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沙先生文集/卷十六

卷十五 蘆沙先生文集
卷十六
作者:奇正鎭
1883年
卷十七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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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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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通氣局。先賢蓋有此語。而吾友信元論理之說。理通二字。終始頭戴。可謂篤信先賢矣。但恐信元之所謂通。非先賢所言理通之本旨耳。請陳膚淺之見。以竢明者之或有時而裁擇焉。大抵物有動靜而理無動靜。物有多寡而理無多寡。物有生死而理無生死。有動靜。有多寡。有生死者。謂之局。無動靜。無多寡。無生死者。謂之通。泛論若此時。信元之見。恐亦無以大異於我也。但未知諸般無字。特言無其事耶。抑曰無其妙耶。若以無其事。而遂曰無其妙。則天下豈有無源之委。無根之支。無體之用也。然則森羅萬象。依舊是有。烏在其理之通也。嗚呼。吾所謂眞理通。乃在此處。非若信元之所謂通也。動者靜之反也。理之妙無閒隔。不離乎動而所謂靜者蘊焉。不離乎靜而所謂動者藏焉。非如物之動靜各一其時。此動靜通也。多者寡之對也。理之妙無彼此。不離乎一而所謂萬者具焉。不離乎萬而所謂一者在焉。非如物之多寡各一其形。此多寡通也。死者生之變也。理之妙無先後。不離乎始而所謂終者定焉。不離乎終而所謂始者完焉。非如物之生死各一其情。此生死通也。相反者若是。相因者。又可知矣。若是故謂之通。通故謂之妙。妙故謂之理。此乃上天之載。本然之體。不以人力有加損。歲月有盈縮。故萬化由此而生。不舍晝夜。雖無閒之微。莫非全體者也。信元之爲理通。異於此矣。其爲說曰。單言理則有一理。無萬理。故萬物之理。皆非本然完具。必以氣加味添材。所謂理者乘之變化然後。方成萬理。一物生生則一理方始生生。一物消滅則一理隨以消滅。信如信元之言。則動靜相猜。萬一相妬。生死相仇。其不通甚矣。特以其能乘氣變化。圓通不拘。而謂之通。其頭腦之醜差。舌弊而不見聽。寘之勿復道。姑以事勢語脈言之。本體之不通若是。何以能圓通於發用。藉使圓通。未足以償其上一半之不圓不通。槩而命之曰理通。未爲名實相稱也。况理旣無本然不可易之妙。不過氣存與存。氣亡與亡。則所謂變化者。乃氣變化而理亦與之變化。所謂圓通者。乃氣圓通而理亦與之圓通。是乃氣通也。非理通也。奪通歸理。以局命氣。爲氣者不亦寃乎。先賢之意。決知其不如信元之言也。信元嘗有詩曰。理通一語精。能醒千古醉。其意思豈不偉然。而不幸知見誤入。將使先賢一句語。反醉一權信元。嗚呼惜哉。

答人問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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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者曰。蓋聞理本一。因氣有不齊。乘之變化。始生萬理。信乎。曰子之言似矣。但未知所謂一者竟何如耳。竊嘗聞之。理也者無盈縮。無先後。一理未爲寡。萬理未爲多。是之謂無盈縮。不以有是物而存。不以無是物而亡。是之謂無先後。有見乎此。則所謂一者。可領會矣。人一也。筋骸髮膚。各各具足而後。方成一人。木一也。根幹枝葉。各各具足而後。方成一木。彼形器者猶然。矧居於無形而爲萬有之本領者乎。故曰冲漠無眹。萬象森然已具。及其生出萬象。依舊成就一箇本相。故曰萬物一太極。妙矣乎。

答人問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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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乘氣變化之說。可廢乎。曰否。若從源頭論。一理之初。萬有已足。如種著土。不得不生。故萬有之氣。由此而生。若就流行看。有一物方有一理。有萬象方有萬理。有若乘氣變化而旋旋生出。善觀者知其爲流行邊說話。不執言迷旨則可矣。若迷厥旨。以爲理本無準則。東西南北。惟氣之從。是理不爲氣之主。反聽命焉。不亦左乎。天下未有無種而生者。理乎理乎。其萬有之種子歟。

答人問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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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有之根於理。旣聞命矣。敢問人事之不善。亦根於理而生乎。曰善乎其問之也。不善者。善之不直遂者也。不善亦安有別根乎。善之不直遂。有或掩閉激盪震撼者矣。天物之以掩閉激盪震撼而夭閼者亦多矣。上天無心。因其材而篤焉。故此理無不直遂者。人事不然。以一己之私。增減天物。於是理之不直遂者始多矣。仁不直遂而爲貪吝。義不直遂而爲殘忍。禮不直遂而爲諂佞。知不直遂而爲邪譎。以其害於善而謂善之仇敵可也。以其本於善而謂善之孼孫亦可也。是果外此理而別有根柢乎。曰理本可直遂。而有不直遂則聽命於氣固也。曰此不知理之過也。理者種子也。但有必然之妙。非有能然之力。以其有必然也。故可直遂。以其非有能然也。故或不直遂。莫非理也。其本然則有在矣。惟聖人主於必然。以致其能然而後。本然者得矣。是之謂繼天之所不能。深哉。

納凉私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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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家言人物之性。其歸雖殊。竊意其所蔽一也。曷言蔽之一。蔽在理分相離。曷言理分相離。詳諸家之意。一是皆以理爲無分之物。分爲因氣而有。限理一於離形氣之地。局分殊於墮形氣之後。於是理自理分自分。而性命橫決矣。性命橫決。而論性始爲天下裂矣。以膚淺所聞。分也者理一中細條理。理分不容有層節。分非理之對。分殊二字乃對一者也。理涵萬殊故曰一。猶言其實一物也。殊非眞殊故曰分殊言所殊者特其分限耳。一句兩語相須爲義。除一箇不得。故說理一時。可知分之已涵。說分殊時。已見一之自在。初非沿理而下。添一料而方成分。泝分而上。超一步而方稱理之謂也。有朱子兩句語。最分明易曉。曰太極者。象數未形而其理已具之稱。卽圖解所謂冲漠無眹。而動靜陰陽之理。悉具於其中者。形器已具而其理無眹之目。卽圖解所謂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者。夫象數未形則未破之一矣。而其理已具則非分之已涵乎。形器已具則旣定之分矣。而其理無眹則非一之自在乎。非有以離乎形器而其不雜乎形器者。善觀者不妨其卽形氣而得之也。此所謂太極之本體。有見乎此則理分非對峙相礙之物。而二氣五行男女萬物之各一其性。玆乃一太極之本色者。不待辨說而自明矣。苟以理分爲兩截事。則一與殊之相反若冰炭。其遼絶若天淵。層級橫生。各占一位。以爲本然。而同異之論。紛然而起。信斯義也。吾懼一是儱侗無物而不足爲一原。分亦臨時排定而不得爲本分。同異猶屬第二件事。其於實體何如也。此所以諸家論性。節節推去。終多難從者也。

象數未形一句。以言乎微也。形器已具一句。以言乎顯也。若有兩節矣。然物自有始終。理本無成壞。實非有兩事也。天下無離氣獨立之理。分殊之外。曷嘗別有所謂理一者耶。須知秖此分殊便是理一處。分殊之爲一理。亦無甚難曉者。如屈伸飜覆一手也。行住坐臥一身也。屈伸時一手。飜覆時又一手。而謂有兩手可乎。行住處一身。坐臥處又一身。而謂有兩身可乎。理一之不外於分殊者然也。分殊之早涵於理一。亦不過由此而一飜看耳。設言此物之未始有。而必先有此物之理。萬物之未始有。如一物也。萬理之必先有。如一理也。是必有一手而藏屈伸飜覆者矣。一身而含行住坐臥者矣。如曰不然。則程子所謂冲漠萬象。朱子所言已具先有處。不止一再。是皆何謂耶。此又可見源頭一理。非無分之謂也。請復以一淺事喩之。今有一塊銅鐵。是一太極。可以爲盤盂。可以爲刀劒。是分殊之涵於一。所謂粲然者。非東邊可爲盤盂。西邊可爲刀劒則渾然。及其入盤盂爐而爲盤盂。入刀劒爐而爲刀劒。各得其本分之一爐。是氣化各得其一分。是各一其性之分殊。是分也非臨時排定。是本然雖爲盤盂刀劒。而脫不得舊時銅鐵。銅鐵伎倆。依舊自在。是分殊中理一。初非盤盂刀劒之外。別有一塊銅鐵。是一太極秖在分殊中也。惟理無對。豈有切譬。但其一與殊未嘗相離。大槩如此。一而未嘗無分殊而不害於一。其妙蓋如此。是豈先有無分之一。後生因氣之分。理自理分自分。如諸家之意耶。孔子曰。百姓日用而不知。蓋日用形器。莫非此理之所寓。而百姓識慮粗淺。眼中但見形器。更不見形器上面有一段事。聖人有憂之。分別箇上下與人看。道器之說。於是興焉。然上道下器。皆以形而言之。一形一理。卽所謂分殊者。萬殊一理之說。聖人初不數數然。何則。理也者不期一而自無不一者也。但能於萬殊處。截斷得道器分明。則理之不一。非所憂也。是以學者平生博文約禮。皆是分殊上工夫。而至於理一處。一以貫之一句已是多。易之卦爻彖象。皆是分殊上說話。而至於理一處。太極生兩儀一語已是多。及至後世人之識慮益下。而後賢爲人之意轉緊。必待分殊明而理自一。則蓋邈乎無有限極矣。且意圓而語滯。意闊而語窄。勢不可以當句。竭盡兩端。乃取理一分殊。常常雙關說去。或以理氣分雙關。或以天命稟受分雙關。或以一原異體分雙關。每同一邊。屬之上一段。異一邊。屬之下一段。蓋上一段。乃夫子太極一貫之旨也。下一段。卽夫子形而上下之說也。夫子之所兩處言之者。後賢一時幷擧。蓋欲學者識其原委彼此相形。去去來來。本體躍如也。後學乃反包羅不周。執言迷旨。往往以理爲無頭腳沒著落之一物。懸在冥漠之閒。而中道被有力者驅使。倉卒排定成出萬殊來。不亦誤哉。不謂近世賢儒之論性。亦復近於此也。蓋旣以無分爲一。則無怪其別立一層本然於本然之上。以爲萬物之一原。南塘以不犯形氣。單指其理爲第一層本然。無怪其以仁義禮智爲因氣各指之性。而有人物性異之論。南塘曰。天命超形器而稱之。五常因氣稟而名之。旣以分爲因氣而有。則無怪其以人物同五常爲本然之性。而偏全之性爲非本然。有人物性同之論。寒泉詩曰蓋聞心性閒。過占氣分界。偏全作本然。氣質當心體云云。噫。性異者吾非曰不可。而異處乃在五常之帶氣。則大本有所不明矣。不得不別立一原。則是理外有分也。遂主異以廢同。則性卽理也一句爲虛語矣。性同者吾不曰不然。而以偏全之性爲非本然。則是分外有理也。遂主同以廢異。則性爲有體無用之長物矣。理者一實萬分。愈異而愈同者也。一而分。非實異也。異而同。乃眞同也。兩家之言同異。同異不相容若此。蓋其所言異者是實異。而同者非眞同也。

請試更詳之。兩層本然之說。蓋倣太極圖而差者也。其意蓋以第一層本然。當圖之第一圈。第二層本然。當二五以下諸圈。非不酷似矣。其實有不可者。圖象從造化邊說去。故就二氣五行萬物散殊之中。挑出其不可挑出者。以爲公共一箇本領。以下諸圈。卽其本色實體。非謂第一圈與諸圈有差別也。乃若論性是人物邊事。恰是太極未挑出時。在我則我底却是一原。在你則你底却是一原。不假人力箇箇圓足。其實又非有此疆你界也。何故無事中生事。必曰挑出一層然後。爲萬物之一原乎。前聖之於道理。雖不雜形器而言之。亦不離形器而言之。詩言有物有則。易言一陰一陽之謂道皆是也。今言各一其性。則旣不雜矣。復欲就其上面。揀出一層不雜者。則不幾於離矣乎。然則離物而後有則。離陰陽而後有道。何其與前聖之意。不相似也。是必以爲各一其性。已落分殊。已犯形氣。不足以爲一原。此性異之根柢。所謂理外有分此一項。最令人苦苦。分之不齊。於理一也何害。以分不同而嫌其理不同者。卽飜手非覆手之說也。惟其有分。乃所以一。旣未嘗不分。又不局於分。理一正在此處。苟離了此分。無別尋理一處矣。原思之粟九百。公西華之粟一釜。是乃一心。苟離了此分。無別討一心處矣。朱子曰。理擧著。都無欠闕。言著仁。都在仁上。言著誠。都在誠上。言著忠恕。都在忠恕上。此活例也。以此例之。則言著一槁木之理。理便都在這上。言著一微塵之理。理便都在那上。又可知矣。然則槁木微塵之理。便是兩儀四象八卦之宗祖。何故必擺脫分殊而後。方成一原乎。分之隨形器而各正者。挑出而言之。容可擺脫。分之早涵於一理者。終無可擺脫之理。挑出亦何益矣。夫旣以本然之不足於一原。而別立上層本然。則兩層本然。差別顯然矣。是果與圖象之意同乎哉。理一旣是無分之謂。則五常降爲因氣之性。亦次第事。此寃何時可雪。凡有是氣。方有是理者。不過說得流行一邊耳。若論實理之本然。則亦果以氣爲有無乎。費而隱之隱。微之顯之微。無極之無。皆言其非耳目見聞之所及。非謂眞無也。耳目之所不及。可會之以心。心若終不能識其何狀。口若終不能說其何物。則與眞無奚擇哉。五常之在人。亦何嘗有形象聲臭。不過因用而推之耳。其在天地。獨不可因用而推之乎。是故太極之本然。無聲臭之妙。深探而究言之。則不過五常之理也。太極是五常之理。而五常反爲因氣之性可乎。本然云者。對今始然之辭。五常之德。匪今斯今。本來已然。故謂之本然。若先有無分之一。後生因氣之分。則乃本不然而今然者也。猶復以五常爲本然者何也。天命爲本然。而五常爲氣質。遂菴曰云云。南塘曰。此與元震三層之說同。亦一串貫來說不去處。天之所以命人物。五常之外無佗焉。五常被氣質所占。則天命乃虛殼子也。雖加以本然之美稱。畢竟果是何物乎。天命不可據以爲性。故所占不得不落在氣質。此甲邊議論。所以難從也。至若乙邊同五常而說本然。是著實的一原。不比甲邊超五常而立一原空蕩蕩地。故下梢層節之猥穰。不至如甲邊之甚。而但以偏全非本然之說觀之。却恐同五常之同字。已自帶病了。曷謂之同。秖五常便是同處。五常之隨物而偏全。乃此理之本分。何可同也。偏全不同而猶謂之同者。如盤盂刀劒爲銅鐵則同之同。非以混同無盤盂刀劒而謂之同也。偏全之性非本然。離盤盂刀劒而求銅鐵之說也。偏全形而下者。偏全之性。形而上者。形而上者。不得爲本然。則夫子所言形上之道。秖說得氣質一邊耶。故一箇性也。自其分之不害於一。而謂之同五常可也。自其一之不外於分。而謂之偏全之性亦可也。雖其名言之閒。若有抑揚之勢。而實如一幅布中。或經或緯。一人身上。有名有字。初非偏全之上。更有同五常之一位也。今曰彼爲本然而此爲氣質。則是經稱布帛而緯可菅蒯。名呼貴人而字曰皁隷也。奚可哉。天下之性。不全則偏。固未有不全。又不偏之性也。偏全皆非本然。則天下無一物能性其本然之性者。而本然之性。永爲懸空之虛位。卽將安用彼性矣。於是不得不質言之。曰本然之性。豈明德之所具也。崔叔固說。似此道理。眞七聖皆迷之地。所貴乎正通者。以其得本然之正也。若與偏塞者。均之爲非其本然。如臧穀之亡羊。則何正通之足貴乎。蓋以無分爲一。其弊必至於此。其以各正之性。爲落分殊犯形器。不足以爲一原。與甲邊之議。恐無異同。玆又難從者也。總而言之。豈非理分相離之蔽耶。

偏全指善一邊而言。善一邊也者。如孔隙雖有大小而月光自若。盤盂雖有方圓而水性無恙。若此者豈不是本然。氣質是兼善惡而言。兼善惡也者。如和泥之水稠淸百層。隔窻之月明暗多般。以偏全爲氣質。豈不低陷了偏全。氣質之性。君子有不性者焉。人物偏全之性。君子亦有不性焉者乎。

朱子答徐子融書曰。氣質之性。秖是此性墮在氣質之中。隨氣質而自爲一性。正周子所謂各一其性者。謹按性墮氣中。自爲一性之云。分明是纔說性。不是性之義。乃氣質之性之正釋。而却以圖說各一其性當之。恐非正義。或自是一說。斷文取義。若執據此語。以各一之性爲非本然。則未知其可也。朱子又曰。氣質之性。二氣交運而生。一本之萬殊也。此段却無可疑。所謂流行邊說話雙關之下段。氣質之性四字。雖與程張本意不同。不妨是自成一說。答徐書之本意。亦可以此傍照矣。

或有難之者曰。江門論分殊。自因氣各指以下。諸先生之論。猶或歧而不合。今子乃言一原之中。已涵分殊。所謂如水益深。何乃以是而反疑舊論哉。其得罪也必多矣。曰一而未嘗無分。殊而不害於一者。乃理之自然。命之所以不息。而誠之所以不遺。非吾之一時頰舌所能移易也。知罪一款。非吾敢知。若所妄論。其於舊論。乃相反非益深也。如吾之說。則理分圓融。所謂體用一原。顯微無閒者。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同異不須論也。如舊論之意。則理分隔斷。乃是體用二本。顯微有閒。同者自同。異者自異。終無會通之期矣。賴各指單指一話頭。廑得排定其層節。各指單指。非無此理。亦是皮面說。玆乃註釋家分䟽前人見成說話之法。如曰天地之性。專以理言。氣質之性。理與氣雜而言之是也。至若裏面一著。此理之實體。乃各家議論以前事。其同其異。必有天然自有之體段。豈必隨人指頭而爲之低仰乎。僭論至此。尤無所逃罪也。

朱子曰。理與氣。伊川說得好。曰理一分殊。此非以氣言分耶。曰朱子書謂氣爲分處亦有之。而乃在別處。若此段所言及圖解。分之所以一定而不移。此等分字。恐不然矣。朱子若將分殊二字。直作氣異看。則理一氣異。人人皆能說得。何以云伊川說得好。且况理一氣異。縱然說得。亦非好語。何以故。理旣云萬事本領。氣是甚樣物事。乃獨你一我殊背馳去。玆故理一氣異。縱然說得。亦非好語。近世諸先生坼開理分。大抵皆你一我殊之論。其蔽也。氣無聽命於理。理反取裁於氣。天命之謂性。徒虛語耳。乃伊川之意不然。理不一了便休。乃其中有纖悉委折。有玆般樣根柢。萬化之氣。安得不生。故玆簡寥一句語。於理氣精狀脈絡。可謂括盡矣。說得好之意蓋如此。分之爲言。理實而名虛。秖是各有定限。不相踰越之謂。本非理之名。亦非氣之稱也。自其涵於一者而言之。則固至微之理。自其定於各者而言之。則必須氣爲之地盤。故朱子謂氣爲分處亦有之。圖解分字所指深味之。亦自可見。玆不復言。

五常之德。人物同異。畢竟惡乎定。曰定於先覺之言。蓋道理微妙。必須得之於心。不比名物形迹之粗。可以言語聞見卒乍指定也。然心得之道。又不可徑舍言語而佗求。必就先覺已定之論。思惟參驗。勿輕立己見。驅率前言以從之。久而心安理順。信其必然而後。是眞心得也。朱子之論人物性固多矣。其見於四子註說者。則手筆稱停。非記錄易訛書疏倉卒之比。其言人物五常。凡有三處。曰人物之生。必得是理然後。有以爲健順仁義禮智之性者。大學或問也。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者。中庸章句也。此二條皆不區分人物。一例說去。粗通文理者。初不難辨。且得以爲性得以爲德之云。皆屬成性以下。而非繼善以上事。則朱子之意。明以人物之性。爲同此五常矣。豈復有佗說哉。獨於孟子生之謂性章集註。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粹然者。豈物之所得以全哉。此爲區分人物處。然而秖曰物豈得全。不言物莫得與。則此亦人物同五常之說也。竊嘗思之。古人之刱語命物。各有本旨。仁義禮智四字本旨。分明是因人而名。如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也者人也。仁人心也。義人路也。此等人字。若代以萬物字。則便不襯貼。此可見四字本旨因人而名也。若乾卦文言。无妄大象。中庸盡性一章。皆可見物我一理之意。而猶於物性。未嘗四破立說。非謂無此理也。詳人略物。其分固爾。至圖說二五妙合一段。始微發其端。及乎程子無獨有對之語。康節四片觀物之法。而窩藏畢露矣。至朱夫子。始以五常明言之。朱子之爲此說。豈喜爲刱新之論。以同人道於庶類哉。蓋聖賢眼中。的見一箇道理。亘古亘今。直上直下。此理之外。更無佗理。無所逃於天地之閒。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都是此箇物事。是以直以從上聖賢。四破人性的字。一萬物而貫之。不以爲嫌也。雖然一而無分。非吾所謂一也。故庸學或問。卽言鳥獸草木之生。廑得形氣之偏。而不能有以通貫乎全體。彼賤而爲物者。梏於形氣之偏塞。而無以充其本體之全。此言人物之性。雖同此一理。而理中之分限不能無也。氣所以承載此理。故雖不離形氣而言分。而一之未嘗無分。於此因可見矣。合此上下文義而觀之。其與生之謂性章集註。亦非有異義也。此其首末明備。豈不攧撲不破乎。後世讀者各占上下一半。就生軒輊。豈朱子之所能預料哉。是知物我均五常者。理之一也。五常有偏全者。一中之分也。蓋自統體一極。理分圓融而無閒。故其成性於萬物者又如此。是故先覺論性。有言理同者。有言理不同者。非相戾也。所主而言之者不同。曷爲有此所主之不同。共公以論其妙則挑出而言之。眞的以指其體則卽氣而明之。挑出則理本一。故理一爲主而萬殊涵於其中。卽氣則氣已分。故分殊爲主而理一存乎其閒。自是話有兩般。何曾性有多層。諸家於先覺論性處。非不講貫詳密。而特緣理分一體處。未甚著眼。以致理氣相妬。同異相攘。說異則欲獨擅五常。說同則乃低視偏全。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豈不信哉。

有一理。便有五理。故有一氣。便有五氣。一言乎其總也。五言乎其蘊也。非昔一今五之謂也。有一而無五。則無四支百體而有人之說也。欲獨擅五常可乎。以一視五。五者同一。以五相視。分於是存。雖散殊之無竆。皆本分中事。欲低視偏全可乎。一部易。正是畫出此理。世豈有顝突一塊。可以樞紐造化。根柢品彙者乎。

曰審如子言。分殊亦理一中事矣。庸學或問。言物性之偏。何故必以形氣言之耶。曰此近世議論之所由興。亦恐於本文看得。欠消詳也。道是形而上者。聖人不離形氣而言之。或問之意。亦如是而已。故旣從陰陽五行說來。言其綱理之一般。繼以陰陽五行之偏全。言其條件之不同。一時事而先後言之。有何可疑之端乎。曰本體而云無以充。本體爲性分耶。至無以充三字。始爲性分耶。全體而云不能通貫。全體爲性分耶。至不能通貫四字。始爲性分耶。抑當從江門以全體爲人之全體耶。遂菴曰。物則僅得形氣之一偏。故不能有以貫通乎人之全德。又僅得之僅字。梏於形氣之梏字。皆可見理拘於氣。失其本分之義。而今乃以物性之偏。亦謂之本分何也。曰此亦已踏之蹊也。本體全體。卽其性分中理一處也。無以充不能貫者。卽其性分中分殊處也。兩項事理有則俱有。今必欲二而論之謬矣。且所謂全體者。乃一太極之本然而萬物之一原也。初非物與我之所得私。而亦未嘗非物與我之所共有也。若必曰人之全體。物不能通貫。則無亦有伐柯睨視之勞乎。曰僅曰梏。蓋方主於同而說其異。語勢賓主之分。不得不爾。若以此爲失其本分。則是無分之一。豈理也哉。

以理言之則萬物一原。固無人物貴賤之殊。此一節所謂挑出以言其妙。理一爲主者也。以氣言之則得其正且通者爲人。得其偏且塞者爲物。此一節所謂卽氣以指其實。分殊爲主者也。然則所言乎氣者。乃所指則在乎理之偏全也。先儒之主理一邊者。乃謂人物之辨。專在於氣。諸公之論皆然。夫言氣而不以理爲主。則所言正通偏塞者。皆不過一箇空殼。何足以爲人物之貴賤乎。

論心亦然。心雖氣分事。而乃所具則性也。心具性。吾之心與聖人之心同。心不能盡性。吾之心與聖人之心異。其同其異。皆所重在性也。夫其體段則同。而作用則異者。固緣氣稟之美惡。用事於其閒。然聖人之於此。常主其同者。絀其異者。不把氣稟作大事看。故曰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曰惟狂克念作聖。南塘乃忘却其同者。主張其異者。以聖凡異心說爲法門。其亦矛盾於聖人之意矣。與南塘辨者。亦不言其所重之有在。區區較其光明之分數。欲以此爲同聖凡之心。未爲箚著痛處。而又或以爲天地之妙用良能。降於人而爲心。非人生氣質一定之後。始聚而爲心者。櫟泉說。尤迂遠矣。至若心本善之說。以湛一氣之本,喜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等語斷之。便自眞的。但南塘必欲藏淑慝種子於未發。以爲發後之根柢。則亦末如之何矣。

天下不容有兩種子。雖慝亦根於淑而生者也。如一穗之閒。得虛秕半粟者。豈別有種子而然歟。氣稟之美惡。下種之土力有不齊也。土力之所湊合。種子固有不得直遂者。而種子却是元初種子。故秖未發謂之中。中便是至善。今云未發。有淑慝種子。而復云非未發之中之謂。則是有雙未發耶。氣質之性。與生俱生。非可隨時有無者。遂菴說。汎論之。不可謂不然矣。第未知所謂本然者於何見得。秖氣質之循軌不亂處是也。然則衆人氣質不美。正當於不昏則亂。無澄然未發時。見之苟未發矣。則是乃氣質之偶然循軌者也。非本然而何哉。旣本然矣。而復有不美之種子伏在一邊。則天下終無大本矣。

右湖洛諸賢之論。多有不可曉者。每自恨其蔽痼之甚而莫之解也。病中納凉。略草所疑。蓋備攷閱以求闕。非欲纔得一說。終身不改也。又非敢與當世專門爭是非也。此外尙有不勝其可疑者。而心力有所不能及焉。苟有同志者。不辭與之屋下商確云。碎紙中得鹿門任氏一段議論。苟言異則非但性異。命亦異也。苟言同則非但性同。道亦同也。此言驟看外面。殆若鹿邊者獐。獐邊者鹿。而其實說得道理原頭。無有滲漏。伊川理一分殊四字。賴此公而一脈不墜於東方歟。恨不得其全書而攷閱也。

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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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非兩情。理氣無互發。諸先生所論的然無可疑。但緣此而幷以語類理發氣發二句。直謂記錄之誤。栗谷說。自高峯已有此意。則或涉過重矣。今以人騎馬之說推之。馬之曉解人意思。循軌而出者。謂之人出可也。不必以人脚行然後謂之人出也。其或不受箝制而橫逸傍出者。謂之馬奔可也。不得以人在馬上。不謂之馬奔也。蓋旣挑出四端而謂之理發。則外此七情。乃是情之奔逸者。故謂之氣發無不可。若或執據理氣發之說。疑四七之原有二本。則是豈朱子之本意哉。

定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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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圖說。聖人定之。定何事耶。曰定其性也。性是本有之理。衆人欲動情勝。則此理無泊定處。遇聖人則定矣。定之之道柰何。曰圖說旣言之矣。中正仁義。所以定之也。蓋性中有中正仁義之理。聖人有中正仁義之德。有此德而後。可以凝此理。中庸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此之謂也。曰衆人旣無是德。不能定其性。則雖曰聖人定之。而天下之性未定者尙多。聖人將若之何。曰不然也。性者一原之理。初不可以內外分。定則都定。此性之外。更無餘性故也。今若以衆人之不能皆如聖人。而疑性之尙多未定。則是未達乎能所之辨也。夫所定者理也。故以性言之。則一處定時。天下之理都定。能定者心也。故以人言之。則惟聖人定之。而非聖人莫能與也。今子方論所定何事。而侵入能定界分。以人之不能皆能謂性之有未盡定。不亦謬乎。曰鷺湖自定兼定人之說何如。曰此或因問者繳繞。而其答亦離却本面。宛轉解之。雖若可通。以鄙見言之。終有不可曉者。蓋其於不當分處。分人己。使之各立而對峙。所謂頭邊安頭。其不可曉者一也。曰自曰兼字義乖。當非所論於此事者。其不可曉者二也。夫自之爲言也。專於己分而不干人事處用之。如自爬其癢。自按其痛。干人何事。是之謂自。人之一身。雖亦一乾坤。而尙屬自家邊。故謂之自修其身者有矣。人之一心。所以參三才。而猶非佗人事。故謂之自明其德者有矣。惟性不可言自。是以有言養其性而未有言自養其性者。有言知其性而未有言自知其性者。若有言自知其性者。則是性也必氣質之性之謂也。若有言自養其性者。則是性也必壽命之性之謂也。若道理之本然者。則古今聖愚。同此一原公共之地。何自之有。且夫有兩件事而兼攝兼總者兼也。吏部之官。得行兵部。鴻臚之卿。幷理光祿。此之謂兼。若乃定性之事。則所謂性者元無兩件。故所以定者初無二歧。顧有何兼之可言乎。雖然此兩字。實自人己上來。人己本也。兩字標也。但無人己。則兩字無著處矣。一原之不可分人己。旣略言之。而其實體當求之於心。未易以口舌明也。大抵道本一體。而人有各身。與道難一。職此之由。是以學者之事。或推己以及人。或因人以反己。期於剖破藩籬。打成一塊。六經千言。參半是兩邊說話。至於聖人分上事則不然。性卽我。我卽性。克明峻德。非自定也。協和萬邦。非定人也。惟其性而已矣。却就上面。苦苦說人說己。非徒蹉失定字本旨。深恐與聖人之德不相似也。李生鳳燮。旣以此有數次書尺。昨又相過。尙不釋然而去。思之餘鬱。自恨其所以語之者。猶欠直截。故設爲問答如右。以竢更討。未知能不歸於亂道否。

猥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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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動陰靜。驟看皮面。果似自行自止。若深原其實。則壹是天命使之然也。天命然也。故不得不然。此之謂所以然。非天命之外。別有所以然也。今曰其機自爾。自爾雖不竢勉強之謂。而已含由己不佗由之意。又申言之曰非有使之者。說自爾時。語猶虛到。非有使之。語意牢確。眞若陰陽無所關由而自行自止者。秖此兩句。淺見已不可曉。一陰一陽之謂道。一日無陰陽則天命無所施。不誠無物。天命一日或息則無陰陽矣。皮之不存。何物可以動靜也。非有使之一句內。天命旣息矣。天命息而陰陽因舊。實所未聞。天命爲萬事本領。今有自行自止。不關由天命者。則天命之外。又一本領也。兩箇本領。各自樞紐。則造化必無此事。又理弱氣強。吾懼夫氣奪理位也。非惟此也。曰自爾。曰非使時。其不得不然之故。已被氣分占取。不得不然之故。卽所以然也。天地萬物。說到所以然。卽是竆源。更無餘地。猶夫繼之曰所以然者理。則架出所以然之上。復有何所以然也。豈非有虛名而無實事者歟。論以愚見。自爾二字與所以然三字。恰是對敵。自爾爲主張。則所以然不得不退縮。今欲兩存而幷用。其貌樣頗似魏延楊儀同在丞相府。安能免畢竟乖張乎。此又事勢之必不可行者也。動者靜者氣也。動之靜之者理也。動之靜之。非使之然而何。

貴人之出。非無車馬騶從。而見之者但以爲貴人出。未嘗言其車馬騶從出也。由此言之。太極動靜。本是平坦語。而朱子之爲後世慮周矣。却怕學者見太極動靜之說。昧形而上下之分。誤以爲太極不待氣機而自動自靜也。故於註解中。著所乘之機四字。蓋一名爲理。便有所乘。乘非絲毫犯氣力字。而今人看所乘字與此異。有若太極漫無主張。忽見馬匹當前趫捷而騰上樣。然則是馬也。終是塞翁之得。非自家元來所乘。騰上後事。又可知矣。勢必之東之西。惟馬首是瞻。嗚呼危哉。

氣之順理而發者。氣發卽理發也。循理而行者。氣行卽理行也。理非有造作自蠢動。其發其行。明是氣爲。而謂之理發理行何歟。氣之發與行。實受命於理。命者爲主而受命爲僕。僕任其勞而主居其功。天之經。地之義。是以言逝者如斯時。直言逝者。未嘗言乘氣如斯。言乾道變化時。直言乾道。未嘗言乘氣變化。言太極生兩儀時亦然。言誠者物之終始時亦然。濂溪圖說。傳法於此。故劈頭言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不見一氣字。非遺却氣機也。主之所向。僕豈有不𨓏者乎。其言光明直截。無可疑貳。而到過不及處。不得已而有說氣時。蹶者趨者氣也是也。蓋過不及。雖亦本於理。而末流害於理。則不可無區別耳。我東方近世說理說氣。何其滯也。其言太槩以混淪一塊。無適莫沒主張者爲理。故理發二字。爲今日學士家一大禁避語。而纔見有段落行變化成條理者則曰氣也。問孰主張是。則曰其機自爾。非有使之者。問所謂理者落在何方。則曰乘之矣。初旣無使之然之妙。末又非有操縱之力。寄寓來乘。做得甚事。有之無所補。無之靡所闕。不過爲附肉之疣。隨驥之蠅。嗚呼可憐矣。究厥端由。原於乘字失其本旨。駸駸致得理輕而氣重。直至氣奪理位。爲萬事本領而後已。一字之失其本旨。其禍乃至於此乎。

乘字不作元來所乘看。而作隨遇輒乘看。不惟認主爲客。安在其理無蠢動乎。大旨已失。且乘字自有來歷。蓋自形而上下之上下二字。咀嚼出來。乃不可分開處。分開底說話。今人作隨遇輒乘看。則乃本是二體而合一底說話。於本旨燕越矣。

把氣與理對擧。喚作理氣。始於何時。愚意此必非聖人之言。何以言之。理之尊無對。氣何可與之對偶。其闊無對。氣亦理中事。乃此理流行之手脚。其於理本非對敵。非偶非敵。而對擧之何哉。說本原。宜莫如孔子。孔子之說本原。宜莫如大易。言理時。必理以率氣。說氣時。便卽以明理。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曰太極生兩儀是也。十分停當。罔有滲漏。曷嘗見一處對峙而雙擧者乎。形而上下。非對擧乎。曰此節眼在上下字。上下乃的對也。欲爲千萬世。開分別道器之門戶。其言不得不爾。雖然而上而下。以形字爲冒頭。不可分開之意自在。何嘗如今各立窠窟。各自頭腦耶。今人纔見理字。必覓氣來作對偶。於是理之流行一大事。盡被氣字帶去作家計。所餘者。秖混淪也冲漠也。此雙本領之履霜也。悲夫。

凡此所言。或干犯先賢語句。極知不韙。竊以前聖苦心血誠。垂世立敎之旨。一道字之外無佗。古所謂道。今所謂理也。聖人的見流行發見。變化昭著。莫非此道之爲。故曰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雖事物粗迹。雲行雨施。鳶飛魚躍。纔說著時。便所以明道。今人驅道理二字於冥漠不可思議之地。而纔有發見昭著。一屬之氣。如此者爲識理氣。不如此者爲不識理氣。雖以虛名過去說。說道說理。而其實則氣奪理位。爲萬事本領而已。若是則天下更無詖淫邪遁矣。顚倒昌披。何事不有。設欲以瑣力矯捄。則彼必曰前賢亦嘗云爾。童行學子。一能勝余。况頭戴前賢。以爲確證。爭辨必無幸矣。是以內抱耿耿八十秊。不敢發口明言。今雖下山之日。萬念灰冷。於此一事。耿耿猶存。竊意前賢之論。或發之太快。末弊之至斯。容有未之細思也。前賢尙在。實有奉質之願。而旣不可得。則所可質者後賢而已。質之而吾所疑者妄則幸矣。苟或不妄。奈東方理氣何。因趙直敎書。銳意寫此。皇恐不敢寄直敎。直敎猶不敢寄。則况敢掛他人眼乎。然則後雖有賢者出。誰當奉以質者。又爲之曠然一欷也。

名子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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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卯夏至日。子辛以生。是日辛日以名。申繻曰。名有信有義。有象有假有類。昔殷人以日名。余殷人也。今者名是。可謂取類乎。吾聞之矣。名者名其實也。故有名必有實。有其名而無其實者。天下之棄也。夫殷之實。尙質是也。名以日。亦其一事也。辛果能顧名思義。以有其實歟。董子曰。夏上忠。殷上質。周上文。所繼之捄。當用此也。夫忠質文之更尙。乃風氣之漸開。人文之漸宣。聖人蓋不得用意於其閒也。未見其爲捄弊也。天下之日歸於文也。如水之趨下。裘葛之可以御冬夏。而組繪文繡生焉。闔廬之可以避燥濕。而重樓疏堂生焉。情文之稱。至於周而不可以有過。而人忘其本而徇之。譬之人身。膚革外榮而骨髓內煎。其亡可立而待也。孔子生於其世。不得不有所抑揚。故其論禮曰寧儉寧戚。斯蓋捄弊之義也。今之世又加遠矣。質之喪久矣。文從而亡矣。嗚呼。辛知足以及此。而守足以有立歟。抑又聞字有說中古也。小字之說未聞。夫惟孝敬忠信之立。必在於少。而及其壯也。秖要出些精采。是以不得不勉之於豫云。

形質氣質說贈鄭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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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氣二質之說。向也劈破。猶欠消詳。故更言之。形質云者。兩字一義。凡有形者皆屬體質邊。故曰形質。非形之外別有質也。氣質云者。氣與質對。凡流行者是氣。凡凝定者是質。氣自氣質自質。一時幷擧成文而曰氣質。質字卽指形質而言。非形質之外別有氣質之質也。今乃以形質氣質。上下對擧。以爲形自有一質。氣自有一質。可乎不可乎。雖然此非季方之刱出見解。抑有來歷苗脈。曾看東儒議論。有人身之氣質。何能賢愚人之說。蓋其意以爲人身氣質。血肉之塊耳。頑蠢無靈。此外別有心之氣質。乃賢愚之所關也云爾。此語尋常竊駭之。以爲此老非但不識氣質二字本旨。倂不識心是何物。夫所謂心者何物。卽一身之精英。身者何物。乃氣質之團聚。內自五臟。外至百體。無一而非質者。陞降流通於形質之裏面者。無一而非氣者。故言氣質則一身盡之矣。除却周身之氣質則無此身也。無此身則無此人也。無此身無此人。則又安有此心乎。且所謂心之氣質者是何物。指醫書所言七竅五竅未敷蓮花而言也乎。若以周身氣質。爲血肉之塊。則彼獨非血肉之塊也乎。氣也者人身之陽也。質也者人身之陰也。陰陽粹而無雜。淸而無濁。則其精英之發。必到底炯澈。駁濁者反是。爲賢爲愚。亶在於是。東儒之外周身氣質。而別求心之氣質者蓋惑也。願季方勿似之也。

李承迪勸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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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奚爲哉。將以破愚也。學以自破其愚。若食飮以自救其飢渴。豈待人勸。雖然食飮之勸。亦有時寒熱攻肺腑。口舌失其恒守然後。有勸而食飮焉。勸而後學者。必有寒熱乎其方寸者矣。李生求勸學文。生其自反哉。學之說我心。若食飮之說於飢渴之口。則何用文爲。苟或不然。先治其方寸之寒熱。大承氣大建中在。生一念閒。又非若食飮之可勸也。請書此。以爲勸學之文。

脫灑說。贈金景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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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言辭各有意思所從起處。脫灑之云。不知曩時緣何提起。今不可追憶矣。姑就二字本旨言之。脫灑者。汩沒之反也。著手脚超然。外物自然惹絆不得。則脫灑也。己身雜於物累之中。日與廝殺。雖僅能保其疆土。心與力俱疲矣。此未免汩沒。脫灑豈非所願欲。而致此脫灑。必有本矣。惟理明義精。洞見大原。兼以持守純固然後。實踐是境。非希望造作之所可得也。然言脫灑。不如言竆理存誠。曩時何爲而有此提起也。蓋一步之行。未有不眼先於足者。今吾足雖未到此境。眼能先知有此境。則亦足令胷次開豁。地步展拓。鄙意當時或出於此耶。若或心中留著脫灑二字。如佛者看話頭樣。則吾恐下梢所得。乃踈闊而非脫灑。請以是爲答。

服制說。寄再從弟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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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繼人長子服制。正鎭也早知有諸儒賢之論。則陳其所聞而使當人自擇可也。必不敢輕据疏說而以朞爲斷。聞見孤寡於斯爲罪。然試以諸賢之論思之。其於傳文正體於上四字。終有不能釋然者。豈先入爲主。私意蔽錮而然耶。是深可懼。蓋正體於上者誰也。非指子之身耶。謂子爲正體於上者誰也。非子之父耶。所謂上者。若專指己身而言也。則己方有言。而謂己爲上。舍白直之己字。而用糢糊之上字。參以文脈語勢。决恐不然。是以妄意上之一字。自己而指其上也。指其上而己在不言中矣。以此言之。則繼後者之子。固不得正體於制服者之以上親也。此所謂不能釋然者也。嘗聞制服竆於朞。父母之喪三年。加隆也。長子之喪。亦爲加隆之服者。非以正體於己也。非以將奉己之祀也。己之正體而可以加隆。則庶子亦可以爲長子三年矣。奉己之祀而可以加隆。則養他子爲後者。亦可以三年矣。今此三年之長子。則正體於己者。乃先祖父相傳之正體也。其將奉己之祀者。乃先祖父宗祀之重也。是斬也非爲己而斬其嫡子也。乃爲先祖父而斬其嫡孫也。尋常看得如此。妄意以爲庶子之承宗者。爲人後而承宗者。皆不在爲長子三年之科。今看先儒之所論。大相逕庭。至引爲人後者爲之子一句。謂所後父亦當爲繼後子服斬。然則爲人後者爲其長子服斬。乃是决案後事也。惶恐羞愧。自恨其前見之左。遂記之如此。願與金汝三及他深於禮者熟講焉。

送再從姪陽衍入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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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事。宜先自立課程。課程非專讀書之謂。自寢興喫著以上。須於心裏辦得畫一規矩。期勿放過違越。如霍奉車進止有常處。不失尺寸是也。若是則心有所主。庶免流蕩。每日旅邸晨興。攝衣而坐。默念先儒千萬人中常知有己之說。細心思量。知有己時其氣象如何。不知時又如何。因自點檢。昨日自寅至申。如何經過。今日又將作如何計活。自覺逐物時漸漸寡此。便是得力消息也。六經以後滂沛明白。無如朱書。案上急宜置朱節要一袠。一日熟看三五篇。察其歸趣。日中有客撓。則以燭繼晝。夜宜宴息。愼勿效都下風俗。俾夜作晝也。日間接人。爲一大事。交遊不可不愼。語曰。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賢與仁。雖難遽議。吾意處今之世。身致名位而不放。請囑簡於州縣。此便是可事之賢大夫。才優文學而能不曳長裾於要門。此便是可友之仁士。其外酬應。孔子汎愛衆三言盡之。常須色溫氣和。又必以淡若水甘若醴兩句。自鏡攷焉可也。大要思事君。不可以不修身。得失有命。正己以竢之。在上者當爲官擇人。未聞爲官者自擇便利也。利心一萌。此是無底坑塹。戒之哉。此紙不可掛人眼。或招疑謗。妨汝坐立。目見一葦初抗。前洋渺漫。不可無一語爲贐。故忘其老耄而爲之說如此。

字羅舜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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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氏子秉沃。弱冠凝定。不見外馳之態。其天姿純美可知。家庭之有所受可知。吾知其必有立也。聞其表德尙未定。故吾命以舜功而告之曰。歷山之田。吾未知其沃瘠何如。而春夏耕耘之際。人功一有未至。則雖舜之德。不能使厥田有秋也。天姿者田也。學文者人功也。吾得之目擊之閒。子之田不可謂不沃。而耕耘之無失其時。在乎子矣。人功而必曰舜者。爲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者舜。舜功勉乎哉。

勤復說。贈韓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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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賢以不遠復。爲三字符。今曰勤復何哉。無或近於頻復之吝耶。曰頻復雖可吝。比迷而不復者。何如哉。迷而不復。凶咎立至。奚但可吝而已。且頻復之吝也。非吝乎復之頻。吝乎失之頻。吾儕人無患頻之吝。惟患復之不勤。所謂不遠復者。可馴致矣。蓋不遠復。惟知幾者能之。嗚呼豈易言哉。

蘆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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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平生不喜別號。或有問其說。答曰。吾有名有字。長於我者名呼我。敵於我者字呼我。卑幼於我者。字下加氏以呼足矣。吾有一名一字。尙患擔不起。復安用添負爲。中年入京。有舊舘人請數行文。旣不容辭。信筆寫去。寫到年月下頗窘。倉卒杜撰署曰潛叟。蓋潛其名之謂。非別有所取也。其後有文字事。又一用焉。用不過再三。而遠近有呼我潛叟者。聞之愧且駭。愧愧非其本情。駭駭其從何得聞也。自後雖有不露名文字避不用潛叟字。或稱蘆下病夫,倥侗子無名窩人。然而不敢輕用疊用。怕人之以此呼我也。叵耐歲月川流。年迫八十。就木朝夕事耳。於是有閒商量。與曩時心異。何者。竊人之財。猶謂之盜。吾之賦命。一何虛僞也。閭巷無實之名。至於上欺四聰。盜竊國家名器。置一身於憂懼羞赧之域者。五朝於此矣。生旣負罪。死亦包羞。奈之何哉雖然瞑目尙是少歇泊處。若復以叨濫品職。題於尺二寸栗板上。則粉面决然赬發。此事有非後死所得任意。不可不自我區處。惟有占兩字一號。題曰某居士。庶乎生死皆活潑哉。所居丘墓鄕。直蘆山之下里濱江。名曰下沙。蘆沙兩字紀實也。數年閒朋友𨓏還書封。多言蘆沙。蓋先事之慮。欲朋友預知也。蘆沙皆滄浪氣色。後人或有認我爲漁翁者。此號亦近無實之名。然東人詩句。有曰愛月非關惑。貪山不害廉。盜漁翁之名。亦盜之淸者。何妨矣。

愚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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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年避暑山齋。與之偕者。再從弟現道及金友乃良也。境僻人客罕。晨夕劇談靡不到。語次余譏乃良以愚氓。蓋自附於善謔也。乃良不以爲忤。反以爲喜曰。平常吾覓自號。而不獲適可。乃今獲之。愚氓之稱。於我協矣。余曰不可。愚者有蔽之名。我輩人孰無所蔽。故卿我相誚以愚。未嘗不兩皆著題。若以自號則濫而不可爲也。何也。人不能自見其睫。愚而自知其愚。則便當以中知論。卿安能及。惟自謂不愚者。乃眞愚也。卿欲自號。合稱不愚耳。乃良知吾謔上之謔。無已時緩辭答之曰。吾之愚乃至是乎。現道終始局局而已。旣而日奔而南。星流而西。三人各歸其家。今年忽又昨年。此時不意乃良以愚氓自序一通示余曰。吾有吾號。職子是賴。願有小述。以銘永永。余不覺愕然曰。一時戲笑之言。奚至於是卿無乃眞知自家之愚者耶。若是則吾當以中知巍號。再拜而獻之。安敢復向卿謔也。但當時話言根。由非吾言之。朋友莫聞知。遂次其首尾。爲愚氓說。以自證其眞愚。

李子和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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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承鶴突弁日。旣命名矣。未有以尊其名。余採中孚九二爻辭。命以子和。時甲戌春也。是歲晩秋。來言曰。子和爲字。旣聞命矣。字有祝古也。願得數行以自警。吾始也但据見成經文。倉卒副急而已。於其義諦。未及諦思也。子和之言若是。始乃蹙然爲子和懼。懼子和之無以充其名若字也。夫鶴鳴而子和者。匪徒然也。誠之不可掩也。不誠無物。况其鳴於幽陰之地乎。人之求此誠者何以哉。亦不出中孚卦爻而求之耳。蓋以卦則中孚中虛。以爻則九二中實。器之虛實也。虛實相妬。人心之虛實也。虛實相涵。先德有言。有主則虛。又曰有主則實。此之謂也。有主二字。言之雖易。行之惟艱。惟忠信篤敬。參前倚衡。造次顚沛。勿貳勿參而後。庶乎可也。大傳所謂善則千里之外應之。亶在於此。鶴鳴子和。又何疑焉。子和勉乎哉。

啞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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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何嘗愚。柳子愚耳。以己之愚。誣其溪曰愚溪。溪也受而不辭。吾每疑柳溪之啞也。今興城具老人。誣其溪曰啞溪。其以己誣溪同。而溪復能受而不辭否。吾意其窻月虛凉。驟雨乍過。嗚嗚切切。如噴珠如碎玉者。無非所以自明其不啞也。吾謂以啞名溪。惟聾者而後可。靜聽不聞雷霆之聲。噴珠碎玉。於我何有。然則如我眞啞溪主人也。公耳根尙聰。恐不足以當之。相與一笑。記其說如此。

金公實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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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君稶初名彧。凡文字音同則意亦相近。彧與郁同音。故有文盛之義。古之名彧而字文若者爲是也。余謂金君。人情之趨於文也。如水之趨下。不必名以促之。不如從禾以爲稶也。稶與彧。非但同音。又所從彧也。其義尤當酷似。而其實有相反者。禾爲字母。禾之所貴者實也。故名君曰稶。而字曰公實。蓋因其音而翻其義也。公實知之乎。

臺山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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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孝宅光之寓居。孝宅非其本名。其髫齔也。家有孝子宅之號。蓋閭落嫗婆家戶相尊。喚以某宅者。土俗也。孝宅性氣異他兒。反哺之愛。爲隣比所染故云。一嫗喚之。衆嫗同辭。因爲家戶之號。及孝宅稍長。蹙蹙然不自安。面面懇辭。嫗曰若是則喚以孝宅可矣。一喚衆同如初。俄而喚者日以廣。乃至出於坊場州簿。其閒蓋有誤認以爲名字者矣。孝宅乃曰與其不獲辭而坐受浮實之指目。不若自名而自行。猶爲埋鏟本迹之一道也。遂自名焉。後居喪廬墓致哀。又能推孝爲忠信惻怛。濟人濱危之命。若已當之。因爲家風。蘆沙子曰江巨孝。天下喚爲巨孝。卒不能喚其名。孝上加巨。可以稱人。不可以自名。今孝下有宅。語音稍爾雅可名。遂轉家戶之號。爲主人之名。絶世異聞也。吾於光人。曾熟文掌令東瑝。君子邊人也。話次若及之。則所聞必加詳。而文君逝已六七年矣。今日所記者。金友大允云。

三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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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鎭拙性。不喜標榜。凡於知友自號。罕爲之泚筆。至於李君三愧。尤難爲言。何者。事育居室。倫理最大。人於其間。必有多少不盡分處。分有未盡而內不知愧。則是果何等人也。然則三愧云者。乃恒人之同情。李君乃取以自號。其意何居。吾知李君久。博聞藝能。李君或愧於人。忠信篤厚。我則多愧李君。必非不病而強效呻吟者。請以己意演之。愧之爲言。與悔相隣。與願欲相對。蓋願欲常在事前。愧悔常在事後。凡愧悔眞切於事後者。必願欲懇到於事前者。今李君三愧之切。至於自號。則意者李君之爲李君。不在三愧而在三愧以前事乎。吾向也。以三愧爲恒人之同情者過矣。子孫之賢者不恒有。吾恐君之子孫。有執言而昧乃翁實地者。作三愧說。

吾師說。贈崔卿五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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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師乎吾師乎。以吾所聞。師在不遠。天生一箇人時。各送一箇嚴師。坐在方寸閒。人病不疑而不求耳。疑而求之。無不獲者。此眞吾師。此師兼君道。故亦曰天君。爲一身之主。故僧家亦曰主人翁。雖然求之而或有不獲者。師非不明。塵垢之積於鏡面者深。明有所蔽而不能發越耳。欲祛此塵垢者如之何。古人聖賢之書。乃磨鏡方也。磨之盡而塵垢旣去。則方寸內嚴師。果非不明矣。有志之士。必先用力於此而造之深然後。就遠近有道之先覺。以求正焉。此在外之師。所謂席閒函丈者。崔君崔君。君於反求嚴師之道。磨鏡祛垢之方。疑亦有所未甚用力者。而先欲求函丈之師於天涯地角。則吾恐勞而無功。故作吾師說以贈之。

歗歌說。贈車庸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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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不夢入說夢。雖借辭於髡衍。其情與境。必不能眞的。子之悔吾異之。雖自言爲悔。而竟不能言所悔者何事。子之悔。無乃不夢之夢歟。其或貞吉悔亡。已屬先天。自後天言。言而未詳歟。詩曰其後也悔。其下章曰其歗也歌。子雖自言其後也悔。我則謂君其歗也歌。子須痛飮一斗山醪。爲我歌梁甫吟一闋。

李徠而相柏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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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者承上接下之辭。曰徠而。則上有所承矣。下有所接。不言可知。聖人言歲寒後凋。必兼言松柏。名用隻字。非可以兩得。故以字通之。聖訓可畏。徠而勉乎哉。

書贈盧公瑞應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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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之先親。有志未就。不幸早世。爲汝今日之計。但一日之閒。思亡親宿心二三次。則自不放過一日矣。此果在人之事乎。

書贈鄭厚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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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讀書。常須照顧後面。切忌貪前。

書贈朴文瑞正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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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己誠之不足。無患天才之不及。惜來日之虛過。無惜昨日之浪度。懼我之或負人。無懼人之或負我也。

書示孟景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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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得力或不得力。只爭看得切己與不切己。今姑以大學言之。則大學之道四字是第一句。在明明德四字是第二句。讀第一句時。勿謂大學二字在冊子上。凝神默想。看作吾身親登先聖王敎人之大學。决不要人登了便休。必有擧足進步之蹊徑。此所謂大學之道。而我則不知自然燥癢。燥癢旣深。則下句一在字。如癢得搔。忽如漆黑夜。一把火現形。豈不歡喜。然而泰山却在前面。所謂明德是何物。在吾頭上否。在吾皮裏否。眼可覰否。手可摩否。伏而讀之。仰而思之。思之不得。則姑閣書一邊。澄神以求之。然猶未得。則却把章句來細看。猶未另別。可看諸儒小註。今日不得。至明日。明日不得。至再明日。蓋蔽錮未深者。一聞便可瞭然。吾昏蔽放逸之久。故若是耳。反覆旣久。必有依微影子現於心目之間。又未知如何而可以明之。復如前思索。第三句以下亦如是。蓋吾方饑而求食。渴而求飮。可不盡心力而求之乎。此之謂看得切己。不切己者異於是。如過雲從街。羅列百貨。非不入眼。而初不識其名目。况何論其用處。讀書如是。而望其得力過矣。雖然以上所論。乃開卷後得失。其實得失。已决於開卷之前。何哉。苟吾向善之意敦篤。浮雜之念安靜。所讀自然切己。不然如汲水於無底之甕。求明於無油之燈。昔人比之畫脂鏤冰。其無功可預必也。故未開卷。先須提掇此心。卓然自立。此爲讀書第一單方。君跋涉半千里。問讀書規模。君看吾耄昏。安能爲君謀。姑貢其愚若此。在君恐是己見之昭陵。愧負愧負。辛未南至後二日。

書寄曺仲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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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義不通則句義不可知。句義不明則章義不可曉。故欲通一章大義者。必先從字義硏究。字義雖先已畧知。須更入思量。使其旨趣源委。與夫抑揚予奪之勢。瞭然於心目之間而後。句義可知。句義逐句硏究。亦與硏究字義同句義旣通。合一章上下句而反覆之。察其主意在於何處。此一章大義也。章義旣通。又須從頭細看。吾之所見。或橫入否。或疎脫否。參之於傳註。反之於吾心。吾心卽靈臺。反而驗之。苟冰解凍釋。如數黑白而行坦塗則吾得矣。章義旣通。則字義句義。已屬得魚之筌。然而欂櫨侏儒。椳臬扂楔一不具。則無以成屋。正好玩味。

右不過讀書初入門路。其下更有深體力行一段事。俛焉孜孜。可以無貪多欲速之浮念矣。曺君再書無答。甚缺然。病筆書數行讀書法以寄。可與崔元則同看也。

書贈金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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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之以愚。

書與崔錫胤永祚爲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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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曰需于沙需于泥乎。聖人不輕於涉險也如此。玄冥按節。海多颶風。吾之所當告者。津頭候風。勿惜一兩日而已。懼子之急於籬覲而輕於登船也。於是乎書。丙子小寒日。

贈李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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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萬事。須臾變滅。不足置胷中。惟有竆理修身。爲究竟法耳。

右朱子語。朱子豈欺余哉。吾於振和。不告則已。告則無出此語之外。故誦以爲臨別之贈。世間事重。則自家事不期輕而自輕。是以朱子先打破世間事。而始言自家事。所謂竆理修身。卽自家事也。竆理則知益明。修身則行益進。自家切己事。知行二字而已。

送李達支根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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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事非皷缶而歌。豈大耋之可爲。抑吾未老時聞之。易之道時爲大。子之所抱。非先尊府學易之遺蹟乎。有人於此。方升屋皋呼。乃從啓手足之列。欲與之論文字事者時乎。老物魂魄久已離散。特未及皋呼耳。古人有云愛莫助之。吁嗟乎達支。

書贈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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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將行。要老物贈言。老物倥倥。不知所以爲贈。抑又思念。聖賢大訓。布在方冊。苟欲書紳。不患無言。吾儕惟當拈出一言以相勸勉。人之一身。視聽言動之外。無餘事焉。程子四箴。發明親切。今日便可下手。願以此爲贐。古之人所明者道。今之學者所明者氣。氣是原來顯著底。豈待人明之耶。今世幾乎氣奪理座。直是令人苦痛。願以此爲誡。手不能操筆。筆硯放出門外數年矣。今日之別。數字蚯蚓。不可但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