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柏軒先生文集/卷二十八

卷二十七 老柏軒先生文集
卷之二十八
作者:鄭載圭
1936年
卷二十九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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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凉私議記疑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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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也者。理一中細條理。理分不容有層節。分非理之對。分殊二字。乃對一者也。○此語驟看則無可疑者。但蘆沙答奇景道書。論偏全云在天原無此分。則人物何處得來而有此偏全。然則此言分者細條理。將爲異日人物所得偏本然全本然之源。愚意偏之與分。元非一串。分如一身中耳目手足。偏如一耳獨聽半身偏遂也。分是一中本有之理。偏是氣上對全之性。恐難做一樣說也。

偏全言人物所受之性。或偏或全。人性必全。物性必偏。皆天之所命也。在天自有爲人爲物之分。故人得之爲人。物得之爲物。皆本分然也。栗谷所謂參差不齊者。亦是理當如此。非理不如此而氣獨如此者。正謂此也。今以偏全謂非本分。則所以爲人爲物。理不如此而氣獨如此者耶。惟其理之本分全故人性必全。全固是五常。本分偏故物性必偏。偏亦是五常。朱子言一理之實。而萬物分之以爲軆。故萬物各有太極者此也。理無形象。其一中本有之分。於何驗得。觀於人物之所受或偏或全而知之。程子曰。自根本至枝葉。秪是一貫。全譬則榦之直遂也。偏譬則枝之橫生也。其所以爲全爲偏之分則根本也。以榦枝橫直小大之不同。而謂與根本不貫可乎。且本然云者。自其然處。究其所以然。而謂本來已然也。爲人爲物。果無所以然者乎。一理之涵萬分。如一身之具百軆。耳目手足之各專其用。可以諭人物萬殊之各一其性。然身有形者也。耳目手足。各有方所。各有匡郭。局而不相通。理無形者也。雖有間界條理。而亦無墻壁遮攔。一而未嘗無分。分而未嘗不一。自萬物統軆而言。則人性雖全。亦只是得其一分。自一物各具而言。則物性雖偏。亦莫不得其全軆。然而以全命人。以偏命物何也。理自有等差。是之謂分。朱子曰。所謂分也者。特是理之等差耳。偏全乃等差人物之名也。偏全之與分。豈非一串。耳專於聽。目專於視。卽是偏也。各得其分。偏何嘗病。天地之大。偏言之則偏。朱子言覆載生成之偏。是非定分乎。所謂一耳獨聽半身偏遂。則乃氣之不能盡其能而爲身之病也。如獸之跂其足而鳥之缺其翼。是爲不成物也。乃若物性之偏。就成性上。言其所受之理。其分有等差也。其分雖偏。亦未嘗不全。豈獨聽偏遂之比哉。凡言性者皆就氣上說也。所謂成之者性也。然則偏是氣上對全之性云者。語非不是。而其意則蓋以爲性一而無分。都無人物之差殊。而其全其偏則皆氣之使然也。而猶曰分是一中本有之理。此專就一性中所蘊。指仁義禮智之分而言耶。徒知性之所蘊有分。而不知命之所賦有分。又不知所性之分卽是所命之分也。若是則性命果不爲橫決乎。

朱子曰。太極者。象數未形而其理已具之稱。形器已具而其理無眹之目。夫象數未形則未破之一矣。而其理已具則非分之已涵乎。形器已具則旣定之分矣。而其理無眹則非一之自在乎。○未審蘆沙以其理已具。爲人物所稟偏全之源乎。竊意此句指意。恐是父子君臣未生之前。慈孝禮忠之理已具。事物微細未有之先。事物微細之理已具云爾。非謂聖人未生之前。已有理一中分殊之全理。賢人衆人未生之前。已有幾分未全之理。下愚大憝未生之前。已有十分不移十分乖戾之理。鳥獸枯槁未生之前。已有偏塞之理而各爲萬衆所得之源也。然則似與蘆沙所謂在天原無此分。則人物何處得來而有此偏全云者。判然殊別矣。可疑。下段所引冲漠萬象亦然。

凉議果以其理已具爲人物性偏全之源。朱子分明就象數形器而言之。爲人爲物。非象數已形。形器已具者乎。父子君臣未生之前。慈孝禮忠之理固已具矣。事物微細未有之先。事物微細之理固已具矣。旣知其然。而獨未知人未生之前。爲人之理已具。物未生之前。爲物之理已具耶。已具爲人之理。人得之而爲性。已具爲物之理。物得之而爲性。卽所謂形器已具而其理無眹者也。其理其字指形器而言也。有這箇形則具這箇理。有那箇形則具那箇理。隨形各得其性不同。而有偏全之名也。以其理已具爲偏全之本分。不亦宜乎。方論人物性本分。而却攙聖人賢人衆人下愚大憝說將來。爬定幾分未全十分未全許多層等。是以人性全人字專做聖人看。而賢人以下皆不得與焉。是豈朱子之本旨乎。此人字乃對物而言。則與所謂人爲貴惟人最靈這箇人字。一般通聖人衆人而言。聖人衆人其性初無不全也。下段所引冲漠萬象。亦言一中之萬分已具也。未有萬象。已有萬象之理。旣有萬象。各具一理。卽所謂各一其性。各具一太極也。才說各一。便不能無偏全之分。除却那偏全之性。則更別無所謂各一太極者。然則人全物偏者。非各得其本分而何哉。信口努力說得崎嶇。不自知其辭之入於偏詖也。吁亦異矣。

性同者。吾不曰不然。而以偏全之性爲非本然。則是分外有理也。遂主同而廢異。則性爲有軆無用之物矣。○洛家若指性中發出來底忠孝仁讓。而曰此分之殊。非本然之性也。則分外有理而性爲無用之物矣。但謂萬衆之性。其軆本全。而自學知以下。至於翔走枯槁之發見。各隨所稟之氣而自爲一性。由未達一間。至一點子。由相近。至絶不同。由天縱之聖。至下愚不移。其品有萬不齊。是安可皆謂本然之性乎。

理也者一實萬分。一與分元不相離。一而未嘗無分。分而未嘗不一。斯義也朱子於中庸首章章句已言之。曰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又曰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旣曰各得其所賦之理。則其所賦之理。未始不各有其分也。雖曰各得。而以爲健順五常之德則其理一也。雖同一健順五常之德。而曰各循其性。各有其道則其分殊也。自分殊而言。則人全而物偏。人物不得不異。自理一而言。則全亦五常。偏亦五常。偏全未始不同。正朱子所謂同中識其異。異中見其同者也。如此然後。理分一軆。性命相貫矣。諸家之主同而攻異。主異而非同者。果不戾於朱子之意乎。主同者之以人物同五常。爲本然之性。固是的確正見。而但以偏全之性爲非本然。則所謂人物性同者一而無分也。未生而無已具之分。生而無各得之分。行而無各循之分。而一味言同則是非分外有理者乎。外分而言理則理爲混淪一塊物事。又安得免有軆無用之物乎。苟不於偏全之異而求其五常之同。則所謂五常者。畢竟推之於離形氣之地。人物未生之前矣。軆用有無。又無可論之地。惡乎可哉。蓋洛論之以偏全之性謂非本然者。秪以墮在形氣則自爲一性而然矣。而今却以忠孝仁讓之發爲本然之性。忠孝仁讓。獨非觸形而感乘氣而發者耶。物性上。亦可言忠孝仁讓之發耶。若曰物則無是。則物果無本然之性耶。忠孝仁讓。固本然之性之發。所貴乎人性之全者。以其備忠孝仁讓之德也。旣指此爲本然。而謂全非本然何歟。且偏全之偏。分明是對人言物。而以學知以下未達一間下愚不移。氣稟之偏者。呶呶提起。汩董混說者。抑何故歟。以聖人以下一切歸之於物之類耶。又云萬衆之性其軆本全。抑以爲衆物之性。其軆與人同其大。而無毫分差殊耶。若是則眞所謂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也。其軆則與人同其全。而其發見則偏而不全。是亦謂有軆而有用耶。惟其得之偏。是以發亦偏。故李繼善問物性之偏。朱子答曰。旣是不曾受得。自是不能做得。天下寧有受得則全。而做得則鐵定是偏。亘萬古而不易者乎。人之氣質雖不同。其性本全。故可以變化氣質而復其性。若物則雖千萬磨礱。終不可變而如人之全也。然則物性之偏。專歸之氣質而不謂本然可乎。

天下之性。不全則偏。固未有不全又不偏之性也。偏全皆非本然。則天下無一物能性其本然之性者。而本然之性。永爲懸空之虛位。則將安用彼性矣。所貴乎正通者。以其得本然之全也。若與偏塞者。均之爲非其本然。則何正通之足貴乎。蓋以無分爲一。其弊必至於此。其以各正之性。爲落分殊犯形氣。不足以爲一原。與甲邊之議。恐無異同。○問氣質不同則天命之性。有偏全否。朱子曰非有偏全。此洛家之所本也。今若譏之曰天下之性。旣無偏又無全。則不過爲虛位云爾。則是得爲盡人之言者耶。此不待多般而明矣。所貴乎正通者。以其得本然之全。然則偏塞者其所得。只是本然偏矣。無乃與天命之性非有偏全者。相盭矣乎。若改之曰所貴乎正通者。以其能全本然之性。則似無可議矣。

問者所謂氣質不同。專就人上說。故朱子之答云然耶。若並指人物而言。則莫是以其分雖殊。其爲天命之性則一也。非有偏全之異而云然耶。蓋以人言則其氣質雖有昏明之不同。而其大分則皆得其正通者。得其秀者。故皆與我同類而其性無不全。固無偏全之可論。若並言物則其氣有開塞之殊。其形有橫直之異。而其類有貴賤之不同。則其性安得無分別。然亦莫不有太極。莫不有健順五常之德。則亦非有偏全之不同。正所謂天命之本然。初無間隔者也。中庸或問朱子之意蓋不出此兩端。若執此而遂謂人物之性。無隨形各賦之實。而混同無偏全之分。則決非朱子之意也。朱子曰。仁義禮智。物豈不有。但偏而不全耳。又曰理不可以偏正通塞論。而氣稟旣殊。則氣之偏者。只是得理之偏。又曰如一海水。或取得一杓。或取得一擔。或取得一椀。都是這海水。夫所謂仁義禮智物豈不有。卽非有偏全之說也。而曰但偏而不全。則是同有底仁義禮智。自有偏全之分也。所謂理不可以偏正通塞論。亦非有偏全之說也。而曰氣之偏者只是得理之偏。則是所得之理。亦有偏全之分也。或一杓或一擔或一椀。則是卽偏全之不容無分者。而曰都是這海水。則又非有偏全之說也。蓋非有偏全而又不容無偏全之分。雖有偏全之分而又非有偏全之異。同而異異而同。此理分相涵。萬一各正底本然之妙也。徒知同者之爲本然。而不知異者之爲本然。則所謂同者畢竟歸於離形氣之地。非懸空之虛位而何哉。主同而廢異。執一而廢百。自不能盡乎朱子立言之意。而乃譏人以不盡人之言耶。旣以偏者謂非本然。則全者不得不歸於非本然之科也。所貴乎正通者。以其得本然之全也。彼偏塞者。正以其得本然之偏。故賤之矣。卽所謂不曾受得。自是不能做得。與夫氣之偏者。只是得理之偏者耳。易之各正性命。本義又曰各正得於有生之初。亦章句各得其所賦之謂也。然則得其本然之全。此得字實傳法於朱子者。今欲改得爲全。而曰能全其本然之性。則是全也全之也。全之者誰也。非理之自全也。乃氣能全之也。理無本然之分。而氣能全之則全。氣能偏之則偏。主張人物者。理歟氣歟。

偏全指善一邊。如孔隙雖有大小。而月光自若。盤盂雖有方圓。而水性無恙。豈不是本然。○信斯言也。蜂虎果然之仁義。堯舜周孔之仁義。毫無殊別矣。然則朱子何以言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乎。

偏全皆指善一邊。正於朱子所謂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一語。亦可以知之矣。不曰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所獨有。而但曰人與物異。則其異者只是仁義禮智之粹然者異也。且此與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對下說來。則其同者蠢然者同也。其異者粹然者異也。同是粹然而其分則異。此卽仁義禮智物豈不有。但偏而不全之說也。亦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之說也。雖偏而不全。同爲五常之德。而豈有不善者乎。朱子又言鳥獸草木。僅得形氣之偏。而其知覺運動。榮悴開落。亦皆循其性而各有自然之理焉。至於虎狼之父子。蠭蟻之君臣。豺獺之報本。雎鳩之有別。又有以存其義理之所得。尤可以見天命之本然。而道未嘗不在是者。皆指善一邊而言也。雖皆指善一邊。而曰偏而不全。則人物之分。已判然矣。而以蠭虎果然之仁義。比議於堯舜周孔之仁義。而譏以無別者。是果成說乎。離偏全而說本然曰人物同五常。則蟻虎之仁義。與堯舜之仁義。果毫無殊別也。蟻虎之說。不幾於倒戈而自攻乎。是蓋由徒知仁義禮智之爲一理。而不知仁義禮智之自有分殊也。理分相離。噫蔽也久矣。

氣質是兼善惡。如和泥之水稠淸百層。隔牕之月明暗多般。以偏全爲氣質。豈不低陷了偏全。○堯舜孔子之全。固當爲本然。至於夷惠之偏於淸和。顔閔之具軆而微。游夏之僅有一軆。則豈非由於氣質乎。此類不可謂兼善惡也。人猶如此。况於微物乎。今不欲以偏全爲氣質。恐終可疑。

論性之人全物偏。而每每說人之氣質不齊以反之。眞所謂見人說晝底。却將夜底說以反之者也。已悉於上。不必復辨。而但氣質兼善惡。自周程以來。累言而不一言。而亦疑之何也。以氣質言。則不惟夷惠淸和。顔閔具軆。游夏一軆。雖堯舜孔子之全。亦可謂由於氣質。惟其所稟。極淸無濁。極粹無駁。故全軆昭著。能盡其本然。洛家所以並全謂氣質者此也。然其全則乃所性之本然也。若夷淸而欠於和。惠和而欠於淸。其欠處猶有所未善也。其淸和則善也。顔閔之具軆而微。微則猶有些査滓未化。不害爲未善也。其具軆則善也。游夏之得一軆。其未得處固未善也。其得則善也。此類可不兼善惡而言乎。人猶如此况於微物此句。不省何謂。抑以爲大賢以下。猶爲氣質所拘。不得全其性之本然。况以微物之偏而可論其本然耶。若是則恐失之尤遠矣。朱子曰。只有這一處通便却專。人卻事事理會得些。便却泛泛。所以易昏。問虎狼蜂蟻之類。雖其一偏。然徹頭徹尾。得義理之正。人合下具此天命之全軆。而爲物欲氣質所昏。反不能如物之能通其一處而全盡何也。朱子答曰云云。是則氣質之昏蔽。人爲甚於物。而物則各全其所得之偏也。偏之爲本然。於此尤可見矣。

氣質之性。君子有不性者焉。人物偏全之性。君子亦有不性焉者乎。○氣質之性君子有不性者焉。本橫渠先生語。先生又嘗言凡物莫不有是性。由通蔽開塞。所以有人物之別。由蔽有厚薄。故有知愚之別。今以上一股爲偏全而屬於本然之性。下一股爲氣質而降爲不性之科。恐文義事理俱難。如蘆沙之言矣。問氣質不同則天命之性。有偏全否。朱子曰。非有偏全。偏全之性。豈非朱子之所不性焉者乎。據此則南塘,蘆沙兩說。似當更加商確。恐未可認爲千聖不易之論也。

張子言凡物莫不有是性。是性何性也。非天命之性耶。由通蔽開塞。所以有人物之別。此句是就凡物莫不有性上。言人物之大分也。由蔽有厚薄。故有知愚之別。此句又就人物大分上。言知愚生稟之異也。上下兩句。皆卽形氣而言。然形氣之所以通開而爲人。蔽塞而爲物。實天命之本分然也。必先有爲人爲物之分。而乃有爲人爲物之氣。開通底成人。蔽塞底成物。開通之所聚。理亦賦焉而其性全。蔽塞之所聚。理亦賦焉而其性偏。正朱子所謂此氣依傍這理行。及此氣聚則理亦在焉者也。且朱子又言通蔽不同。而曰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如人頭向上。所以最靈。草木頭向下。所以最無知。禽獸之頭橫了。所以無知。此卽邵子人直生。禽獸橫生。草木倒生之說也。各以其類。各隨其形。則各得其理。而各爲其性。各循其道。正程子所謂洪纖高下。各以其類。各正性命者也。然則直生者其性固全也。橫生者其性固偏也。倒生者偏而又偏也。偏全之名。雖因形氣而立。偏全之實。乃此理之本分。故凡物雖有通蔽開塞之別。而莫不有是性。朱子言氣不可謂之性命。但性命因此而立。正謂此也。若知愚之別。則同類同本。其性無不同。而發用有此不同。則固緣氣質之美惡用事耳。是以有善反之功也。然知者愚者所得之性。亦只是莫不有之本性也。先言凡物莫不有是性。而次言人物之所以分。次言知愚生稟之所由別。語有次第。事理完備。正如中庸章句先言天命之成形賦理。而次言性道之各得各循。次言氣質之過不及也。蓋離偏全而言人物同五常。則是欲同人道於犬牛也。何苦苦將人物之大分一定不可易底而喚做氣質。然後快於心歟。誠不可曉也。天命之性非有偏全。據此而謂偏全之性。朱子之所不性焉。則仁義禮智之偏而不全。及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以全。及氣之偏者得理之偏者。亦朱子之所不性焉者乎。非有偏全。蓋謂全亦五常。偏亦五常。非有偏全之異云爾。不究其意而以辭而已。則不幾於高叟之爲詩乎。且南塘固亦以偏全爲本然。然其所以爲本然之意。與凉議迥別矣。而今以同科譏之。見皮而忘髓。不亦疎乎。

理旣云萬事本領。氣是甚樣物事。乃獨爾一我殊背馳去。近世諸先生坼開理分。大抵皆爾一我殊之論。其蔽也氣無聽命於理。理反取裁於氣。天命之性。徒爲虛語耳。○理一分殊。固是理中事。然分殊先賢直就氣異處說者極多。今且以隙日譬之。隙之長短大小。自是不同。然却只是此日。見語類只是此日。理一也。隙自不同。分殊也。朱子答余方叔書。歷擧人獸草木枯槁。而曰雖其分之殊。而其理則未嘗不同。此亦以理氣區屬於理一分殊。此類甚多。不可枚引。此與前一義。可並行而不相硋也。至若天命之性。雖十分大全十分至善。無柰所賦形氣有異。莫能遂其本然。雖是性軆而氣用。亦是理弱而氣強。故不能無蔽也。若以分殊專歸之理。則理果號令乎氣。氣果隨順於理。而更無不治之國。更無爲惡之人也乎。恐難如此立語。

先賢言分殊處。大抵多就形氣而言之。蓋理無形象。氣之成形。乃是理之著迹。故聖人之於道理。雖不雜形氣而言之。亦不離形氣而言之。但就形氣而截斷得上下。指而上而謂之道。指而下而謂之器。苟離了形氣。則雖聖人無以說出。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曰有物必有則。皆是也。朱子之就形氣言分者。亦當以此義求之矣。今且以所引隙日之譬。答余方叔之書言之。隙之長短大小。雖不離形氣而言之。隨隙之長短大小。而所受之光。自有長短大小之不同。則此分之各正者也。長短大小雖不同。而却只是此日。則此理一之不外於分殊也。今曰隙自不同而推此日於懸空之地。則是不知此日裏面。本自有容光必照之妙也。本有容光必照之妙。是統軆一太極也。容光所照。却只是此日。是各具一太極也。理分一軆。相離不得。於此已躍如矣。答余書所謂雖其分之殊而其理則未嘗不同。此言分雖殊而理則一也。以其分之殊。則其理之在是者不能不異。此言理雖同而分則殊也。其分其理。其字指人獸草木枯槁之氣也。分與理。皆卽氣而指其本然也。上下兩句。異中有同。同中有異。說得理分。無有滲漏。彼所謂理一分殊。自是理中事者。正於此可以看得。而乃截去下句。隻擧上句。欲主同而廢異。則所謂分殊者。乃理外事也。不啻相硋矣。至若性之不能遂其本然。誠在於氣質所拘。此聖人所以修道立敎。各因其固有之分以裁之。使之主理而御氣。變異而反同。省察克治。戰兢臨履。不敢須臾之少忽也。氣質之所稟。雖有濁駁。本性之純粹者有不息。故用力而克治之。則無不可變之人。是以曰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曰惟狂克念作聖。若置之無柰何之域。而曰理弱而氣強。理無柰氣何。則直是自㬥自棄之下愚也。况乃以形氣之所拘。直喚做分殊之分。則分之所定。非用力之可變。聖賢所以言矯揉變化之道。皆歸於欺余之虛言。而國之不治。人之爲惡。反視以爲常也。若是則天下殆哉岌岌乎。且性軆氣用之云。恐合有一場大商確者。抑以軆立於未發之前。用行於已發之後。未發則氣未用事。發則乘氣故云爾歟。所謂發者。只是此理乘氣而發。理爲發之主。氣爲發之僕。如人乘馬。馬隨人而行。今舍主而以僕名。舍人而以馬名。則恐非命名之義也。中庸章句曰。一軆一用。雖有動靜之殊。必其軆立而後。用有以行。則亦非有兩事也。軆用初非兩事。理氣決是二物。而今坼軆用而一曰理一曰氣。則是以軆用爲兩事矣。朱子曰。本然而未發者。實理之軆。善應而不測者。實理之用。又曰以形而上者言之。則冲漠者固爲軆。發見於事物之間者爲之用。以形而下者言之。則事物爲軆。而其理之發見者爲之用。形上形下。皆以理之發見爲用。朱子豈不識理無造作。氣能乘載而然耶。以所主者在理而不在氣故耳。

五常人物性同異。畢竟惡乎定。曰定於先覺之言。朱子之論此固多矣。其見於四子註說者。則手筆稱停。非記錄易訛書疏倉卒之比。其言人物五常。凡有三處。曰人物之生。必得是理然後。有以爲健順仁義禮智之性者。大學或問也。人物之生。各得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者。中庸章句也。此皆不區分人物。一例說去。粗通文理者。初不難辨。且得以爲性。得以爲德之云。皆屬成性以下。而非繼善以上事。則朱子之意。明以人物之性爲同五常矣。獨於孟子生之謂性章集註。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粹然者。豈物之所得以全哉。此爲區分人物處。愚按此註亦不專於區分人物。何以言之。上文旣言性形而上者。人物之生。莫不有是性。是性何性。卽所謂仁義禮智之性也。是亦與章句或問之說同矣。如以物豈得全。爲區分人物之斷案。則章句下文。豈不曰氣稟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或問下文。豈不曰彼賤而爲物者。梏於形氣而無以充其全矣乎。此二條又皆與孟註之云無些子異意。愚竊謂三處俱是同軆異用之說也。然而只曰物豈得全。不曰物莫得與。則此亦人物同五常之說也云云。朱子之爲此說。豈喜爲刱新之論。以同人道於庶類哉。蓋此理之外。更無佗理。是以直以從上聖賢。四破人性的字。一萬物而貫之。不以爲嫌也。愚按以上所論。無不與洛家同。雖然一而無分。非吾所謂一也。故庸學或問。卽言鳥獸草木之生。僅得形氣之偏而不能有以通貫乎全軆。彼賤而爲物者。梏於形氣之偏塞而無以充其本軆之全。此言人物之性。雖同此一理。而理中之分限。不能無也。氣所以承載此理。故雖不離形氣而言。分而一之。未嘗無分。於此因可見矣。合此上下文義而觀之。其與生之謂性章集註。亦非有異意也。後人各占一半。就生軒輊。此豈朱子之所能豫料哉。是知物我均五常者。理之一也。五常有偏全者。一中之分也。蓋自統軆一極。理分圓融而無間。故其成性於萬物者又如此。是故先覺論性。有言理同者。有言理不同者。非相戾也。公共以論其妙則挑出而言之。眞的以指其軆則卽氣而明之。挑出則理本一。故理一爲主而萬殊涵於其中。愚按以偏而不全者爲萬殊。殊不可曉。卽氣則氣已分。故分殊爲主而理一存乎其間。自是話有兩般。何曾性有多層。諸家緣理分一軆處。未甚著眼。說異則欲獨擅五常。說同則乃低視偏全。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豈不信哉。○庸學或問。若單言微物而不並擧衆人。則猶或可如蘆沙之言矣。今其文明明言知愚賢否氣稟之異。而曰於其所謂性者。有所昏雜而無以全其所受之正。又曰其所謂明德者。已不能無蔽而失其全矣。此與微物之不能通無以充者。語意一致。類例無二。而以不能通無以充。歸之本然之性。無以全失其全。歸之氣質之性。則無亦有失其平之嫌乎。如有人質於蘆沙曰聖凡均德性者理之一也。德性有偏全者一之分也。則將應之曰然乎否乎。

庸學或問。首言人物同得是理以爲性。其曰天之所以賦與萬物而不容自已。庸或與必有是理而後有是氣學或者。言理一中分殊也。其曰雖有氣稟之異。而其理未嘗不同。庸或與及其生物則又必因是氣之聚而有是形。故必得是理以爲性學或者。言分殊中理一也。此公共以言其妙者也。次言人物之性。各因形氣而不容無分。其曰得形氣之正而性無所不備。得形氣之偏而各有自然之理。及虎蟻豺鳩有以存其義理之所得。庸或與得其氣之偏且塞者而無以充其本軆之全。得其氣之正且通者而其性最貴學或者。言人物之大分也。此眞的以指其軆者也。是分也乃天命中本有之分也。故曰不假人爲。庸或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正在於此。學或人物性之說。至此而已盡之矣。人物之大分雖如此。物則得其偏矣。徹頭徹尾。做得偏而終無以做得全。人則得其全矣。雖有氣稟之異而用力克治。則可以變其異而反其全矣。於是就人物上。拔出箇人。又言知愚賢否氣質之不同。明聖人修道立法以敎天下萬世之意。而使知矯揉變化之功。不得不力也。循其立言之次第而審其旨趣之攸歸。則人物與知愚之各各區別而說去者。犂然可尋矣。今曰類例無二。是但以其句語之髣髴。而不察乎語脈之次第曲折也。蓋人物之氣正通偏塞之分。定於未生之前。天命之本分也。朱子言惟其理有許多。故物亦有許多者。正謂此也。同是正通之氣而有淸濁之異。乃稟生之時。所値之不純也。非本分也。分之早定於未生之前者。生而所得。又只是這箇分。故物之不能通無以充者。雖擧天下閱萬古。而終無可通之物可充之日。若人之拘於氣質而無以全。失其全則如鏡塵圭玷。可拂拭磨礱而復其初也。今比而同之。不亦誤乎。湖洛所爭。只是人物性同異。凉議所辨。亦只就人物上論性耳。今却攙入知愚賢不肖氣質之不同。而必欲同之於物性之偏。抑信以爲知愚賢不肖其性之殊。局定而不可移易。如物性之偏乎。願以質焉。

以孟子集註爲不專於區分人物一條。通上文而看則似矣。然孟子此章。本以明犬牛人性之不同。則集註亦爲區別人物而言也。朱子曰。論人與物性之異。固由於氣稟之不同。究其所以然者。卻是因其氣稟之不同。而所賦之理固亦有異矣。所以孟子分別犬之性牛之性人之性有不同者。而未嘗言犬之氣牛之氣人之氣不同也。所賦之理固亦有異者。是指本性而言乎。指氣質而言乎。抑外此固亦有異者。而別有一箇天命之性乎。同軆異用之云。大礙淺見。五峯以性謂無善惡之可名。而其用可以爲善可以爲惡。故朱子曰如是。則却是一團人欲窠子。今不知偏全。皆指善一邊。而必欲和善惡兼氣質看。謂性無偏全之定分。而其用可以爲全可以爲偏。則所謂同軆異用。却不是一團氣質窠子乎。偏全是區別人物之說。而却賺連知愚說去。至以賢愚之性同歸之偏。則賢愚發用之不同。乃生於形氣者。而非所謂一原之妙者。惡在其同軆乎。其所謂同軆者。却是氣質。則幾何不爲五峯之見乎。氣質人欲。每每相循。轉輾相害。特一間耳。其不以性爲有定軆則均矣。正朱子所謂將甚麽做軆者也。蓋以同軆異用。做論性宗旨。則程朱體用一原之旨。幾乎息矣。

謂以上所論。與洛家同者。誠然矣。凉議以洛家同五常而說本然。爲著實的一原者此也。然但不就偏全之性而論五常。則五常不免爲離形氣而立於空蕩蕩地。此爲未安耳。

偏而不全。朱子分明以物之有仁義禮智言之。同一仁義禮智而偏而不全。則非分殊而何哉。

曰本體而云無以充本軆。爲性分耶。至無以充三字。始爲性分耶。全軆而云不能通貫全體。爲性分耶。至不能通貫四字。始爲性分耶。曰本軆全軆。卽性分中理一處。無以充不能通貫者。卽性分中分殊處也。兩項事理有則俱有。今必欲二而論之謬矣。○無以充不能通貫。分明是形氣偏塞之病。今必以爲性之分殊。使人聽瑩。且以大學論之。天降生民。莫不與性。性分中理一處。氣稟不齊。不能皆全。性分中分殊處。虛靈具應。德分中理一處。拘蔽或昏。德分中分殊處。如此說亦得否。請觀者下一轉語。

知愚賢不肖之或過或不及。而無以全其本然。則分明是氣質之病也。若物之得於天而形偏而理亦偏者。自是本分。何病之有。大學所謂莫不與性。虛靈具應。乃單就人而言之。人則無聖凡。同是形同是性同是德。而却有不能同者。是失其本分也。咎在氣質。何理分同異之可論。以上段所謂單言物則可如此說者觀之。則亦非不知卽氣言分之曲折。而必以人之氣質。提起題外之說。務欲禦人。無亦失其平之甚者耶。

以理言之則萬物一原。固無人物貴賤之殊此一節。所謂挑出以言其妙。理一爲主者也。以氣言之則得其正且通者爲人。得其偏且塞者爲物此一節。所謂卽氣以指其實。分殊爲主者也。○上一節言一性之中。含具萬理。一性理一也。萬理分殊也。人物同此一原也。雖言分殊。不害其無人物貴賤之殊。據此可見分偏之不可以相準。此一著。最可領悟。下一節却只專言氣稟事。蓋此二十一字。無一點一畫可指理之實處。而蘆沙之言如此可疑。

萬物一原。則一原之中。已有人物萬殊之分。是分殊之早具於理一也。無人物貴賤之殊。則貴亦只是此性。賤亦只是此性。是理一之不外於分殊也。所謂挑出以言其妙者也。卽其正通偏塞而究其各有所以然。則是理一中分殊也。言其自有所當然。則是分殊中理一也。所謂卽氣以指其實者也。於此一段。苟能著眼於裏面實事。則無一字非理之實處。以其不露出理字而有一點一畫之云耶。點畫之說。殆令人代赧。

心雖氣分事。而乃所具則性也。心具性。吾之心與聖人之心同。心不能盡性。吾之心與聖人之心異。其同其異。皆所重在性也。南塘乃忘却其同者。主張其異者。以聖凡異心爲法門。其亦矛盾於聖人之意矣。與南塘辨者。亦不言其所重之有在。區區較其光明之分數。欲以此爲同聖凡之心。未爲箚著痛處。○氣質者淸濁粹駁。有萬不齊。心者虛靈神妙。有一無二。南塘乃認兩者爲無辨之物。今不指其光明之無優劣分數。只擧心具性聖凡同者以辨之。其不被南塘之哂者鮮矣。况心之具性。微物亦然。此何足以辨南塘之疑乎。

心之所以虛靈不昧而爲一身之主萬事之綱者。以其有性情軆用也。未發而燦然有條。已發而秩然有節。皆性之德而具於心。爲實軆也準則也。若離了性而言心。但較其光明分數。則雖說得十分精到十分高妙。却是蛻去之空殼。不過閃閃爍爍地光景。而怳惚無所準則。所存所發。何自而中於理乎。且光明之發於淸濁美惡之氣者。不能無分數。畢竟聖凡異心之說。得之矣。若曰此以正通本然之氣而言之。非指淸濁美惡之所凝聚者。則恐亦未然。朱子分明言其通也。不能無淸濁之異。其正也。不能無美惡之殊。其得其淸且美者。固全其本然。得其濁且惡者。其光明豈得依舊而無虧欠耶。光明分數之說。果不被南塘之哂而辨其疑耶。以其所具者言之。則稟雖濁駁。其本軆之明。有未嘗息者。指此而謂聖凡同心。乃爲箚著痛處。且心之具性。信無分於人與微物矣。其所以爲心爲性。信無分於人與物乎。論人物性不同處。輒以聖凡氣質之不同而反之。論聖凡心同處。卻以微物之所同者而詰之。苟不故爲迷藏之戲。則是眞以人獸爲無別也。

碎紙中。得鹿門任氏一段議論。苟言異則非但性異。命亦異也。苟言同則非但性同。道亦同也。此言驟看外面。殆若鹿邊者獐。獐邊者鹿。而其實說得道理源頭。無有滲漏。伊川理一分殊四字。賴此公而一脈不墜於東方歟。恨不得其全書而攷閱也。○理一分殊。伊川何嘗以之論性。只因西銘。使人推理而知其一。存義而立其分而已。楊李朱子所論。亦皆如此。至羅整菴。始揭此四字。以爲性命之妙。無出於此。其言曰受氣之初。其理惟一。成形之後。其分則殊。此與蘆沙之意遠矣。羅氏又曰以理一分殊論性。則自不須立天命氣質之兩名。則其說更乖矣。又其認理氣爲一物。而深病乎朱子理氣二物之訓。則愈不可說矣。我東任鹿門又祖述羅氏四字之旨。而其言曰乾之健卽太極。而健之中有元亨利貞。坤之順卽太極。而順之中有元亨利貞。元亨利貞。卽陰陽五行也。然乾之元亨利貞。依舊是健。坤之元亨利貞。依舊是順。然則乾坤之於太極。自不害其不同也。又作人物性圖。人圈具書五常太極。物圈只書太極而不書五常。又論朱子渾然太極各具於一物之說云此謂卽此各一處。天理完全無所虧欠耳。非謂一物各具萬理也。此皆看得分殊之過而至於如此。又論人性之善曰此乃氣質之善耳。非氣質之外別有善底性也。此尤不可曉矣。使蘆沙復起。見此不覺蹙頞而長太息也。老洲吳先生嘗有論羅任兩家者極多。今擧三段。附見于下。使蘆門諸公看詳焉。○老洲集雜識曰。整菴,鹿門均爲理氣一物之論。然整菴於理一看得重。鹿門於分殊看得重。看理一重則自然理爲主。看分殊重則畢竟氣爲主。以此較論得失。整菴殆其小疵矣乎。又曰整菴,鹿門皆從氣推理看得合一之妙者。驟看非不高妙。然其究也。皆歸於主氣。而整菴則猶有每每提掇此理之意。鹿門直以一氣字。盡冒天下之理。更不求理之所以爲理。蓋鹿門之見。實本於整菴。而其主張氣字則殆過之耳。又曰整菴以理一分殊。爲說理氣底秤子。其曰性以命同道以形異者極是。性以命同則未發而指理一也。道以形異則已發而指分殊也。鹿門之祖述其理一分殊。而獨深斥此語何也。終是拘於人物之偏全。不能疏觀。性道雖有軆用之異。不害其一原之同也。

朱子言理與氣伊川說得好。曰理一分殊。凉議引而爲之說。今曰伊川只論西銘。何嘗以之論性而譏凉議之表章。然凉議實承朱子旨訣。朱子不可譏也。柰凉議何。朱子解通書。又曰一實萬分萬一。各正便是理一分殊。問旣曰理一。又曰分殊。是理與分二也。朱子曰。理有品節之殊輕重之等。分特是理之等差耳。又曰分者天理當然之則。此皆不可以之論性乎。且以西銘言之。塞吾軆帥吾性。是西銘骨子。謂之不論性可乎。楊李二氏皆以仁義言理一分殊。且其所言軆用不相離。冠屨不相易者。皆性分之固然。名理之眞詮也。是豈至羅氏而始揭爲性命之妙乎。羅任二家以理氣爲一物。又以一氣字。冒盡天下之理。諸般說話。果令人蹙頞而太息處也。二家之書。未曾攷閱。而整菴嘗於退栗之書。見其有差處。鹿門因近儒書中所引盈天地都是氣一段。而疑其或歸於主氣。嘗擧以質諸間席。則答曰苟能截斷得道器上下分明。則謂盈天地都是氣亦得。謂盈天地都是理亦得。然聖賢眼中。盈天地都是理。衆人眼中。盈天地都是氣。因以凉議末段所引同異之說進稟曰。鹿門所見苟如彼。則其所言同異者。恐亦隨氣而同異。非理分之本面也。合有一言以辨之者。答曰旣云碎紙中得一段。又恨不得全書而攷閱。則其特取一言之意。自可見矣。遂不敢復請而竟未知其所見之果如何也。今以所引人性之善乃氣質之善云云觀之。曩吾所疑者。果不妄矣。得破舊疑。良幸良幸。然一二猶有可商量者。曰乾之健卽太極。而健之中有元亨利貞。坤之順卽太極。而順之中有元亨利貞。乾健坤順則未嘗不偏。而卽是一太極則是分殊中理一也。卽是一太極。而却是有元亨利貞則是理一中分殊也。健順不同。而同爲太極者。以其皆有元亨利貞。則元亨利貞。卽是太極也。分而一一而分。只是一箇理字本面。其於理分。可謂有見。而却以元亨利貞謂卽陰陽五行。則已有理氣一物之病。又曰依舊是健順而不害爲不同。則却不知乾雖主乎健而未嘗無順。坤雖主乎順而未嘗無健。是果看得分殊之過也。其斥羅氏性以命同道以形異者。則未見其斥之之說云何。未敢質言。然命與性與道。只是一貫。性以命同。道以性同。是朱子之意也。章句於性與道。皆以理言之。而曰性道同。乃以道以形異。對性以命同。一則似命與性一而無分。道分而不一也。一則似道本無分而特因形而始有分也。抑未知孔子言道卽形而指而上。故羅氏云然耶。苟如是則不但道以形異。惟性亦然。章句不曰氣以成形。理亦賦焉耶。或問亦不就形氣之通塞而分人物性之偏全耶。不但性然。惟命亦然。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非命耶。何必獨於道而云以形異也。且指理一於未發之前。指分殊於已發之後。是軆則同而用則不同也。所謂性者。果不爲有軆無用之物乎。任氏之譏。不亦宜乎。願明者之駁敎也。

余旣爲此。或告余曰。後輩之疑先進。得不爲罪。余曰。昔溫公平生不喜孟子。至謂之僞書。而公休,元城皆尊孟子。朱呂爲知言疑義。而南軒與焉。然未聞後世斥公休不孝。劉張背師者。余于蘆沙。非親子弟門人比。不尤有間乎。况其爲言。但擧所未徹以爲問而已。更無一毫輕肆意象。縱遇褊心。決不見怒。抑余之爲此。正欲蘆門諸公看詳而平議之。庶幾得聞解惑之言。子毋以流俗視諸公也。

吾聞之。公則一。私則萬殊。湖洛諸賢人物性同異之論。皆以明理爲心則公也。其議論之矛盾。以仁智之所見不同也。仁者之謂之仁。智者之謂之智。壹是皆主乎道則不害其爲同也。後來諸儒之各主一說。同我者謂之是。異我者謂之非。是非相攻。遂成偏黨。立彼我爭勝負。則雖各自以爲明理。而其心未知其皆出於公也。先師憂道術之分裂。參考二家之說。折諸朱子之意。同中識其異。異中見其同。發二家未盡之蘊。開一世後學之眼。其心何嘗有一毫之私也。則同歸於憂道明理。而世儒創見大駭。譁然起而攻之。乃以此時。爲此箚記。傳播四出。其迹則助瀾。其文則辨疑。未知其心之果如何。而此段所言則實公義也。其辭雖若自解。而其意則實警吾輩也。旣以公義望於人。豈不以公義自待乎。然則其心宜不似世儒立彼我爭勝負之爲者矣。必不以譏斥先輩疑。凉議亦不以吾之辨疑謂不韙。而但隨問置對。不敢回互而頗傷直截。不敢糊塗而或涉煩瑣。覽者以爲如何也。竊惟艮公聲名溢國。位望拔萃。秉拂當座。四方奔趨。雖以陋生。亦恒切並世不見之歎。而始以家貧親老。今又衰病纏綿。末由參聽於講論之末矣。偶得此記而讀之。考其議論之得失。窺其所學之淺深。無異於合堂唯諾。誠亦躄者之幸也。卽欲討便奉質。而顧今少輩浮薄轉深。爭競成風。此公脚下。又安保其必無此等人也。玆用不敢。姑藏而俟之。

納凉私議記疑追錄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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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家言人物之性。一是皆以理爲無分之物。分爲因氣而有限。理一於離形氣之地。局分殊於墮形氣之後。於是理自理分自分。而性命橫決矣。○若使洛家謂太極而無元亨利貞。性而無仁義禮智。則當曰理爲無分之物矣。若謂元亨利貞。因氣而始有。仁義禮智。待氣而始生。則當曰分爲因氣而有矣。今旣不然則安有理自理分自分之患乎。

元亨利貞。太極之綱理而具人物萬殊之分。仁義禮智。性之綱理而有人物各得之分。生人生物。是各有所以然之故。而分之又分。莫不有元亨利貞之理。爲人爲物。是各有所當然之則。而微而又微。莫不具仁義禮智之理。元亨利貞。徒知爲太極之分。而却不知爲萬殊之原乎。仁義禮智。徒知爲性之分。而却不知爲萬善之本乎。元亨利貞一理也。而人物各有所以然之故則分殊也。仁義禮智一理也。而偏全各有所當然之則則分殊也。朱子曰。若論本原則有理然後有氣。若論稟賦則有是氣而後理隨以具。稟賦所具之理。非本原已有之理乎。蓋元亨利貞。統言則爲萬殊之綱。而分言則爲一物之終始也。仁義禮智。統言則爲萬善之綱而分言則爲一事之終始也。

今有一塊銅鐵。可以爲盤盂。可以爲刀劒。是分殊之涵於一。所謂粲然者。非東邊可爲盤盂。西邊可爲刀劒則渾然。及其入盤盂爐而爲盤盂。入刀劒爐而爲刀劒。各得其本分之一。○假如有人言入輕淸爐而爲天。入重濁爐而爲地。入淸粹爐而爲上智。入濁駁爐而爲下愚。入陽剛爐而爲男。入陰柔爐而爲女。是各得其本分之一云爾。則將如何辨破。

冲漠之中。都無爲天爲地之本分。而氣之輕淸重濁者。手分現化乎。氤氳之初。却無爲男爲女之本分。而氣之陽剛陰柔者。幻化生出乎。所謂依傍這理行者非歟。若上智下愚同是人也。同是入正通爐而鑄得成者也。或智或愚。只是鎔鑄之有精粗耳。物則或入橫生爐。或入倒生爐。爐本不同。比而同之。不幾於不知類者乎。絡馬首穿牛鼻。是由於人乎。

旣以分爲因氣而有。則無恠其人物同五常。爲本然之性。而偏全之性。爲非本然。有人物性同之論。○偏全通塞。與分殊之分。煞有不同。分雖具於天地。人物未生之前。而偏全通塞。却繫於所賦之氣。且偏全非可單言於人物。亦可並言於聖凡。故朱子言學知以下。氣之淸濁有多寡。而理之全缺繫焉。今以聖凡同五常。爲本然之性。而理之全缺者。爲非本然。有何窒礙乎。如此則人物之性。可以三隅反也耶。

偏全本非理之名。亦非氣之名。卽理分而言則理也。卽形氣而言則氣也。故曰氣之偏者。得理之偏。曰仁義禮智。物豈不有。但偏而不全。曰是氣多則是理多。是氣少則是理亦少。豈不可以偏全論乎。此則皆指理而言也。然氣之偏全。形而下者也。理之偏全。形而上者也。而上之理。常不離於形。形之已著者。乃理之未形而已具者。卽所謂分也。已具於未生之前。而各正於已生之後。偏全乃各正之性也。若已生後所具者。非未生前已具者。則根枝不貫。性命橫決矣。且偏全初無定名。故亦可言於聖凡。氣質之不同。朱子之言。固亦有然者。此一拍。正是他立論之欛柄也。言之已苦口。不必更踏磨驢之迹。請以一轉語問之。聖凡雖異。同是正通之氣。同是正直之形。而其性無不同。物亦雖同此一原。氣異而形異。形異而類異。而其性偏。以其偏故謂是氣質之性。而非本然之性。則朱子所斥物只有一性。而人却有兩性者。果妄笑而醜正乎。答徐子融書。枯槁之物。只有氣質之性。無本然之性。此語尤可笑。若如此則是物只有一性。人却有兩性矣。此語非常醜差。

五常之隨物而偏全。乃此理之本分。何可同也。偏全不同。而猶謂之同者。如盤盂刀劒。爲銅鐵則同之同。非以混同無盤盂刀劒而謂之同也。偏全之性非本然。離盤盂刀劒而求銅鐵之說也。○人物一原之中有五常。此理之本分。今以五常之隨氣而發見。有全缺者。謂之理之本分。而喚做性之本然。此與朱子性之在氣質者其品不一。所謂氣質之性。與以氣質論則凡言性不同者。皆冰釋之訓。無或相戾乎。

南軒指稟生賦形以前。爲天命之全軆。而人物所受。皆不得與焉。朱子以爲不可曉之說。而曰天命不已。固人物所同得者也。豈離乎人物之所受而別有全軆哉。所謂偏全之性。乃人物之所受者。指人物之所受而謂之本然。何所不可。偏全非本然。則是離人物之所受而別求本性也。無亦與朱子之訓相戾乎。或疑朱子言全軆而不言偏。並偏謂本然可乎。曰偏是對人而名者。單就物上言。則雖無間之微。莫非全軆。其爲五常則同也。且氣質之性。亦只是此性。拘於氣而發出。不直遂者。自學知以下。其品不一。指此謂性。則性有聖凡之異。豈性善之謂哉。故朱子云然。然雖下品之人。其四端之發。亦皆有之。豈不是本然。故朱子答嚴時亨云性便人生以後。此理墮在形氣之中。不全是性之本軆。然其本軆又未嘗外此。要人卽此而見得其不雜乎此者耳。若物則鳥獸之一處通。草木之榮悴開落。各有自然之理。亦豈不是本然。朱子於此分明言天命之本然。初無間隔。又以附子熱大黃寒。謂本然之性。徐子融以附子熱大黃寒。爲氣質之性。陳才卿爲本然之性。朱子是才卿。於此亦可以見晛矣。

以一視五。五者同一。以五相視。分於是存。雖散殊之無竆。皆本分中事。欲低視偏全可乎。○以一身視四肢。四肢同一身。以四肢相視。分於是存。此固然矣。然豈可以四肢與分殊分偏全乎。愚故曰分與偏全不同。如欲言偏。當曰四肢或有痿痺不仁。癱瘓不遂。然後方可謂之偏爾。雖欲不低看得乎。

萬物之統軆。只一五常。一物之各具。亦只一五常。五常之外。更無佗理。一名爲理。便具五者也。以一身諭統軆則偏全不害各爲一軆。以其分殊也。以四肢諭各具則偏全亦各自爲一身。以其理一也。統體各具。初無彼此。亦無餘欠。此理之所以爲妙也。今以肢軆之局定。擬理分之間隔。可謂言愈巧而理愈昧矣。痿痺癱瘓之云。卽第一段之說也。飛躍之不可易處。齒角之不能兼與。是亦非其定分而爲痿痺癱瘓者耶。

庸學或問。旣從陰陽五行說來。言其綱理之一般。繼以陰陽五行之偏全。言其條件之不同。一時事而先後言之。有何可疑之端乎。○陰陽五行之偏全。自屬氣質。健順五常之條件。自屬分殊。何可直指分殊爲偏全乎。若如此則手足之異名。而可謂之偏全。恐不成言。

陰陽五行之化生。健順五常之成性。言其綱理之一般也。陰陽五行之有通有塞。健順五常之有偏有全。言其條件之不同也。健順五常。只是一太極之理。而其或偏或全。乃一中之分結窠者也。人物萬殊。已具於太極裏面。而及其生出萬殊則各得其已具之本分而爲性。其性又各自有健順五常也。但知手足爲一身之分殊。而却不知手足各自爲一身也。雖各自爲一身。而亦不害爲一身之條件也。所恨眼走皮面而不能見皮裏事耳。

右追錄六條。前記之外無甚辨明。而卽是架疊耳。不必一一置對。而瞽說猶有所未盡者。故因此而及之。不避重複之煩。覽者詳之。大抵此等議論。必須姑置是此非彼之意。虛其中公其心。以審聽兩造之辭。考諸往哲之言而後。可以得其是非之當矣。將以俟世之公心者裁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