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臺山集
卷十八
作者:金邁淳
1879年
卷十九

闕餘散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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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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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六國。自燕以外。非簒竊則蠻夷。本領無足道者。而各啓土宇。傳祚累葉。民有專心之戴。士有委質之分。固結而不可解久矣。而嬴秦之取之也。不以德而以力。不以漸而以頓。呑聲飮氣。寰海如沸。破千金報五世。擧天下皆子房之心。特力不足而時未可耳。陳勝一呼。豪傑響應。齊儋,魏咎,趙歇,韓廣。天降地湧。風動雲從。皆遺民舊臣忠義之發。而項梁父子。烏合渡江。所向無敵。反手而成覇業者。徒以世世楚將。立懷王以從民望耳。不然。雖以拔山之力盖世之氣。其興也未必若是暴也。使籍也乘此基址。審其擧動。易暴以仁。濟勇以智。持之以十數年之久。則芉氏之澤。遠而斬矣。武關之怨。洩而冷矣。朝覲訟獄。舍彭城而誰歸。征誅揖遜。一朝兼有。而所以處義帝者。亦綽綽然有餘地矣。匹夫之勇。計不出此。積猜嫌於卿子之事。激狠怒於如約之言。郴徙江弑。身犯惡逆。縞素三軍。藉漢資斧。當此時。凡爲江東之人者。其仇項而德劉。當何如也。是籍之失天下。自江東始也。及夫陰陵猖獗。匹馬東走。如窮猿駭鹿。不暇擇步。忽見亭長艤船。提出江東二字。則宿跡森現。本心闖發。且愧且懼。神奪氣沮。而終是英雄身分。强作牢籠說話。憐而王我。若將有望於父兄。而以八千子弟。無一人還。爲無面目見父兄之端。吾誰欺欺天乎。籍之無面目見父兄。果在於八千人之生死耶。懷王之死。楚人憐之。如悲親戚。義帝之死。獨不憐之乎。懷王死於隣國。猶憐之。義帝死於世臣。不尤憐之乎。懷王死憐之。義帝死憐之。畔懷王殺義帝者爲誰。又憐而王之。有是理乎。於是乎東渡之計左矣。無地可歸。有死而已。此項王眞情也。乃杜牧之詩曰。江東子弟多豪俊。捲土重來未可知。文人之言。若是迂耶。

赦季布。果出於賞節。則鄭君何罪而逐。誅丁公。果出於懲惡。則射陽侯舞劒事何不並案耶。然而後之論者。例以公天下爲萬世法。翕然歸美。就事論事。依於忠厚也。不妨如此說。而苟欲覈其情實。則弇州之論。最得大旨。但其所謂醜其著阨。爲此言以揜者。以余觀之。恐未必然。意丁公爲人。梟悍難當。最所忌惡。且帝雖動於走胡走越之說。姑赦季布。而鰓鰓然猶有餘疑。故除其母弟。以剪他日羽翼耳。

四皓爲呂后畫策。諫令太子將兵。以布聞之鼓行而西爲辭。與茅焦諫始皇。脅以諸侯莫肯向秦同意。皆兵法所謂攻其所必救者也。

秦末羣雄。與高祖並起角逐者。自項羽以外。惟田橫兄弟。最爲勁敵。盖其豪傑勇敢。素爲一方畏服。而席建國之業。挾强宗之勢。非甕牖繩樞一時倔起者比。故當天下糜沸之際。三王更立。屢躓屢興。卒能全割海岱。傍觀楚漢。隱然以卞莊自處。而韓彭勳業。寧死而不屑爲也。及東城之役。伯王授首。四海羣雄以權力相制者。芟除畧盡。而惟橫也巋然獨存。占據海島。風濤萬里。荒忽莫測。闖一登岸。則河濟間七十二城。皆舊日威德所被一日不除。天下之患未艾也。以帝料敵之審。豈不知區區裂土之榮。未足以中橫所欲。而然且召之者。欲假召爲名。遣使以覘虛實耳。以橫經事之練。豈不知帝之召己。非出好意。而然且詣之者。欲假詣爲名。用武靈王入秦故事。一見皇帝面貌。且窺腹心之動靜。幸有一可乘。則跳身歸巢。以作後圖耳。故其行也。只以二客自從。五百人則留守不動。雖破亡倉卒之中。一奇一正。布置森然。有常山首尾之勢。及夫經都歷國。去洛陽三十里。則觀俗觀政。揣摩畧遍。漢之爲漢。未可以時月動也。身且老矣。待之無益。故翩然脫屣。畧不顧戀。漫提他事。陽自託於慷慨引决。而本旨所存。又不肯分明說破。其亦聞老氏善藏之風者歟。帝雖召橫。而其來則未曾期也。忽聞其來。固已愕然心動。又忽聞其死。益恍惚而不能定。乃徐而繹之。則橫之機神風槩。所以來所以死者。始隱約領會於方寸之中。渠筭我耶。我筭渠耶。要之爲並世人傑也。於是歎服其賢。爲之流涕。生則相忌。死則相憐。故是英雄常態也。今讀漢史本傳。王侯之誘。加兵之脅。稱孤之歎。烹兄之媿。皆是紙上糟粕。別有兩條機鋒色授魂予於筆墨蹊逕之外。不可以形跡捉摸者。每讀至此。未嘗不啞然獨笑。

朱建之不見辟陽侯。初心可謂正矣。而爲梲母恩。回心定交。不免於及受人之恩。不可無報。而苟非其人愛我疢疾也。吁可畏哉。

諸呂用事。是漢初板蕩之會。士大夫當此時。身名極難周全。王陵平勃。身居大位。與之爲敵。無論禀性之剛柔。行事之正譎。畢竟成敗。勢將同歸。雖欲游移前却。有不可得者。陸生位差卑。無甚責任。故得委蛇蕭散。以一身爲自己受用。旣謝病休官。田園車馬。極意行樂。超然作理亂不聞之人。餘智癢癢。又不欲全然無事。則以勸丞相交驩太尉。助設臨陣之正局。却又翩翩出入於辟陽侯家。聊作餌敵之奇兵。正局虛而實。奇兵實而虛。故平勃成。與享其福。辟陽敗。不染其禍。觀其詘信變化之際。矯然有猶龍之風。漢廷智謀之士。留侯以下。鮮有其匹。但朱建一着。無之未爲損。而喬木遷幽。友道多觖。崑岡焚玉。戎首有歸。豈仁智故自難兼。而所謂奇兵者。勘其微情。未必餌敵而止乎。

文帝欲用賈誼。而絳灌害之。景帝專任鼂錯。而諸大功臣多不好。二子材智畧同。而所遭又相類。小加大新間舊。故非順局。而先後輩不相協。自古已然矣。文帝審於物情。度不可以一時兩全。故陽疎賈誼。使之休息於外。而不見則思。有事則咨。是恩遇未嘗替也。特姑斂其粗跡炫耀。以塞耽耽之眼耳。其卒不踐公卿之位者。年爲之限。而非帝所能料也。景之於錯則不然。驟爵位以驕其志。過扶抑以叢其怨。卒又信譖妄誅。恩誼掃地。文景之不可同科久矣。而於此一事。又爭數着工拙矣。

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爲過之今不及也十五字。味其辭旨。有潛心進修。未嘗間斷之意。有謙躬退託。不自滿假之意。有樂道人善。彥聖若己有之意。漫出數語。不費安排。而學問之淵深。氣象之溫潤。心術之光明。衆美俱著。爛然可掬。非盛德而能如是乎。彼以詞章筆翰之末。與羣下爭工。從以機羅者。何度量相懸之甚也。

竇嬰與鼂錯有隙。而爰盎之召。由於竇嬰。東巿之事醞釀久矣。而不欲自我犯手。借盎以發之耳。及靑翟等劾奏出。則居中承接。授旨唆嗾者。又非嬰而誰。余嘗以田竇之並稱。謂非篤論。以此觀之。嬰之不免奇禍。亦有以哉。

鼂錯之禍。始於爰盎。終於靑翟。盎之對曰。吳楚相遺書。言賊臣鼂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爲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今斬錯赦吳楚。復其故地。兵可毋血刃而罷。靑翟之奏曰。吳王反逆無道。天下所當共誅。今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羣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臨兵。徐僮之傍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錯不稱陛下德信。欲疎羣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無臣子禮。大逆無道。請論如法。始以削地歸咎。終以予地成罪。始則曰吳可赦。終則曰吳當誅。奏辭得當。則爰盎合被同罰。對語非妄。則靑翟之誤兵機亦多矣。何其相戾之甚也。盖上無勘亂之畧。下多嫉能之臣。微旨乍形於移過。衆怒齊逞於修隙。殊發同的。湊在一殺。而矛楯不嫌同口。驪黃都屬外面。刑政如此。天下之不亡。亦幸耳。漢書具載奏對。繁而不殺者。所謂直書其事而義自見者也。然以權謀自喜者。人亦以權謀陷之。獵人恒死虎。舟人恒死水。以此責錯。錯亦無辭矣。

景帝時將相名臣。如條侯,魏其侯者。未易多數。而皆剛潔伉厲。不肯趢促爲婦寺態。故一則曰鞅鞅非少主臣。一則曰沾沾自喜多易。當時從政。良亦殆而然。鞅鞅有畏憚意。故不得不相。又不得不死。沾沾有輕侮意。故位靳而禍亦緩。升沉禍福。要有命數。而二人之姿性氣象。亦畧可見矣。

破吳楚大功也。折梁王覬覦。諫栗太子廢大節也。材器望實。要非蚡輩人。且除吏益宅厭薄有素。以帝之明達。其於辨優劣判曲直。固已昭然矣。特以太后盛怒。自度非婉容愉色所可挽回。故令公卿廷辨。欲假公議以爲己助。而平日好言論如鄭當時者。乃依違媕婀。與所料相反。一汲黯孤單。不能爲力耳。於是無所發怒。有並斬若屬之語。而嬰亦不可救矣。宮闈之間。事多難言。以盛際剛陽之德。猶尙如此。王章之死。劉向之不用。又何責於太孫之世哉。或曰。嬰之深見忤於后。而帝亦爲德不卒者。栗太子事。不能無崇。后則未可知武皇英主也。豈其然乎。豈其然乎。

聖人之敎。莫備於孔門。而有一言而可盡者。曰博文約禮也。非文無以明道。非禮無以成德。德立而爲體。道達而爲用。體用俱備。道德兼全者。命之曰儒。充其名者。莊子所謂魯國一人是已。游夏七十子之徒。抑其次也。及夫聖人旣歿。敎澤寢微。禮之弊。褊刻已拘曲已。文之弊。支離已煩碎已。鄙吝薄俗。矯詐奸諛。種種雜證。又因之而作。此周末諸儒之失也。戰國秦項之際。天下方騖於兵爭。無所事儒。儒之長短得失。固無自而見。漢興稍久。禮樂制度。羽翼太平之事。不得不求之儒家。則作用始著矣。而當時之所謂儒者。大抵皆周末之餘也。表率不能效於家庭。聞望不能孚於鄕黨。而傀儡章甫。釣弋靑紫。其行亦可羞也。於是士之負性帶氣者。汚其流而迷其源。以爲儒果不足爲也。各隨其資。別作調度。倜儻而惡褊曲者。必趍任俠。簡潔而厭支煩者。必歸黃老。高文景武之間。黃老任俠。與儒術鼎峙爲三家。而魁材偉器。多出於二家。儒家則只有董江都一人。而論者猶以少精采病之。其餘碌碌無可觀。公孫丞相。方且巍然爲士林領袖矣。儒至於此。尙可以詩書孔孟之遺而珍奉之哉。然則彼薄儒而不爲者。非黃老任俠之罪也。乃儒者有以激成之耳。使當世有一眞儒。返文禮之本。秉道德體用之實。爲之倡率。則有不懣然心服。盡棄其學而從焉者乎。司馬子長。以先黃老進游俠。見非於孟堅。彼固以當世之儒。比方而言之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孟堅言是惡紫恐其亂朱也。惡莠恐其亂苗也。子長言亦是吾其爲韓安國乎。

黃老之學。以淸心鍊氣爲宗。雖應事接物。不廢世緣。而常提攝此心。超然灑然於應接之表。要令身大於萬物。不令萬物大於身。與吾儒之先正其心。毋暴其氣。意味絶相似。但吾儒廓然大公。當然而然而已。彼則微有智謀安排之私。所以爲毫釐之差耳。西京二百年。忠良正直。卓然可爲百世師者。無出汲長孺之右。而史稱黯學黃老之言。觀其危言危行。上觸下劘。一節剛方。無所撓屈。準諸齒弊舌存之訓。頗似逕庭。而惟其超然灑然者。積於中而孚於表。故以武帝之桀暴。而不能移狄山之怒。以公孫弘,張湯之陰賊。而不能餉顔異之禍。以王太后,武安侯之黨伐。而不能延魏其,灌夫之誅。非有道者。不能也。此學黃老之善者也。後世士大夫。專無心地上工夫。非但儒術不明。黃老門庭。亦不免丘墟多年。乍見人之不做聲不動手。喜占便宜。輒以黃老歸之。而世之翳步竊物。匿影中人。狐鼠其心。鬼蜮其行。而宗國之安危。生民之休戚。一切付之秦人之瘠者。方且隱然以黃老自命。黃老曷嘗如此哉。司馬遷敍游俠曰。朋黨比周豪暴。侵凌孤弱。游俠亦醜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夫朱家郭解。尙不可與暴豪比。况以長孺之賢。而謂可與狐鼠輩同類耶。余於此未嘗不爲黃老悲之。

余嘗著李生箕和字說。引董仲舒,公孫弘對策語。分二人朱紫。今閱楊升庵集。錄四明黃潤玉語。謂一正字一和字。便見其人品正譎。與余言不謀而同。亦可謂朝暮遇也。

婦人之性。近之則不孫。少借權勢。鮮不驕恣。驕恣而不罹于過者。未之有也。况皇帝已老。幼子承儲。年齒甫壯。志氣方銳。東朝之貴。朝暮且至。其意態之張王。發見於言動之間者。固無往而不爲過也。然則鉤弋信有過。而帝之譴而至於死者。必有甚不得已之故耳。其不宣布其過。而託言未然之憂者。爲昭帝回護耳。且不欲令公卿與聞其事也。天子過誤殺一姬。不至大累。何憚以身自任。而不爲嗣皇恩誼。世臣門戶計哉。此帝之本旨也。班孟堅直書有過。見譴以憂死。而史記褚少孫所補。盡刪而不取。豈有見於此歟。然其後七百年。拓跋氏摹爲成法。殺不辜者。不知爲幾人。所謂癡人前難說夢。而作俑之譏。帝亦不能辭矣。

耿壽昌以穀賤傷農奏。立常平倉。蕭望之以商功分銖詆之。宣帝卒用壽昌策。民果便之。常平在當時。儘是良法。從違之際。利害較然。望之於此未免讓壽昌一頭矣。及麟閣繪畫。褒顯中興股肱。則望之與梁丘賀。皆以名儒在列。而一時良二千石如朱尹龔黃之徒。亦不得與焉。盖自孔門四科。儒術吏才。鮮能兼長。儒有持世輔化之功。而其驗常在久遠。故大言籠罩者。易以藏拙。吏有幹事綜物之能。而其論例諧時俗。故小數狡猾者。易以售奸。於是儒以卑瑣疵吏。吏以迂腐訕儒。和敬壞而猜怒興。浮議繁而實事少。此後世之通患。如國朝大同議。卽其一也。劑量利弊。折衷長短。聽言詢謀。抑揚隨宜。而內外賓主。自有隱然之定品。非臨之以至明。不能也。三代尙矣。魏晉以下無譏焉。庶幾者。其惟宣帝乎。

韓延壽良臣也。構隙而殺之。丙吉元老也。越禮而慢之。德性欠溫厚也。耿司農常平之法。立著便宜。張京兆贖罪之議。無甚大謬。而終始力排之。政術少通變也。人臣服勤。寧計崇卑。王者制治。何間遠邇。而左遷則疑其不合意。外郡則謂之不足憂。度量之狹而言議之偏也。恭顯鴟張。只可徐圖。而欲以齟齬援古之論。遽奪中書之權。鄭朋狙詐。宜無難曉。而乃以粉飾媚己之言。濫借金門之階。作事之昧機。而知人之乏鑑也。朝廷難與爲言。而不止子伋之訟。天子未必欲殺。而輕聽生游之勸。處患難死生之際。亦未可謂從容而得其當也。蕭太傅明經潔行。剛正伉重。自是一代偉人。而指數疵病。如彼其紛如也。用此道求患之不掇難矣。而後世士類之饒志氣而寡才識。終使家國俱瘁者。其㨾子草本。皆自此公啓之也。可勝歎哉。然是說也。尙論責備之云爾。與之並生乎當時。則不得不齊心協力。匡救彌縫。禍福榮辱。與同而不與異也。誠以擧朝人物。無以勝此。而與之對壘者。乃許史,恭顯輩也。若一一摘其疵而譏斥之。則不爲許史,恭顯輩所樂聞。而浸淫焉入其圈乎。陽作公論之態。陰逐邪黨之臭。其惡甚於穿窬。士大夫决不可爲也。蘇長公曰。君子有過。小人庸人無過。長倩之多疵。不猶愈於許史恭顯輩之少疵乎。余嘗有言曰握銓柄。易失差强人。秉史筆。難得恰好人。以史論銓。其言也刻。以銓論史。其言也苟。不刻不苟。君子之道存焉。欲一俟明者而質之。

廟樂不宜立。詔書不可用。皆漢人所謂非所宜言。大不敬也。人臣負此二大罪。公卿劾奏。不是異事。而夏侯勝之卒免刑戮。復被恩禮者。有二故焉。一者質樸簡易。素孚於上下。雖有彌天罪犯。不足以深文加之也。二者宣帝久勞于外。習聞民間苦武帝粃政。雖怒其言之不遜。亦察其實之非誣也。

張南軒曰。西漢儒者。以利祿爲事。以成王莽簒竊之禍。光武貴隱逸。以變其風。故雖羣奸睥睨神器。而不敢卽取。此論大槩得之。且於世敎。不爲無補。固未可輕加非議。而細考其實。亦有合商量者。王氏用事。始於成帝之世。而封事者。人人皆言灾由王氏。則當時士論之不畏强禦可知。惟張禹一人老而不死。黨邪背正。陰爲身後固寵之計。此固可痛。而言纔脫口。輒被朱雲請斬。朱雲得罪。則辛慶忌又舍命而救之。雖其空言無裨。多躓少振。而天壤之間。正氣不死。雖以彼勢之方强。亦有抑遏而不敢肆者。自是以後數十年間。五侯兄弟。更執國命。震耀熏灼。無所不至。而其意所在。不過入則威福憲爵。出則輿馬聲色而已。至於覬覦匪望。盜竊天位。則非音鳳譚商輩之所敢出也。及王章誅。劉向廢。梅福去。何武,鮑宣。相繼遇害。閱歷年歲。剗削銷磨然後。剛者卷懷。懦者折服。符命之撰。功德之頌。紛然雜出於宗戚世臣之手。而新都移鼎之勢。始浩然而不可禦矣。使向之六七公者不死不去。落落相望於朝野之間。則其維持撑扶之力。豈下於俊及諸賢哉。至若崇隱逸變風俗。固是光武御世之長策。而竇憲之方熾也。鄧彪,桓郁之徒。被其籠絡。委隨聽從。使內外協附。莫生疑異。時則去光武不遠。而師傅輔弼之列。居然有二張禹。豈非所謂何代無賢者耶。桓靈之際。符郭李范諸公。以言議風裁。主張世道。雖昏亂已極。無所着手。而元氣所在。民彝賴樹。遺澤餘芬。歷世未沬。其功烈誠有不可誣者。而及夫操丕父子。世濟奸媚。卒移漢祚。則大丘朗陵之孫。甘爲其佐命元勳。而建安諸大夫。竟不見龔勝一人。則兩京優劣。要亦未易論也。大抵西漢承苛酷之餘。以寬厚矯之。東漢繼簒弑之後。以名節矯之。此其爲損益更張之大端。習寬厚之俗者。圓全而少廉稜。聞名節之風者。方峻而有骨力。此又氣味轉染之使然。而二氏之末。受弊食效。適有以類而相近者。此南軒之論所由起也。然以愚觀之。寬厚名節。爲德差殊。而盛時哲王。淑世善俗之意則無不同。使繼體之君。守而勿失。勸懲作成。一遵先哲王軌範。則豈惟名節能折奸哉。寬仁忠厚之士。必不肯輕以國與人矣。獨無奈天祿將終。君心先蠱。刀鋸鼎鑊。以待忠良。而保養奸回。惟恐不及。使天下之士。曉然知謀國之不緊。殺身之無益。於是彝性壞而偸心啓。寬厚之變。則因循仿像而爲似是之鄕愿。名節之變。則創艾拗激而爲相反之從逆。此兩漢末運所以不期同而自同者也。然則寬厚名節。不須分別。總之爲一箇善道。而消長之際。國之治亂繫焉。是故西漢簒竊。弊誠在於利祿。而弊之所起。則不關於全盛培養之時。東漢維持。效誠在於隱逸。而效之不終。則又由於黨錮斬伐之禍。如是爲說。庶或周遍不滯否。愚嘗有詩曰投匭尋常切貴臣。漢朝風節未全貧。朱生發憤君休怪。創見安昌一種人。恨無由以此請敎於南軒座下也。

谷子雲經術文章。足爲中壘之亞。且其前後所上封事對策。箴違補闕。未嘗無切實可觀。而班固氏書之曰。專攻上身。黨於王氏。則許多昌言嘉謀。都覺菸䓃不光鮮。而昭昭然臚布千古者。只諂附權奸之罪耳。以彼才識。豈不知此名之爲可羞。而顧乃甘心蹈之。終身不悔者。其意必以爲所惡於外戚者。以其地之素微。士夫難於濡足。其人之不賢。君子恥於共事耳。今王氏則不然。乃祖賀以繡衣使者。爲孝武朝名臣。則自是簪纓大家。而先帝之嫡后。名位甚正。今皇之諸舅。倚毗莫近。且其爲人。皆文雅通敏。愛人禮士。家世也如此。處地也如此。人物也如此。士欲高飛遠走則已。不然而從仕行世乎。則舍此家而誰與哉。彼興訛造訕。妄相嘵嘵者。非窶人子媢忮富貴之惡習。則乃不經事少年酸稜癡氣。而朱雲怪鬼之尤。劉向挾雜之甚。皆不足采。大將軍與國同休。吾家與大將軍同休。子孫萬世。永永無替。此中正周通。義與利俱附之道也。是其擇術持論。自成一種說話。雖有善辯者。殆不能相難。而俄頃之間。世變層生。向所謂周召申伯之家。化爲羿浞梟獍。而凡爲其門生故吏者。擧入於千仞坑坎。歷劫而不能脫。使子雲少須臾無死。目擊此事。則具亦推原其故。而有慨於因親之不審耶。將曰吾能料其始。不能料其終。而以忠逆賢不肖。區別於鳳,莽之間耶。抑堯傳舜授。不患無可援之經義。而載筆懷札。欣然從國師公天祿大夫之後耶。是盖未可知也。

西漢諸帝。昏明不同。而家庭孝友。終始一德。元成之在東宮也。淮陽,定陶。幾致易樹。而及二帝卽位。所以親愛眷遇。不以前事爲介者。出於誠欵。匪由勉强。雖張博之獄。咎惡已著。王章之誅。嫌偪益甚。且有石顯,王鳳。專擅國柄。生殺在手。而終不能動其一髮。視後世人主之疎忌骨肉。自剪羽翼。動以管蔡爲口實者。高下奚翅霄壤也。以二帝之昏而猶能如此。則祖宗家法之美可知。此所以旣蹶復興。傳祀四百。而苗裔福祿之遠。至于千歲而未已也。爲人君者。可以鑑矣。

士君子立心行己。須有規模。而所謂䂓模有大小間架。踐形盡性。以聖人爲期者。大間架也。因所遇之時世而處之有顯晦。據見成之學識而用之有闊狹者。小間架也。小間架未嘗不包於大間架之中。而以其終身標準。更無展拓。故謂之大。以其隨時變通。各有界分。故謂之小。二者不可偏廢。必也致曲乎其小。而會極乎其大然後。高不墮虛空。卑不滯褊陋。而儒者之事。無餘憾矣。竊觀後世學者。全無䂓模可言。其大者。盖已置之溟涬之外。不能關諸念頭矣。卽其小者。又不曉隨時適中之爲至善。就氣質所近便宜所在。粗可名一善者。竊據私占。奉以爲無上珍藏。而萬理百行。一任其虧闕。畢竟成就。非墨則楊。視堯舜孔孟之軌。不啻燕粤。眞儒之不作。聖學之不明。良以此也。可勝歎哉。

學者無他。爲善而已。但善不可以徒爲也。必須探究講習。積累培養。使道理慣熟於眼。趣味浹洽於身。然後事之應乎外者。總貫一本而善始無不實矣。此致知存心。所以居力行之先。而其名曰學之體也。善不可以知而遂已也。旣有得於心矣。則在閨門而有閨門之事。在朝廷而有朝廷之事。人物之邪正。當辨別也。言議之得失。當裁擇也。禮樂敎化之廣大。錢穀兵刑之猥瑣。凡事之在天壤之內。而不得不與吾身相接者。必須隨其知之所及而處之有道。不以精粗而取舍。然後理之具乎內者。俵散萬條。而善始無不著矣。此中節之和。所以承大本之後。而其名曰學之用也。兼體用該事理。統名之曰學。而其歸成得一箇善而已。世之甘心爲惡者。固已無可奈何。志於善而終不得入於善者。吾見亦多矣。盖有兩種焉。其一。於身心性情。初無密切親貼之工。却向外面粗跡。覓取一二好題目。襲而行之。認作安身立命之地。只論其事則非不善矣。而殊不知探究未精。培養未厚。則或明其一而闇其二。或修於此而闕於彼。終不能据爲己有矣。此知用而不知體者也。其一。有見於彼之爲陋也。喜簡潔慕周全。以少可爲高。以一節爲恥。只論其意則非不善矣。而及其臨事應物。巽蝡萎腇。都無運用。居家則雍容起居而百爲不理。立朝則醇謹進退而一長無紀。人物之邪正。則曰是奚足犯手也。言議之得失。則曰是奚足開口也。禮樂則曰未暇也。錢穀則曰不屑也。然則何所爲哉。兀然塊然。虛矜實歉。直喑痿以終身耳。以此求多於流俗。不亦難乎。此知體而不知用者也。是二人者。一則病在心麤。一則病在膽弱。一則如南粤王之黃屋左纛。擁假尊而擬良貴。一則如劉繇,王朗之今歲不戰。明年不征。談聖賢而蹈危亡。門路雖殊。其觖於善而畔於學一也。

楊墨肆而孟子闢之。老佛熾而程朱攘之。自是以來。天下之學。咸宗鄒魯。四氏之爲異端。如禽獸戎狄之爲異類。人得以斥之。道統可謂一矣。夷攷其習尙施用。則異端之敎。依舊塞路。所斥者只旣骨四個身耳。然墨之愛人濟物。佛之苦行斷慾。自是卓峻難學。故其敎不期絶而自絶。雖或有之。從者絶罕。不足爲吾道之害。惟楊之爲我。老之自私。於康濟一已。爲術最妙。故擧世滔滔。殆無一人出此窠臼。而以其冠儒服儒。名宗孔氏。故能自揜匿。而人亦莫得以非之。譬如宋室南渡。秦檜當國。漢面胡腸。誑誤一世。腹心之患。甚於兀朮。而聲勢已成。蹤跡未露。則雖有一二忠志之士。亦末如之何矣。秦檜不去。宋室亡。楊老不絶。孔道息。皆不可兩立者也。

學之一字。權輿於說命。而說之言曰。惟學遜志。務時敏。厥修乃來。允懷于玆。道積于厥躬。遜志時敏允懷。工夫也。修來道積。功效也。摽揭以爲高。誇張以爲大。非遜志也。悠緩而不切。疎率而不精。非時敏也。盖學所以爲己也。纔有虛驕務勝之心。則量狹識蔽。外騖內荒。無以受益而擇善。故遜志爲居業之基址。志旣遜矣。而苟不隨時隨處。孶孶用力。則斯須之弛。而前功盡棄。豪忽之遺。而全體不完。故時敏爲進德之節度。此二者工夫之始終也。基址立矣。節度備矣。則施身而身修。施人而人理。如種必穫。如食必飽。有不期然而然者。所謂厥修乃來。而信息見矣。修來不已。富有日新。則道德充積。與身爲一。應不窮而用不竭。所謂道積厥躬。而成就極矣。此二者功效之始終也。然功有大小。效有淺深。苟不能誠實恒久。念念在此。則纔見小獲。不求深造者有矣。故復以允懷于玆。錯擧提醒於功效始終之間。以明信息旣見之後。成就不可以不極。只寂寥二十言。而學問之科程位級。文字之排置操縱。種種纖悉。無以復加。尙書古文。可疑甚多。未必皆孔壁眞本。而此一段則分明是古聖之訓也。

務實則一藝可觀。徇名則萬善皆僞。故爲己爲人。爲學者第一關。能知爲己則思過半矣。而天理人欲。迭發於方寸念慮之間者。一日萬端。其微如毫。其棼如絲。苟以其大綱之已屬爲己而不復致察。則鮮有不認賊爲子者。故辨理欲爲第二關。非爲人也。非人欲也。則斯可謂純乎善矣。而氣有淸濁。習有生熟。造次作用。不盡由心於此。而不審諦密檢焉。則言動之發。易致偏倚。而非大中至善之則也。故矯氣習就中正。爲第三關。透此三關。而擇善之事畢矣。

自檢平日。百事不悠泛弛緩。則必忙急迫促。皆志不率氣之病。又凡曉解文字。辨別事理。往往有不費探索。而能見人所不見者。而却於至淺至近衆人所共知。或疎脫而不之省。盖氣不甚昏。而質全欠粹。又禀賦粗免庸下。而工夫不能縝密故也。

年前有人遣書相問。用學問玩索等語。若勸勉之爲者。其人素無行檢。且不無背面欺負之跡。意輒不悅曰彼惡知此事。不過竊得古人幾句話。要塡紙面空白耳。旋又自悔曰彼雖非其人。言則自好。何遽厭薄至此。是吾褊陿處也。又念夫夫出好言。反來人厭薄者。以行己不見信故也。於敵猶然。况余嘗以堯舜三王誠正仁義之說。娓娓於君前屢矣。不知君之視己。有異於己之視夫夫耶。思之及此。不覺怵然背汗。

澤堂李文靖公。嘗論東方學術曰。己卯被錮之後。學者潛相學習。惟恐人知。爲之者雖絶少。而皆實爲己。故畢竟成就者大。退溪諸賢是也。宣廟卽阼以後。明主在上。崇儒重道。大臣承輔。皆以禮賢下士。爲名爲學者。殆家家有之。不久而東西分裂。完人盖少。而汝立,仁弘出其中。遺臭千古。原其故則飾外徇欲者多。以至於此。此論於古今學術衰盛誠僞之故。可謂核矣。及至今日。則世之待學問。又有一種道理。非崇非錮。置之度外。朝不諱誠正之言。而聽者唇反。野不絶弓旌之士。而觀者目笑。一以爲僸佅之備物。一以爲俳優之供劇。而當世所尙。自有事在。乃朱子所謂柔道不戰之秘計。而學之種。幾乎絶矣。

世與道交喪久矣。含章儉德。默默自守。固今日之時義。而乃若君子之存心。則何可苟也。求志達道。本末之具。不可缺也。用行舍藏。中正之則。不可偏也。至於言語文字。未須汲汲。而必不得已而有之。明天理正人心。力距詖淫。使一髮千勻之緖。少賴以維持焉。則太上雖未可議。抑亦可以次之矣。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問。君子何如。斯可謂之有道乎。曰言行合於理。斯可謂之有道矣。言行何如。斯可謂之合於理乎。曰出於心而無邪。措諸物而無違。傳之後而無弊。斯可謂之合於理矣。

問。剛柔緩急。可矯而相濟乎。曰矯之哉。宜和不宜雜。何謂和。何謂雜。曰節性而融於內謂之和。作意而强於外謂之雜。和如以蜜和水。蜜與水皆可食。雜如以砂雜米。砂與米皆不用。

問。善與中異乎。曰謂之異不可。謂之同亦未也。善有實着。中無定形。知爲善然後。可以語中。未知爲善者。不可以語中也。善義差闊。中體至精。行善而得其宜然後。可以稱中。未得其宜。雖善不可以稱中也。曰書曰執中。大學曰至善。其義何居。曰書所語者。聖人故只曰中。大學爲學者設敎。故不曰中而曰善。然加至以別之。善之極而中不外是矣。

問。恭之與諂。儉之與吝。何以異。曰盡禮於己恭也。求悅於人諂也。爲天下節財儉也。爲一身惜費吝也。

問。峩冠偉服。終日儼然。矜厲其容。遲重其辭。可謂敬乎。曰是敬之表也。非敬之衷也。何謂敬之衷。曰心志之存主無邪。精神之管攝不亂。求衷固自表始。表之似而衷之遠。君子不與也。

我者身也。我我者心也。忽然而冥我失所在者。非我遂亡。我我者亡也。翻然而覺我便在是者。非我始存。我我者存也。我我者存。然後睿知生而仁義出矣。

期欲崇而處欲卑。視欲遠而行欲近。

以聖人爲準。以天下爲度。非禮不言動。非義不取予。古之所謂廣大。而今之所謂狹小也。以時俗爲準。以身家爲度。言動不必禮。悅人而便己可也。取予不必義。封利而巿恩可也。今之所謂廣大。而古之所謂狹小也。士生今之世。能不以廣大致譽。其於古幾矣。

有定志而無成心。然後可與入道。有定志者。欲善之謂也。無成心者。求中之謂也。

欲善者。人之同情也。君子屈己而從善。小人援善而歸己。

志不可不大。無學行以充之。窶人之說金璧也。氣不可不剛。無道義以將之。狂人之蹈水火也。

天下之物。莫不本於理而形於氣。故理不明。不足以揆事。氣不厚。不足以成務。

禁無益之言。可以養德。省無益之事。可以養生。

向善要純。守善要剛。向之謂深矣。而畸獨之至。不能無貳者。不純之故也。守之謂固矣。而窮阨之甚。不能無動者。不剛之故也。致剛在純。致純在精。何謂精。公私義利之辨而已矣。

行不可後。言不可先。行不欲缺。言不欲贅。何謂也。曰行者所以自治。言者所以敎人。自治急故不可後。敎人緩故不可先。行生於己。體之而方有。故不欲缺。言備於古。述之而已足。故不欲贅。

大學曰如惡惡臭。論語曰惡不仁。惡如字與不仁。皆在己之謂也。其在人也。則曰嘉善而矜不能。

惡惡不切。好善不篤。故如惡惡臭。先於如好好色。

同類相就。異類相背。物之理也。故爲善然後。能好人之善。不爲惡然後。能惡人之惡。見善而不能好。藉曰爲善。吾未之信也。見惡而不能惡。藉曰不爲惡。吾亦未之信也。何以知其然也。易曰類族辨物。

未必有大惡可誅。而有其萌。間輒發見。未必無小善可紀。而無其根。終亦消歇。此所謂衆人也。除惡務絶其萌。爲善務立其根。名之曰學者。惡萌絶善根立然後君子。

邵子曰。見不善人。未嘗急去。見善人。未之知也。未嘗急合。未嘗急去。則終必去之矣。未嘗急合。則終必合之矣。但不急爾。邵子所以深於易也。

無釁而攻人者。雖猛必挫。無故而親人者。雖甘必毒。君子戒釁而不懼猛。審故而不悅甘。

自四海觀之。一家者。吾身之私屬也。自百世觀之。一時者。吾身之暫遇也。然物無二本。故行仁自其屬。則四海可推也。道無二轍。故行義從其遇。則百世可質也。薄其屬而不親曰是私也。非所以通四海也。此好仁之過也。佛與墨近之。輕其遇而不屑曰是暫也。非所以關百世也。此好義之過也。莊與楊近之。薄其屬而不親。則孝弟爲賤行。輕其遇而不屑。則賢能爲鄙德。賤孝弟者。傷彝敗倫。鄙賢能者。同流合汚。夫好仁而入於傷彝敗倫。好義而歸於同流合汚。豈其本心哉。故君子莫大乎知。

有悟性者。可與語道。有篤性者。可與適道。悟多器薄。篤多機鈍。故曰才難。

問。讀書遺忘。不如不讀。如之何則可。曰我則異於公。遺忘故不得不讀。

切而不迫。裕而不弛。謹而不拘。通而不肆。沉潛而不溺。高明而不畧。可謂善讀書矣。

上世天人一。一之過而神道褻矣。中世聖人。析而二之。二之過而民德肆矣。知其一。又知其二。肆則制之。褻則防之。惟體天而長人者能之。

傅鱗介於魚鱉。以禦沾濕。備革氄於鳥獸。以待凉燠。狽闕足故輔狼而行之。𧎫蛣無目。故替蟹而眂之。蟲豸蝡動。詭異萬狀。而生之所具。皆足以自用而無憾。此天地之至仁而造化之至巧也。惟仁所以立心。惟巧所以立政。立心之謂德。立政之謂才。才德兼備。然後可以參天地配造化。

不得已者。理氣妙合之機也。天地之所以生萬物。聖人之所以應萬事。皆是物也。仁者循此而爲仁。智者審此而爲智。勇者决此而爲勇。

有私己之我。有主宰之我。私己之我不可有。主宰之我不可無。絶四無我。私己之我也。千萬人中。常知有我。許魯齋語主宰之我也。然一念之發。察之未精。則認私己爲主宰者有矣。此愼獨君子所兢兢也。

怠於治己。銳於勝人。人之通患。而負俊氣挾高閥者甚焉。使斯人也不幸而得志。善類禍而國受其病矣。

今之所謂强毅者。吾見之矣。以矜爲能。以愎爲守。若是者可與言哉。今之所謂溫良者。吾見之矣。以無志爲謙。以無操爲中。若是者可與爲哉。

小人千罪萬惡。不惟不敢議。從而曲恕曰世俗之常。何足咎。古人之事。何可責。君子千寃萬屈。不惟不肯辨。從而苛評曰修飾也矯激也。未盡善也。不無失也。何其厚於小人而薄於君子也。謂之非趨時附炎。吾不信也。

師者所以受道。友者所以輔善。未嘗求道。安用受。於是乎世無師矣。未嘗爲善。安用輔。於是乎世無友矣。觀乎世之無師友。人之不求道爲善。可知也。

人不能無求。道之不求。所求何事。人不能無爲。善之不爲。所爲何業。此在上者之憂也。

人類有萬。而傑然特出者有二種。曰聖賢也。曰英雄也。道德上人。人所師範。謂之聖賢。智術過人。人所畏服。謂之英䧺。人不欲甘爲下流。不慕乎此。必慕乎彼。慕聖賢而不至者。不失爲謹飭士大夫。下焉則書生學究。雖不適用。亦無大害。慕英雄而不至者。决裂廉防。跳越禮法。詐誕鄙悖。無所不爲。古之奸回憸壬。亂臣賊子。凶國禍天下者。皆慕英雄而不至者也。觀乎朝聽乎野。諱言聖賢而喜談英雄。國之治亂。可知也。

朱子曰。眞正大英雄人。從戰兢臨履做出來。英雄而不聖賢有之矣。未有聖賢而不英雄者也。

賢明之君。淸儉之宰。未嘗家與而人給之也。視其民則肥。其民肥其國安。庸暗之君。貪侈之宰。未嘗家奪而人攘之也。視其民則瘠。其民瘠其國危。民瘠國危。亂亡將至。猶曰我未嘗攘民而使之瘠也。其亦不思已矣。

桓靈之昏。詔令諭民。必稱堯舜。故曰違上所命。從厥攸好。京檜之姦。奏議告君。必援周孔。故曰聽其言而觀其行。

松栢之癰瘇短也。樲棘議之則妄矣。驥騮之踶齧病也。驢犢譏之則不知量也。

智不足以經綸事務。而詐足以操弄威福。仁不足以膏澤生民。而惠足以喣濡私昵。勇不足以干城王室。而强足以鉗制朝列。邦無道則貴。邦有道則誅。

平居言笑和而有制者。敎化刑罰之本也。日用事爲。審而不錯者。位天地育萬物之基也。

削弱昏懦。莫如定哀也。問使臣服民。則有意於治其國者也。奢僭專恣。莫如季氏也。問使民敬忠以勸。則有意於敎化風俗者也。後世君相。有不及定哀季氏也者亦多矣。吾夫子之睠顧不忍去魯者。其或以是歟。

心衡目鑑而戮譽阿之左右。然後可以革邪歸正。衣布冠帛而任拔園葵之相。然後可以化奢爲儉。不然。雖嘉謨如雨。峻憲如霜。是猶决河流於上。而下翳葦蕭。與狐謀裘而使猩猩禁酒也。

耐一難耐境。不動性氣。增一分德量。處一難處事。不失道理。長一層才智。

驕吝者。百病之根也。名利者。萬惡之基也。內絶驕吝。然後存心實。外超名利。然後見理明。不絶不超。雖曰爲學。終不離虛僞邪暗四字。

德者本也。辭者末也。進德足矣。又曰修辭何也。辭近於文。修疑於飾。修辭何以立誠。曰辭者心之形也。修者辭之眞也。心發而著乎辭。辭成而準乎心。過非眞也。不及非眞也。無過不及。形之惟肖。然後方謂之眞。方謂之修。故曰修辭立其誠。立也者。有質可見之謂也。誠也者。無僞可容之謂也。

立心要弘廣。而迂疎者託焉。做事貴密察。而纖瑣者依焉。柔和少操執。剛介多刻削。愼重患姑息。敏銳忌輕脫。擇善不精。而以堅確自喜者當路。則誤國戕民。趍義不勇。而以恬靜爲悅者臨難。則遺君後親。有是德而無是病。惟有學者能之。

熟閱羣儒之義疏。然後知程朱學術可宗。博觀百家之著撰。然後知韓歐文軌可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