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峯先生文集/卷四
疏箚
编辑請治全南監司狀聞佛汗之罪,仍毀佛像,以息妖訛疏壬寅
编辑臣卽伏見全南監司李泰淵狀聞,「道內諸寺佛像出汗,干係變異」云云,臣不勝駭然憤慨也。夫自正道衰微、異敎興行,惰業之民,髡首投迹,日以益盛。惟其益盛,故又爲之造言興訛,無所不至,乃以冬春之間,霧露之凝濕於金土之像者,強謂「之出汗」,惑亂民聽,動搖民心,其爲情狀,誠可痛也。
爲道臣者,所宜據法正罪,以息邪言,以淑人心,今者泰淵猝聞僧徒譸張之說,便生疑惑,至於狀聞,有若眞有是事,其無識見甚矣。請命有司明降指揮,全南監司李泰淵則從重推考。所謂「出汗佛像」,則幷令邑倅一一碎破,以滅其像,造言僧徒則按以邦憲,永杜異類橫恣、動訛之禍,千萬幸甚。臣忝在諫臣之列,目見妖說惑世,不勝駭憤,適緣僚員有故,未卽論啓,謹此具疏投進。臣無任憤慨激切之至。
因禮曹回啓,更陳所懷疏
编辑伏以臣蒙恩受暇,辭陛渡漢,夕投廣州府,則院吏以臣昨上疏本禮曹回啓之辭追示於臣,臣再三閱讀,益不勝駭然之至。臣初意「此事只出於僧徒之譸張」,而道臣不察事理,率爾狀聞。其在朝家事體,宜有別樣處置,以鎭物、息邪,而全不料左道迷世、末俗好怪,已至於膠固難開,而致令禮官又作如此之言也。
臣雖不武,亦有嫉邪、惡惡之腸,請有以詰之。夫所謂「災異」者,乃失常、乖理之謂也。天道失常則謂之天災,地道失常則謂之地變,人道失常則謂之人妖,至於草木、禽獸之有乖正理者皆然。古之聖人事天、事地而治萬民,故言災異者,以人事之災爲重,天地之變次之,草木、禽獸之變又次之。
前史之所謹書、時君之所深憂,每在於水旱、飢饉切至之患,天地、人事悖常之變,何嘗有以佛異爲言者哉?自有佛以來,初亦無所聞,及其末流浸盛,乃有某佛有異應某變,某佛有神應某驗,間出於齊東弗經之錄。然亦有處此者,宋時邕州民俗流傳州有一佛像,動搖則必有邊患,及錢師孟知州,又言佛動,師孟投其像於江中,民訛止而驗應亦絶。
以臣言之,今日佛像出汗,實如李泰淵之狀,有係災異,必有驗應,亦可援師孟爲證,而毀滅其像,止訛絶驗也明矣。隨事處變,惟在得宜,前例有無,豈可論也?今日之惑於彼說者,至曰:「不須以佛看佛,只宜論以土木之妖可也。遇災而驚動,乃人君修省之道,豈可作此毀滅之說,以啓吾君忽災之心,以防四方災異之奏哉?」臣竊笑之。
卽今天災、地變,草木、禽獸之異,無所不有,而飢疫方急,民死載道,則可驚之甚者,莫先於此,又何可借災於佛像,譸張妖說,惑亂民聽,以撓動八路之愚蠢,自取意外難測之禍哉?自昔衰季之世,何嘗不執左道假神敎以亂民乎?設令佛實有異,可驚、可戒?凡人之妖者,衆必棄之;物之怪者,人必去之;草木禽畜之作異者,人必以爲不祥,而一切毀殺之,使不復存,誠人事之當然。今佛作怪,則毀滅其像,使不復存,亦豈非當然之理乎?
至如僧徒之請按邦憲者,臣亦有說,請復詳陳。我國僧徒之造佛像者,例皆用土爲質,加漆其上,後塗以金,故每當霖潦,則濕氣凝結點滴。或値冬節不寒,收斂不嚴,則霧露所鬱,蒸氣成水,實與暑霖無異,深山老僧之所共常談。此不難知,試以漆器置之冷濕之地,則凝濕化水,點滴如流,人所共見,何獨於佛,爲靈且異哉?彼塊然金土之像,假有人形,故見凝濕而強謂「之出汗」,必欲比同於人,以惑聽聞,此非妖訛而何?
頃於己亥歲,臣受任東萊府時,道內海印寺有此異云,僧徒來告邑倅,則邑倅不復按其虛實而直報監司,監司亦不問其虛實而直奏以聞,其所驚動、尊信,有倍於他災。於是各邑諸寺之僧,各自以所奉之佛不出汗爲恥,轉相興訛,皆言「吾佛亦汗」,不旬日,以佛汗來告於監司者數十輩。
臣於是歲三月,蒙恩上來,歷見監司,則監司方與僧徒說此,臣答之如上所陳之言,又勸令按其虛實,則僧徒對以:「吾佛之汗,在於正月之初。」或曰:「在於正月之望。」皆以過數朔爲言,欲掩其迹而揚其聲,其心所在,尤可知矣。自此之後,愚蠢驚惑,一道喧然,皆以爲「大禍立至」,奔走駭動,此實臣之所目見。而亦嘗力言朝家處置之宜,一如昨者疏陳之辭,則其時聞臣之言者,皆以臣言爲正。
蓋臣意非但爲闢異敎、息邪言而已也。凡民無識,畏佛甚於刑章,敬佛甚於官吏,爲佛舍施,不愛肌膚,今聞其出汗,其心致異,亦有甚於天變、日蝕、地震也。愚民固不足說,朝紳之中,亦不無疑惑之心,故禮官之議,亦如此也。
今日國事視己亥,何如也;法綱視己亥,何如也;人心視己亥,又何如也?臣實恐今日之禍,不但止於惑世而亂俗也。緇髡之徒,其數不萬,往來諸路,恣意譸張,遠近惑聽,愚蠢駭動。當此民飢流散之日,助其思亂爲盜之勢,則亦豈下於彌勒下世之訛耶?惜乎禮官無明識、遠慮,強引諱災之說,欲以防言者之口而誤聖上之聽也。
假令悉如禮官之言,有關後日之弊。人君所敬事而致愼者,在於天、在於地,在於人事之常,在於草木、禽獸順理與否也,僧佛之異,不復奏於冕旒之前者,果何歉於人君警災之道乎?古今國家,又豈有人臣爲佛盛稱,至以某佛、某殿、十王等言,形諸奏狀,以褻其君之視聽也哉?只知尊佛,曾不知反嫌於尊君之道,可謂無識甚矣。禮官又從而爲之說,以抑正而助訛,臣實爲聖朝恥之。
伏惟殿下聖學超詣,察理至明,必不爲無稽之言所能蔽。更乞夬賜威斷,將臣前疏所請,一一施行,嚴責禮官,以明是非,使人心有所恃,邪說不得作,絶將萌之禍,立後世之防,臣不勝大願。臣雖已辭陛出外,尙帶諫官之名,區區爲國之誠,不得自抑,敢因縣道,封疏上聞。臣無任激切惶懼之至。
辭大司諫疏
编辑伏以秋序已晏,田畝盡收,打量之擧,一日爲急,而緣臣本職未解,不能專察均田之任,以致妨廢重務,事多稽滯。又將巡歷列邑,與之面議指授,而諫官事體,與庶僚不同,不敢仍帶出外。玆上乞免之章,略陳難便之勢,伏奉聖批,以「勿辭隨時往來」爲敎。仰惟聖意優假言官,不欲輕易遞改,有非如臣濫叨者所當得,而其受恩則爲至厚矣。
然念諫諍之臣,實有補過匡救之責,故不敢一日離其職。國朝故事,臺諫有闕,則卽日召政官差出,其不欲一日虛其職者,其意豈偶然哉?今臣素乏諫諍之姿,固不能朝夕納誨,而忝在諫官之長,離違禁門,久曠言責,豈國體之所當,臣心之所安哉?抑臣私義又有所不敢苟冒於諫職者。古之人臣事其君,以言用而身廢爲榮,以身用而言廢爲恥。
今臣常竊以爲:「今日之第一急務,莫如開筵;第一巨弊,莫如宮莊,經筵開則聖德可以成就,宮莊罷則民怨可以永息。」臣之登對之日,首陳此兩事,則殿下一可、一否,而仄聽踰旬,經筵尙未開,宮莊尙未罷。其已可者,猶不肯卽從,則於其否者,況敢望克去己私而俯循公議乎?欲防後弊,論一道臣,而宰執爭起而沮之,果可謂重臺閣而尊朝廷乎?
禮與法本乎人情,故凡吾之所不忍,不使人強爲,遭其大父、諸父、兄弟及妻之喪,而亦不得盡其情,則是求忠臣於殘忍、薄行之中,而孝悌之敎無所用矣。況臣所論,只擧期喪,則其遭大功以下喪者,皆不得出哭如常禮,顧非所以重史事而嚴名分乎?
至於父子天倫也,天倫一亂,則君何爲君,臣何爲臣?明宗朝受敎,爲禁罷繼而定一時權宜之制;仁祖朝受敎,援據古禮而立萬世經常之法。今殿下不究兩朝受敎各有本意,因一大臣獻議不明,許循世俗悖理之私,壞已立之法,亂旣正之倫,從此僭亂之類作矣。
臣之所陳,證先儒已行之迹,遵先正已定之論,敢請申明仁祖朝受敎,而盡正其不如法者,不惟不能正違法之人,乃竝與先朝立法而盡壞之。是亂一世父子之倫,而使殿下得失禮之名於天下後世者,皆臣之罪也。臣雖萬被誅戮,亦何以自贖哉?
臣以狂愚、微賤,不能見信於上下,區區願忠之誠,終無絲髮之補,而自取狼狽,貽累朝廷,有何心顏,欲爲榮身之計,揚揚然呼唱於內庭、外衢,以冒古人之恥哉?伏乞聖明諒臣衷懇,遞臣本職,俾得專意均田之事,公私幸甚。臣無任惶愧屛營之至。
嚴旨後乞遞職疏
编辑伏以臣等作事狂妄,重觸天怒,兩日之間,雷霆震疊。前後聖批,無非臣子之極罪,其在分義,固當屛伏待譴,而適値陳賀大禮,時刻漸遲。且承傳敎,使之進參,犬馬之情,亦欲少申鼇抃之誠,強顏就列,不復知有羞恥事,玷辱名器,臣等之罪益大。
仍念以怒加人,自敵以上,猶且不敢,況子而怒父,臣而怒君乎?殿下疑臣等至此,臣等死有餘罪,然聖上再批,雖未盡釋而開示之端,匪怒伊敎,臣等亦何敢不自盡於天地父母之前也?
臣等請對之日,初未知聖候之愆度,而引接久停之餘,諫院多官專數請對,事體旣重。聖批又以「微感發汗」爲敎,臥內賜對,亦是前代美事,暫時引接,恐無所妨。區區之望,實在於此,願忠之意,非不至矣。而遣辭未瑩,因此轉激,此又臣等之罪也。
今臣等廉隅所係,罪名實大,決難仍冒諫職,聖朝待下,亦豈不念禮進、義退之道哉?伏乞聖明先削臣等之職,仍治臣等之罪,以嚴公法,以安私分,不勝幸甚。臣等無任惶懼戰灼之至。
請勿删去李時術供辭疏
编辑伏以李時術之無罪就死,朝廷之所共傷惻,而一爲彼人所持,終不能救。至如供辭,又被彼人恐喝,輒爲删節,使將死自明之言,又不得辨白。旣過累日之後,彼又必欲以「知情」二字爲其罪名,而朝廷形格勢壓,不得違拒,幷皆一從其言。
嗚呼!時術之事,業已以死斷之,則供辭之删否,罪名之如何,今不足論,而第念在我之道。爲彼所䝱,殺一無罪之臣,已所不忍,又至於删其所供,勒成其罪,則尤豈非無罪中之無罪,不忍中之不忍乎?此誠天理人情之大不安處,將何以服人心而固國勢哉?
臣愚竊以爲凡事以實,不宜容僞。彼雖難以義理開說,亦豈因此一事,遽欲失一國之歡哉?今若諭於彼人曰:「我之待大國,未嘗不以實。前之不察,一如時術所供。」義當悉陳實情,以俟大國處分。又將別具一奏,備詳從前事狀,以明其非一時邊吏犯禁之由,而仍請改設把守。
若不及今爭辨,與之剖判,則又恐因此展轉,遂以疆界爲言,更有無限不好事也。今雖云云,則彼亦何辭以拒乎,如彼無以救時術之死,如此亦無以救時術之死,而然必如此而後,方可無愧於義理,而少弭其後患矣。在我所處,只當盡其所當爲而已,此後操縱在彼,雖非我所可容力,猶不至於喪吾之本心也。
且我怵迫威喝,唯其所言,不敢爭執,馴致他日視以爲常,則一价一譯,少有拂意,輒構罪名,加之人人,終至於不保臣民而後已。勢雖至此,亦豈可不顧慮後之道乎?臣當此主辱之日,憂憤之切,寧欲溘死。得聞査事,節節漸加,操弄日甚,區區所懷,思欲仰達,而不敢累煩請對,玆具短疏,謹昧死以聞。
辭職仍請急擧賑政疏
编辑伏以臣猥陳衷悃,冀回謬恩,微誠莫格,溫旨不許。顧念私義,益覺惶蹙,不得不復控危懇,庶徹宸聽,不意政院援以近例,却其再至之章。臣徊徨數日,進退路窮,終不敢固守愚分,冒昧拜命,憂愧踧踖,感懼交幷。唯冀假此官銜,少復遲回,得以待次入對,一瞻淸光,乃臣今日區區至幸。
忽自兩日以來,感傷風寒,委頓牀席,諸症之外,脅痛、膈痞爲甚,有時氣逆,視聽昏迷,不能省事。臣以積疾、疲苶之人,又添新患,今雖服藥將理,旬月之間,難望痊安,帶職久曠,實增罪戾。矧今臺閣諸臣在外者多,幾乎一空,揆諸國體,尤極不安。伏乞聖慈特賜矜察,亟命遞臣職名,以便公私,不勝幸甚,
臣伏念邦運不幸,饑饉荐臻,癘疫繼熾,二十年生養之民,擧皆流散塡壑,而莫之能救,言之痛哭,尙忍言哉?臣見有從湖西來者云:「已於道傍,見三四僵屍。」從嶺南來者云:「道棄孩兒者,五六處。」續又伏聞湖南監司狀聞:「錦城縣已死者二十餘人,已散者百有餘人。」卽此推之,其餘可知。
而朝廷漠然不聞,其所酬應,只循目前,外方官吏,怠於奉行,莫肯竭心,遂使遐遠之人,無所籲告。而京師之下,獨得晏如,了無內外相濟之意,賑救一事,亦無指揮,臣竊悶之。仰惟殿下爲民父母,凡吾赤子,骨肉不保,老弱相死,則豈有恬不問知之理;見其相死、相棄,則豈有恝視不救之理;其子飢病道死,忍愛絶理,則又豈有其父母安九重列八珍之理乎?誠願殿下痛自刻勵,務爲節損,以答天災,以慰人情,深推惻隱、慘怛之心,老吾老而念彼民之不能養其老以相死也,幼吾幼而念彼民之不能慈其幼以相棄也,諭廷臣以視彼民,若其兄弟之顚連也,則至誠所發,亦必有救此之道矣。
又復親降御翰,戒飭諸道,凡道路流離,病疫無救者,爲先賑給,以濟其急,其能保守田里,未及流散者,別爲事目,立限廩貸,其死亡流散者,亦皆一一具聞,俾朝廷有以悉知其事情、形勢而得以及時相救也。其諸廳幹事之臣,無得引微疾、小嫌爲辭,俾致滯事,諸道邑宰,或以公私事故離其任所者,幷亟申明,督令還任,凡我內外、上下,汲汲救拯,有同焚溺,雖儲蓄乏少,亦視其緩急而爲之先後,則仁化所及,豈無萬一之救哉?更願殿下哀矜民命,警動厥心,勿以玉體未寧而深居罕接。請於臥內,頻進任事諸臣,講劃機宜,皆令面稟、奏覆、文移,無致阻滯,常存若己推壑之念,則庶幾有濟矣。
今春飢疫之慘,十倍前春,而朝廷所以施措、號令者,又反十減於前春,豈殿下愛民之心,歲輕一歲;而群臣憂國之誠,歲淺一歲耶?臣竊未曉其由。若此無改,遂至民死殆盡,國不爲國,則今日君臣,果可以獨享安全之福耶?臣誠狂愚,重爲聖世,凜然而寒心也,區區所懷,敢此附陳於乞免之章,疾病昏迷,言無倫次。臣尤不勝惶懼俟罪之至。
辨金鋼等誣賢疏癸卯
编辑伏以臣以庸陋,復叨國子之任,其不敢承當,與初無異。露章陳懇,又不得命,及至再上,則見阻政院,徊徨悶蹙,罔知所措。遽於此際,伏聞玉體未寧,屢以私義,瀆擾於靜攝之中,實所不敢,而默默退伏,閱月曠官,亦所不安,不得不冒昧出肅。臣雖不似,旣在其職,又安可不思其責乎?今臣所叨,猥以師儒爲名,聖朝右文,方且作士是急。夫作士之道,其要莫先於定趣向而闢邪說。趣向不定,則士皆迷方,眩於所從;邪說不闢,則士皆惑聽,終至亂正。苟如是也,則今日朝廷之所敎導,臣職之所奉行者,亦無急於此二者而已矣。
臣伏見嶺南居人金鋼等敢聚私黨,肆然投疏,醜辱先賢,無所不至。此誠邪說之甚者,若不早辨以定多士之趣向,則其弊必不止於迷方、亂正而已。矧惟我聖上於斯二賢臣,旣不與之同時,則亦何以悉其平生本末乎?此尤臣之必欲歷陳於天聽也。第臣蒙學、謏聞,何能形容兩賢道德之盛?請先略辨鋼等醜誣、無倫之說,而復以先正諸臣已定之論質之。
臣聞我東道學之傳,至李滉始備,而繼滉而作者,莫盛於李珥、成渾,故後之爲士者,苟有志於斯學,則莫不以珥、渾爲宗,愈久而愈尊仰之。蓋其遺風、餘敎,有以感服人之心志,而考其文章、言行,亦可知其爲不世出之名儒。此從祀之請,所以發也。時運不幸,人心不淑,一種奸人,仇嫉二賢,公肆構捏,而其流終至於立黨,賊臣鄭仁弘等攻渾尤慘,不但渾也,攻滉亦酷。此攻擊之論,所自出也。
嗚呼!文廟從享,實是斯文莫大之典,則我朝諸賢,繼李滉而同登者,舍李珥、成渾而其誰也?中外多士,同聲而請,實出於一國公共之論。然斯禮至重,殿下之不欲輕易聽許者,亦出於難愼之至意,初未嘗不足於二賢而然也,則臣亦不敢以殿下之久不允從,謂之太過也。至於毀賢、誣賢者,則在士爲莫大之惡,在法爲難恕之罪。今鋼等乃敢毀誣先賢,略無顧忌,而何殿下不爲之嚴治、峻斥,使無倫、無識、怪悖、邪妄之輩,有所懲戢耶?臣於此不能無惑焉。
噫!今去二賢幾至百年,公論已定。凡平日所力攻者,無非一時之奸賊;所尊尙者,無非擧世之忠賢,則此亦可以定後來之是非。鋼等敢懷仇賢之心,欲逞醜正之計,而患於無辭,求說不得,乃復祖述奸賊之餘論而甘心焉,珥、渾固所欲攻也。自謂尊滉,而獨不念此本攻滉者之緖餘乎,其心所在,不難知也。其言曰:「李珥從事禪門。」欲以此爲珥之累。夫珥之從事禪門,不但珥自言之,一世皆知之,後學皆知之,何待渠輩之言而後知之乎?珥之從禪,自少至老,迷不知返,則不特鋼等言之,吾道之士,孰不斥之?
惟珥之從禪,未及周歲而旋覺其非,則適足以有光於見道之明,果何少異於明道、橫渠、晦菴之事乎?李滉之答李珥書亦曰:「足下行年甫弱冠耳,而脫穎如許,不可謂失學,而尙且云然者,豈不以所學有差同於未學也耶?悟前非而思改,又知從事於窮理、居敬之實,可謂勇於改過,急於向道,而不迷其方矣。」又曰:「惟程伯子、張橫渠、朱晦菴諸先生,其始若不能無少出入,而旋覺其非。」又曰:「往聞足下讀釋氏書而頗中其毒,心惜之久矣,日者之來見我也,不諱其實而能言其非,今見兩書之旨又如此,吾知足下之可與適道也。」
今以此書見之,珥之從禪,果爲難洗之累,則李滉何以奬勉如斯,而又擧程、張、朱諸先生已行之事以勖珥也哉?其書在滉文集中,安可誣也?集中,珥以書質難於滉者,凡三十餘牘,而或有合者,或有不合者,或有稱贊者,或有勉戒者,自是師友間切磋之義。今鋼等乃拈出其一條勉戒之語,謂之說盡李珥病根,有若李滉以此判斷李珥平生之學者然。此其意急於誣珥而幷與滉而誣之也,豈不僭哉?豈不痛哉?
若如鋼言,則朱子書中,亦多有摭出張栻、呂祖謙之病處而嚴加戒責,張栻、呂祖謙之責朱子,亦不少遜,果可以此病張、呂而疑朱子乎?鋼等心在攻賢,而無識悖言,不成說話,他盡類此,亦不足辨也。
至於「家釁」二字,雖以當時宋應漑之陰邪,鄭汝立之凶賊,構虛捏無,無所不有,而猶不敢以此爲誣。今鋼等創做應漑、汝立之所不能做者,務欲突過於應漑、汝立之上,推其心術,亦何所不至也?先王造言之刑,正爲此輩而設也。今殿下若不以法罪之,臣恐譸張之輩,肆意撓舌,凡所不悅,輒加誣衊而莫之懲懼也。其所謂「成渾不奔國難」云者,出於李弘老之造讒,成於鄭仁弘之構捏,而鋼等襲用其論,誠不欲掛諸齒牙也,然亦有不可不辨者。
夫成渾處士也,平日進退,一以古人爲律。屢徵乃起,禮遇非常,然其義所不安,則亦不以恩隆而少淹。前後五入城門,而立朝未滿數月。以渾素所自處與夫朝廷所見待者言之,誠古所謂「山野之臣」也。故其當兩母后之喪,渾與李珥俱居田里,珥皆入赴,而渾則不赴。及當寇難,方遭黨禍,身在待命之中,尤無徑進之義。昔楊時、尹焞,在建炎板蕩之際,君父播越道路,而未嘗無召自至。胡安國則再有召命,而不惟不赴,至或登道而引疾。江萬里則身爲大臣,與賈似道不合而退,後不赴難,殉義於其鄕。君子出處,固不敢妄論,而渾之所處,亦必有其道矣。至於大駕西行之日,未及出候於道傍,則實出於事勢之使然,而此弘老、仁弘等讒構之本也。其詳具下,姑不盡擧。
嗚呼!二賢道學深淺,非鋼等之腹所可窺測,而至欲擬其高下,尤豈非可駭之甚者乎?蓋二賢道德之盛,實爲後學之所景慕而宗師者,則秉彝、好德之良心,人皆有之,豈獨嶺南一道,無好人哉?脅勒一道,遏抑其向善之心,其風習已極可惡,而又爲之游辭,欲以疑惑上心,其情尤極巧慘矣。
臣嘗推原從祀之請所由起,則初非一二儒生之輕易發言,實惟先輩長者之定論。故崇禎乙亥,館學儒生宋時瑩等,始上五疏,請以二賢從祀文廟,則蔡振後亦率數十人上疏醜誣,其言大抵類鋼。而前後辨明之疏,亦出於當時先輩張維、趙翼等之所草定也。
其略曰:「文成公臣李珥,天姿極高,穎悟絶世,其在童年,已有求道之志,汎濫百家,出入異敎,旣而飜然反求,一變至道,知行兼進,足目俱到。其於道體精微,固已洞徹無疑,而規模宏遠,體用完備,恒以致君澤民、繼往開來爲己任。寧學聖人而未至,不肯自安於小成,蓋深有得於程、朱眞路脈者也。
其見於著述者《擊蒙要訣》,極切於學者日用功程;而《聖學輯要》,備盡帝王學問之要;《東湖問答》,可見明體、適用之實。而四端七情諸書,足以斷諸儒未定之論。其書具在,可考而知也。立朝以來,多退少進,晩被宣廟殊眷,當癸未之變,及受本兵。訏謨密勿,動合機宜,宣廟倚注彌重,益爲群小所忌,陰構顯斥,必欲置之不測。幸賴聖鑑洞昭,邪正自別,不幸無祿,未克畢展所學,有志之士,至今痛恨。
文簡公臣成渾,敦厚莊重,篤學力行,語默動靜,一以《小學》、《家禮》爲準則。操守之嚴,不愧屋漏;孝悌之行,可通神明。德器成就,表裏如一,故臣李珥,每稱其篤實,以爲不可及。早與臣李珥定交,講劘切磋,志同道合。珥則出當世道,而渾則屛處丘園。雖迫於恩命而時詣輦下,然其雅志長在山野。及癸未年間,李珥爲群小所構,渾時在洛下,上章伸辨,遂爲一邊人所仇嫉。初中李弘老之巧譖,卒被鄭仁弘之醜詆,使先王好賢之聖心,不得保全始終。」
又曰:「李珥之賢,雖以振後輩,無他可指之疵,只擧其少時從事禪門之事,爲其瑕玷,流俗庸下之見,或有爲此論者,臣等請辨之。禪家法,雖曰異端,然其論心說性,實有精妙動人處,故自昔眞儒求道之初,多流入於其中,張橫渠、程明道其著者也。至於朱子則最甚焉,年十五六,卽有志於道,未得其方,求之釋氏,至以高僧道謙爲師,沈溺不反者幾十年,及年二十四,始得延平李先生而師事之,然後大悟禪學之非。延平與其友羅博文書曰:『元晦初從謙開善處下工夫來,故皆就裏面體認。』朱子集中,亦自累陳少時學禪之事,以戒學者。
夫儒、釋邪正,世之庸夫、俗子,猶能言之,而程、朱兩賢,未免流入,何也?釋氏之說,自有十分近理處,才質高明者,求道太切,用心過銳,易致流入,勢固然矣,李珥之事,亦猶是也。此在李珥責己之道,宜有悔艾之心,自後學觀之,唯當取其悟後造詣之高,以爲師法。豈可指其迷時汎濫之失,議其疵累?必若以此爲累,亦將竝與朱子而攻之乎?
成渾被罪顚末,想亦已經聖聽。大抵當辛卯年間,黨禍大起,一時號稱名流者,皆被流竄之禍。成渾最爲群小所嫉,而身在山野,素有重名,無以文致其罪。及壬辰之變,賊鋒漸逼,成渾自念山野之臣,方在議罪之中,國雖有難,無召命而徑進闕下,於義未安。昔齊國被兵,王蠋退耕於野,未嘗赴難,及燕軍見逼,乃始效死。蓋在野之臣,其義與在朝者不同耳。
若大駕西行,當出謁路次,以俟進退之命。旣而去邠之計,決於一夕,是日卽渡臨津,京城士夫亦未及知,或有明曉詣闕而始覺者。成渾居在坡山,距官道二十餘里。晩聞大駕已過,蒼黃欲爲追赴,則江津阻絶,亂兵塞路,而駕行已遠矣。遂崎嶇跋涉於山峽之間,因赴光海之召而旋詣行在。蓋賊報初至,不敢赴闕者,固是成渾難進之本意,而去邠之日,未及迎駕,實出於事勢之無可柰何,非成渾之過也。
賊臣李弘老素嫉成渾,宣廟過臨津,問成渾家近遠,弘老指近岸村舍曰:『卽此是也。』宣廟曰:『然則何不來見?』弘老曰:『當此之時,渠安肯來謁?』旣而成渾自光海所駐處,進謁行在所,則弘老又進讒曰:『成渾之來,爲光海圖內禪也。』噫!曾母之信子,猶有授杼之惑,則況君臣之際,豈能無動於累至之巧讒乎?繼以鄭仁弘之誣構成罪案,振後疏中所擧『削奪傳旨』,此則成於仁弘之譖者也。
自古賢人、君子遭遇明主,終爲讒邪離間者,何可勝道?前代之事,姑置勿論,且如本朝文正公趙光祖受知中廟,期致堯、舜之治,旋被不測之禍,至今爲儒林之至痛。文元公李彥迪以三朝宿德,亦未免竄死遐荒,此豈中、明二聖之意?不過爲奸人所構耳。若以一時被罪之故,便爲百世是非之斷案曰『斯人也曾在先朝,被此罪名。知臣莫如君也,不可更稱其賢』云,則趙光祖、李彥迪何以得與於斯文乎?」云云。
誠哉!其言之也,是非、邪正之辨,有若黑白之立見,則鋼等今日之所誣,皆已昭辨於此疏之中,而況其疏中所陳,直據當時耳目所及,則其可考信,尤非後人傳守疏漏者之比。此臣之不欲更贅一二言,而必擧其疏中辨誣二條而仰陳者也。
仁祖大王批敎前則曰:「李珥、成渾雖曰善人,道德未高,疵累有謗,莫重從祀之禮,決不可輕議矣。」此蓋仁祖初未詳兩臣本末而然,亦未嘗不以爲善人也。後則曰:「五賢從祀之請,先朝終不允許,非輕儒、賤道而然,事體甚重故也。」此誠仁祖詳察二臣道德之實,故直以事體重大,而引五賢之事而不卽允許也。今鋼等只擧初疏之批,欲以誣殿下,豈不痛哉?
其時領議政尹昉、右議政金尙容等聯箚陳辨,左議政吳允謙、大司憲趙翼相繼疏辨,最爲詳備,玉堂儒臣,亦上箚辨明,而今不敢盡擧。五道儒生,亦上十五六疏以辨,而聖批有曰:「兩人雖賢,從祀之禮甚重,不可輕議矣。」聖心所存,若是昭揭,今鋼輩乃欲誣殿下,其他所誣,可不辨而知矣。
噫!鋼等之醜辱二賢,不下於振後,而今日公卿、臺諫、玉堂,終無一言以辨,則殿下何由得聞二臣道德之實也?無怪乎吾道之日替而邪說之肆行也。至於孝宗大王初年,洪葳等又陳從祀之請,則聖批必稱「先賢」,未嘗有一毫貶辭,而不知渠輩何所據而謂之嚴杜乎!
嗚呼!環嶺南數千里,非無有識之士,不失好德之良心,詔戒其子弟,諭導其後生者。而唯是怪鬼、躁妄之輩,實不知二賢之爲如何,而徒知攻擊二賢,爲私黨之快事。故庚寅柳㮨之投疏,不得逞志,則益懷忿恚之心,至以貶斥二賢之事,僞作御批,播示道內,旋卽發覺,遂以伏法。土風、人心之壞亂有如此,則無異乎鋼等之無憚於爲此也。在昔擧國多士,方以五賢從祀爲請,而惟仁弘分率嶺南一半之人,力詆李彥迪、李滉,以抗公論。今鋼等聚數百之私黨,肆誣李珥、成渾,而其論又祖仁弘,臣實爲嶺南恥之。
臣非不知鋼等之言雖至盈車,元無所損於二賢道德之盛,而抑所大恐者,乙亥、己丑之事,具在人耳目,實非久遠無徵之比,猶且眩亂熒惑,有至乎斯,則渠必以爲殿下或有所未詳,而敢肆然無忌耳。安知異日眩惑,尤有甚於此者乎?玆敢不避煩縷,略揭其槪而歷陳之。
伏乞聖明諒臣此誠,深究本末,明示好惡,使邪說不得行而士趣有定向,則不但爲斯文之幸,其所以壽國脈而壯元氣者,爲如何哉?臣無任激切屛營之至。
應旨疏
编辑伏以臣伏睹聖上遇災儆懼,罪己求言,凡在臣民,孰不感動,思盡其忠乎?抑臣聞修省之道,不在於虛文而在於實用。如欲敬天弭災,則莫若君臣、上下汲汲然各修其職,以答譴告。此古之人臣所以各執職事以諫者也。臣以無似,忝叨國子之任,引避無路,久此冒據,請以臣之所職,爲殿下規之。
夫學校敎化之本也。三代盛法,姑舍勿論,而只以當今養士之急務言之。分敎於四學、外校,而選陞於太學者,蓋將爲國家用也。他日之登而爲卿相,下而爲百執事者,皆出於此。其所敎而養者,苟賢且才,則國家之興,可卜此而知也;其所敎而養者,非賢與才,則國家之替,亦可卜此而知也。必欲圖久安之治,正宜先敎養之本。在昔祖宗朝知其如是,故或親臨太學,論經試藝;或召對齋儒,講問所學,拔尤奬才,以勸一世。或下勸學節目,使之申明擧行,或召師儒,別爲勉諭,或賜食物,或遣中官,問齋儒多少,而仍命製述。其所待遇惓惓特優者,良以治本之所在故也,夫豈出於偶然而已哉?
至於文詞則誠小技耳,似無大關於治道,而猶且設上旬、中旬、終旬輪次,取其優等,或賜賞格,或賜劃數,或命直赴殿試,其所奬勸之者,亦云至矣。未知此擧自何時寢止,而至於上旬輪次,則猶未之廢也。自殿下卽阼以來,凡學校勸勉、奬誘之擧,幾乎盡廢矣。古聖云:「學校之敎,本於人君躬行、心得之餘。」豈殿下典學之誠,有所未至,而其所以施諸學校者,亦未免於日替也耶?臣竊惜之。
上之敎導者,若是太疏,故下之觀效者,日就蕩然。近來士習之浮薄,士氣之委靡,誠爲有識之所深歎而長慮。以至齋任不肯守直,諸生厭於居齋,廟庭闃然,齋舍空虛,目今留泮者,只十餘人耳。其在家者則雖聖廟有事之時,及朔望焚香、春秋釋奠之日,千呼萬喚,終不肯來,甚或執事之員,有時不備。噫!諸生誦法孔子,而其所以事先聖者如此,則其他又何責焉?誠可謂寒心也。嗚呼!敎士之得失,實係國家之興替,而今日之規模、氣象如此,則其驗可從而知也。
導率之本,誠有望於殿下之躬行,而若其節目之間,則臣請試就本館學令,〈所謂學令者,乃祖宗朝定著藏于館中者也。〉略加變通。伏望下命禮官酌定焉。臣謹按學令曰:「每日學官齊坐,引諸生行庭揖禮後,上。下齋,〈上齋生、進,下齋幼學。〉各抽一人,講所讀書,通者歲抄,通考劃數,合計於式年講劃。」臣今不知此規廢於何年。而竊計日講者只二人而已,則雖逐日輪講如令,似未着實。且以一年所講之劃數,合計於式年,則揆之今日事情,亦必有妨礙難行處。
臣之愚意欲望朝廷許令學官每月四次通講上下齋諸生,〈在家諸生願講者亦許。〉而所講則以三經、四書,〈下齋之始受《小學》,未及於經書者,則不入此中,只令別講。〉輪回熟誦,每次換易其所誦之卷,若其通、略之分,則一從學令,以貫通一文義爲主。〈《周易》、《春秋》亦不倍書。〉齋生多則或連日會講,通一年所講,爲四十八次,比及式年,則三經、四書幾乎三四輪誦矣。每歲抄,通考劃數,自二十劃以上,別書姓名入啓,〈其中勤至於累業,一年內輪誦經書,次者則別爲懸錄。〉而賞格高下則唯在上裁。
若夫製述之規,出於特命者,則固非自下所敢陳請,如上旬輪次,則自是應行之事,而每以政府、六曹、館閣諸堂上有故,逐年寢廢。臣意當初設此,出於勸奬。本館輪次與兵曹都試,參會諸官,少無異同,蓋以文武選才一體故也。今都試則年年設行,而輪次則全廢,豈無跼文之譏乎?考諸《大典》,亦有「有故則次日」之文。今後雖有故,必令本館啓稟設行於無故之日,要不出其月,則有何寢廢之歎乎?
中旬、終旬兩輪次,今雖不得更設,許令本館每月二次設場。所出之題則從學令之規,每場出疑、義、賦、表、頌、銘、箴、記中兩題,策問則一道,必於其日,考次等第。通一年所製,爲二十四次,至歲抄,通考劃數,自十劃以上,別書姓名入啓,而賞格高下,唯俟上裁,則只此二事,庶或少補於激勸之道矣。然念講經、製述,各自異業,若不時賜直赴殿試,而只賜劃數而已,則其在講經之儒,固爲優幸其在製述之儒,則旣無講業,必至落莫而無興起之望矣。議者必以直赴爲「不可輕施」,而抑臣愚意則設使逐年而有直赴之命,大比之前,所賜者不過三人耳。祖宗朝頻命製述,特賜直赴者,一年之內,或至二人,則今之歲賜一人,何可慮其濫乎?況臣之所請,在於時賜乎?
且臣聞學校賜書,乃是前代例恩。而卽今本館所藏,不滿二三百卷,凡師、生所閱,輒皆借之閭里,於此亦可見朝廷不崇學校之一也。伏乞聖上特命禮曹,印出八道所刊諸本以賜之,俾資講讀,且令校館每有印書,輒以一本送于本館,以爲永久之式。此外些細變通之端,具申禮曹,以爲稟裁之地,不敢盡煩章奏。
臣仍竊伏念今日朝廷雖云乏人,豈無一二文學之士老宿之儒可合敎導之任者?而臣以蒙學後進,猥當皐比,每對章甫,輒自心愧,更何望講論、切磋之益乎?終必至於貽譏一時而傳笑後世,臣之一身廉恥,固不足卹,獨不念辱多士而累聖朝哉?伏乞聖明察臣前後誠懇,亟許遞免,俾安微分,千萬幸甚。臣無任惶懼屛營之至。〈答曰:「省疏具悉。爾之所陳之言,實是養士之至意,予豈不留心焉?且請議處之事,當令該曹稟處。爾其勿辭,盡誠察職。」〉
辭備局副提調疏
编辑伏以臣猥陳愚見,仰塞求言之旨,蓋欲因時循故,以爲修廢之漸。若考其歸,則猶不免程子「月爭」之譏,自知涉於妄率,無足採擇。至如師儒之任,尤是多士之所望,臣以蒙陋,實難冒據於作新之日,敢瀝肝膈,冀蒙恩免,不意聖慈過優,不惟不許,旣納其言,奬勉有加,臣誠感激悚惕,有以見聖上察邇作士之盛意,迥出前古。而自愧微臣本非其人,不足以上承隆旨而下副輿論,實惶實恐,莫知所措。
且臣伏見備局啓辭,以臣差授副提調,臣益不勝悶蹙之至。夫拔諸下大夫之列,周旋乎廊廟之上,與聞宥密之政者,豈不以其人言議謨猷有可裨補於可否之際耶?臣本識慮淺短,精力昏疲,加以宿疾纏綿,長委牀席,實無奔走供職之望,此皆同朝之所共知者也。
抑臣於此又有所慨然乎今日朝廷之用人也。臣聞凡人才分各自有限,故古人以職事比之擔子。能擔百斤,可謂有力人矣,若添一二斤,則便不能起。夫何故,以其過於分限也。昔程子以說書兼判登聞,再辭不受曰:「非用人之體。」夫何故,蓋用人宜專而不宜貳也。今以一職而專任一人,責其成效,猶懼難承,況以一人而常兼數職?才分有限,職事多岐,兼理則力所不逮,欲辭則朝廷不許,遂至於東奔、西馳,手脚俱忙;左顧、右眄,觸事眩然。雖平日負一時之重者,莫不顚倒狼狽終不得做一事、成寸效,而在下者失望,傍觀者駭笑,司法已以法議其罪矣。用人之方,豈宜如是?惜才之道,尤當念茲也。
以臣言之,所叨本職,已非閑漫。雖不能一如學令、舊規,若欲盡擧臣疏所陳,則一月之內,殆無空日。見管田政,亦未完了,文簿考準,趁日方催。顧此事勢,雖有才智加臣百倍者,更何餘力,可以自效於籌謀之地乎?此則實不爲臣一身計也,惟殿下念之。
且臣伏聞廟堂方議賑政。臣於前歲,忝在諫職,聞兩南飢民,多死於方冬未賑之前。竊以爲:「內而當事諸臣,外而按道之官,苟能預爲料理,必無此患,宜有規責以毖其後。」敢於榻前,以監司罷職、諸堂上推考爲請,蒙允矣。其後又聞全南監司李泰淵盡心賑飢,民多蒙活,故湖民不以其不救於冬前爲怨,而乃以臣劾去泰淵爲怨,至有咨嗟誚罵者云。臣之論事,不審輕重,以致招民怨而失良吏,宜伏妄言之辜。今若猥參廟議,同管賑事,則必無以服湖南一道之民心,而重得罪於國家。使臣雖無如右難堪之勢,只此一事,亦不敢冒進也明矣。伏乞聖慈察臣誠懇,亟命遞臣新授備局副提調之任,以便公私。臣無任懇迫祈祝之至。
辭備局賑廳堂上疏
编辑伏以臣伏見禮曹判書洪命夏箚本,其所陳辨,皆是賑政之得失,而若其緊要則專在於兩湖貢物之裁省,而至以嶺南最少未知其故爲言。臣以無能,冒當賑事,凡此咎責,皆所自任。誠不勝愧懼俟罪之至。伏乞聖明亟遞臣所帶備局賑廳之任,仍治臣不職之罪,以彰黜否之典。
抑臣於此竊有所慨然者,請冒斧鉞,略明其一二。今歲賑政,盡用辛丑已行之例者,蓋已稟定於榻前,則獨於裁省一事,不可用辛丑之例云者,果何義耶?諸道凶荒,固有輕重之殊;朝家賑濟,亦有緩急之異,而姑以藩臣狀聞見之,無處不荒,無民不飢,而謂之「專力可救者,嶺南而已」云者,何其不詳也?其意以爲兩湖已行大同之法,故歲凶而所收減縮,則京司之所供給,自當視此有減,何復用裁省爲也?若爾則嶺南亦然。何者,嶺南一道上納諸賦,旣皆停留本道,移作賑救之用,而將自賑廳別具其數,償之地部,則其無關於裁省,與兩湖均也。
何獨以兩湖爲言哉?至於裁省之後,省餘米數之多寡有異者。嶺南貢物物種,比兩湖未半,兩湖得五,則嶺南當得其二,而今乃居三,此豈不均而然耶?當議減之時,旣爲之面講,又以文簿爲之往復,而初不肯與之商論,到今乃以「未知其故」等語斥之,臣亦不知其故也。命夏方管兩湖,不欲以兩湖省餘之米,移之賑廳,以償他道之費,其意固已偏而不周。況復兩湖賑飢,旣無儲穀,則終亦以此爲兩湖救飢之用,而猶不覺悟,豈非思之不審乎?
凡所以省役於京司者,皆欲以留賦於各道,以賑飢民,故省京司一石之米,則救外方一民之命。以此言之,今日省餘之一粒,何莫非飢民口吻中物,而猶且謂之借移粟之名,取用於不當用之地者何也?此亦臣所未曉者也。
大抵今日裁省,異於古之所謂裁省。古之「裁省」云者,省去之,使民不納而已也,今之裁省,則國無蓄積,出於無術,只省各司之用度,以其所餘,移爲減賦之償賑民之資。其間曲折,誠爲細瑣苟且,此則命夏之言是矣。然若捨此,則更無容手之處。此誠當事諸臣合心一志,集衆慮取長策,夙宵焉勤勞焉,思所以拯元元濟時艱之職分,而各私所管,各主己見,不爲明言、顯爭於會議之際,乃至退言、追議於事過之後。嗚呼!今日果何等時,而似此氣象,可能有濟乎?臣竊爲聖世太息而繼之以涕也。
臣本昏愚,全昧時務,重嬰危疾,沈痼廿年,精神耗乏,筋力憊盡,實無當世之望。惟此賑飢之擧,民命所係,義不當自愛其一身之勞,忘分冒出,率爾承當,或冀其贊成廟議,圖報萬一矣。卽此一事,而臣之前所料者,大相左矣。若復循此以去,荏苒時月,直到來春,民皆盡飢,飢者盡死。四方之奏日至,而主宣惠者,卹其費如此,其他各衙門亦且云然,而擧皆傍觀泛視。
只以賑卹之名,委之生疏後進,而責以救民之實,則當此之時,臣雖萬被誅戮,何救於已死之赤子乎?臣於前年,蓋嘗妄論辛丑管賑者之誤,臣今無一毫報效,而自取其狼狽而已,則得無自愧其心而爲人所笑乎?臣於賑事,決知其無補而徒戀恩寵,苟焉冒據,則實非愚臣初心之所自期,亦豈聖上所以任使之本意也?茲於自列之章,不避僭猥,畢露衷悃,干冒威嚴,臣罪萬死。臣無任惶恐隕越之至。
乞削資級疏甲辰
编辑伏以臣昨赴備局之坐,伏見修撰張善澂啓請前吉州牧使任翰伯所授資級,依故監司南銑例還奪事,蒙允,且命廟堂從今酌其所犯公私,以定後式。臣以同罪之人,不敢與議,震惕惶慄,無所容措。
退伏惟念,無狀小臣,猥荷先朝眷遇,歲在戊戌,從散班擢授東萊府使,臣雖至頑、至愚,其感激思報之心,豈有量哉?第其本性狷滯,處事多不得宜,又傷水土,疾病猝劇,道臣狀聞其病狀,廟堂從而請罷,蓋其在任未滿一期矣。先大王憐臣病痼,特命敍授內職,非常之恩,優異之典,實是前古所罕,至今寸心感結,欲言哽咽。惟臣私義不得自安,敢引崔慶昌、南銑已行之例,再疏陳請,則又爲之溫諭不許。臣於此勢蹙情迫,莫知所處,微分所在,又難頻瀆。
乃復公誦於朝紳之間,乞補邊遠惡地,以贖前罪,旣不能得,而旋遭國哀、私戚。逮至聖朝蒙恩,遽除諫官,臣之再三固辭者,雖不敢明陳,而實亦不安之心,終不能釋,不但爲承當之難而已也,皦然一念,耿耿未已。
乃者儒臣正議邦憲,昭擧新犯之人,已被罪罰,則朝廷用法之嚴,不可有所輕重、先後於其間。到此臣雖欲自掩,苟冀其倖免,亦不可得。茲敢不避煩猥,冒死自列。伏乞聖明亟命攸司,削臣濫授資級,仍治臣罪,與任翰伯一體施行,則臣雖重被譴,罰其甘如薺。臣無任愧懼屛營之至。
辭咸鏡監司疏
编辑伏以臣於前月十六日,敢將危懇,具疏投呈於所居忠州官,卽又起離前來,聽候處分。適値潦水大漲,道路濡滯,涉險歷艱,僅到驪州地,則傷濕感暑,腹脹猝劇,上嘔下泄,氣力綿綴,不得已歇泊醫治。呻吟少暇,輒復擧首西望,日俟兪音,卽者邸吏來報批旨,奉讀再三,涕淚縱橫。
竊惟臣之事君,如子事父,東西南北,唯命之從,此古今不易之理也。況臣無狀,自速大戾,萬死難赦,過蒙聖慈哀憐寬貸,旣免刑章。又加拂拭,乃以千里軍民之寄,屬此一介負罪之身。受恩感激,思赴湯火,求之常理,豈敢有飾詞辭榮之心哉?第臣觸冒鈇鉞,屢控不已者,實有所大不安於其心,而蓋亦上關於朝家事體,則又安得畏懼默默,不爲之陳暴於天地、父母之前哉?
臣本至庸極陋,初無片善、寸長可備驅使,猥荷聖上不世之遇,數年之間,擢置宰列。濫越之虞,非不自知,貪戀榮寵,辭之不力,拜職數日,竟陷重罪。良由臣信不足以行己,忠不足以事主,廉不足以辭祿,知不足以量力。一朝僨敗,身蹈不測,心悸骨寒,凜凜駭慄。惟當屛居杜門,數愆念咎,以思懲艾之道,豈可因此幸免,遽忘其罪而圖利干澤,復爲彈冠、結綬之計哉?況又朝廷四方之所共仰,大夫衆民之所具瞻,朝廷之用賞用罰,大夫之有勞有罪,遠外氓庶,皆得聞知。今臣所負者何等罪名,所叨者何等職任,刑賞顚倒,瞻聆俱駭。不惟臣之愧懼難安,抑亦北關軍民,必皆愕然,不平於朝廷擧措之謬矣。
至於監司爲任,承流宣化,專制一方。事有可爲,稟請施行,州縣長吏,得以黜陟。如臣疵賤,累重望輕,已難自立於吏民之上。設或出謀發慮,盡合事宜,褒善糾邪,一出至公,上必無以取信於君父,下必無以厭服於士夫。徒爲此懼,不能出一言以請於朝,發一令以責於縣,則亦豈聖上委寄之本意哉?
又其昏滯之性,遇事迷昧。纔以罪戾,上煩譴訶,若於民事利病之要,邊境緩急之際,乖謬妄率,又復如前,則其所貽朝廷之憂而爲北路之害者,有非一時敗官之比。朝廷愼簡之道,豈容再誤,而小臣自處之義,亦何敢徒幸蒙恩,不自量其分限哉?況臣所引嫌避一事,非臣創說,於古亦有,而古之君子有終不處者,則臣之乞遞,已不爲無據。而觀其氣色,亦甚不佳。臣旣負罪如彼,有嫌如此,而重任、好爵,昧然冒受,則誠所謂貪利而無恥者。臣雖庸陋,何忍爲此?
抑臣又有所感慨於中者。諺曰:「今世士大夫,年少職卑,則好義能讓;年老職高,則愛爵無恥。」臣嘗病之。臣蒙恩兩朝,得備侍從,十有餘年,前後犯罪獲譴,非止一二。間亦或有蒙被寬恩,特許宥免之時,而畏罪思義,不敢卽起供事者,亦不止一二矣。及今未老之年,徒以名位猥高而遽萌愛爵無恥之念,盡壞其平日區區之志,則將何以自免於諺數?而且益爲鄕里之所賤矣。
臣聞古語曰:「士大夫處身得失,有關世道。」又曰:「進非爲恭,退非忘恩。」今臣進退,雖不敢慕效古人,然其不敢安而不欲冒進者,初非忘恩、不恭,喪失其心性而然。實出於畏罪、知恥之心,而抑亦有關於聖朝進禮、退義之道,則臣安得不直陳情實,祈哀乞恩於天地父母之慈乎?
伏望聖明察臣陳述俱稽事理,諒臣衷懇儘出切迫,亟命遞臣新授職名,俾臣退伏省愆,安分畢命,不勝大幸。臣情迫勢蹙,不避煩猥,披露無餘,狂愚之罪,益無所逃。臣無任惶懼俟罪之至。
辭戶曹判書疏己酉
编辑伏以臣呈單請告,上章乞免,皆出於懇迫之情,恩批申諭,催以祗事。又宣旨,令臣入參考官之列。臣誠惶感震惕,不敢退伏,強病趨赴,以承聖眷。然臣冒犯天威,屢煩祈請者,不惟疾病疲苶,無以陳力,實亦情勢臲卼,難於在職。
蓋臣於近日一二事,旣參末議,旋又奉行。其始也,亦嘗略陳異論之必起,形勢之多礙,殿下斷然行之,臣亦擔當不避,若問妄作之罪,臣當爲首。今者獻議大臣,狼狽退去,臣獨晏然仍冒其任,夫豈私義之所敢出,而公法之所可容者乎?
矧惟朝家欲省浮費,君相可否,度支主之,方講變通,未有施行,而諸司屬隷,先懼失利,公肆怒罵,無所顧忌,興訛造謗,驚惑聽聞,終至於朝議潰裂,必沮後已。臣雖不武,亦有一端廉恥,豈可受制小隷,見縶手足,而仍據官司之長乎?臣之以疾爲辭,只欲奉身自退,而不欲明言重損國體。不意聖慈過優,不賜允許,諭令速出,臣誠感激悶蹙,不得不畢露衷悃於宸旒之下。
又臣本以疏闊,謬掌財柄。方圓闊狹,齟齬不合,黽勉莅職,已及半載,遇事輒敗,無一善狀,其在黜幽之典,亦宜早斥。儻蒙聖上哀矜加恕,亟賜遞改本職,臣雖極病劣,便當趨走承命,遠近夷險,以死爲期。情迫義到,言不知裁。臣無任瞻天望聖哀祈懇祝惶懼俟罪之至。
待罪疏庚戌
编辑伏以臣於前冬奉使而西也,諸道營邑,俱致資送之物,而全羅監司金澄更以豹裘一領見贐。澄於臣爲少時親友,知臣素無冬裘,臣亦聞燕路寒凍異常,不可無裘,不復致思於辭受之節,遽卽受之矣。仄聞「近者章疏,有擧澄私用豹皮者,而其曰『私用』乃指其造裘而言」云。澄若私用不當用之物,臣爲私受不當受之贐,其罪與均,在法難逭,駭懼慙恧,無所容措。
卽當歸身司敗,以俟嚴戮,而適臣病滯鄕村,委頓不能起動,恐至淹遲,敢先露章自列。伏乞聖明亟治臣罪,以嚴國法。臣無任惶隕戰灼之至。
辭大司憲兼陳所懷疏壬子
编辑伏以臣猥將情懇,頻瀆宸嚴,罪在僭越,自知不赦,乃於本月二十二日,伏奉道臣傳諭。天慈寬假,恩批渙降,至以「調理已久,從速上來」爲敎。臣跪讀感涕,愧懼交至。念臣前後章疏,輒引私義,屢煩陳述。或者聖上俯垂記錄,以臣懇辭未必專在於疾病,特下催召之旨,使卽率職祗事,則臣之惶蹙罔措,又加一倍矣。
賤臣負累不安之義,固所不敢一日自昧,而至於今日之所切悶而懇迫者,則疾病之實狀也。臣以痼疾之人,添得頭風,經夏涉冬,沈綿苦痛。甚至瘡癤膿潰,蔓延不已,其他腹脹、脅痛、泄痢、咳喘、疝逆、痰鬱、惡心、不寐等症,迭相發作。乍輕旋重日增月劇若煎、如熬,氣力澌盡,精神消亡,心思荒忽,耳目閉昏,形貌幻變,肢體枯削。自量病勢,難望久支,來依丘墓之側,惟俟死生之期,或冀靜處潛伏,少有將護之益。苟非私情若是切急,則何敢牢臥窮山,違傲恩命,自速其不恭之誅哉?仰戴聖眷之隆,俯思分義之嚴,卽欲擔曳登程,籲呼乞恩於京闕之下,而顧此病狀,難於起動。如復強勉撼頓,顚仆道路,則有非聖上哀憐欲生之意。茲冒萬死,更暴衷悃。
伏乞聖慈垂惻疾病之危,俯納肝膈之懇,亟遞臣職及兼帶諸任。仍許長暇,俾臣任便居住,安意調治,少延殘喘,瞻望雲天,不勝祈幸。
抑臣又有區區所懷,思欲一聞於冕旒之前。今若不言,奄至溘然,是臣終負聖上,乃敢昧死略陳。臣竊念近日上下之疑阻極矣。大臣之所陳白,臺諫之所爭執,無非憂愛之至誠,匡救之格言,而一切揮斥,不少繹從,或至於因其言而轉加層節。雖皆出於一時喜怒之激發,獨不念家國之大體乎?古之人以人主譬之元首,大臣譬之心腹,臺諫譬之耳目矣,今也以元首,而自疑其心腹與耳目,則將何以衛其身而保其安乎?古之人以君臣譬之父子矣,今也以慈父而疑其子,事事而疑之,人人而疑之,一擧足一發言,皆至於見疑而抵罪,則將何以盡其親而達其情乎?
向者李敏迪之疏,本無深意,而過疑於遣辭之際,加之以威譴,至今群情爲之鬱抑矣。近又李端夏以應製文字,遽被拏鞫之命,遠邇傳聞,莫不駭歎,尤爲聖朝惜之。弔祭之文,旣以隱卒爲義,其所云云數句,不過追敍往事,以示威行、恩施,不替待遇之意而已。雖其下字不帖,語勢差重,有何他意於其間,必可鞫問而得情哉?況端夏素服家訓,立心不偏,每誦《大易》包荒之義,勉戒於朋儕之間,實同朝所共知也。今乃以疑獲罪,罪非其情,則尤何以服人心而礪世敎乎?
至如君臣契合,不保終始,前史之所深譏,忠志之所共歎。而亦未嘗聞契之以道義,許之以知心,有如宋浚吉之於當代,而一言不槪,棄之如遺者也。先之以疑而不察其言,怒之在言而不求其心,二十年賓師之遇,一朝斥絶之而無難焉,則不識殿下平日所以契遇乎浚吉者何事?而所貴乎知心者亦何事也?臣恐天下後世,有以議殿下執德之不一也。今浚吉以七十耆舊三朝儒賢,終年危病,朝夕待盡,而殿下深怒而莫之卹,群臣畏威而不以聞,設或他日聖心開悟,追加悔恨,將何及哉?嗚呼!自古君父不能盡其施於臣子者,何嘗不出於疑?疑之不已,積之旣久,亦何所不至乎?
今日國家之大患,莫如上下之疑阻。不惟上疑其下,將無與共國事,抑恐下亦疑上之致疑,而不敢盡其心而措其身也。以殿下之明聖,何不深察反省而亟改之,使一國臣民,咸仰日月之更乎?臣病昏氣短,臨紙茫然,不能明陳盡言。惟聖上之恕其罪而納其忠焉。臣無任惶懼屛營之至。
請與朴世采同被罪罰疏甲寅
编辑伏以臣與故敎官閔嶪爲同姓,而且有相識之分矣。嶪之死,其家送書問以變禮,臣答以朴世采所言,旣據朱子定論,似無可疑,旋聞其孫愼代服其祖喪矣。臣素昧禮學,而妄答人家變禮之問,固已有罪矣。今者臺章峻發,追論愼及世采,而臣獨漏焉。必以臣爲昧禮妄答,無足輕重,而若論所犯,則與世采均,掩罪幸免,臣亦恥之。茲敢冒死自列於斧鉞之下。伏乞聖明亟命攸司,將臣負犯,一體勘斷,以正其敗倫、誣賢之罪。臣無任惶愧震慄之至。
辭判中樞疏
编辑伏以臣於五月二十三日,伏奉道臣傳宣聖批,「省疏具悉卿懇。西樞乃是閑班,雖有疾病,別無奔走之勞,卿其安心勿辭,從速上來察職」者。臣昨緣賤疾方苦,迫於私情,祈免恩除,逋慢之誅,自知難逭。乃蒙天慈廣覆,旣赦其罪,加賜訓諭,委曲丁寧。其所以眷撫優容者,至隆極厚,臣捧戴感涕。酬報無階,惟當奔走承命,顚仆是期,一身狼狽,衆口譏謗,更非所卹。而第臣所患傷暑添劇,委頓枕席,奄奄有死生之憂,旣不得趁日登道,又不可久稽恩旨,敢復瀝懇,再瀆宸嚴。
且臣疾病之外,情勢甚蹙。臣之昨年所被論劾,罪名極重,以臣孤危之蹤,見凌於人,理所必至,非敢自愛,而然其陰構、顯斥,有關於臣子倫義之大者,則誠不可以歲月稍久,而隱忍自安。前春乞解之章所云「思欲畢陳衷悃,退塡溝壑」者,實爲此也。仰惟聖明亦或俯省,臣若含痛、抱枉,終不自白於天地父母之前,則死且不瞑於泉壤。茲用不避煩猥,冒死披列,乞伏邦憲。
竊念臣自八九年來,宿疾沈痼,實無陳力之望,退伏山野,苟延殘喘,臣之情迹,人孰不知?只緣孤忠直前,爲世所嫉,乘時媒孼,指摘多端,彈射將發,論議崢嶸。雖欲冒沒自進,誠以觸抵爲懼,荏苒之間,又添一案,畢竟席藁待刑之身,反被偃蹇違傲之斥。無非臣愚迷不省,自陷不測,此臣之罪也。臣早蒙國恩,遭逢四聖,出入侍從,躋躐列卿,絲毫無裨,釁咎百出,被人詆斥,無所不有。而至引前代之事,擬諸奸邪之目,追訾不忌,僇辱太肆。臣之受汚,固不足言,而其所以傷先王,則哲之明,累沒世不忘之德者,爲如何哉?非臣萬戮所可自贖,此又臣之罪也。
臣於閔愼變禮之問,初旣妄答,則其罪與宋時烈、朴世采本無異同,陳章首實,曲賜寬貰,至使擧劾之官,追恨其見漏而發之章疏。及今同罪者在籍,而敍復之榮,獨及臣身,受恩偏厚,省尤何安?是誠古人所謂「義之所不敢出」者,此又臣之罪也。
臣與宋時烈、宋浚吉等,俱有師友之義,國人無不知者。昔宋仁宗時,尹洙與范仲淹友善,仲淹以言事貶,洙與余靖、歐陽脩等上書言:「仲淹臣之師友,願得俱貶。」遂至坐貶。我宣祖朝,儒臣成渾被劾,大司憲黃愼等引其師生之義,亦皆坐罷。顧臣區區私義,旣難自掩,而公法之嚴,從古如此。況今浚吉已死而尙被追謫,時烈耋老而亦幽栫棘,則臣之獨免,已是枉法,又安得晏然復廁於薦紳之列乎?議者非不知此,而然非此亦無以深入臣罪,乃倡爲不忍聞之說,欲擠之無所容之地,此又臣之罪也。
臣之罪狀,言者旣多,有難歷數,而只此數者,俱係大戾,得逭刑章,已爲過優。不意聖上念舊推恩,拯之坑陷之中,置諸氈席之上,臣雖冥頑,亦有心腸,寧不知感?然念貪戀爵祿,人臣之大戒;砥礪名義,有國之先務,臣之所以徊徨眷顧而不敢徑進者,亦聖主之所宜垂察而加憐也。
抑臣又有所大不安於心而不可終默者。臣於少時聞尹鑴之名,與之交游,情義寢篤,期許亦深,薦聞於孝廟,以爲必可大用。由是孝廟特加招延之禮,一時卿宰如李厚源、金益煕、李一相、金佐明諸人,無不爲之駭斥。臣之論辨於筵席之上章箚之間者,亦非一二矣。其後禮論之發,鑴乃於所講之外,多用危險之語,一世譁然,皆以包藏禍心目之,臣獨明其必不至此。
及鑴夤緣盛際,驟蒙拔擢,釋布衣秉國政,臣雖遠迹朝端,耳目不及時事,而竊聽國人之言,咸以爲鑴敢恃恩禮寵遇之盛,得逞夸肆諛佞之態。挾其縱恣無忌之勢,濟以患得、患失之心,出諸口者,率多悖倫而蔑義;施諸事者,無非病國而害民。其他擅弄威福,必報恩怨,貪饕貨利,都喪廉恥者,亦不可一二計。遠近喧傳,一辭咎臣曰:「誰爲薦進此人者?」臣愕然失圖,戚焉內疚。以臣之向時所期許者,夷考其今日之所爲,則前後相反,判若二人。臣自愧其昏蔽之見,不能深察其隱微之地,旣以自誤,又以上誤君父,追惟莫及,心膽俱墜。他日地下,將何顏面,歸拜於孝廟,亦何辭自解於諸臣乎?臣罪至此而益無所逃矣。
臣以疾病之身衰暮之年,叨荷恩慈,備員散班,時因次對,得瞻天顏,少伸犬馬之戀,豈非至願哉?顧以負犯實大,分義有限,屛伏空山,甘忍窮餓,區區衷赤,天日昭臨。而進誚退謗,無適非罪,臣誠呼號跼蹐,莫知措身之所。伏惟聖上天地父母,哀臣蹙迫之情,察臣危苦之辭,亟命遞臣職名,論臣罪狀,雖被鈇鉞,其甘如薺。臣無任惶懼戰灼之至。
陳情疏與季氏聯名○庚申
编辑伏以臣等有惶蹙情勢不敢自安於薦紳之後,不得不冒昧煩籲於宸嚴之下。故知中樞府事臣許潛,乃臣母之外祖,於臣等爲外曾祖也。少以賢良薦進,壬辰倭寇,徒步扈駕。效力於搶攘之際,十年之間,轉陞資憲階,皆出叡奬。累典州郡,治常爲第一,選錄淸白吏,卒官松都留守。此其平生行蹟之大略,而實是宣祖朝聞人也。
不幸今者,凶賊之臣出於後裔,諫官緣此,論劾追削其已賜之諡,臣等戚焉疚心,歷日靡定。竊念其時備嘗艱險,忠勞茂著,秩視卿宰,法應易名,則常調之斥,已非實蹟,僭越之論,又違國典。況其後裔之爲妖爲孼,亦豈旣骨之人所可知者哉?旣削初諡,且防後請,終至坐此,而不得蒙節惠之彝章,則幽明之間,寧不冤甚?
臣等旣是外支孫屬,則視其祖負枉莫白,而獨自晏然,寧有是理哉?竊揆私義,已極不安,其在公體,亦宜屛俟,而適當討逆之日,又不敢退伏私室,臣等之情勢,尤極狼狽。伏乞聖上,特垂諒察,亟命遞免臣等之職,俾得少伸其區區之私,臣等無任惶隕屛營之至。〈答曰:「省疏具悉卿懇。昨日允從臺啓,蓋由於未詳曲折之如許而然也,卿等有何不安之事乎?疏辭如此,當令大臣稟處,卿等安心勿辭,速出行公,以副予望。〉
因災乞免箚
编辑伏以比者星文示警,聖心祗畏,渙發德音,求助臣隣,招延詢訪,夜分始罷,其恐懼、修省之意,懇惻勤切,有足以感天心而懷小民者。臣以無似,適於斯際,猥當輔弼之任,顧無一言、一計,可以仰塞咨諏,少裨塵露,臣誠惶愧,無以自措。
竊伏惟念我聖上生知天縱,德性純備,聰明無所不照,聽斷未或少倦,戒禁侈汰,修明紀綱,此固帝王之盛節,爲國之要道,似無可議於其間。而然臣聞之,有餘者易過,不足者多偏,亦理之常,古之人所以自治治人者,未嘗不存省于此。區區憂愛之誠,不能無望於聖上之慮偏防過,以求臻乎中正之極。
向臣所陳「明無不照,存大體略小節」者,恐明叡或過而流於好察辨急之弊;「政無不勤,懋誠實持恒久」者,恐勤勞太過而致有進銳退速之患。斥奢雖嚴而財用不節,則未免同歸於侈也;紀綱宜修而是非不公,則終亦不能自張也。昏愚之見,有在於是,而疾病之餘,精神短乏,不能明陳於咫尺之前,退伏私室,耿耿未已。茲因書進之命,更以本意略加推衍,以備叡覽。
抑臣於此重有所感慨於中者。惟我聖上沖年嗣服,思光前烈,求治太急,付託匪人,變生肘腋,幾危宗社,瞿然改圖,討罪誅亂,收招耆耇,更新政化,中外民庶,莫不拭目以俟太平之期。除舊布新,正惟其時,安知天意欲使我聖上大警動、大振作,以之維新我邦命耶?誠願聖上懲前毖後,居安而思危,處易而思難,作事必謀於始,用人必審於初,賞必無僭,刑必無濫,惜官爵,以爲礪世之用;奬名節,以爲扶敎之本。毋主其先入,毋係於偏私,秉心如日月,畜德如天地,期致商、周之治,大慰臣民之望。臣誠不勝瞻仰祝聖之切。
仍念臣叨冒匪據,已及半年,識昧慮短,無一建白。加以宿疾轉劇,心思憒亂,視聽俱愆,實無自力之勢,祗速焉用之誚。伏乞聖明亟循故事,先賜策免,以答天譴,公私萬幸。取進止。〈答曰:「省箚具悉卿懇。前以修省之道,面陳於榻前,繼進章牘,縷縷誡誨,無非格言、至論。深用感歎,如有所得,而益可見眷眷憂愛之丹忱也,予雖不敏,可不置左右,留心省察焉?今茲上天之示警,亶在於寡昧之否德,於卿有何引咎之理乎?卿其安心勿辭,速出行公,以副予望。」〉
論大王大妃服制箚
编辑伏以臣昨承下詢,妄陳禮議,自知其於古無稽,及見儒臣啓辭,皆有援據,實所愧服。而然臣愚意猶有所未盡釋然者,敢復陳列,以備採擇。
臣聞古之喪禮,適婦爲大功,適孫婦爲小功,適曾孫婦無服,其降殺之節,自當如此。而今則後人改補以適婦爲期,則適孫婦、適曾孫婦雖至漸殺,亦可得爲大功、小功矣。然此出於義起,不敢質言。儒臣啓辭,有曰:「有適婦,無適孫婦。」此則恐不然。
惟我大行王妃齊體至尊,承事宗廟,爲一國臣民之母,則其不當以士庶禮一槪也明矣。況士庶之家,同爨之人亦得服緦,則今大行王妃之於大王大妃殿,爲聖孫之配,躬三朝之禮,盡一國之養。及其昇遐,反同袒免之親,此豈情理之所安哉?臣愚以爲,雖引同爨之義,得爲三月之制,猶賢乎已也。國朝典禮,頗有不承於古,而損益參酌,自爲一代之制者,不一而足,今臣所言,亦不可謂全無所據。
伏乞聖明更詢於知禮者,參以情理,定爲一代之禮,亦或一道。臣素昧禮經,妄以臆見,仰瀆宸嚴,不勝惶愧之至。取進止。
請大行王妃練祥禫一從禮經箚
编辑伏以喪制之以日易月,出於後代短喪之意。惟我國朝一從禮經,洗滌千古之陋,庶幾無愧於三代矣。第念杖朞十五月之制,有練、有祥、有禫,通喪之外服之最重,莫此若也,古人至有稱爲三年者。而今於大行王妃之喪,殿下服制,雖以杖朞議定,至於除服之節,則猶用短喪之制,名實謬戾,情文乖舛。以禮言之,練、祥將無所施,而幾於不成喪矣;以情言之,日月無幾,仙寢未冷,而遽先卽吉,無以寓其致哀之義矣。
竊惟我大行王妃齊體至尊,共承宗社,及此昇遐之日,臣民之所以若喪妣,殿下之所以不絶朞者,當極其必誠信,勿之有悔之道矣,豈可舍古禮而從短喪之餘論乎?臣愚以爲,聖上今日之禮,臨喪則用衰服,視事則用素服,侍奉兩慈殿則用微吉之服,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皆如禮經,以盡情文,方可以復古之正而垂法於後矣。伏乞聖上更命禮官,博詢裁處,不勝幸甚。取進止。
請免田稅,且停功臣碑役箚壬戌
编辑伏以田之下稅,每一結豆四斗,乃是法例,收米則諸道所納,雖有不同,而一結十餘斗,亦是見行之式。不幸歲歉,如有蠲減之議,則輒就收米中減其二三斗,都計有司所減,則以千萬數,不可謂不多。而戶首督令於民間,升合而收斂之,自一戶視之,未見其毫分之損,又其中間侵擾花消之弊,反甚於不減之時矣。今年諸道被災,曾所罕有,而旱田最甚,臺官、筵臣之所啓,邑宰、道臣之所請,皆欲竝給田災。而該曹慮其混雜,只許量減稅豆,就四斗之中所減幾半,則比之前日之減米,似若便益。然民間事狀,如上所陳,其無實惠,亦必如減米之時。
臣之愚意以爲朝家旣知諸道旱田被災最甚,則必須盡免其稅,方爲實惠,可以掃除許多細瑣之疵弊矣。今雖盡免四斗稅豆,尙有十餘斗收米,苟以一結所出言之,不過三四分而減其一而已,實不若給災之盡免豆與米也。惟以旣納之後,豆米之用,所司各異,故地部二視之,不欲全減於豆,持疑而不能決,以朝家大體論之,豈可拘牽於彼此出納之間哉?況今太倉餘儲之豆,可支數年,尤不宜吝嗇於救民之際也。伏乞聖上特加裁量,渙發德音,以慰窮民。
且念歲飢如此,舍置百務,惟以蠲役議賑爲急,雖如練兵等事,亦皆停廢,則朝家之軫卹疲氓,可謂至矣。今乃以功臣墓碑之役,許令調發數邑滿千之民,其裹糧往來,應費三四日子,恰與習操相當。旣停其大事,反助此私役,輕重甚舛,無乃不可乎?況一石千夫,於法過侈,在所當禁,又豈可從而傷民之力乎?
元勳、故相,禮宜加優,追報之典,宜無所惜,臣非不知大臣之建請,聖上之特許,意有所在,而此時此役,誠非所急,亦乞還寢。臣疾病沈綿,不能造朝面對,敢具短箚,略陳所懷,不勝惶悚之至。取進止。
升殿箚子
编辑伏以臣嘗得宋儒眞德秀文集讀之,則其中有得聖語申省之狀,蓋取其進講時君臣問對之語,具載首尾。宋朝故事,遠莫能詳,而似或出於記錄差謬之慮也。今臣所陳禮論本末儒賢招延等事,所關非細,聖上宣諭,亦可垂訓後世,謹已錄成一狀。而國朝旣無申省之例,敢擬升殿奏箚之規,冒昧投進。欲望聖上更賜覽察,出付史官。
仍竊伏念眞德秀之初見宋帝,首請招致傅伯成、楊簡曰:「朝廷之上,不可無華髮舊德之臣。不獨人主賴老成之益,朝列新進之士,亦得有所矜式。」又曰:「伯成、簡皆年逾八十。人謂:『雖召之必不來。』臣謂:『陛下若至誠招徠之,豈有不至之理?』」臣再三玩誦,似若寫出今日事者。今之元老儒賢,雖欲引年,尙且未逾八十。況其追先帝報陛下之義,雪誣枉、盡誠禮之恩,又豈伯成等所遭之比哉?臣亦以爲殿下苟以與共國事之意,勤懇招徠,則必無不至之理。伏惟聖上留神裁處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