「惠迪吉,從逆凶。」子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孟子曰:「夭壽不貳,修身以俟死。」周子曰:「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張子曰:「聖人不敎人,避凶而趨吉,只敎以貞信勝之。」朱子曰:「吉凶禍福,皆天所命,人但順受其正。」此正反經之妙法。而彼眇茫怳惚不可必之說,姑置之,可也。
上西厓柳先生乙巳
编辑伏見台慈抵權山長書,始知廬院之論尙未定,極以爲歎。就悉辭旨,足見平日所養和順樂易,使人人誠服心醉也。顧其移院一節,有異於愚之所見。古之時,家有塾、黨有序。以一府之大,有兩書院,有何大段不可,而必欲合之耶?廬院雖被水患,而溪山形勝,依舊秀麗。何處討得別樣好山川耶?必得如武夷然後方立書院,則天下無許多書院矣。
凡作事,必謀始。當初廬院旣建,屛山繼設,一時父老亦必慮及於貽弊等事也。然猶那邊期於必建,這邊亦任他不禁。豈到今日方知有弊,而必欲廢卅許年奉安之書院耶?如必欲廢之,屛山不曾揭享,齋宇亦未備立,亦當撤却屛院,來合於斯院也。但養育人材,須廣設其所,不可以貽弊一事,廢先賢美意也,明矣。考得《一統志》,中原之縣,大於本朝州府。猶一縣之間,或建三四處,只享一人,未知中國亦有弊無弊也。守令之言,不可專仗,其所謂弊者,只是爭得五六十名老弱公賤及一寺一店而已。安可以一刖而廢屨耶?
台慈又欲衆論之歸一,衆論如何歸一?如愚等在子弟之列,合不合、便不便,只得從父老之論。如鑑源丈之意,堅不欲動,台慈亦或已關聽否?且台慈所熟聞者,那邊人言,這邊人心,台慈未得聞之爾。不可置這邊不合之論於度外,而只以那邊之合爲合也。昔晁以道與伊川論事不合,曰:「然則先生亦似有驅率人以從己意之病。」云,那邊人似有此意象。
大抵不移動,上也;合屛山於廬院,次也,台慈請擇於斯二者。愚近懲說話病,忍而不發,今承台慈,不厭多之誨。至此而有懷不達,是有負於閤下,敢昧死盡言。前日所稟,乞批示。
答西厓柳先生
编辑伏見台慈辱復書,不能無滋甚之惑。旣有異同,不得不更罄底蘊而歸之於一。前日所論,急於通彼此之情,雜之以此間士類紛紛之說,所以似有分物我、涉利害之私,故不得回閤下之見。今也擺去此等,直論其事情,而終之以掊擊習俗之陋見,惟閤下裁擇。
府之西南,古稱文獻,又有大監爲之依歸。東北之境,人心貿貿,不知爲學。麋鹿之與馳,農樵之爲業,自有此書院,人多興起者。書院一敗,窮儒遑遑,無所於歸。以此觀之,西南可無書院,而東北不可無學宮。不可廢,一也。
大水所經,人不可居者,不知出於何書。桑土旣蠶,降丘宅土之地。未知未經懷襄之患否?況今欲移之地,不減於前,一朝遷撤奉安之位牌。舍而之他,人情能不缺然?不可廢,二也。
下輩買得土田,爲久遠之計。今以一段不經之說,遽遷之無立錐之地,能保其無怨乎?不可廢,三也。
不煩多引《一統志》,只以一縣言之。建陽爲縣。未知大於本府幾何,而容得五箇書院?未知皆據一等好山川,又未知有弊無弊也。然猶中國之人,不暇他恤,而必欲廣建,其意必有所在。況以一府之大,有兩書院,有何不可?不可廢,四也。
況今人心不淑,倫紀不明,公私所急,子孝臣忠之敎。又況將來,南北虞危,國家未知稅駕之所。而遽撤淑人心之所,其亦可乎?不可廢,五也。
今此廢院之論,十分已有五分不好。未知愚慮之外,又凡有幾分也。然此等議論,皆涉俗見,如「家有塾、黨有序」六字,亦涉於俗耶?今公私間所爲,其有害於民物者不知其幾,請辨之。
今夫有一箇人家稍富實,旣建立家舍,又廣設好亭館。以言其一身則甚侈,以言其爲子孫計則甚周密。顧其建設之際,豈無一箇半箇隣里之怨咨耶?而在一家則人言有所不恤。不知類,一也。
醫院雖切於活人,然有官屬、有采夫,豈不爲害?然人以其便於己而不敢議,守令以其責取之易而不知廢。至於撤却淑人心之學宮,則無所顧念。噫!其亦異於先儒之見矣。昔,陶隱居曰:「註《周易》誤,不殺人,註《本草》誤,必殺人。」先儒曰:「註《本草》誤,不過殺人命,註《周易》誤,必誤天下人心。」今之必欲廢院,何太誤耶?不知類,二也。
朱子作白鹿書院,具奏乞賜勅額及石經板本也,當時朝野喧傳,相與譏笑,以爲怪事。朱子質之於君前曰:「夫先王禮義之宮,與異端鬼敎之居,孰正孰邪?三綱五常之敎,與無父無君之說,孰利孰害?今佛、老之宮,徧滿天下,大郡至踰千計,小邑亦不下數十。而學校則一郡一縣,僅一置焉。其多寡盛衰之縣絶如此,有司不能有所正於彼,而反疑臣之請於此,臣不識其何說也。」以本府言之,大寺小刹,不知其幾。爲士類者,未嘗出一令、發一號、毀一寺、撤一祠,如狄、胡兩賢。至於廢罷奉安先儒之所,則倡之和之。不知類,三也。
嗚呼!人心至此,寧不痛心?以一身以子孫則必爲之,以書院則罷之。以老、佛之宮則必聽其廣建,以書院則不聽其廣建。以醫院則不知撤,以書院則必欲撤。嗚呼!其不公、不明,甚矣。
如輞川等地,合於堪輿家,則堪輿之術,愚所未曉。雖日往涉其境,亦安能知其某獸某禽合於某方某維耶?而況堪輿之術,程子以爲術中之最無義理者,夫豈不義,而程子言之?或者託於朱子之論,吁!其亦異矣。此朱子之博處誤之也。然朱子之博,博而約,終歸於大中至正。今之君子,博而雜,終歸於不中不正。是以愚則以爲雖有好山川,人情之所不願,事理之所不便如此,非惟不可合,畢竟不當合、不必合也。
且官府所謂書院之弊者,只是爭得五六十名老殘公賤及寺一店一而已,不可以一刖而廢屨也。或者以累與大監爭辨爲咎者,此尤不可。閤下和平樂易,言雖不合,終無以言罪人之擧。不言則已,言則當盡底蘊。況閭巷俚諺,亦必徹於包容廣度之中。今此存書院、淑人心、明三綱、敍九法之論,尤相公之所欲聞者乎?
第念曾有「議論不厭多,所見不厭異」之云,今復有不必立論。「致有紛紛」之示,似未可曉。議論多時,須立說話;所見異時,須致紛紛。如之何可以不紛紛底定耶?城主令公所謂「折中」者,尤所未曉,中何嘗定?愚上城主書曰:「如書院等事,不可折中而廢之也。」未知城主終以爲穩否也。仍竊自念愚之病痛,於忿懥上分數最多。如此等事,自非私家決勝負之論。凡從血氣出者,都要禁得。而所稟素粗暴,略無溫恭婉順委曲周旋底意思,只有一向痛罵底氣習。是以所言豈無一字可以感動得人,而終無一二之可取,不勝寒心之至。未死前,此等氣習,痛加繩削,無一念不在於戰兢之地。則可以改得從前大罪過,以從君子之後否耶?
大抵不廢書院,則只得罪於猾胥姦吏及抑正崇邪之流。廢之,則得罪於先賢先師及已亡之父老。其不可廢也,決矣。伏乞商量處置。別紙所稟,亦乞批示。
答西厓柳先生丙午
编辑歲已換矣。將發書馳候,忽此先辱台問,感懼無地自容。仍竊伏審台慈起居茂綏福履,抃賀曷已。頃者,多發妄言,擬謂得罪門庭,無復質疑進善之路。今承垂敎,反覆詳至,且誨修辭立誠之義,不啻耳提面命,感激無以爲謝。台慈旣非朋流,修書之日,非不痛抑血氣,極要恭遜。而因彼中士論之不中,發得大暴,旣看程、朱修辭立誠之說,大與所陳違背。方惕然恐懼改圖,而台敎云云,快若披雲覩日,喜不可言。竊詳來諭,包荒大度,無所不容。顧此碌碌,寧禁思齊之慕也?《語類》方點看,欲私驗今昨所見之所到。其間多有不透處,想不滿一笑。其卷送上,第九張有紙籤,其條似有補於薄俗,故仰稟。
上東岡金先生宇顒○時東岡知本府
编辑龍吉蒙閤下仁恤,最先於齊民。亡父葬時,凡百窘迫不辦者,不吿則已,吿則無不聽從。如槨板及石物軍與今春補土軍尤所難得者,無不如志而無憾焉。豈惟生者祝手而圖報?亦知未昧之靈,感知己於冥冥中矣。
前日枉弔,龍吉涕泣而請銘幽堂,閤下未有牢拒之辭。蓋嘗與亡父相知有素,閤下所謂臭味之同,有以相感。豈比夫名利場中追逐之朋伴者實錄也?則雖欲辭之,亦有所不忍者而然也。
顧念龍吉荒迷中,序次不時。今始拜納狀草,而亦懼纍然衰絰,甚駭見聞,不敢拜請於公庭,而敢因下執事以請。因竊伏念亡父處心行事,亦閤下之所詳也。不敢妄有稱揚,務錄其實。而至於經席啓告之言,亦有所不得聞者,不敢著錄。至其所錄者,亦不能形容其萬一。此則龍吉於平日,不能從事於硯筆之致,至此而其罪,大矣。儻蒙閤下因山陽之笛而動思舊之情,以終前惠,則是其死不爲朽而名永長存,亦以蓋覆其遺胤子若孫,甚大矣。
昔者子厚之死,劉禹錫爲之經理家事,而韓退之爲之銘。東野之死,樊宗師在服中,亦爲之供葬事,而速銘於退之,退之爲之哭而銘之。則古之人亦有行之者。閤下能爲劉、樊之事,而能不爲退之之事乎?此龍吉之所以因前日禮辭之言,而敢以請者也。伏惟哀其志而恕其僭。
上王游擊必迪
编辑以大字小,保天下之氣象,樂天之事也;以小事大,保一國之規模,畏天之事也。今者,小邦之存亡,倭賊之擒縱,皆係於天兵之進退。洪惟皇帝陛下,字小之仁、樂天之誠,非不至也。第以賊勢始挫而終熾,東萊數邑沒爲賊窟,晝夜築城,必成經冬之計。
未審賊情之所在何如?將軍之策應何如?將軍何不奏於帝曰:「許儀後目擊倭賊之情狀,遠叫防備之謀策,所謂『精兵五十萬,置麗地以禦之。又抄五十萬,入遼敎鍊,以爲繼援。』其爲策,策之善也。臣等出師累歲,非不盡瘁,顧念朝鮮兵食俱竭,勢弱賊强,勦賊無期。今雖不能一依許奏施行,而請令上國將士,更番迭守,罔有內外,協心同力,期於必勦乎!」
夫如是,則樂天而保天下,畏天而保一國,豈不兩得而竝美乎?區區之懷,敢煩別錄,以寓壺漿之誠,伏願將軍勿却之。《詩》不云乎?「旣破我斧,周公東征。哀我民斯,亦孔之將。」
今也,將軍東征,無讓於姬聖。是以東人歌誦之曰:「是以有袞衣兮!無以我公歸兮!無使我心悲兮!」伏惟將軍幷達此意於宋經略諸將軍,如何?
上吳游擊惟忠
编辑兇鋒餘喘,特蒙再造之德,感慰殊甚。引領西望,竊自增氣。何幸戎車駐近,聊控下懷。伏以小邦地隣暴夷,能得免者,恃天朝爲之賴。不圖海鰌匪茹,君父播遷,臣子之憤,庸有極乎?
第以蹂躙之餘,恐不得圖報萬一,而螻蟻微誠,天眷不遺,烣弘字小之仁,大擧懲荊之師。將軍壯方叔之猷,受南仲之命,揚兵率先,天威震疊。箕城一捷,腥塵四散,使衛國忘亡,楚社更存,以有今日,更誰之力?
雖然,賊自箕城之敗,退據東萊等地,蜂屯蟻聚,日以峙糇築城爲事。此其志終欲何爲?必有久駐再擧之計。今若不征,更待明年,則小邦之勢,深有所不堪。何者?遭變兩載,農不耕收,兵盡死亡。固無以餉天兵,亦難以捍島夷。豈徒小邦之憂?抑天朝之所深慮也。將軍之籌,必及于此,想有奇謀神算,出人意表。然以愚料之,兵連禍結,蚌鷸勢危。而小邦之存亡,倭賊之擒縱,其幾只在將軍一開口之間。
苟能圖上方略,濯征屯賊,使隻船不返,則蠢爾海賊,畏天之威,永戢猾夏之氛,更無南顧之虞,小邦可保百年無事。然則天子之恩,宜如何報?將軍之勞,宜如何酬?龍吉等,讐虜未滅,不勝切齒之憤;冒犯嚴威,恐見鈇鉞之誅,惟將軍垂察幸甚。別錄小紙,聊代簞食,勿却何如?
上劉摠兵珽
编辑龍吉謹以一言爲贄,求見于總兵劉將軍戲下。龍吉生長偏荒,跡阻中華。惟不得接見大人君子之儀度是懼,不幸小邦罹鋒刃之毒,不自保存。洪惟皇帝陛下一視同仁,篤近擧遠,不以夷荒而外之,欲以一怒而安之。詢及廟堂,興兵遠救。其好生之德,推之四海而準,直與天地而配。小邦之人,魚肉之餘,孰不懽忻鼓舞,感荷再造之恩乎?
于斯時也,將軍奉命東征,倭寇聞風,捧頭鼠竄。此實聖天子神武之所及,而若非提督以下諸將軍之戮力效忠,亦安能摧堅陷陣如拉枯乎?小邦禮當焚香手額,壺漿迎師。顧死亡餘喘,道阻且右,徒自想望旌旗而已。
仍竊伏念小邦爲國,地偏力緜,所賴而保國者,以上有聖天子爲之依歸。山戎海鰌,亦不敢越厥志。而國王至誠事大,不許私交,爲治尙文,二紀于玆。倭寇接隣,出沒島嶼,乘人不虞,肆其蜂蠆之毒。夷人宗廟,掘人墳墓,係虜人父兄妻子而殘賊之。豈不痛哉!豈不辱哉!
龍吉等,俱以白面,投筆赴敵,而賊強勢弱,未報君父之仇。將軍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長驅南下,埽盡腥穢。嶺南一路,賴以得蘇。龍吉等何幸於吾身親見漢官威儀?又何幸足不離跬步而得接見大人君子乎?譬之景星卿雲,人人爭先覩之爲快。所慮者,倭自箕城一敗之後,諉以講和而解去。路人所傳,固不足信矣。
孫子曰:「辭卑而益備者,進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倭之爲俗,忠信埽如,譎詐有餘。近者,禠魄皇威,稍斂其跡,安知卑遜之態,適爲益備之謀乎?以將軍之明智,必燭此情;以天朝之兵力,必不爲此矣。
雖然,今若不大殱滅,使隻船得返其島,則異日之患,恐有未可知者。何也?以小邦言之,醜類有以隋人侵陳之計,敎其酋今年如是,明年又如是。則小邦將不支,而淪爲禽獸之域矣。以大國言之,設使小邦折而爲倭地,則朝鮮地方,爲侵犯上國之蹊徑。雖曰:「小敵之堅,大敵之擒。「而賁、育之狐疑,童子之必至,亦可寒心。而況倭寇留屯焚蕩,略無忌憚,又築城堡,爲久駐之計,則目前之患,未有紀極。是故,以愚籌之,戰爲上策,和爲無策。第以小邦,人民殲於鋒鏑,糧糗盡於燹火,無兵無糧,無以策應。而獨所恃而有待者,仗皇威而伸微志耳。
伏惟將軍,燭倭寇反覆難信之肺肝,一戰蹙賊,使知中國之威有未易犯。則無疆無界,三韓爲一家;有始有終,百年享太平。是則生等之望而一國之幸也,抑亦天下之幸也。又嘗竊聞之,兵書曰:「兵聞拙速,未覩巧之久。」又曰:「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將軍去國千里,提兵遠鬬,涉春經夏,歲云暮矣。則鈍兵挫銳,勢亦將至,惟將軍速圖之幸甚。
龍吉欲以此言達于經略司戲下,而疏遠之人,攀援無路。適値將軍駐兵近地,歷陳井底之見,寧免率爾之誅乎?伏願少垂察焉。
上楊經理鎬○丁酉
编辑昊天不弔我小邦,島夷肆毒。主辱臣死,古今通義。而強弱不敵,逃竄保命,其免於兵火者,殲於飢病太半。與賊對壘,靳靳度日者,于今六載。
洪惟我皇帝陛下,博施濟衆,仁邁帝、堯;一怒安民,勇軼周、武。以爲普天下,莫非朕土;率土濱,莫非朕臣。念惟東藩,陷于塗炭,莫能自振。拯濟之責,非朕其誰?乃自壬辰,式至前歲,許戰許和,惟惻然小邦之是恤。其仁覆憫下之意,直與昊天同其大。龍袍金印,恩寵斯大。而鶚音愈惡,吠堯滋甚。皇上誕揚大武,命我老爺,載遏腥塵,再靖東土。惟我老爺才兼文武,出入將相。相機而動。慮勝而進。身犯風雪,經過本府。府士民恩深再生,喜浹心骨,義當具壺簞頂香火,以迎師于路左。而靑丘地方,山多峽邃,不比中國原野夷曠。人民所居,例皆傍水依山,不成聚都。或近在十里之內,或遠在百里之外,而本府尤甚。軍行祕密,知委不時,不及獻誠于馬首,慙悚之至,無地自容。
仍竊伏念,本府古新羅之地,忠義素著,輝映史冊。父詔子、兄敎弟,以挾冊讀書爲貴,以馳馬試劍爲恥。文恬武嬉,邊圉失守。制梃之意雖切,奮臂之勢甚弱,馴至於墟宗社、辱君父。義不當與賊共戴一天,收集散卒,侵襲賊屯。戰陣無勇之罪,雖不容逭,而敵王所愾之志,死而後已。此本府之所以保有今日者也。
在今年秋,兇鋒再肆,蹂躙兩湖。而本府人民,得奠厥枕,何莫非我皇上之仁,曁我老爺之惠也耶?腐儒忠悃,無路自効。重念用兵之際,糧餉最急。而民窮財盡,竟無長算。乃與一府士民,共圖繼饋,科外括粟,升收斗合。銖累寸積,雖不能補助萬一,而螻蟻之誠,曾報與白都司知之矣。
生等之竊聞之「師直爲壯,曲爲老」。今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直擣賊窟,埽淸妖氛。東民肉骨,在此一擧。敢將菲薄,享于路左,單醪投河,古亦有之。伏願老爺諒此微誠。
上洪巡察甲午
编辑伏以戎者,爲國之重事;糧者,治兵之急務。自古及今,欲蕫兵糧而不煩民衆者,未之有也。而小過其制則不亡其國者,亦未之有也。今海寇壓境,于今三年。君臣遑遑,食不暇下咽,其於兵應之策,已不得長算,況復姑爲窮黷之擧,以重失民心乎?
上下俱窘,兵糧難繼,擢閤下於經幄,委方面之重任,其於詰戎繼餽之策,講之熟矣。第以頒下列邑之條觀之,其所以取斂於民者,似不免於巧,何也?愚聞之,巧於法者,必害於民,旣害於民而能補於國者,有之乎?賦稅之外,皆民之物也,不可以濫取,亦不可以威制,故從而募之。募之爲言,從其願之謂也,非制以威之謂也,制之以威則其國亡矣。
若以調兵一事言之,當今之患,在於無將,而不在於兵小。從前抄發者,已及閭左,則足以拒敵而強國矣。彼爲將者,行伍不定,紀律不明,而誅求無厭,剝割滋甚。有賂者,納其物而放之;無賂者,鞭其背而毒之。以爲私妻子資知舊,供娛樂之需而已。至於討賊之事,專不顧念,姑募其近倭之人,竊伏草莽間,伺其單弱易制者,截而獲之,藏之於鹽。待其數多,然後方奏其捷,以爲一身之寵榮,則兵何有於拒敵?而閤下必欲家括而人刷耶?卷盡隴畝之民,赴之疆域,而南畝已無耕民,則兵雖有餘,而糧無可辦之路矣。
若以繼餽一事言之,荒田敗宅之中,不保朝夕,而寄命於木皮野菜者,十室而九矣。閤下必欲計丁括糧耶?愚聞穀産於田,不産於丁。責橘於淮,寧有是理?如必欲行,則請先陳其弊。蓋田連阡陌者之於十三斗,小貊、大貊也;地無立錐者之於七斗,小桀、大桀也。而或有家饒而丁單者,雖盡納十三斗而有餘,家乏而丁多者,雖只納七斗,而一家所辦三丁之糧,已爲二十一斗,則多寡懸殊,而桀、貊尤判,其於民冤何?而況代糧之外,每結四斗之稅,依前幷徴,而逋欠之公債,又責於民,則侵漁之害,列邑同然。彼謀避之民,視空曠之境爲樂土,仍以結爲盗賊,勢所必至,則其所謂代糧者,閤下能保其必收乎?
愚以爲兵何嘗精鍊之,則精只據見抄之軍,付之良將而鍊之,則兵可精矣。且精兵逋逃之數,不爲不多,閤下何不刷括耶?今者,上自卿大夫之奉命,下至守令,皆帶軍官,前後導從。其所謂軍官者,皆平日新選定別甲之習於騎射者,比之耒耜之民,百倍精矣。而憚於赴防,或圖入於使臣守令而爲軍官,或謀免於姦吏而臥於其家,刷盡此等則隴畝之民,亦得少安其業矣。
至如軍糧,與其不得已辦於民丁,何不辦出於田結乎?以本府言之,本府田結一萬三千四百結,荒廢之田,雖已太半,而姑務得糧,勿論荒廢與耕墾,每結收二斗,則比之每結四斗之稅,雖有所減,而一千八百餘石之糧,已足辦矣。兵將之糧,一年所需僅九百餘石,則今此所收,足支二年矣。於國於民,兩爲便當。壬辰癸巳間,所以供唐兵、餽我軍,皆此術也。何苦行此迂曲不中之法,而取怨於民乎?
嗚呼!補卒蒐乘,當嚴守禦之備,發號施令,又爲綏輯之圖,而相臣將臣,借箸運籌,類皆若此,布衣如愚,可堪漆室之憂乎?嗚呼!民依於國,國依於民。而今使不得仰事俯育,失其親上死長之心,釀成異日之患,則陳勝、吳廣、赤眉、黃巾,不是南蠻、不是北狄、盡是域中之赤子,則雖有積倉勁卒,將無用武之地。勢至於此,卿大夫獨何恃,而有其身與家乎?此《夏書》之所以深致意於邦本,而孟氏之所以必以人和爲先者也。愚之於閤下,非有埽門之分,亦非有納交之願。而盡言不諱者,實由於憂國之志,閤下其將虛懷開納,少抒斯民之苦乎?
上巡察使丁酉
编辑竊照本府爲地,山多水深,土瘠民貧。幅員雖廣,田野甚寡,終歲勤作,僅償債欠。饒贏愧於列郡,貧乏冠於嶺外。顧以壬辰年來,兵火侵及,視他邑稍歇,而死亡餘喘,所存無幾。目前見存人口,耕墾田結,比平時列邑而稍完之,故賦役之重,十倍於列邑,則公私之俱困,擧此可知。
加之今年水旱之災,振古所無,其耳目所及,莫不惻然傷心。而關內楊軍門銀兩分定,多至四百五十兩,境內之聞者,驚駭喪心,荷擔而立。又竊照關內辭緣稱道「只是品官士族之家,不許分給細民」云。本府貧乏之狀,實如前項所陳。而我國風俗,品官士族之家,以躬耕力作爲鄙野之事,以挾冊讀書爲終身之業,托耒鋤於奴隷,僅事育於俯仰,而亂離之後,死亡殆盡,童無應門,寄命於商販者,肩比踵接。其中素稱產業彼善於此者則或有之。焉有富貴積蓄之家,足辦四五百餘銀兩之粟乎?
今據分定銀兩之數,不得已分之以田結,則田結不足,計口分銀則丁寡而銀多,以平日專力田作之勢,恐不足以充其數。而義糧收合之際,布衣書生,分爲有司,慷慨奮發,徒知爲國之義,不計生民之困,頭會箕斂,甚於暴秦之法,計家出絲,急於衰唐之事。甁罌已罄,朝夕難繼,而添之以銀兩之重,眞所謂「俾出童羖」也。
嗚呼!天步艱難,國運不幸,上失細民之心,爲日久矣。所不失者,惟士族品官之心,而銀兩之故,又將流離失所,民心士心,一朝俱失,而能爲國家者,有之乎?
伏願相公任方面之重,量一道之力,志在均分,有似鳲鳩。寧有偏責本府之念乎?勢出於不得已也。第以相公執啓聞之柄,有申呈之路。量力而分之,力有所不及者,雖君父所命,以生民爲念,期於必還,策之上也。兵火不及之郡,商量加定,以分此府之銀兩,乃今申明之典也。本府納米一石以上至百石者,頗有之。通關備邊司,戶曹義糧之數,少泄分銀之患,則本府之民,蒙相公之恩,不啻於丘山之重。伏望俯採民情,曲施大惠如何?
上尹巡察承勳○戊戌
编辑總督三道,才高北斗;澄淸一面,望重南金。聖明減南顧之憂,黎庶慰二天之喜。嶺外將痿之物,生意可掬,況少有埽門之分者,其情可知。噫!南郊有壘,七年于今。大夫之恥,莫此爲甚,而悠泛度日,直至于八路俱敗而後已,而其中最甚者,吾六十七州耳。毒風中之,腰支不遂,其得以前呵後從,僅成官人體貌者,六七邑而止,而亦復板蕩,英雄袖手,用武無地,可哀也已。
顧以臣子,坐視其亡則已,如其不然,豈無長算可以中興者乎?亦在乎鞠躬盡心,以死爲期與否也。然此謀非生所及,姑以一路之事言之。如立紀律、嚴黜陟、鍊軍卒、恤民隱、備儲峙、崇士氣等事,尤不可緩也。閤下不待狂言,而已先籌畫矣。中間士氣一節,尤今日興亡所係,而想王事鞅掌,念不暇及。故生特拊掌慷慨而陳之。
夫政事風習,我國與中國不同,今時與古時亦異。而惟崇奬士氣,華、夷無間。本朝培養士氣,尊之右之二百年矣。爲士者亦知自重,須才疏自畫者外,惟知挾冊讀書之爲貴,不知農工商賈之爲利,而其中尤所恥者商賈也。
邇年來,退溪先生倡道東南,士習丕變。是以亂離之餘,策乏資身,黽勉趁虛,而見人羞赧,如不自容。其志可尙也已。今者買賣之事,使臣輩必擇儒冠而任之,是何等意見耶?昨年收合義糧,盡以儒冠爲有司者,以義之一字,乃儒者所宜盡心者也。若買賣之事,則與女倚巿門而自衒者,何以異也?士將喪心無恥,賣布而利則必至於賣牛,賣牛而利則賣父與君,無所不至。利之一字,不可使儒者闖其閫域也。苟知其域則是敎猱升木也,是渾沌鑿七日而死者也。斲喪國脈,無踰於此。
至如屯田一事,比之商賈,雖有間矣。生嘗讀《儀禮ㆍ士冠禮》疏曰:「古者,士之子常爲士。」孟子曰:「有爲神農之言者。」程子曰:「如後世農家者流。」則三者之與儒家,懸殊可知。今日士子之自治,雖愧於古人,上之人不可以此而薄待也。設使士子勸耕,有裨公私,迂疏之病,士子常態。士子之罰,止於榎楚,而唐虞猶贖之。或有不能任者,閤下何以罪之?楚之則輕不足懲,杖之則有異於曾晢。不如擇良謹品官,委之以監督之任,責其成効之爲愈也。
爲政當以得民心爲主,而齊民之中,惟士爲重。上之人,當使士子激昻不挫,任旬宣之責者,尤當右我儒冠,使之自重,不至風靡也。國勢崩圮,紀綱墜地,强戾之人,鱔舞鰌呼,無所不至。而良民困折,不得聊賴,上之人儻欲扶持,不可不痛懲也。府治姦民與姦吏,互爲聲勢,當天兵擾擾之日,挐攫閭井者,發於公論,囚之府獄。府使城主已悉其情狀,儻閤下不知民情而輕釋之,則凡良民之見怨於右人者,逃散無餘矣。閤下明斷,必不右姦而左良。其欲必殺者,非出於閤下一己之喜怒,實出於一府齊民之情願,所謂「國人皆曰『可殺』」者也。夫殺無罪之人,其罪不輕;活有罪之人,其責亦重。伏願閤下博采物議,不使良民致怨,幸甚。
噫!交淺言深,古人所戒,而生之於閤下,必盡言之者,亦有以也。當今宰相,惟閤下可以容狂生之言,是以不少諱也,惟閤下裁幸。
上尹巡察別紙
编辑一曰:立紀律。兵者,凶器;戰者,危事。合犂鋤之民,赴凶危之地,而不先立紀律,比如驅群羊而搏猛虎,烏能有成?古語云:「軍卒畏將者勝,畏敵者敗。」使軍卒不畏敵,其要在於立紀律。捨紀律而求軍卒之不散,何異乎棄航而渡海乎?今者敗軍之將,擧逭顯罰,不敎之民,偏受嚴律。與其罪逃軍而軍政日弛,不若斬一人而紀律自立。古人曰:「誅一人,所以全萬人。」願相公立紀律,無致潰散。
二曰:嚴黜陟。天地之間,害民者,皆謂之賊。而在外之賊,其害淺;在內之賊,其害深。欲討外賊,先除內賊。凡今失民心致崩潰者,實由親民者剝割之酷。而天門杳邈,當罰未定,兼之相公包荒納汚,以德化人。顧彼鼠輩,尙不革面,潛伺容物之量,濟其自免之術,日浚半死之民血,益肆肥身之巧計,其害反有甚於倭賊。旁近若干守令,罪狀頗著,相公固已洞燭矣。昔范滂有澄淸之志,而望風解印綬者相繼。願相公嚴黜陟,以除民賊。
三曰:明好惡。人心莫不有好惡,善者,人之所好也:惡者,人之所惡也。天下寧有好惡不明,而能保國家者乎?上自君上,下及友朋,皆以含容爲德、規切爲失,泯泯默默,苟且度日。好惡不明,是非不定,人心疑惑,莫知所從。國勢岌嶪,殆由於此。《春秋傳》曰:「郭公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以至於亡。」《大學傳》曰:「見善而不能擧,見不善而不能遠,慢也。反人之所好惡,災必逮夫身。」願相公明好惡以定人心。
四曰:省費用。當此板蕩,列邑埽如,使臣供億,皆出於民,而軍官之多,爲弊不貲,其在平日,亦云難堪。今此亂離,何可支吾?所謂軍官者,雖不可無,必有用時。至於閒出入,非無導從,軍官雖小,足聳觀瞻。相公若有志於赴戰,則兵使以下,皆相公之軍官也。何必粗雜闒茸之輩乎?願相公省費用以除一弊。
凡此四條,雖非長算,苟欲撥亂,舍是無策。嗚呼!討賊之謀,豈有止於四者?胸中甲兵,掛一漏萬。而況前者已獻揀兵之策,以爲前驅之用,而反編射牌之伍,竟作護行之具。蓄力無暇,賈勇何時?雖然,相公能於四者,必先致意,然後兵不散而賊可討。若悅而不繹,視爲腐儒之談,則將得韓、白,卒擁百萬,相公將何所用之哉?大抵獻言非難,而適用爲難;求言不難,而采施尤難。愚旣獻言,未知其言之能適用與否?儻相公執前日求言之誠,而必施之用,則爲國雪羞,恐有萬一之裨。幸相公垂察焉。
上韓巡察浚謙
编辑愚聞:天地肇判,封域自別,風氣所囿,習俗不同。朝鮮之不可爲日本,猶日本之不可爲朝鮮也。矧其桀獪貪悍之俗,輕生樂鬬之習,有非敎化所能變者,則投降之虜,固不可使之混居而階亂也,明矣。是以有道之世,必謹華夷之辨,嚴內外之防,而或有慕義來王者,則亦處之要荒之外,不聽其居於域中也。在中國治化明盛,能制其死命之時,其待殊俗,謹嚴若此。況賊壘滿郊,邦國兀臬之日乎?
愚等竊觀島夷之來侵我國也,長驅千里,如入無人之地,而一朝坐見款服,此實國家之福、社稷之慶,而平奴之係頸,可指日待也。朝廷因許其降,分其額數,散居州縣,策未爲失也。第以愚等雖不知賊之情狀,境內事勢則實見其可虞者。
自壬辰敗散之後,紀綱日紊,號令不行,域中之人,尙不能制,如湖西、海西之事,誠可寒心。則能使化外之物,帖耳順服,始終不亂,不亦難乎?且其來降,或避其征戍之苦,或出於間諜之謀耳。非其本情也,何以明之?古詩曰:「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禽獸尙然,懷土重遷,在人尤甚。而挺身來降,則其本情昭然可見矣。至如中朝人許儀後,身陷異域,歷見肺腑,知其爲俗變詐難信,故其疏曰:「倭人假和詐降以奪敵心。」則方知愚等之言不至甚誣也。
然則本非向義慕化之人,而置之域中,拘之以國家之法,則非其性習也;驅之於戰伐之場,則必不盡心也。待之以不臣不民,則今日財力已竭,不足以出賦稅、供軍需,安能充其欲、厭其心乎?儻或事不如意,輒生逆謀,揮霍刀劍,縱橫恣睢,則域中怯弱之人,誰復當之?蜀漢費褘之事,足爲後戒。況此降虜,寔繁有徒,則其患當不淺於蜀漢矣。設使誠服於我,閤下以爲今日之紀綱足以維持,而不使之終叛乎?
是數者,廟堂之上,固有勝算矣。雖然,嫠婦之憂,以爲敵有五間。兵不厭詐,固不能測其本心。而目前之患亦不少,其分遣之倭,橫於閭里,害及鷄犬,甚或掠人妻女,長此不已,愚等誠不知厥終之何如也。
考之晉、唐之世,武帝時鮮卑慕容涉歸款,昌黎郭欽上疏曰:「自漢、魏來,戎狄之降者,多處之塞內,後因忿爭,殺害長吏,漸爲民患。請因平吳之力,徙之邊地。」帝不聽,唐太宗朝,行軍副摠管張寶擒突厥頡利可汗以獻,魏徵曰:「夷狄人面獸心,若留之中國,數年之後,蕃滋倍多,必爲腹心之患。宜縱之使還故土。」太宗不從。由是永嘉、天寶之間,夷狄之變,古未之有也。
蓋二帝恃其英傑之才、富盛之勢,欲爲夸示之計,不知亂華之基,實由於此也。今時則異於是,人民殲盡,器械蕩然,其氣勢威力,非復晉、唐之盛。而來降之虜猾詐獷驁,甚於彼夷輩萬萬。雖分處列邑,而風塵一警,能禁其不合一乎?惟東漢之世,西域爭遣子入侍請內附,光武不許,《綱目》特書美之,是不可爲後世法乎?
愚等嘗反覆籌之,旣非族類,其心必異,則其來也,不足以雜民居而添民丁。當斬其酋,縛其卒而還之曰:「爾之叛卒,猶吾之叛民也,招亡納叛,吾所深恥。」則吾民之叛託於倭者,其類甚衆,安知彼不感吾之言,而還吾之民如石勒之於祖士雅乎?與其納異類而難處,孰與還吾民而任使之爲易也?
如必欲因其降而留之,雜居一區。則朝廷之上,爲之設敎令,磨治洗汏,一變其俗,有如馬摠者乎?威名流聞,淸明仁恕,多設方略,有如戴叔倫者乎?苟得其人以撫之,則亦足以使之畏威而懷惠也。然邦域有事,于今幾年,人各愛身,無復盡瘁撫禦之方。未得長策而徒以納叛人爲得計,則愚等誠未知其可也。江統曰:「百姓失職,猶或叛亡,犬馬肥充,尙有噬齧。況此獷俗,能不爲變,顧其勢微弱耳。」今日之事,有甚於此,在彼則勢不微弱,在此則力不能制,而降者絡繹,豈不殆哉?
說者曰:「如子之論則三苗之分背;越裳之來朝,皆非也耶?況今日之務,除賊爲急,十倭降則減倭十人,百倭降則減倭百人。數百倭奴,非我兵力所能禁,而一朝除之,不亦快乎?」曰:「此不思之甚也。無怠無荒,誕敷文德,天無烈風,海不揚波,則子以大舜、周公爲何等人乎?今日之治化及於異類者,果皆無愧於大舜、周公,則其東漸西被,曁于朔南,王會有圖,可復見矣。不然而納其叛,則其勢必疑,疑則必亂。無其事而效其名,譬如責烏獲之任於懦夫,不敗者鮮矣。」
或曰:「然則將來者不可復納,旣降者處之甚難,而殺之則不祥,當分遣山僻地或海島中,待以不死,不亦可乎?」曰:「彼虜之來,本求其閒逸,而置之荒閒之野,寂寞之濱,則豈肯甘心就之乎?強所不肯,彼必不靖,設或散居南州,則知我虛實,據殺長吏,以贖前日叛降之罪,如孟達之於蜀漢,則誰能禦之?且或散居兩界,則此虜之朶頤於天朝,非一日矣。苟能內應外合,以爲侵犯上國之蹊逕,則它日招致輦轂之下,以潛召刦駕要盟之危。實有臣子所不忍言者,愚等不敢爲閤下。」云云。念及于此,不覺痛哭。
然則修德敎、振紀綱,選將鍊卒,以自强其國而已。不使異類留於域中,絶異日覬覦之患,如愚等所陳之策,則庶乎其可也。范氏曰:「先王之制,夷不亂華,所以辨族類、別內外也。」胡氏曰:「夷狄之不可同處,亦非人爲,乃天地之氣有淳正偏駁之殊也。」「有敎無類」,豈雜糅華夷之謂乎?
當今主上明聖,群策已具。然當局之勢,亦不容有忽於傍觀,故區區盡言之。顧愚不能量事可否爲愧耳。閤下儻以自達爲難,其於啓聞之際曰:「嶺南草莽臣某等來獻其愚,臣謹依啓聞云云。」則亦取人爲善之意也。惟閤下財幸。
上巡察使戊申
编辑伏以任土物地,式貢均賦,乃聖人建國愛民之政,其擧豈不重哉?恭惟相公閤下,憂國如憂家,愛民如愛子,眞所謂樂只君子,民之父母者也。然則貢物詳定,必無不均,而閭閻紛紛,驚惑者多。竊念民眉伸蹙,國之安危,在此一擧,儻有偏重,爲害不細。簡聞小誦如龍吉者,豈勝私憂過計耶?見知於閤下,不日月矣。作事謀始,必不至云云之戾,顧恐未頒布之前,所傳或失其實,而民間預爲之楚咻也。然所聞不敢有隱,謹布心腹,惟閤下裁之。
夫租調出於郊野,其多其寡,固係於田結。至於山澤之材,宜辨其庶土肥瘠,與物產多寡而均式,不係於邦都界至之廣狹也。如鱸魚爲物,沿海之邑盈德等界,地至狹且陋,年年狼戾,不可勝食。而竝洛州郡,時或有不得一尾者,貿遷海邦而充其數。是果係於邑之大小耶?
本府之田,幾至萬結,使其田皆在沿江之地,猶之可也。不然,山底遠江之田,例責水族之辦耶?如必以是責出於田結爲是,則蚌蛤之賦、柚橘之貢,將及於嶺底之民矣,其可乎?如《禹貢》荊、揚數州,羽毛齒革,必分先後者,以其產物之優劣而言也。
《周禮ㆍ大司徒》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任土事。姑擧數州言之,豫州之畜穀,六擾五種;靑州之畜穀,鷄狗稻麥。豈豫州無稻麥鷄狗,而靑州無六擾五種耶?必就其多者盛者而言之也。以此觀之,聖人之貢賦也,必周知厥地所產之多寡、美惡、精粗、貴賤之不等,以定其貢賦之額。不徒硬執田結,而責辦稀產之物,必取盈也。蠢然之物,不擇地而產。豈可執田結而幷責水族於負山之民耶?
目今沿江之民,無有見一尾鱸魚者,旱暵小水而然耶?抑同連州之石鍾乳耶?玉節駐府,耳目必及矣。若終不產,九千結之田,依然尙在,而六百尾之鱸魚,何處得之?廣張三千六百釣,無所施其巧矣。古人云:「魚卵變蟲。」昨年鱸魚之卵,無乃變以爲今年之螽螟耶?斯螽也不計地之大小,處處冪地,蒼蒼上天,何不計田結之多少,而降之耶?
至如早黍早粟,風土不同,習俗自別,種稑異尙,有不可强同者。本府陸田多而水田少,黍梁乃其所產,而負山爲國,蒔種皆晚,必得早熟者而薦之,豈不難哉?從前許定之人,非不知本府之田結而略之,以其耕穫有早晚,物產有豐歉而然也。只此二事,足見詳定之不盡其制。外此六十州之人,應有抱冤而默默者矣,此豈閤下之過?所任之人,不學無識,雖時有一得之計慮,恐不堪六十州任土貢之責也。
伏乞勿責橘於淮,勿求貉於濟也。程子曰:「苟存心於愛物,於人必有所濟。」若蒙留念,民生幸甚,邦國幸甚。
寄兒淑全
编辑眠食如何?卽往棲陶山否?汝之懶性何時改?動爲父憂歎,未嘗食息已也。《詩傳》須熟復成誦,詠歎淫泆之間,自可得力。汝受若讀《文選》,汝亦讀之爲好。五月卄七日忌祭,汝可出來行事,須盡誠敬,可也。
答寄淑全
编辑承悉奉率安穩,慰可知也。吾一味紛擾,解歸不得,可憫。訛言驚動之云,須堅定吾心,然後乃可鎭服閭里也。凡事切須謹飭,無故不須出入,有紫陽格訓,爲汝誦之。惟矻矻專心於書冊上,是望。汝若勤做毋怠,其爲我喜當如何?
寄淑全、澤全
编辑汝母腫病向差,可慰。須討靜勤讀,以無孤汝父至願,甚善。裹糧擇棲淸涼等地,亦無不可,何必於書院乎?朝政得失,守令賢否,切勿掛口,只讀古人書爲望。《詩傳》及《論語》,將印送爲計,汝輩能體念吾意耶?澤全亦須檢讀,日有課程,麥飯亦好。
金郞性若不厭藏六,鳴巖無不可棲也。《延平答問》,此便搜送如何?凡書籍,類分標置,整頓有常處,可也。吾昨昨患痁,疲薾殊甚。方濡滯大興,明將向內浦,以督運材木事也。長在馬上,苦憫苦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