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泉集/第二十九

第二十八 藥泉集
第二十九
作者:南九萬
1723年
第三十

雜著 编辑

春秋春王正月記疑 编辑

春秋胡氏傳曰周人以建子爲歲首。則冬十有一月是也。前乎周者以丑爲正曰惟元祀十有二月。則知月不易也。後乎周者以亥爲正曰元年冬十月。則知時不易也。建子非春亦明矣。乃以夏時冠周月何哉。聖人語顏回爲邦曰行夏之時。作春秋以經世則曰春王正月。此見諸行事之驗也。或曰非天子不議禮。仲尼無其位而改正朔可乎。曰不曰春秋天子之事乎。以夏時冠月。垂法後世。以周正紀事。示無其位。不敢自專也。

朱子曰文定春秋說。謂如公卽位。依舊是十一月。只是孔子改作春正月。某便不敢信。周禮有正月正月亥月也有正歲正歲寅月也。則周實是元改。作春正月。所謂行夏之時。只是爲他不順。欲改從建寅。如孟子說七八月之間旱。斷然是夏五六月。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分明是夏九月十月。是周人固已改月矣。但天時不可改。故書云秋大熟未穫。此是酉戌之月。以此考之。今春秋月數。乃魯史之舊文。而四時之序則孔子之微意。伊川所謂假天時以立義者。正謂此也。

汪氏克寬曰竊疑魯史名以春秋則似元書。曰春正月。是周曆已改。子丑月爲春也。禮記稱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又引孟獻子言七月日至。可以有事於祖。而曰七月之禘。獻子爲之。據此則是以建巳之月爲季夏矣。前漢律曆志武王伐紂之歲。正月辛卯朔。戊午渡孟津。明日己未冬至。是歲大寒在二月己丑晦。外傳伶州鳩言武王伐殷之日。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云云。以唐曆泝而上之。日月星宿。無一不合。則泰誓之春。卽武成之一月明矣。

吳氏仲迂曰夏承唐虞。皆以寅月爲歲首而謂之正月。始春終冬。四時具爲一年。商以丑月爲歲首。仍謂之十二月而未嘗改月。周以子月爲歲首。不特改月而又改時。以齊其年。泰誓云惟十有三年春。武成云惟一月。春卽一月。一月卽子月。春秋所書之春。卽夏之仲冬。正月卽夏之十一月也。

李氏廉曰前漢律曆志。周師以子月戊午渡孟津。丑月癸亥至牧野。此與武成泰誓日月時皆合。亦足以見周自武王滅商之日卽改月。而史就書爲春也。

書蔡氏傳。於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曰。三代雖正朔不同。至於紀月之數。皆以寅爲首。改正朔而不改月數。則於經史尤可考。周建子矣。而詩言四月維夏。六月徂暑。則寅月起數。周未嘗改也。秦建亥矣。而史記始皇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則寅月起數。秦未嘗改也。漢因秦正。亦書曰元年冬十月。則正朔改而不改月數。亦已明矣。又於泰誓十有三年春曰。春者。孟春建寅之月也。漢孔氏以春爲建子之月。蓋謂三代改正朔。必改月數。改月數。必以其正爲四時之首。遂以建子之月爲春。夫改正朔不改月數。於太甲太甲當作伊訓辨之詳矣。四時改易。尤爲無藝。冬不可以爲春。寒不可以爲暖。固不待辨而明矣。不然則商以季冬爲春。周以仲冬爲春。四時反易。皆不得其正。豈三代聖人奉天之政乎。又於武成惟一月曰。一月建寅之月。不曰正而曰一者。商建丑。以十二月爲正朔。故曰一月也。

胡傳引商書及秦史。以爲周亦不易時與月之證。是謂魯史舊文。本書元年冬十一月。而孔子改冬爲春。改十一月爲正月也。然而又曰以周正紀事。所謂周正之正。便是正月之正。又何以謂之周正乎。且所引以爲不易月之證者。唯在於元祀十有二月。而又不引孟子七八月之間旱及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以爲易月之證何也。所引以爲不易時之證者。只在於元年冬十月。而又不引禮記季夏六月及七月日至之語。以爲易時之證何也。均之爲經傳之言。而同吾說則存之。異吾說則沒之。或舍之或取之。姑以便吾說而已。其於同異得失。不爲之參互辨明。其何以定不決之論而解後人之惑也。朱子引孟子七八月及周禮正月正歲之語。以爲周本自易月之證。而以文定之說爲不敢信。然又以爲天時不可改。引書之秋大熟爲證曰。春秋月數。乃是魯史之舊文。而四時之序則孔子之微意。是謂魯史舊文本書曰冬正月。而孔子改冬爲春也。夫魯春秋。本周公之遺法。故未經夫子筆削之前。韓宣子見之。以爲周禮盡在魯。若本書以冬正月則時與月相背。乃是不成語。魯史本文設令有不盡合於周公之舊者。何至繆盭若是之甚哉。且朱子於易月則得孟子周禮之證。於易時則不得其證而有此疑辭。然今以後來諸儒所考據者觀之。禮記郊特牲曰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雜記曰孟獻子曰正月日至。可以有事於上帝。七月日至可以有事於祖。七月之禘。獻子爲之也。此言禘本用建巳之月。而因獻子用建午之月也。夫日之南至稱以正月。日之北至稱以七月。建巳之月稱以季夏。易時易月之證。此可謂明白無餘矣。且書泰誓曰十有三年春會孟津。戊午渡河。牧誓曰甲子至商郊。武成曰一月壬辰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前漢律曆志曰武王伐紂之歲。以子月戊午渡孟津。明日己未冬至。丑月癸亥至牧野。國語伶州鳩曰武王伐紂之日。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以唐曆泝而上之。日月星辰。無一不合。然則泰誓之已易冬春。武成之已易十一月爲一月。皆鑿鑿可據。周初史策已如此。則魯史舊文之必無異同可知。又何疑夫子之始改冬爲春乎。書伊訓元祀十二月。蔡傳引詩四月維夏六月徂暑及秦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以爲歷代正朔雖不同。而紀月之數。皆以寅爲首之證。且於泰誓春曰。春者孟春建寅之月也。武成一月曰。一月建寅之月也。以今考之。伊尹祀先王與奉嗣王歸亳。皆以十二月。國之大事。似用歲首。故以意推之而云然耳。然此亦臆料。無他證左。有難必知其爲建丑之月。至於泰誓武成。明於曆算者。其推步之精密如彼。而國語之言。又相符合。其春其一月。必斷以爲建寅之月者。又何所据耶。且周之易月。朱子已有成說。而蔡乃立異於師說。爲此不審之論者。又何故耶。或者以爲商革夏命。以丑月爲歲首。仍以爲十二月。未嘗改月。周革殷命。以子月爲歲首。不特改月。而又改時以齊其年。此言似矣。然商之遺文繫月者。伊訓之外更無可徵。不如周家典章之猶有諸書之雜出。有不敢必定其然否。或以爲周以子月爲歲首。而春秋以寅月爲正月。每年截子丑月事。移在前一年。信斯言也。凡春秋所記災異節候早晩皆不合。此於衆論中其失益甚矣。蓋嘗聞之。春王正月。先儒以爲千百年不決之論。謏聞淺見。誠難容議。而今不自揆。妄以意言之。詩之七月。其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者。以夏正言也。其曰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者。以周正言也。其曰無衣無褐。何以卒歲者。從夏正數。以盡丑月爲一歲也。其曰曰爲改歲。入此室處者。從周正數。以盡亥月爲一歲也。七月一篇。成於一人之手。而其中月之紀數。歲之卒改。有此二正之錯擧。或甚於諸書。只可各隨本文而解之。而況從古以來。經傳史策之或從夏正。或從周正者。今何能強合而苟同之耶。夫然則今之談者。胡蔡二傳。乃擧其從夏正。旣以爲周不易時月。後之諸儒。乃擧傳記中從周正。又以爲周已易時月。不該不徧。有若衿肘之不相掩。將安有可定之日耶。妄意魯史舊文。無乃依泰誓春武成一月之例。本以子月爲春正月。而經傳諸文則或從夏正或從周正。元無一定之例。亦如七月詩之互言而迭稱之耶。今欲擧其一而廢其二者偏矣。又欲合其二而歸諸一者惑矣。生於千百載之後。言乎千百載之前。而欲探無稽之事。以定不易之論者難矣。若曰周人已改正朔。以冬爲春。以十一月爲正月。則天下宗周。皆不可以夏正爲言云。則此又不通之論也。漢之亡已久。而中國之人至今稱以漢人。唐之亡已久。而中國之物。至今稱以唐物。以此詩之稱四時與月數者。多從夏正。其類甚多。不可悉擧。妄意周雖改正。天下之人。日用言語之間則因其舊習。從夏正者爲多。此與後世漢人唐物之稱無異。而間或有從周正者矣。至於史策及祀祭所記。則從時王之制者爲多。而間或有從夏正者矣。終不可偏擧以爲準耳。未知其然乎否乎。姑記所疑。以俟明者。

又按周禮正月之吉。始和有懸法象魏之事。又有正歲徇以木鐸之事。注正月建寅之月。正歲建亥之月。以正月之吉始和云者觀之。注以爲建寅之月者似是。而朱子引以爲易月之證。與本注不同。當更詳之。

家禮記疑 编辑

朔日則於朝奠設饌。下附注楊氏曰。初喪立喪主條。凡主人謂長子。無則長孫承重。以奉饋奠。今乃謂父在父爲主。父在子無主喪之禮。二說不同何也。

按初喪立喪主時。若是妻喪則當以夫爲喪主。必無舍夫而以子爲喪主之理。家禮所謂長子及長孫承重者。汎指父母之喪。長子或長孫承重爲喪主也。今乃因此謂與父在父爲主之說不同云者可疑。

又弓喪服小記曰婦之喪虞卒哭。其夫若子主之。虞卒哭皆是殷祭。故其夫主之。亦謂父在父爲主也。朔祭父爲主義。與虞卒哭同。

按喪服小記曰婦之喪虞卒。其夫若子主之。祔則舅主之。詳其文義。所謂婦者。乃子婦也。非妻也。凡於子婦之喪。若其夫在也則主其祭。而其夫亡也則其子主之。所謂其夫者。乃舅之子也。所謂其子者。乃舅之孫也。祔祭乃有事祖廟。不可付之子與孫。故必其舅自主其子婦之祭也。今乃引此。而删去本文祔則舅主之五字。謂虞卒哭皆是殷祭。故其夫主之。與小記本文之義。大相逕庭。且所謂若子主之云者。沒而不論者可疑。蓋小記之意則祔是廟中大祭。故舅主之。虞卒哭乃喪之私祭。故使其夫私主之。或其夫先亡則使其子私祭之也。豈以虞卒哭爲殷祭。而其夫主之乎。若果以爲殷祭而其夫主之。則所謂若子主之者。又何以解之耶。

卒哭祝文哀薦成事下。云來日隮祔于祖考某官府君尙饗。

按儀禮卒辭曰哀子某。來日某隮祔爾于皇祖某甫尙饗云。而今家禮去爾字。直曰祖考。凡子於父。前稱曰祖考者。父之考也。稱曰曾祖考者。是父之祖考也。今將祔其父於曾祖考。而直稱曰祖考。其於稱謂。似不當。其下注雖曰此云祖考。亡者之祖考。然以子告父。但曰祖考則亡者何以知非告者之祖考。而乃己之祖考乎。蓋當卒哭之時。猶未改題遞遷。則孤子似不敢以曾祖考稱之於祝文中。故儀禮以爾皇祖稱之。後世之禮。不可稱其父曰爾。故家禮不得已去爾字。而但稱曰祖考。終有所未瑩。當更詳之。

祔祭祝文。孝子某適于某考某官府君。隮祔孫某官尙饗。次詣亡者前。云薦祔事于先考某官府君。適于某考某官府君尙饗。

按儀禮祝曰。孝子某適爾皇祖某甫。以隮祔爾孫某甫尙饗云。注曰欲其祔合兩告之。疏曰欲其祔合兩告之者。欲使死者祔於皇祖。又使皇祖與死者合食。故須兩告之。是以告死者曰適爾皇祖某甫。謂皇祖曰隮祔爾孫某甫。二者俱享。是其兩告也。今以此經文及注疏推之。禮祭稱孝子。喪稱哀子。故卒哭祝猶稱哀子。而祔時稱孝子者。以有事于先廟。故不敢以喪禮稱之。而以祭禮稱之也。時未改題遞遷。不可遽稱顯曾祖考。故告亡者曰適爾皇祖。而於其下曰以隮祔爾孫。則告曾祖考之意。自在其中。且合二位祝文。並作一辭而兩告之者。本出於欲其祔合之意。故不分作兩祝矣。今家禮祝文。頭辭則從儀禮稱孝子。而先詣祖考前祝曰適于某考某官府君。隮祔孫某官。未知此某考。當依卒哭祝辭之例仍稱祖考耶。雖未改題遞遷。不得已當稱曾祖考耶。旣先詣祖考而告之。又次詣亡者前告之。則勢當分作兩祝文。又與儀禮欲其祔合兩告之意不同矣。且儀禮祝曰隮祔爾孫則文義自明。而今但云隮祔孫。雖在祖先之前。子之稱其父。不當但曰孫。其稱謂之不當。亦與卒哭祝辭之隮祔于祖考者同矣。且考喪禮備要。則祔祭祝文。與虞卒哭同而猶稱孤子。此又與家禮相左。且家禮只稱某考某官府君。則其當稱祖考與曾祖考不可知。而備要以顯曾祖考稱之。凡祝文之告于神主。皆當從粉面所題而稱之。則亡者祖考神主猶未改題。而孤子乃遽稱顯曾祖考。有若旣已遞遷改題之後。亦無所未安耶。且儀禮祝文兩告之故。頭辭只稱孝子。不別稱孝曾孫。而無彼此牴牾之弊。今家禮分作兩祝。先詣祖考前告之。而亦稱曰孝子者。其可乎。儀禮之制此禮。似不欲其自稱孝曾孫。則其不可稱顯曾祖考者亦明矣。

參同契首章解 编辑

乾坤者。易之門戶。衆卦之父母。坎離匡郭。運轂正軸。牝牡四卦。以爲橐籥。覆冒陰陽之道。猶工御者準繩墨執銜轡。正規矩隨軌轍。處中而制外。

乾坤。陰陽也。門戶言其出入。父母言其生成。坎離。水火也。匡郭。猶易繫所謂範圍之圍。言其包括之也。坎以坤而包乾。離以乾而包坤。此所謂匡郭也。轂。車輪之中受軸之處。軸。橫貫轂中。以之轉輪者也。橐籥。爐韛之名。橐。外之櫝所以受籥者。籥。內之管所以鼓橐者。蓋言其虛而爲用也。乾其戶而坤其門。乾其父而坤其母。坎則陰其轂而陽其軸。而離則陽其轂而陰其軸。乾坎其牡而坤離其牝。乾坤其橐而坎離其籥。皆所以取譬而形容之者也。繩墨規矩。乃陰陽進退之候。水火升降之序也。銜轡軌轍。乃搬運水火之法。循環陰陽之迹也。處中制外。卽天君主宰而百體從令也。易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譬之於人。頭之耳目。所以成象於上。腹之臟腑。所以成形於下。此說卦所謂天地定位。卲子所謂一身還有一乾坤。而卽此所謂門戶父母。乃天地之體也。人之一身。只是氣血而已。凡發之爲喘息。蘊之爲溫暖。以至聲音言語足行手轉之類。皆屬氣。出之爲涎唾。藏之爲精髓。以至涕淚汗液毛榮膚澤之類。皆屬血。求其氣之本則在於腎。求其血之本則在於心。腎雖爲氣之本。實爲天一之水。故氣之所至。水亦滋焉。心雖爲血之本。實爲地二之火。故血之所行。火亦熾焉。此說卦所謂水火不相射。音石。言水火下然上沸而不相滅息也。或音食。犯也。是不相害。或音斁。是不相厭。二義皆通。水火本相剋之物。而如未濟之水火。中間有物隔之。却相爲用。周子所謂生陰生陽。互爲其根。而卽此所謂匡郭轂軸。乃陰陽之用也。此章乃開卷之初而群言之首。苟明乎此則餘可類而推之矣。

東史辨證 编辑

檀君 编辑

舊史檀君紀云有神人降太白山檀木下。國人立爲君。時唐堯戊辰歲也。至商武丁八年乙未。入阿斯達山爲神。此說出於三韓古記云。而今考三國遺事載古記之說。云昔有桓國帝釋。庶子桓雄受天符印三箇。率徒三千降太伯山頂神壇樹下。謂之神市。是謂桓雄天王也。將風伯雨師雲師。在世理化。時有一熊常祈于神雄。願化爲人。雄遺靈艾一炷蒜二十枚。熊食之三七日。得女身。每於壇樹下。呪願有孕。雄乃假化而婚之。生子曰壇君。以唐堯庚寅歲都平壤。御國一千五百年。周武王己卯。封箕子於朝鮮。壇君乃移於藏唐京。後還隱於阿斯達爲山神。壽一千九百八歲。以此言之。降太伯壇樹下者。乃檀君之父。非檀君也。以其生於壇樹下。故稱壇君。非降檀木故。稱檀君也。第其說妖誣鄙濫。初不足以誑閭巷之兒童。作史者其可全信此言。乃以檀君爲神人之降。而復入山爲神乎。且唐堯以後歷年之數。中國史書及卲氏經世書。可考而知也。自堯庚寅至武王己卯。僅一千二百二十年。然則所謂御國一千五百年。壽一千九百八歲。其誣不亦甚乎。筆苑雜記引古記之說。云檀君與堯同日而立。至商武丁乙未入阿斯達山爲神。享年一千四十有八歲。又云檀君娶非西岬河伯之女。生子曰扶婁。是爲東扶餘王。至禹會諸侯於塗山。遣扶婁朝焉。今按堯之元年乃甲辰。則此稱與堯同日而立者。與戊辰歲立爲君。庚寅歲都平壤者。牴牾矣。其稱商武丁乙未入山爲神者。又與周武王己卯避箕子移藏唐京者矛楯矣。厖雜如此。亦可見其肆誣也。且堯之卽位之日。中國之書亦無可考。則又何以知檀君之與之同日乎。檀君立國千餘年之間。無一事可紀者。而獨於塗山玉帛之會。稱以遣子入朝。其假託傅會。誠亦無足言者矣。且其云娶河伯女者。妖異尤甚。遺事又云檀君與河伯女要親。產子曰夫婁。其後解慕漱又私河伯女產朱蒙。夫婁與朱蒙兄弟也。今按自檀君至朱蒙之生。幾二千餘年。設令河伯女果是神鬼而非人。又何以知前嫁檀君。後私慕漱者。必是一女。而前之夫婁後之朱蒙。必是兄弟乎。且其言檀君之壽者。本旣虛誕。而諸書錯出。亦無定說。獨權陽村近應制詩。云傳世不知幾。歷年曾過千。其歷年之數。不曰檀君之壽。而曰傳世者。其於傳疑。或差近矣。

箕子 编辑

箕子於微子之問。已有罔爲臣僕之語。故殷亡之後。不欲在周五服之內。避之海外之地。何嘗受分土之命於武王哉。然而古書多以爲武王封箕子于朝鮮。有若錫命受封者然。舊史亦承其謬。無所是正。此不但爲我東史書之失實。其有悖於箕子自靖之義。如何哉。獨洪範大傳曰箕子不忍周之釋。走之朝鮮。武王聞之。因以封之。鄭康成曰不忍周之釋。誅我君而釋已。嫌苟免也。此爲得之矣。所謂因而封之者。如項羽聞陳餘在南皮。因封之之類。非受命就封之謂也。且遷史旣曰武王封箕子於朝鮮而不臣也。又曰箕子朝周。過殷墟感而作麥秀之歌。噫。武王旣不臣之矣。箕子乃自甘爲臣。而作朝覲之行者。寧有此理哉。其誣聖賢甚矣。第其言前後自相背戾。使後人得辨其誣。是則幸也。且皇明太宗永樂年間。有道士涵虛子爲號者。紀自古帝王年代之數。名曰天運紹統。其錄箕子曰按周史云箕子率中國五千人人朝鮮。其詩書禮樂醫巫陰陽卜筮之流。百工技藝。皆從而往焉。故曰半萬殷人渡遼水是也。旣至朝鮮。言語不能通。譯而知之。敎以詩書。使其知中國禮樂之制。父子君親之道始行。五常之禮始備。敎以百工技藝。醫巫陰陽卜筮之術始有焉。不三年。人皆向化。崇尙信義而篤儒術。釀成中國之風。可謂聖化。敎以勿尙兵鬪。謂一日之亂。十年不定。生民塗炭。不能安其業。故以德服強暴。隣國皆慕其義而相親之。誓爲中國之藩邦。故歷代親信於中國。受封爵。朝貢不絶。禮義之道不缺。衣冠制度。悉同乎中國各代之制。故曰詩書禮樂之邦。仁義之國也。而箕子始之。舊史盡信其說。載之於編。筆苑雜記亦以深悉我國風俗許之。但以半萬殷人渡遼水。不知出於何書爲恨。而終不敢直斥其誕妄。良可嘅也。箕子以亡國之餘。逋播海外。則從義之徒。想必無幾。詩書之文。禮樂之器。其能悉齎而行。斯已難矣。而況醫巫陰陽卜筮之流。百工技藝之人。又安得一一備數而偕來乎。我國文明之敎。雖曰始自箕子。而衛氏以後四郡二府三韓三國之際。瓜分豆割。日事兵爭。遺敎蕩然。化爲夷狄久矣。至今遺迹之僅傳而幸聞者。只賴班史之略及。而所謂八條禁目。亦不具見。然則涵虛子所按周史。出於何人。而乃能察察言如此哉。且其所錄。乃以箕子爲紂之庶兄微子之弟。而武王封於朝鮮。以奉殷祀。至後漢爲公孫康所篡。箕子之統緖失傳焉。夫箕子之爲紂庶兄微子弟。古今傳紀之所未聞。至於武王之封箕子于朝鮮云者。已曰非實。又況命奉殷祀。初在武庚。終在微子。安得又以箕子奉殷祀哉。箕子之後爲公孫康所篡云者。乃引通典爲說。然今考通典曰朝鮮歷千餘年。至漢高帝時滅。武帝元狩中。開其地置樂浪等郡。至後漢末。爲公孫康所有。此與史漢所紀略同。何嘗有公孫康篡箕子後之云哉。以此推之。其所錄我國風俗。則出於後世之傳聞。雖謂之深悉亦宜。其所云周史之說則其爲虛罔決矣。且俗傳平壤外城田疇經界之迹。是箕子之遺制。輿地勝覽亦載井田曰箕子區畫遺迹宛然。近世久菴韓百謙著說作圖。以證其必可信曰。其制皆爲田字形。田有四區。區皆七十畝。七十畝本殷人分田之制也。余亦曾寓目於其地矣。區畫之制。本非井字形。則其稱以井田者妄也。其所云田字形者。亦界限漫漶。不甚明白。頗不如圖說之言。自韓公至今僅五六十年之間。田形之變已如此。則自箕子以來二千餘年。千燒萬戰之餘。城郭山川。亦多變易。況可信其田界之尙存乎。設令果是箕田。今之所見。只有微茫之溝路而已。至於私廬之所在。公稅之所入。民食之上下。官祿之多寡。皆無所可徵。殷人之禮。有宋存焉。夫子猶以無徵不言。今何以必知箕田制作之意。而身爲之質言乎。余謁箕子廟。守廟老人出示櫝中故筆一枝曰。此乃箕王時舊物。余恐箕田之眞贗。亦此筆之類也。

浿水 编辑

漢書地理志。遼東郡番汗縣有沛水。出塞外。西南入海。又樂浪郡浿水縣曰水西至增地縣入海。水經浿水出樂浪鏤方縣。東南過臨浿縣。東入海。酈道元注。衛滿自浿水至朝鮮。若浿水東流。無渡浿之理。通鑑胡三省注。余訪蕃使言城在浿水之陽。其水西流。經樂浪郡朝鮮縣。故志曰浿水西至增地縣入海。水經誤。漢書朝鮮傳。漢使涉何自朝鮮還至界。臨浿水刺殺送何者。卽渡馳入塞。荀彘自遼東出兵。擊朝鮮浿水西軍。朝鮮太子欲入朝。不渡浿水。復引歸。彘破浿水上軍。前至城下。圍其西北。唐書平壤城。漢樂浪郡也。隨山屈繚爲郛。南涯浿水。三國史百濟始祖定疆域。北至浿水。麗史平山府猪灘。一云浿水。又曰唐帝泊浿江西浦。布錢下陸。到松岳郡。今按班志。沛與浿字雖異而音同。則似是一水。而番汗縣之沛。當在遼東。浿水縣之浿。當爲大同江。漢旣以秦塞爲遠。退修遼東故塞。以浿水爲界。故衛滿逃出塞渡浿水。涉何渡浿水馳入塞。然則其在遼東無疑。以荀彘出兵時事推之。鮮兵必不能渡浿水入漢塞。而乃云浿水西軍則浿西似是鮮地。彘破浿上軍進至城下。則自浿至平壤似不遙遠。然則當爲今鴨綠江或淸川江。以胡注及唐書推之則又當爲今大同江。以百濟始祖定疆域推之則百濟之境。出入於今楊廣之間。又當爲今臨津或漢江。麗史則又指爲猪灘。而布錢下陸之說。雖甚誕妄。今錢浦乃猪灘下流。則其以猪灘爲浿江者。二說相合。諸書之錯亂如此。誠難決定一處。余昔時曾見一書。云朝鮮之水皆稱浿。猶中國北方之水稱河。南方之水稱江。今忘其書名。不能更考。而此言稍有理可通。姑記之以俟知者。

眞番 编辑

三國遺事云前漢書昭帝始元五年己亥置二外府。謂朝鮮舊地平那及玄莬等郡。爲平州都督府。臨屯樂浪等兩郡之地。置東部都尉府。其下注云私曰朝鮮傳則眞番玄莬臨屯樂浪等四。今有平那。無眞番。蓋一地二名也。輿地勝覽平山府注云按漢昭帝置二外府。以平那及玄莬爲平州都督府。今府東牛峯縣聖居山。卽古之平那山。以郡得名。疑府卽漢時都督府。今按漢書昭帝紀始元五年。只載罷眞番郡。而無設二府事。若遺事引他書爲言則或有不可知者。今曰前漢書云而漢書無其事。其誤明矣。昭帝紀但云罷眞番。而地理志有玄莬樂浪二郡。無所謂臨屯者。意當罷眞番時幷罷臨屯。而班史闕而不書。後漢書曰罷眞番臨屯。以幷樂浪玄莬。此可以補班史之闕文矣。舊史只據遺事載置二府事。而不知考諸漢書。證其有無者何歟。且遺事云平州都督府。東部都尉府。而舊史乃於東部之部。改之以府。都尉之尉。改之以督。名之曰二都督府。以訛增訛。其誤轉甚矣。西漢官制。有部都尉而無府都督。蘇定方之平百濟。乃置熊津等五都督府。遺事之誤。豈因於唐事之習聞耶。遺事且曰通典云朝鮮之遺民。分爲七十餘國。皆地方百里。後漢書云西漢以朝鮮舊地。初置爲四郡。後置二府。法令漸煩。分爲七十八國各萬戶。今按通典與後漢書。皆無此說。凡遺事所記。多妄而難信。此亦可見矣。且遺事以平那爲眞番者。乃其刱言。而勝覽承其說。以平山府東平那山證之。其說亦不是。按史記朝鮮傳。始全燕時嘗略屬眞番云。若使眞番在今平山府。則燕必不能越朝鮮而略屬。又按茂陵書。眞番治霅縣去長安七千六百四十里。臨屯治東暆縣去長安六千一百三十八里云。霅縣比之東暆。更遠一千五百餘里。東暆今之江陵也。以去長安言之。今之平山當稍近於江陵。安得更遠一千五百餘里哉。以此推之。眞番意在今遼東東北遐遠之地。而非今日我國之境也。是以樂浪等三郡所治。我國之人皆知其所在。而獨眞番霅縣無可考。後人必欲求之於我境。宜其鑿空而爲之言也。玄莬郡自沃沮城徙句驪西北。所謂句驪。乃在遼山遼水之間。而應劭注玄莬郡故眞番朝鮮國。然則眞番以最遠先罷。玄莬以險遠次移。而眞番舊境之近遼者。猶屬於玄莬。此可徵矣。漢遼東郡屬有番汗縣。番汗之番音盤。而眞番之番亦音盤。豈番汗或是眞番之舊境歟。

首陽山 编辑

按輿地勝覽。海州有首陽山。而山上有城。稱孤竹君遺基。故以首陽孤竹。爲州之別號。而注其下曰隋裴矩傳。高麗本孤竹國。本朝李詹云今海州。又辨之於其下曰大明一統志。永平府西一十五里有孤竹國君所封之地。府城西北有孤竹三君塚。伯夷叔齊廟。此爲孤竹國明甚。裴矩豈以夷齊東夷之人而云然耶。詹以海州爲孤竹。未知何所依據云。以余意度之。裴矩李詹之說及一統志所載。皆不可信。蓋矩揣知煬帝有開邊之意。故作西域風土記。唱導煬帝。以至亡天下者也。其曰高麗本孤竹國云者。以地理志云孤竹國在遼西令支縣故也。高麗之地。嘗出入於遼東西之間。故人稱之。其意以爲高麗亦古中國之地。可取以郡縣之也。豈必知海州之有首陽山而云然耶。詹之以海州實之者。以海州之偶有首陽山故也。我東之無文獻久矣。詹亦安得獨有所考據者哉。且孤竹者。夷齊之父所封之國。首陽者。夷齊叩馬之後餓死之地。則其地之非一處明矣。今勝覽首陽山上之城稱以孤竹遺基者。其誣罔附會。豈非可笑之甚者乎。且地理志所謂孤竹國之在遼西令支縣者。亦不知其必信。而括地志又云孤竹古城在盧龍縣南十二里。兩書之說。已相逕庭。一統志所載永平府。又安知其必信。而勝覽乃稱此爲孤竹國明甚。古今傳記之難信。非徒東國也。中原亦然。馬融曰首陽在河東蒲坂華山之北河曲之中。曹大家注幽通賦云首陽山在隴西。戴延之西征記云洛陽東北首陽山。有夷齊寺。今在偃師縣西北。說文云首陽山在遼西。史記正義曰今淸源縣首陽山。在岐陽西北。卽夷齊餓死處也。以此觀之。中國諸書所載。又安可必信而以爲明甚耶。且不度事理之如何。而偶得中國之一書。不知其無稽而必欲從之。則不特此也。史記注杜預曰梁國蒙縣有箕子塚。然則又將以平壤兔山之塚爲非矣。將安所適從耶。

嶺南雜錄 编辑

壬寅二月十八日到玄風。曾聞玄風士人郭泰載。乃郭存齋䞭之養曾孫。守靜讀書云。問諸邑人則賑恤監抄有司中所謂郭泰亨者。乃泰載之兄云。余使泰亨傳言於泰載。將於去路歷見。十九日行十餘里許。歷入郭泰載家。泰元,泰亨,泰載,泰道兄弟四人出見。泰元設食數器。行酒數巡而罷。泰載形容枯槁。眞所謂山澤之癯。而言語氣度。頗安詳。靜修可人也。泰元語多輕颯。無足採者。然余問道內人才誰爲最賢。答曰卲子云一人之生。當千萬人之生者。聖人也。以此言之。合千萬人之智則可以當聖人也。到今世道日降。人才日下。一人之生。當數十人之生者亦少。自朝家如欲收拾人才。唯當廣收諸人。博採衆智可也。至於拔萃出類之才。未之聞也。余仍謂泰載曰聞尊刻意篤志。專業古人之書。必有發爲著述者。傾蓋相許。不可以疏外自居。敢請一見。泰載固辭不出。仍出郭存齋遺事一卷。一時名人。或爲祭文或爲碑碣。稱道甚盛。泰元言存齋平生。多有著述。而臨難死節時。盡逸於兵燹。其遺詩三首。得於他人家云。其題皆云次人韻。一曰至理從來不待繁。一般西覺厭煩喧。疏家儻未明歸趣。後學何由透聖言。二曰廟堂平昔講經綸。此日男兒有幾人。滄海血流腥滿地。臨分相勉在成仁。三曰別後干戈阻。何由問好音。行藏獨倚處。須記歲寒心。觀其下二詩。可知其胸中早辦一死。可謂非苟言之。亦允蹈之者也。余又問泰載曰朝廷憂勞民事。至遣御史。而余以不才。當此重任。且未諳本道物情事勢。未知何以則可。且道內之人。聞朝廷下送御史。則必預自相議曰御史如是則可。如彼則非。所謂如是如彼之論。願得聞之。泰載曰道內荐饑。公私赤立。卽今民命之尙得保存者。亦是朝家及本縣城主軫念撫摩之德也。然念穀物將盡。無可以繼之。御史若宣布德意。使飢民雖至於死亡。不以爲怨則可矣。至於轉移穀物。以無爲有。推羨補不足。御史必有素定之計。草萊跧伏之人。何敢知也。

到晉州。聞河義興弘度居在德川曹南冥書院下二十餘里許。欲與相見。三月一日夕後。到河義興家。河公出延而坐。厖眉皓髮。頗有古朴眞實之風。仍問賑恤可行之策則辭不知。問鄕人所欲願者何事。答曰鄕人無他願。唯欲朝廷數遣有風力暗行御史耳。問大同法便否。答曰若行大同。凡物皆當貿易。貿易當使官吏爲之。其間侵責小民之事必多。若然則小民必尤困矣。仍請見所著文字。則出示本州牧使趙錫胤碑文及繼庶母中服喪不服喪辨。且問朝政得失。則云凡世間事。跧伏之人。何能聞何能知。第似聞近日曆法乖錯。以外夷妖誕之法。廢萬古常行之規。是可嘆也。凡二十四氣。例爲次次漸退。以至閏月。而今時憲曆則二十四氣。或進或退。大非古法云。余曰小生亦聞此法。雖未知恰當測候。而亦非元無意義者也。自春分至秋分之間則日輪躔次近北。故自下視之。其度闊遠。自秋分至春分之間則日輪躔次近南。故自下視之。其度狹小。雖二十四方位各有其處。而天形圓而日輪隨之。故日晷長短。以此有異。而節氣之或進或退。亦由於此。是以時憲曆法。自春分至秋分之間。節氣亦長。自秋分至春分之間。節氣亦短。而至於兩至則古曆今曆未嘗有異。未知丈細考及此否。河公曰僕非知曆法。只見堯典注釋。素知節氣漸退而成閏。今見新曆。有駭前聞故云矣。槩觀河公頗淳謹讀書之人。而似無發用之才。且己老病。不堪爲世用。然深藏自修。敎誨後進。左右列侍。有儼然氣象。亦可敬也。余問道內人才可用者。則以陝川士人裴一長。德川書院下居朴㬅。草溪居前縣監權克敬。固城居前監察李德耇爲薦。而裴朴以學行。權以吏才。李以直道云。

到安東。往宿壽洞丁生時栻家。丁生云此村山勢周遭。大川前廻。極是名村。壬丁年間。天將出來。來到此處。問曰此地當出天下名人。未知曾前何許人居此地。邑人以上洛公金方慶對。天將曰此一國名人。而非名天下者。更有何人。邑人曰此外未有功業聲名過上洛者。天將曰若然物華天寶。亦足當人傑地靈。未知此地有可稱奇賣否。答曰此地人善織龍文席。一國之最。而每歲亦貢天朝。未知此亦應地理耶。天將嘆曰然。凡物名天下者。非寶而何。山川明麗。以有此故也云。其言極是詼誕。而錄之聊以廣異聞。丁生又云我國所產石硫黃。雜於沙土。不能用。若與牛猪等肉脂。交合鎔化則可以去滓。試之良驗云。硫黃乃軍需最切者。貿於外國。每患不足。此言如其果然。可聞諸掌武備者也。

到榮川。舊聞本郡字民樓下。有金生書白月棲雲㙮碑。就見之。碑石猶完而刻畫刓缺。殆不堪模打。碑石旁有刻小誌云余少時得見金生筆迹於匪懈堂集古帖。愛其龍跳虎臥之勢。而傳世恨不多。及來于榮。聞隣邑奉化縣有碑。獨存於古寺之遺墟。金生之書也。余惜希世之至寶埋沒於草莽之間。而無人收護。野牛之礪角。牧童之敲火。咸可慮也。遂與郡人前參奉權賢孫共謀。移轉而安置於字民樓下。繚以欄檻。固其扃戶。苟非打模之人。使不得出入。恐其妄有犯觸也。由是金生之筆迹。廣傳於時。而搢紳好事之徒。爭先賞翫。噫。千百年荒谷之棄石。一朝輸入大廈而爲世所寶。夫物之顯伏。亦有其數歟。余雖才能薄劣。不及昌黎之博雅。此物之遇賞則固不異於岐山之石鼓。夫豈偶然哉。正德四年秋八月。郡守洛西李沆記。朴訥書。余觀其石極厚。後面想必有所刻。使人覆而見之。題云新羅國石南寺故國師碑銘。後記門下法孫釋純白述。末端大書云顯德元年歲在甲寅七月十五日立。字體酷肖金生。而縝密不及。且是下面久當地氣。訛缺益甚。中間多有不可辨志之字。邑子云壬丁年間。唐人來此久留。晝夜模打幾數千本。時當日寒墨凍。故加以熾炭。因此多傷。其後熊天使化之來也。未渡江前。先送人乞白月碑印本。朝中諸人不知碑石在於何處。更問天使。始知所在。別送差官。印出以贈云。東人之不好事不好古。可謂甚矣。嗟乎。所謂朗空大師。不知何許釋子。而乃託金生之字。使其碑文傳諸久遠至今。而且流入中華。爲天下絶寶。凡人之欲傳於後者。顧不可愼所託耶。歐公所謂浮屠老子詭妄之說。特以字畫之工。不忍遽廢者。信然矣。且念安東之龍文席。猶能專山川淸淑之氣。則今此一片石。雖頑然無語。不見聲色臭味之可樂。其光價之貴重。非特百倍過而已。然則此地之流峙扶輿磅礴。其亦鍾精於此。而更不得孕育人傑。爲世之瑞耶。抑何其寥寥也。且觀李公所記則其時蓋覆深簷。可謂至矣。今則委諸鼠壤之中。所謂欄檻扃戶。無復存者。其爲銷鑠。反甚於敲火礪角。著手摩挲。令人興感。後到星州。與尹牧使衡覺語及白月碑事。牧使言某人曾爲榮川守者。以親舊多請印送白月碑。憤其爲邑弊。乃以碑石所置之處爲馬廐。使糞壤堆積。掩埋。人不得下手模打。碑石之多缺。欄檻之盡毀。在於其時云。且有一事與此相類者。牧使曾爲襄陽府使時。求得韓石峯安平諸人書。且得宣廟御筆。命匠梓木以置。遞歸之後。有一府使。於出官之初。卽使吏取刻本板積置庭中。以斧斫之。加之以火。座首進拜。且請曰城主必以印本乞丐之多爲苦。有此焚燒之擧。其在省弊之道。實爲恰當。而其中一板。乃宣廟御筆。亦使斧斫火燒。極似未安。民請取去民家。不貽官中之弊如何。府使曰果是御筆則焚燒未安。置之庫中地排之下。使人不得易出。且使速朽可也云。人情之乖異。乃有如此者。余聞此言。其人之愚智賢不肖。有不足多言。而足爲客中一笑之話柄耳。且念張儀受笞於楚相。范睢折脅於魏齊。孫子臏脚於龎涓。人猶如此。物何足歎。昭陵蘭亭。斷軸於溫韜。廣明菩薩。被燒於黃巢。而後世之人。猶能傳而翫之。不爲泯絶。則物之神寶。自有鬼神之撝呵。豈一時人力所可得磨滅耶。此足爲白月碑慰辭耳。

到義城。壁上有英憲公金之岱詩。云聞韶公館後園深。中有危樓高百尺。香風十里捲珠簾。明月一聲飛玉笛。煙輕柳影細相連。雨霽山光濃欲滴。龍荒折臂甲枝郞。因按憑欄尤可怕。此乃本邑太守女子發狂所誦而傳世者。句語淸奇。眞可以動鬼神矣。後到淸道郡。有古事屛載英憲公事。兒時爲父替戍北方。所枕楯鼻題以一絶。有忠孝可雙全之句。爲趙沖所賞。拔軍還。擢科狀元云。公聞韶閣詩所謂龍荒折臂甲枝郞因按憑欄尤可怕者。尋常未解。見此始知龍荒折臂。指征戍時事。甲枝郞。猶言狀元郞。因按憑欄。言因按察本道。來憑此欄也。雖未決知其果然。而聊以記之。以爲質問之資。

星州先生案。有所謂諸末者。問諸尹衡聖則云丙子亂後久居此地。聞此人事甚詳。此人乃固城常漢。因壬辰亂。猝起擊賊。所向無前。與郭再佑並稱。而聲名且出其上。朝廷特授本州牧使。未久身死。功業不大顯云。且言當交鋒對壘之際。勇氣軒軒。鬚鬢皆上指如蝟毛之磔。賊人望而畏之如神云。嗟乎。朝廷方有求訪人才之命。而尙不得一人可以塞吾責而應上須者。不知今日更有斯人否。然苟非當亂時自見其才。則余雖一日十遇。無以知其所蘊如彼。余雖幸知而聞諸朝。朝廷亦無以信其果然而必用。其必終於埋沒而已。尹衡聖卽牧使之弟

北巡雜錄壬子十月 编辑

梁巨水。古有守護石城。遺址尙存。當四山兩水之間。有高阜起於中間。足以憑險。頗有形勢。村人言光海庚戌年間。姜弘立以御史還朝。啓以爲本地在內。無看望之事。設守護無益而罷之云。以余意度之。自自作,仇非,魚面,江口,神方,廟坡,別害。皆是內地。而亦設堡鎭。何獨於梁巨。以內地罷之耶。自別害至咸與。殆四百里。若有急報。命令之通。其不在此耶。此殆與漢後主時罷陰平守兵。同一誤著耳。

到別害鎭。余平日每以國家棄四郡。以別害爲邊境爲慨恨。壁上有韓西平所題。云國家罷四郡。西北始設古哈,別害以下諸鎭。崎嶇偪側。常有蹙國之恨。今到感懷。次壁上韻。孤城新設幾年過。直北關防此一涯。征馬有時銜白草。戍兵無日解黃花。三江地薄居民業。四郡墟荒雜虜家。長恨聖朝空蹙國。雄心無柰白頭何。萬曆癸丑孟夏。韓浚謙書。余亦有感于斯。自別害西踰烏蔓嶺。不過二三日及厚州鴨江邊。乃曾前胡人所居之地。若不復設厚州。則別害不足爲藩籬之固。咸興殊可憂也。

甲子燕行雜錄 编辑

館中愁寂。取見冊鋪所賣小說。則借陳亡後衣冠子孫不仕於隋室者爲之說。而作詩曰民間定有劉文叔。世外那無張子房。又見一畫廚畫天子與宮人宦官隨四時淫樂之狀。而其冠服皆淸制。末題曰成化二十二年太平遊樂之圖。乃是假託成化。實譏當朝者也。人心所在。抑可知矣。又見錢牧齋謙益與人詩云請看典午陽秋例。載記分明琬琰垂。又云知君恥讀王裒傳。但使生徒廢蓼莪。如此等作。鏤板流布。不以爲罪。豈北人無文。見之而不覺耶。

諺曰百聞不如一見。豈不信哉。我國之通中國。亦已久矣。上自公卿下至輿儓。踵頂幾相接。其所傳說。疑若可信然。亦多浮辭駕說。以相蒙蔽者。曾聞此地築城之甎。其大如衣籠。其築之也。小頭向外。長體在內。衝車火砲不可壞破云矣。今見一路小堡重鎭。下邑都城。皆築以甎。而比我國之所造。無甚大小之差。本不如衣籠之大。而且其所謂頭向外體在內者。亦訛也。且聞中國冊板之模刻。皆用黏土。若欲印冊則先備紙地。以紙之數。計印件之多少。刻首張。搭以數千百本。畢印之後。隨卽平削其所刻。繼刻第二張。又印滿其數然後繼刻第三張。以此印勢雖廣。無藏板之處。至於通報之逐日印出者。亦用土刻云矣。今者細聞此處人言。則冊板例用梨棗二種木。元無土刻之規。至若通報則以活字印出。故字有高低。而墨有濃淡。均板悤卒。排行橫斜云。檢之果然。

丙寅燕行雜錄 编辑

有吳從先寧野者。近年作小牕淸引書。其友王宇序之曰處世至此時。笑啼俱不敢。論文於我輩。玄白總堪調。觀其託意。似非無心者。

豐潤縣有谷文張。自稱能作詩。相對題贈曰。知己天涯何處尋。相逢邂逅勝遺金。初瞻俠擧馳風雨。再接淸談靜瑟琴。海外揚帆多少路。漁陽短榻共談心。悤悤車馬明朝別。別後秋風不可聞。余問末句聞字非失韻耶。答曰非失也。然當改秋風不可聞。改以何時再續吟。觀此人詩。不成文理。無足道者。但卽今中國語音。侵覃鹽咸等韻。與眞文元寒等韻。混作一音。故至於作詩。亦通押而不知其爲失。非獨此人詩爲然。路見冊面壁上。多有其比。因此論之。我國人三韓以前。學字音於中國。後來只從冊子上傳習。與日用語音。不相交涉。故年代遷易。方言雖變。而文字則尙存舊音。中國自五胡以來。夷夏相雜。語音日淆。字音亦隨而訛誤。此必然之勢也。今蕭肴高及尤韻。一字音皆作二字音讀。侵韻與眞韻混讀。入聲作去聲讀。皆必非中國本音。至於歌麻二韻。古通用。故詩曰東門之池。可以漚麻。彼美淑姬。可與晤歌。今漢音則歌韻與麻韻大異。讀我字與我國吾字音同。讀河字與我國湖字音同。今當以我國音爲正。而谿谷張公不察於此。乃以我國人不知中國歌麻之異音通用於押韻爲譏。不幾近於隨人悲喜者耶。

錄許察訪言 编辑

許察訪𤊟來過。談間云天下之事。快莫快於與人以物。悶莫悶於乞人之物。吾平生艱食。每不免乞人之物。其悶可知。以此八十爲馬官。奔走塵埃間而不辭者。欲免乞人物之悶也。自上年八月除職以後。以官廩爲一家命。更無一分假貸於人者。此吾老不辭官之意也。且曰生世日久。慣習人情。人之好文喜學者。百無一二。以此對人而無可言。披閱書卷則雖不使去。輒自引去。書卷眞是逐客之物也。

錄答備局堂上語 编辑

丁亥九月初一日。備局有司堂上。以廟堂意來問曰都城築役。判府事李濡爲右相時。以爲訓局禁衛御營守禦摠戎五廳。以都城周圍。定限分授。以爲隨毀隨補之計。而訓局等三軍門則自有軍兵財物。可自本軍門擔當。而守禦廳旣有山城修補事。又難更爲都城築役。摠戎廳旣無留京軍兵。又無財物。故每有築役。輒請備局。別爲計給。實難長爲應副。五軍門中除守禦摠戎兩廳。只令三軍門改定限。分授擔當築城宜當。磨鍊節目。將爲入啓之際。因事解職。不及施行矣。右相李頤命頃日陳箚。請依其磨鍊施行之意。詢問於諸大臣處之。啓下備局矣。以此歷問于諸大臣。則皆以爲依右相箚擧行爲當云。故來問云。余答曰守禦摠戎廳之除其築役則宜矣。至於三軍門中訓局則吾久爲提調知之。軍兵保布。每因年凶減捧。故本軍門年例用道。亦且十分不足。每以戶兵曹所貯啓請移用。禁衛營吾亦曾爲大將知之。當初節目以十哨軍上番鍊習下送事定式。而其後亦多以年凶裁減保米。以無食之故。折半以五哨上番。御營廳亦一體應爲上番鍊習之軍。亦且折半不得上番。而乃於築城物力。長使擔當。其勢實難。且軍門設立本意。欲鍊習技藝。精備器械。以爲他日舍死命禦敵衛國之計也。今使此軍不定期限。長爲土石之役。豈是設置軍門本意哉。且禁衛御營兩廳減番保米。設或有若干餘存。器械之造成。軍兵之賞格。費用亦必多端。似不可移用於城役矣。且五軍門分授時。定限旣廣。今使三軍門當之。則其限想必尤廣。其役豈不尤重乎。且都城之隨毀隨築。以軍門言之則雖爲重役。以都城言之則百年內難望其盡爲完城。欲爲百餘年後完城之計。目前先使三軍門旣竭其財物。且使宿衛軍兵長爲科外之力役。厚招其怨。其爲得失。豈不懸絶乎。吾意卽今都城修補之役。繕工監役受價於兵曹。募軍爲之。所謂監役。以初入仕之人。甚不解事。兵曹給價。每以減數爲主。故其所補築。甚爲不似。纔築隨圮。無有巳時。今若自兵曹計價出給於軍門將校輩解事者。使之監督堅築。而大將亦爲檢察。則所築之堅固。必勝於繕工監役之所爲。而崩頹之患。亦必不如曾前之頻數。至於三軍門擔當築城。則非但決不可爲。亦將決不可成矣。且念朝家若以都城城守之計。爲必不可已之事。則勿問民怨。勿問費財。擧一國之力。期必於一年二年之內。雖有他弊。其事則庶可成矣。今欲不動民力。只使京軍門當其役。不限年月。不計遲速。則勿論他日得力與否。其事豈有可成之理乎。且愚意今築都城。設若金湯。異日脫有不幸。大敵入境。將近京城。則上下人情。必不但恃都城之堅固而晏然不去。此必然之勢也。設或不去堅守。而敵兵四圍。則到此地頭。一國盡入敵手。國家之所保者。只一城內而已。圍城中軍民。凡有役無役。男女老幼。皆仰食於國家。必無繼糧之理。且都城乃是油滑姦民之淵藪。國勢弱而賊勢強。則意外難言之變。必將不日而作矣。以此言之。都城事勢。只可爲平時防限巡警而已。如或爲敵所圍則必不可守矣。且伏想祖宗朝創築本意。都城之如是包絡廣闊焉者。其非城守計。決然可知。如何如何。

館學儒生講讀節目己酉秋大司成時 编辑

館學生年二十五歲以下十八歲以上。並係弟子籍。而二十五歲以上十八歲以下。自願係籍者亦聽。

孟月初一日入太學。詣大司成前。定三朔所讀書。庸學論孟詩書易春秋。從自願置簿。每朔一卷。

後孟月初一日入太學。詣大司成前。請講所讀書臨文。每卷抽籤一處。大文音釋注音一徧讀訖。大司成擧文義。每卷三處講問。諸生於所讀卷內。或有疑難處。亦許自爲質問。講解訖。又定來三朔所讀書。置簿而退。其中不成句讀。不曉文義。鹵莽尤甚者則別爲置簿。又過三朔後使之追講。

三朔三卷外。或自願幷讀四五六七八九卷。一二年內欲畢講四書三經者聽。或春等兼講夏等書。夏等兼講秋冬等書。而得其暇月。以爲課習製述之計者亦聽。

自願背講者聽。別爲收栍。計其通略分數。

每季月二十五日。應講諸生書擧案。館生送館。學生送本學。館學下人收聚。呈于大司成。大司成通計其數。一日各五十人。分排列名。預爲知委。俾無諸生來待經日之弊。

諸生或於孟月初。有故則應講擧案。某日有故。預爲懸錄。以爲推移分排之地。孟月初如有病故。不得來講。則仲月初一日呈擧案追講。仲月又有病故。則季月初一日追講。大司成雖或有不得赴坐。兼司成兼司藝兼直講中二人參坐。則一體許開講。

年終通計背講畫數。滿二十分者五人。許赴式年會試。所講不滿六卷者。限一年不許科擧錄名。再巡不通者撻楚。三年後通計所講。不滿十八卷者。不通六巡以上者。限三年不許科擧錄名。

又三年後通計。如前不改者。永削儒籍。在喪者不在此限

諸生所讀書庸學論孟詩書及或易或春秋中七帙俱畢後。除弟子籍。

錄餐松葉方 编辑

靑松葉新摘者一斗。太三升炒熟。和葉共擣。未乾卽成細末。以細篩篩出濕末。冷水半甫兒。和末一合飮之。淸香滿口。頓失苦味。以白湯米飮溫服則尤可耐飢。一斗葉三升太。可作末一斗餘。而一斗末可作百人所飮。如無太則稻粟黍稷等雜穀米炒合作末皆可。俗方擣葉未成末。陰乾更擣成細末。故其味旣甚苦口。且乾末雖細。和水成麤。入口粘凝。飮下不快。而濕末則當其初篩未乾之時。其味已極輕淸。雖成乾之後。亦無味變粘口之患。且作末必極細乃好。重篩益勝。太方言大豆。甫兒方言小鍾。

論白軒晦谷西溪辛卯三月四日口呼 编辑

白軒墓表。西溪誌文。晦谷碑追記。吾皆欲爲之。而以病未果。今將死矣。日後如有以爲吾有所畏忌而不爲則非吾志也。今雖不得删定作一段文字。略識吾意以爲後觀。

凡人爲其先世。得先生長者片言隻字之褒。則感結幽明。奉爲金石之音。故立言者一字亦不敢輕施於人。重此故也。雖以張說憸邪小人。旣爲姚崇有八柱承天之語。則其後不敢更言姚崇之短。今淸陰之孫文谷之子。乃敢一反其父祖稱揚白軒之語曰。心中雖本以爲非。口頭乃作此虛言云。是以張說之所不忍爲者。處其祖與父也。白軒是非。姑舍勿論。此豈非人道之大變乎。雖然彼之取證託重者在於栗谷。栗谷亦非耶。曰不然。前後之言。有時乎牴牾。雖聖賢亦或有不免。有若科儒四書疑題所云聖賢前後之言有不同爲問者也。此事則有不同。開口之時。其爲不是。先自知之。猶且姑爲是言。以待他日始發其意。其潛藏於幽暗。闖發於顯明者。眞回邪之情狀。豈若栗谷言人得失。時或不中。而心體本自光明者耶。且人之視其父公爲何等物。而已反甘爲讎役。撐眉弩眼。欲張一人之掌。遮得一世之目。其爲夏畦之病甚矣。此外有何足誅焉。且論人時。或不能無抑揚。而奏御及挽誄之作。盛稱忠孝大節。祥麟威鳳。其後無他端。而乃以老不死孫從臣擬之。未知爲忠孝爲麟鳳之後。更有別得罪者耶。以白軒坐地事勢言之。三田碑文之作。元無不可。設或曰不能無失。比之谿谷。不啻輕矣。宋相乃於長鬐圍籬中。作谿谷碑文。極有稱道。其文至於流入禁中。何白軒之當恕而不恕。反貶薄之至此。何谿谷之當罪而不罪。反推尊之若此耶。然則此事用意。本非難知。自初至終。無非所以爲己私操縱之地。其是谿谷非白軒。意各別有所在。而借爲話柄者耳。其於原頭本是非。何嘗有毫髮之念及者耶。且文谷本意。未必如此。而其子務欲取媚於毀其父者。裔孫之意。雖彼爲言罔極如斯。反自託師生之敎戒。自幸唾面。不拭而自乾。不敢少有所違忤。實有他人不忍聞者。此其意本欲爲其父藏一時之拙。禦人以口給。節次推排。幻弄其父。雖至於迷天之罪過。亦有所不憚。豈不大可痛而深可哀乎。夫巨室者。一國之所同慕。而逆理悖常乃如此。巨室如此則擧國其終免胥溺之禍耶。宋相平生所執者。以排尹鑴爲大節目。尊明朝爲大義理。以此事或關於排鑴則雖世所稱儒宗。平生許以爲道義交如尹執義者。嚴辭峻斥。不少饒貸。而晦谷之斥尹鑴。在於宋相當身之右。以事理計之。固當負荊詣門。乞罪於晦谷之不暇。而非但身不見貸。反疾惡之甚於私讎。事或有關於尊明朝。則雖以禁立溺之閔汝老。以一番不擧於政目。斥退吏判。晦谷之雪窖三年。比之汝老寂寥片言。不啻泰山與微塵。而晦谷亦不得以此得宋相一毫之見容。以此論之。宋相平生執以爲愛憎。本不在於尹鑴之斥不斥。明朝之尊不尊可知也。唯是西溪事。此兄平生所爲。高處太高。低處太低。雖賦得一副當直腸子如此之好。然其所謂太過處。雖以弟之親兄重兄愛兄高兄之心。亦不能不終以爲太過矣。且思辨錄中以先儒論性不論氣爲不備爲不是。涵養省察中涵養一段工夫可廢云者。皆不然。至於心意之因性中直出來者。雖於事理爲非。亦可謂思無邪。此等理氣心性之淵海。誠難容易措說。今欲擧其非而非之。擧其是而是之。則其勢或將至於並其長處好處而删沒之。此是吾兄末年極意硏究。自以爲深有所得者。不論其是非得失。大汎說過。亦非所以爲吾兄作誌之意也。但弟平生素深服吾兄之直心腸而已。以此亦深知兄之流出直心腸者爲言。實無一點拖泥帶水挾雜其私者而已。由此言之。出於兄者設或少有乖於事理。設或少有出入於先儒之言。然其所謂流出直心腸者。深爲過服之根。故亦未嘗以爲過也。如兄等輩人。豈嘗復有於古今天下乎。雖謂之古今天下。唯兄一人亦可也。且西溪兄所以得罪於當路者。全由白軒碑文。及其子泰輔之文集。所謂思辨錄。不過是篋笥暗草中語。其得罪之本根。本不在此其中。設或有文字之得失。皆不足爲言矣。若以後人輕有移動於前人之言者爲之罪。則歐陽公之以繫辭爲非孔子語者。司馬光之疑孟子。其爲得罪於聖門。宜若不止思辨錄中一二句語之差違而已。然歐馬兩公不但不見罪於一時。至於從參聖廡之享。後世公論。亦未聞以爲過者。然則論西溪得失。只可於白軒碑文定之。思辨錄自是過空之浮雲。夫欲以爲罪者則在此。而託以爲言者則在彼。此眞意在東而言在西。心口不相應者也。凡此等言論風旨。有所師承者遠。豈但一時一人之罪也。若使本心稍明而不爲世道所陷溺者見之。則所謂思辨錄是非。本可一笑而麾之。何足多辨乎。

此文有若竇嬰,灌夫,田蚡三人之合爲一傳。吾病甚臨絶。非但有難各立文字。且此三公家事。相爲終始。相爲交貫。凡今日朝廷是非之顚倒。黨論之橫潰。枉直之不分。皆由於此。後人若欲知今日朝廷之紛亂。必合此三傳而觀之。可得其全矣。且吾死後送此文於三公家。如不欲用則置之。如欲用之則有難立界限分彼此。有難只拈出爲本家言之者用之耳。用則用其全。不用則亦擧其全而棄之爲望。晦谷家所請。乃是碑文後記。而雪窖立節賜諡恩典。不及擧論。不可以此爲碑後追記。且不論平日文章高下。其於作文集序。亦不合格。雖然蠖屈龍伸。其事自爲重。文章得失。只待千古之有眼者。斯亦足矣。今雖不細論。亦無不可。如何如何。

雖曰私文。是世道危亂之本。故三十年位在大臣。不可終無一言。雖曰爲世道。身負人臣難容之罪。旣不敢顯言公誦於朝廷。則身死後以私書汲汲示人。亦非惶縮恐懼之意。必須喪畢然後始示於乞文三家爲可。雖曰弊箒。亦曾享以千金。吾身後世道設或有中間變易者。文字設或有分明錯誤處。爲吾子者。不可删添其一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