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品
詞品 作者:楊慎 明 |
刻詞品序
编辑聲音之道,愚未之有考也。近得升菴翁所著詞品,三月讀未嘗釋手。微求其端。大較詞人之體,多屬揣摩不置,思致神遇。然率於人情之所必不免者以敷言,又必有妙才巧思以將之,然後足以盡屬辭之蘊。故夫詞成而讀之,使人恍若身遇其事,怵然興感者,神品也;意思流通無所乖逆者,妙品也。能品不與焉。宛麗成章,非辭也。是故山林之詞淸以激,感遇之詞淒以哀,閨閣之詞悅以解,登覽之詞悲以壯,諷諭之詞宛以切。之數者,人之情也。屬辭者,皆當有以體之。夫然後足以得人之性情,而起人之詠歎。不然則補織牽合,以求倫其辭,成其數,風斯乎下矣。然何以知之。詩之有風,猶今之有「詞」也。語曰:「動物謂之風」,由是以知「不動物非風也,不感人非詞也」。
翁爲當代詞宗,平日遊藝之作,若長短句,若塡詞選格,若詞林萬選,若百琲明珠,與今詞品,可謂妙絶古今矣。愚雖未能悉讀諸集,山林之詞,大率淸以激也,不然則舒以適也。閨閣之詞,大率悅以解也,不然則和以節也。他可類見矣。然猶未承面命。姑記於此,以俟取正於他日。
詞品序
编辑
詩詞同工而異曲,共源而分派。在六朝,若陶弘景之寒夜怨,梁武帝之江南弄,陸瓊之飲酒樂,隋煬帝之望江南,塡詞之體已具矣。若唐人之七言律,卽塡詞之瑞鷓鴣也。七言律之仄韻,卽塡詞之玉樓春也。若韋應物之三臺曲、調笑令,劉禹錫之竹枝詞、浪淘沙,新聲迭出。孟蜀之花間,南唐之蘭畹,則其體大備矣。豈非共源同工乎?然詩聖如杜子美,而塡詞若太白之憶秦娥、菩薩蠻者,集中絶無。宋人如秦少游、辛稼軒,詞極工矣,而詩殊不強人意。疑若獨爇然者,豈非異曲分派之説乎?昔宋人選塡詞曰草堂詩餘。其曰草堂者,太白詩名草堂集,見鄭樵書目。太白本蜀人,而草堂在蜀,懷故國之意也。曰詩餘者,憶秦娥、菩薩蠻二首爲詩之餘,而百代詞曲之祖也。今士林多傳其書,而昧其名。故於余所著詞品首著之云。
巻一
编辑陶弘景寒夜怨
编辑陶弘景寒夜怨云:「夜雲生,夜鴻驚,淒切嘹唳傷夜情。」後世塡詞,梅花引格韻似之,後換頭微異。
陸瓊飲酒樂
编辑陳陸瓊飲酒樂云:「蒲桃四時芳醇,琉璃千鍾舊賓。夜飲舞遲銷燭,朝醒絃促催人。春風秋月長好,歡醉日月言新。」唐人之破陣樂、何滿子皆祖之。
梁武帝江南弄
编辑梁武帝江南弄云:「衆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彩垂輕陰。連手躞蹀[1]舞春心。舞春心。臨歳腴。中人望,獨踟躕。」此詞絶妙。塡詞起於唐人,而六朝已濫觴矣。其餘若美人聯錦、江南稚女諸篇皆是。樂府具載,不盡録也。
徐勉迎客送客曲
编辑古者宴客有迎客送客曲,亦猶祭祀有迎神送神也。梁徐勉迎客曲云:「絲管列,舞曲陳。含聲未奏待嘉賓。羅絲管,陳舞席。斂袖嘿唇迎上客。」送客曲云:「袖繽紛,聲委咽。餘曲未終髙駕別。爵無算,景已流。空紆長袖客不留。」徐勉在梁爲賢臣。其爲吏部日,宴客。酒酣,有求詹事者。勉曰:「今宵且可談風月。」其嚴正而又蘊藉如此。江左風流宰相,豈獨謝安、王儉邪。
僧法雲三洲歌
编辑梁僧法雲三洲歌云:「三洲。斷江口。水從窈窕河傍流。啼將別共來,長相思。」又云:「三洲。斷江口。水從窈窕河傍流。歡將樂共來,長相思。」江左詞人多風致,而僧亦如此,不獨惠休之碧雲也。
隋煬帝詞
编辑隋煬帝夜飲朝眠曲云:「憶睡時,待來剛不來。御粧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結夢,沉水未成灰。」其二云:「憶起時,投簽初報曉。被惹香黛殘,枕隱金釵裊。笑動林中烏,除卻司晨鳥。」二詞風致婉麗。其餘如春江花月夜、江都樂、紀遼東,並載樂府。其金釵兩股垂、龍舟五更轉,名存而辭亡。鐵圍山叢談云:「寒鴉飛數點,流水繞孤村。」乃煬帝辭,而全篇不傳。又傳奇有煬帝望江南數首,不類六朝人語,傳疑可也。
煬帝曲名
编辑《玉女行觴》、《神仙留客》皆煬帝曲名。
北周王褒髙句麗曲
编辑王褒髙句麗曲云:「蕭蕭易水生波。燕趙佳人自多。傾杯覆碗漼漼,垂手奮袖娑娑。不惜黃金散盡,惟畏白日蹉跎。」與陳陸瓊飲酒樂同調。蓋疆場限隔,而聲調元通也。王褒,宇文周時人,字子深,非漢王褒也。是時亦有蘇子卿,有梅花落一首。方回遂以爲漢之蘇武,何不考之過乎?
穆護砂
编辑樂府有穆護砂,隋朝曲也。與水調、河傳同時,皆隋開汴河時,詞人所製勞歌也。其聲犯角。其後至今訛砂爲煞云。予嘗有詩云:「桃根桃葉最夭斜。水調、河傳穆護砂。無限江南新樂府,陳朝獨賞後庭花。」
回紇、石州辭
编辑回紇,商調曲也。其辭云:「陰山瀚海信難通。幽閨少婦罷裁縫。緬想邊庭征戰苦,誰能對鏡冶愁容。久戍人將老,須臾變作白頭翁。」其辭纏綿含蓄,有長歌之哀過於痛哭之意。惜不見作者名氏,必陳隋初唐之作也。又有石州辭云:「自從君去遠巡邊。終日羅帷獨自眠。看花情轉切,攬涕淚如泉。一自離君後,啼多雙眼穿。何時狂虜滅,免得更留連」並附於此。
沈約六憶辭
编辑沈約六憶辭,其一云:「憶來時,灼灼上階墀。勤勤敘離別,慊慊道相思。相看常不足,相見乃忘饑。」其二云:「憶坐時,黯黯羅帳前。或歌四五曲,或弄兩三絃。笑時應莫比,嗔時更可憐。」其三云:「憶眠時,人眠強未眠。解羅不待勸,就枕更須牽。復恐傍人見,嬌羞在燭前。」逸其三首。
梁簡文帝春情曲
编辑梁簡文帝春情曲云:「蝶黃花紫燕相追。楊低柳合路塵飛。已見垂鉤掛緑樹,誠知淇水沾羅衣。兩童夾車問不已,五馬城頭猶未歸。鶯啼春欲駛,無爲空掩扉。」此詩似七言律,而末句又用五言。王無功亦有此體,又唐律之祖。而唐詞瑞鷓鴣格韻似之。
長相思
编辑徐陵長相思云:「長相思,好春節。夢裡恆啼悲不洩。帳中起,窗前咽。柳絮飛還聚,遊絲斷復結。欲見洛陽花,如君隴頭雪。」蕭淳和之云:「長相思,久離別。新燕參差條可結。狐關遠,鴈書絶。對雲恆憶陣,看花復愁雪。猶有望歸心,流黃未剪截。」二辭可謂勁敵。
王筠楚妃吟
编辑王筠楚妃吟,句法極異。其詞云:「窗中曙,花早飛。林中明,鳥早歸。庭中日,暖春閨。香氣亦霏霏。香氣飄。當軒淸唱調。獨顧慕,含怨復含嬌。蝶飛蘭復熏。裊裊輕風入翠裙。春可遊。歌聲樑上浮。春遊方有樂。沉沉下羅幕。」大率六朝人詩,風華情致,若作長短句,卽是詞也。宋人長短句雖盛,而其下者,有曲詩、曲論之弊,終非詞之本色。予論塡詞必溯六朝,亦昔人窮探黃河源之意也。
宋武帝丁都護歌
编辑宋武帝丁都護歌云:「都護北征時,儂亦惡聞許。願作石尤風,四面斷行旅。」又云:「都護北征去,相送落星墟。帆檣如芒檉,都護今何渠。」唐人用丁-都護及石尤風事,皆本此。二辭絶妙。宋武帝征伐武略,一代英雄,而復風致如此。其殆全才乎。
白團扇歌
编辑晉中書令王玟,與嫂婢謝芳姿有情愛,捉白團扇與之。樂府遂有白團扇歌云:「白團扇,憔悴無復理,羞與郎相見。」其本辭云:「犢車薄不乘,歩行耀玉顏。逢儂都共語,起欲著夜半。」其二云:「團扇薄不搖,窈窕搖蒲葵。相憐中道罷,定是阿誰非。」其三云:「御路薄不行,窈窕穿回塘。團扇障白日,面作芙蓉光。」其四云:「白錦薄不著,趣行著練衣。異色都言好,淸白爲誰施。」薄,如唐書薄天子不爲之薄。芳姿之才如此,而屈爲人婢,信乎佳人薄命矣。元關漢卿嘗見一從嫁媵婢,作一小令云:「鬢鴉,臉霞,屈殺了、將陪嫁。規摹全似大人家。不在紅娘下。巧笑迎人,文談回話。眞如解語花。若咱得他。倒了蒲桃架。」事亦相類而可笑,並附此。
五更轉
编辑陳伏知道從軍五更轉云:「一更刁斗鳴,校尉逴連城。懸聞射鵰騎,遙憚將軍名。二更愁未央,髙城寒夜長。試將弓學月,聊持劍比霜。三更夜警新,橫吹獨吟春。強聽梅花落,誤憶柳園人。四更星漢低,落月與山齊。依稀北風裡,胡笳雜馬嘶。五更催送籌,曉色映山頭。城烏初起堞,更人悄下樓。」其後隋煬帝效之,作龍舟五更轉,見文中子。
長孫無忌新曲
编辑長孫無忌新曲云:「家住朝歌下,早傳名。結伴來遊淇水上,舊時情。玉珮金鈿隨歩動,雲羅霧縠逐風輕。轉目機心懸自許,何須更待聽琴聲。」又一曲云:「回雪凌波遊洛浦,遇陳王。婉約娉婷工語笑,侍蘭房。芙蓉綺帳開還揜,翡翠珠被爛齊光。長願今宵奉顏色,不愛聞簫逐鳳凰。」
崔液踏歌行
编辑唐崔液踏歌辭二首,體制藻思俱新。其辭云:「綵女迎金屋,仙姬出畫堂。鴛鴦裁錦袖,翡翠帖花黃。歌響舞分行。艷色動流光。」其二云:「庭際花微落,樓前漢已橫。金壺催夜盡,羅繡舞寒輕。調笑暢歡情。未半著天明。」近刻唐詩不得其句讀,而妄改,特爲分注之。
太白淸平樂辭
编辑李太白應制淸平樂詞云:「禁庭春晝,鶯羽披新繡。百草巧求花下鬥,只賭珠璣滿斗。日晩卻理殘粧,御前閒舞霓裳。誰道腰肢窈窕,折旋消得君王。」其二云:「禁幃秋夜,明月探窗罅。玉帳鴛鴦噴蘭麝,時落銀燈香灺。女伴莫話孤眠,六宮羅綺三千。一笑皆生百媚,宸遊教在誰邊。」此詞見呂鵬遏雲集,載四首。黄玉林以其二首無淸逸氣韻,止選二首。愼嘗補作二首,其一云:「君王未起,玉漏穿花底。永巷脱簪粧黛洗,衣濕露華似水。六宮鸞鳳鴛鴦,九重羅綺笙簧。但願君恩似日,從教妾鬢如霜。」其二云:「傾城艷質,本自神仙匹。二八承恩初選入,身是三千第一。月明花落黄昏,人間天上消魂。且共題詩團扇,笑他買賦長門。」永昌張愈光見而深愛之,以爲遠不忘諫,歸命不怨,塡詞中有風雅也。荒淺望望前人,然亦不孤愈光之賞爾。
張子野衍白樂天花非花辭
编辑白樂天之詞,望江南三首在樂府,長相思二首見花菴詞選。予獨愛其花非花一首云:「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蓋其自度之曲,因情生文者也。「花非花,霧非霧」雖髙唐、洛神,奇麗不及也。張子野衍之爲御街行,亦有出藍之色。今附於此:「夭非花艷輕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乳鷄新燕,落月沉星,紞紞[2]城頭鼓。參差漸辨西池樹。朱閣斜欹戸。緑苔深徑少人行,苔上屐痕無數。殘香餘粉,閒衾剩枕,天把多情付。」
詞名多取詩句
编辑詞名多取詩句,如蝶戀花則取梁元帝:「翻階蛺蝶戀花情」。滿庭芳則取呉融:「滿庭芳草易黃昏」。點絳唇則取江淹:「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鷓鴣天則取鄭嵎:「春遊鷄鹿塞,家在鷓鴣天」。惜餘春則取太白賦語。浣溪沙則取少陵詩意。靑玉案則取四愁詩語。菩薩蠻,西域婦髻也。蘇幕遮,西域婦帽也。尉遲杯,尉遲敬德飲酒必用大杯,故以名曲。蘭陵王毎入陣必先,故歌其勇。生査子,査,古槎字,張騫乘槎事也。西江月,衞萬詩「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呉王宮裡人」之句也。「瀟湘逢故人」,柳渾詩句也。粉蝶兒,毛澤民詞「粉蝶兒共花同活」句也。餘可類推,不能悉載。
踏莎行
编辑韓翃詩:「踏莎行草過春谿。」詞名踏莎行本此。
上江虹、紅窗影
编辑唐人小説冥音録,載曲名有上江虹,卽滿江紅。紅窗影,卽紅窗廻也。
菩薩鬘、蘇幕遮
编辑西域諸國婦人,編髮垂髻,飾以雜華,如中國塑佛像瓔珞之飾,曰菩薩鬘,曲名取此。唐書呂元濟上書,比見方邑,相率爲渾脫隊,駿馬胡服,名曰蘇幕遮,曲名亦取此。李太白詩「公孫大娘渾脫舞」,卽此際之事也。
夜夜、昔昔
编辑梁樂府夜夜曲,或名昔昔鹽。昔卽夜也。列子「昔昔夢爲君」,鹽亦曲之別名。
阿嚲廻
编辑太白詩「羌笛橫吹阿嚲廻」,番曲名。張祜集有阿濫堆,卽此也。番人無字,止以聲傳,故隨中國所書,人各不同爾,難以意求也。
阿濫堆
编辑張祜詩:「紅樹蕭蕭閣半開。玉皇曾幸此宮來。至今風俗驪山下,村笛猶吹阿濫堆。」宋賀方回長短句云:「待月上潮平波灩,塞管孤吹新阿濫。」中朝故事云:「驪山多飛鳥,名『阿濫堆』,明皇采其聲爲曲子。又作『鷃爛堆』。」酉陽雜俎云:「鷃爛堆黃,一變之鴘,色如鶖氅。鴘轉之後,乃至累變。橫理轉細,臆前漸漸微白。」
烏鹽角
编辑曲名有烏鹽角,江鄰幾雜誌云:「始教坊家人市鹽,得一曲譜於角子中。翻之,遂以名焉。」戴石屛有烏鹽角行。元人月泉吟社詩:「山歌聒耳烏鹽角,村酒柔情玉練搥。」
小梁州
编辑賈逵曰:梁米出於蜀漢,香美逾於諸梁,號曰「竹根黄」。梁州得名以此。秦地之西,燉煌之間,亦産梁米。土沃類蜀,故號「小梁州」,爲西音也。
六州歌頭
编辑六州歌頭,本鼓吹曲也,音調悲壯。又以古興亡事實之,聞之使人慷慨,良不與艷詞同科,誠可喜也。六州得名,蓋唐人西邊之州,伊州、梁州、甘州、石州、渭州、氐州也。此詞宋人大祀大恤,皆用此調。國朝大恤,則用應天長云。伊、梁、甘、石,唐人樂府多有之。胡渭州見張祜詩。氐州第一見周美成詞。
法曲獻仙音
编辑望江南,卽唐法曲獻仙音也。但法曲凡三疊,望江南止兩疊爾。白樂天改法曲爲憶江南。其詞曰:「江南好,風景舊曾諳。」二疊云:「江南憶,最憶是杭州。」三疊云:「江南憶,其次憶呉宮。」見樂府。南宋紹興中,杭都酒肆中,有道人攜烏衣椎髻女子,買斗酒獨飲,女子歌以侑之。歌詞非人世語。或記之,以問一道士。道士曰:「此赤城韓夫人作法駕導引也。烏衣女子蓋龍云。」其詞曰:「朝元路,朝元路,同駕玉華君。千乘載花紅一色,人間遙指是祥雲。回望海光新。」二疊云:「東風起,東風起,海上百花搖。十八風鬟雲半動,飛花和雨著輕綃。歸路碧迢迢。」三疊云:「簾漠漠,簾漠漠,天淡一簾秋。自洗玉舟斟白酒,月華微映是空舟。歌罷海西流。」此辭卽法曲之腔。文士好奇,故神其事以傳爾。豈有天仙而反取開元人間之腔乎。
小秦王
编辑唐人絶句多作樂府歌,而七言絶句隨名變腔。如水調歌頭、春鶯轉、胡渭州、小秦王、三臺、淸平調、陽關、雨淋鈴,皆是七言絶句而異其名,其腔調不可考矣。予愛小秦王三首,其一云:「鴈門山上鴈初飛。馬邑欄中馬正肥。陌上朝來逢驛騎,慇勤南北送征衣。」其二云:「柳條金嫩不勝鴉。靑粉牆頭道韞家。燕子不來春寂寞,小窗和雨夢梨花。」其三云:「十指纖纖玉筍紅。鴈行輕度翠絃中。分明自説長城苦,水闊雲寒一夜風。第一首妓女盛小叢作,後二首無名氏。」
仄韻絶句
编辑仄韻絶句,唐人以入樂府。唐人謂之阿那曲,宋人謂之鷄叫子。唐詩「春草萋萋春水緑,野棠開盡飄香玉。繡嶺宮前鶴髮翁,猶唱開元太平曲。」乃無名氏聞鬼仙之遙,非李洞作也。李洞詩集具在,詩體大與此不同,可驗。女郎姚月華二首:「春草萋萋春水緑,對此思君淚相續。羞將離恨附東風,理盡秦箏不成曲。」又云:「與君形影分胡越,玉枕經年對離別。登臺北望煙寸深,回身泣身寥天月。」宋張仲宗詞云:「西樓月落鷄聲急,夜浸疎香寒淅瀝。玉人醉渴嚼春冰,曉色入簾橫寶瑟。」張文潛荷花一首云:「平池碧玉秋波瑩,緑雲擁扇靑搖柄。水宮仙子鬥紅粧,輕歩凌波踏明鏡。」杜祁公詠雨中荷花一首云:「翠蓋佳人臨水立,檀粉不勻香汗濕。一陣風來碧浪翻,眞珠零落難收拾。」三首皆佳。宋人作詩與唐遠,而作詞不愧唐人,亦不可曉。太平廣記載妖女一詞云:「五原分袂眞胡越,燕折鶯離芳草歇。年少煙花處處春,北邙空恨淸秋月。」其詞亦佳。坡詞「春事闌珊芳草歇」亦用基領事。或疑「歇」字似「趁」韻,非也。唐劉瑤詩「瑤草歇芳心耿耿」,皆有出處,一字不苟如此。
阿那、紇那曲名
编辑李郢上元日寄湖杭二從事詩曰:「戀別山登憶水登,山光水焰百千層。謝公留賞山公喚,知入笙歌阿那朋。」劉禹錫夔州竹枝詞云:「楚水巴山小雨多,巴人能唱本鄕歌。今朝北客思歸去,回入紇那披緑蘿。」阿那、紇那,皆當時曲名。李郢詩言變梵唄爲艷歌,劉禹錫詩言翻南調爲北曲也。阿那皆協上聲,紇那皆協平聲,此又隨方音而轉也。
唐人醉公子詞
编辑唐人醉公子詞云:「門外猧兒吠,知是蕭郎至。剗襪下香階,冤家今夜醉。扶得入羅帷,不肯脫羅衣。醉則從他醉,還勝獨睡時。」唐詞多緣題所賦,臨江仙則言水仙,女冠子則述道情,河瀆神則詠祠廟,巫山一段雲則狀巫峽。如此詞題曰醉公子,卽詠公子醉也。爾後漸變,與題遠矣。此詞又名四換頭,因其詞意四換也。前輩謂此可以悟詩法。或以問韓子蒼,子蒼曰:「只是轉折多。且如『剗襪』下階是一轉矣。而苦其『今夜醉』又是一轉。喜其『入羅帷』又是一轉。『不肯脫衣』又是一轉。後兩句自開釋,又是一轉。其後製四換韻一調,亦名醉公子云。」今附録之,蓋孟蜀顧夐辭也。「河漢秋雲澹,紅藕香侵檻。枕倚小山屛,金鋪向晩扃。睡起橫波慢,獨坐情何限。衰柳數聲蟬,魂銷似去年。」
如夢令
编辑唐莊宗詞云:「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鸞歌鳳。長記別伊時,和涙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此莊宗自度曲也。樂府取詞中「如夢」二字名曲,今誤傳爲呂洞賓,非也。
搗練子
编辑李後主搗練子云:「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詞名搗練子,卽詠搗練,乃唐詞本體也。
人月圓
编辑宋駙馬王晉卿元宵詞云:「小桃枝上春來早,初試薄羅衣。年年此夜,華燈盛照,人月圓時。禁街簫鼓,寒輕夜永,纖手同攜。更闌人靜,千門笑語,聲在簾幃。」此曲晉卿自製,名人月圓,卽詠元宵,猶是唐人之意。
後庭宴
编辑宋宣和中,掘地得石刻一詞,唐人作也。本無題,後人名之曰後庭宴。其詞云:「千里故鄕,十年華屋。亂魂飛過屛山簇。眼重眉褪不勝春,菱花知我銷香玉。雙雙燕子歸來,應解笑人幽獨。斷歌零舞,遺恨淸江曲。萬樹緑低迷,一庭紅撲簌。」
朝天紫
编辑朝天紫,本蜀牡丹花名,其色正紫,如金紫大夫之服色,故名。後人以爲曲名。今以「紫」作「子」,非也,見陸游牡丹譜。
乾荷葉
编辑元太保劉秉忠乾荷葉曲云:「乾荷葉,色蒼蒼。老柄風搖蕩。減了淸香越添黃。都因昨夜一場霜。寂寞秋江上。」此秉忠自度曲,曲名乾荷葉,卽詠乾荷葉,猶是唐詞之意也。又一首弔宋云:「南髙峰,北髙峰,慘淡煙霞洞。宋髙宗,一場空。呉山依舊酒旗風。兩度江南夢。」此借腔別詠,後世詞例也。然其曲淒惻感慨,千古之寡和也。或云非秉忠作。秉忠助元凶宋,惟恐不早,而復爲弔借之辭,其俗所謂斧子斫了手摩挲之類也。
樂曲名解
编辑古今樂録云:「傖歌以一句爲一解,中國以一章爲一解。」王僧虔啓曰:「古曰章,今曰解。解有多少,當是先詩而後聲。詩敘事,聲成文,必使志盡於詩,音盡於曲。是以作詩有豐約,制解有多少。」又「諸曲調皆有詞,有聲。而大曲又有艷、有趨、有亂。詞者,其歌詩也。聲者,若羊吾夷、伊那何之類也。艷在曲之前,趨與亂在曲之後,亦猶呉聲西曲,前有和,後有送也。」愼按:艷在曲之前,與呉聲之和,若今之引子。趨與亂在曲之後,與呉聲之送,若今之尾聲。羊吾夷、伊那何,皆聲之餘音裊裊,有聲無字。雖借字作譜而無義。若今之「哩囉」、「嗹唵」、「唵吽」也。知此,可以讀古樂府矣。
鼓吹、騎吹、雲吹
编辑樂府有鼓吹曲,其昉於黃帝記里鼓之制乎。後世有鼓吹、騎吹、雲吹之名。建初録云:「列於殿廷者名『鼓吹』,列於行駕者名『騎吹』。」又曰:「鼓吹,陸則樓車,水則樓船。其在廷則以簨籅爲樓也。水行則謂之雲吹。朱鷺、臨髙臺諸篇,則鼓吹曲也。務成、黃雀,則騎吹曲也。水調、河傳,則雲吹曲也。」宋之問詩:「稍看朱鷺轉,尚識紫騮驕。」此言鼓吹也。謝朓詩:「鳴笳翼髙蓋,疊鼓送華輈。」此言騎吹也。梁簡文詩:「廣水浮雲吹,江風引夜衣。」此言雲吹也。
唐詞多無換頭
编辑張泌,南唐人,有江城子二闋。其一云:「碧欄杆外小中庭,雨初晴,曉鶯聲。飛絮落花,時節近淸明。睡起捲簾無一事,勻面了,沒心情。」其二云:「浣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黛眉輕。髙綰緑雲,低簇小蜻蜓。好是問他得來麼,和笑道:『莫多情。』」黃叔暘云:「唐詞多無換頭,如此詞自是兩首,故重押兩『情』字,兩『明』字。今人不知,合爲一首,則誤矣。」
塡詞句參差不同
编辑塡詞平仄及斷句皆定數,而詞人語意所到,時有參差。如秦少游水龍吟前段歇拍句云:「紅成陣、飛鴛甃。」換頭落句云:「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照人依舊。」以詞意言,「當時皓月」作一句,「照人依舊」作一句。以詞調拍眼,「但有當時」作一拍,「皓月照」作一拍,「人依舊」作一拍,爲是也。維揚張世文云:陸放翁水龍吟、首句本是六字,第二句本是七字。若「摩訶池上追遊客」則七字。下云「紅緑參差春晩」,卻是六字。又如後篇瑞鶴仙,「冰輪桂花滿溢」爲句,以「滿」字協,而以「溢」字帶在下句。別如二句分作三句,三句合作二句者尤多。然句法雖不同,而字數不少。妙在歌者上下縱橫取協爾。古詩亦有此法,如王介甫「一讀亦使我,慨然想遺風」是也。
塡詞用韻宜諧俗
编辑沈約之韻,未必悉合聲律,而今詩人守之,如金科玉條。此無他,今之詩學李杜,李杜學六朝,往往用沈韻,故相襲不能革也。若作塡詞,自可通變。如「朋」字與「蒸」同押,「打」字與「等」同押。「卦」字、「畫」字,與「怪」「壞」同押,乃是鴂舌之病,豈可以爲法耶。元人周德淸著中原音韻,一以中原之音爲正,偉矣。然予觀宋人塡詞,亦已有開先者。蓋眞見在人心目,有不約而同者。俗見之膠固,豈能瞇豪傑之目哉。試舉數詞於右。東坡一斛珠云:「洛城春晩。垂楊亂掩紅樓半。小池輕浪紋如篆。燭下花前,曾醉離歌宴。 自惜風流雲雨散,關山有限情無限。待君重見尋芳伴。爲説相思,目斷西樓燕。」「篆」字沈韻在上韻,本屬鴂舌,坡特正之也。蔣捷元夕女冠子云:「蕙花香也。雪晴池館如畫。春風飛到,寶釵樓上,一片笙簫,琉璃光射。而今燈謾掛。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況年來心懶意怯,羞與鬧蛾兒爭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問繁華誰解,再向天公借。剔殘紅灺,但夢裡隱隱,鈿車羅帕。呉牋銀粉砑。待把舊家風景,寫成閒話。笑緑鬟鄰女,倚窗猶唱,夕陽西下。」是駁正沈韻「畫」及「掛」、「話」及「打」字之謬也。呂聖求惜分釵云:「重簾下,微燈掛。背欄同説春風話。」用韻亦與蔣捷同意。晁叔用感皇恩云:「寒食不多時,牡丹初賣。小院重簾燕飛礙。昨宵風雨,尚有一分春在。今朝猶自得,陰晴快。熟睡起來,宿酲微帶。不惜羅襟搵眉黛。日長梳洗,看看花影移改。笑拈雙杏子,連枝帶。」此詞連用數韻,酌古斟今尤妙。國初髙季迪石州慢云:「落了辛夷,風雨頓催,庭院瀟灑。春來長恁,樂章懶按,酒籌慵把。辭鶯謝燕,十年夢斷靑樓,情隨柳絮猶縈惹。難覓舊知音,把琴心重寫。夭冶。憶曾攜手,鬥草欄邊,買花簾下。看轆轤低轉,鞦韆髙打。如今何處,總有團扇輕衫,與誰共走章臺馬。回首暮山靑,又離愁來也。」諸公數詞可爲用韻之式,不獨綺語之工而已。
燕䀪鶯轉
编辑禽經:「燕以狂䀪,鶯以喜轉。」䀪,視也。夏小正:「來降燕乃睇。」轉,曲名,鶯聲似歌曲,故曰「轉」。
哀曼
编辑晉鈕滔母孫氏箜篌賦曰:「樂操則寒條反榮,哀曼則晨華朝滅。」曼,與「慢」通,亦曲名,如石州慢、聲聲慢之類。
北曲
编辑南史蔡仲熊曰:「五音本在中土,故氣韻調平。東南土氣偏詖,故不能感動木石。」斯誠公言也。近世北曲,雖皆鄭衞之音,然猶古者總章北里之韻,梨園教坊之調,是可證也。近日多尚海鹽南曲,士夫稟心房之精,從婉變之習者,風靡如一。甚者北土亦移而耽之。更數十年,北曲亦失傳矣。白樂天詩:「呉越聲邪無法用,莫教偸入管絃中。」東坡詩:「好把鶯黃記宮樣,莫教絃管作蠻聲。」
歐蘇詞用選語
编辑歐陽公詞「草薰風暖搖征轡」,乃用江淹別賦「閨中風暖,陌上草薰」之語也。蘇公詞「照野瀰瀰淺浪,橫空曖曖微霄」,乃用陶淵明「山滌餘靄,宇曖微霄」之語也。塡詞雖於文爲末,而非自選詩樂府來,亦不能入妙。李易安詞「淸露晨流,新桐初引」,乃全用世説語。女流有此,在男子亦秦周之流也。
草薰
编辑佛經云:「奇草芳花能逆風聞薰。」江淹別賦「閨中風暖,陌上草薰」,正用佛經語。六一詞云「草薰風暖搖征轡」,又用江淹語。今草堂詞改「薰」作「芳」,蓋未見文選者也。弘明集:「地芝候月,天華逆風。」
南雲
编辑晏元獻公淸商怨云:「關河愁思望處滿,漸素秋向晩。鴈過南雲,行人回淚眼。 雙鸞衾裯悔展。夜又永,枕孤人遠。夢未成歸,梅花聞塞管。」此詞誤入歐公集中。按詩話,或問晏同叔詞「鴈過南雲」何所本,庚溪以江淹詩「心逐南雲去,身隨北鴈來」答之。不知陸機思親賦有「指南雲以寄欽」之句。陸雪九愍云:「眷南雲以興悲。」「南雲」字,當是用陸公語也。案:此詞乃歐陽修作,見歐陽公近體樂府,庚溪詩話亦謂歐公作。
詞用晉帖語
编辑「天氣殊未佳,汝定成行否。寒食近,且住爲佳爾。」此晉無名氏帖中語也。辛稼軒融化作霜天曉角詞云:「呉頭楚尾,一棹人千里。休説舊愁新恨,長亭樹,今如此。 宦遊吾倦矣,玉人留我醉。明日落花寒食,得且住,爲佳爾。」晉人語本入妙,而詞又融化之如此,可謂珠璧相照矣。
屯雲
编辑中山王文木賦:「奔雷屯雲,薄霧濃雰。」皆形容木之文理也。杜詩「屯雲對古城」,實用其字。李易安九日詞「薄霧濃雰愁永晝」,今俗本改「雰」作「雲」。
樂府用「取」字
编辑子夜歌「開窗取月光」,又「籠窗取涼風」,妙在「取」字。
齊己詩
编辑僧齊己詩:「重城不鎖夢,毎夜自歸山。」宋人小詞:「金門不鎖夢,隨意繞天涯。」
歐詞石詩
编辑歐陽公詞:「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石曼卿詩:「水盡天不盡,人在天盡頭。」歐與石同時,且爲文字友,其偶同乎,抑相取乎。
「側寒」
编辑呂聖求望海潮詞云:「側寒斜雨,微燈薄霧,匆匆過了元宵。簾影護風,盆池見日,靑靑柳葉柔條。碧草皺裙腰。正晝長煙暖,蜂困鶯嬌。望處淒迷,半稿緑水浸斜橋。孫郎病酒無聊。記烏絲醉語,碧玉風標。新燕又雙,蘭心漸吐,佳期趁取花朝。心事轉迢迢。但夢隨人遠,心與山遙。誤了芳音,小窗斜日到芭蕉。」其用「側寒」字甚新。唐詩「春寒側側掩重門」,韓偓詩「側側輕寒剪剪風」,又無名氏詞「玉樓十二春寒側」,與此「側寒斜雨」相襲用之,不知所出。大意,側,不正也,猶云峭寒爾。聖求在宋人不甚著名,而詞甚工。如《醉蓬萊》、《撲胡蝶近》、《惜分釵》、《薄倖》、《選冠子》、《百宜嬌》、《荳葉黄》、《鼓笛慢》,佳處不減秦少游。見予所集《詞林萬選》及《塡詞選格》。
聞笛詞
编辑南渡後,有題聞笛玉樓春詞於杭京者。其詞云:「玉樓十二春寒側。樓角暮寒吹玉笛。天津橋上舊曾聽,三十六宮秋草碧。昭華人去無消息。江上靑山空晩色。一聲落盡短亭花,無數行人歸未得。」其詞悲感淒惻,在陳去非憶昔午橋之上,而不知名。或以爲張子野,非也。子野卒於南渡之前,何得云「三十六宮秋草碧」乎?
等身金
编辑宋賈黃中,幼日聰悟過人。父取書與其身相等,令誦之,謂之等身書。張子野歸朝歡詞云:「聲轉轆轤聞露井。曉汲銀瓶牽素綆[3]。西園人語夜來風,叢英飄墜紅成逕,寶猊煙未冷。蓮臺香燭殘痕凝〈音『佞』〉。等身金,誰能得意,買此好光景。 粉落輕粧紅玉瑩。月枕橫釵雲墜領。有情無物不雙棲,文禽只合長交頸。晝長歡豈定。爭如翻做春宵永。日曈曨,嬌柔懶起,簾押捲花影。」此詞極工,全録之。不觀賈黃中傳,知等身金爲何語乎?
「關山一點」
编辑杜詩「關山同一點」,點字絶妙。東坡亦極愛之,作洞仙歌云:「一點明月窺人。」用其語也。赤壁賦云「山髙月小」,用其意也。今書坊本改「點」作「照」,語意索然。且「關山同一照」,小兒亦能之,何必杜公也。幸草堂詩餘可證。
「楊柳索春饒」
编辑張小山小桃紅詞云:「一汀煙柳索春饒,添得楊花鬧。盻殺歸舟木蘭棹,水迢迢。畫樓明月空相照,今番瘦了。多情知道,寬褪了翠裙腰。」「蔞蒿穿雪動,楊柳索春饒」,山谷詩也。此詞用之。今刻本不知,改饒爲愁,不惟無韻,且無味矣。
「秋盡江南葉未凋」
编辑賀方回作太平時一詞,衍杜牧之詩也。其詞云:「秋盡江南葉未凋,晩雲髙。靑山隱隱水迢迢,接亭皋。 二十四橋明月夜,弭蘭橈。玉人何處教吹簫,可憐宵。」按此則牧之本作「葉未凋」。今妄改作「草木凋」,與上下意不相接矣。幸有此可正其誤。
「玉船風動酒鱗紅」
编辑何晉之小重山詞云:「緑樹啼鶯春正濃。枝頭靑杏小,緑成叢。玉船風動酒鱗紅。歌聲咽,相見幾時重。 車馬去匆匆。路遙芳草遠,恨無窮。相思只在夢魂中。今宵月,偏照小樓東。」臨邛髙恥菴云:「玉船風動酒鱗紅」之句,譬如雲錦月鉤,造化之巧,非人琢也。此等句在天地間有限。
泥人嬌
编辑俗謂柔言索物曰「泥」,乃計切,諺所謂軟纏也。杜子美詩:「忽忽窮愁泥殺人。」元微之憶內詩:「顧我無衣搜盡篋,泥他沽酒拔金釵。」杜牧之登九峯樓詩:「爲郡異鄕徒泥酒。」皇甫非煙傳詩曰:「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楊乘詩:「晝泥琴聲夜泥書。」元鄧文原贈妓詩:「銀燈影裡泥人嬌。」柳耆卿辭:「泥懽邀寵最難禁。」字又作「䛏」,花間集顧夐詞:「黃鶯嬌轉䛏芳妍。」又「記得䛏人微斂黛」。字又作「妮」。王通叟詞:「十三妮子緑窻中。」今山東人目婢曰「小妮子」,其語亦古矣。
凝音「佞」
编辑詩:「膚如凝脂。」凝,音「佞」。唐詩:「日照凝紅香。」白樂天詩:「落絮無風凝不飛。」又:「舞繁紅袖凝,歌切翠眉愁。」又:「舞急紅腰凝,歌遲翠黛低。」徐幹臣詞:「重省,別時淚漬,羅巾猶凝。」張子野詞:「蓮臺香燭殘痕凝。」髙賓王詞:「想蓴汀,水雲愁凝,閒蕙帳,猿鶴悲吟。」柳耆卿詞:「愛把歌喉當筵逞,遏天邊,亂雲愁凝。」今多作平音,失之。音律亦不協也。
詞人用「黦」字
编辑黦,黑而有文也,字一作「𪑲」,於勿、於月二切。周處風土記:「梅雨沾衣服,皆敗黦。」此字文人罕用,花間集韋莊及毛熙震詞中見之。韋莊應天長詞云:「別來半歳音書絶,一寸離腸千萬結。難相見,易相別。又見玉樓花似雪。暗想思,無處説。惆悵夜來煙月。想得此時情更切。淚沾紅袖黦」。毛熙震後庭花詞曰:「鶯啼燕語芳菲節。後庭花發。昔時歡宴歌聲揭。管絃淸越。自從陵谷追遊歇。畫梁塵黦。傷心一片如珪月。閒鎖宮闕。」此二詞皆工,全録之。
巻二
编辑眞丹
编辑王半山和兪秀老禪思詞曰:「茫然不肯住林間。有處卽追攀。將他死語圖度,怎得離眞丹。 漿水價,匹如閒。也須還。何如直截,踢倒軍持,贏取潙山。」此詞意勸秀老純歸於禪,住山不出遊也。眞丹,卽震旦也。軍持,取水瓶也,行腳之具。踢倒軍持,勸其勿事行腳也。潙山和尚欲謀住山,曰:「此山名骨山,和尚是肉人,骨肉不相離。」言人不當離山也。皆用佛書語。「漿水價」,「也須還」,則用列子「五漿先饋」事。
金荃
编辑元好問詩:「金荃怨曲蘭畹辭。」金荃,溫飛卿詞名金荃集。荃卽蘭蓀也,音「筌」。蘭畹,唐人詞曲集名,與花間集出入,而中有杜牧之詞。
鞋韈稱「兩」
编辑髙文惠妻與夫書曰:「今奉織成韈一量,願著之,動與福並。」量,當作「兩」,詩「葛屨五兩」是也。無名氏踏莎行詞末云:「夜深著輛小鞋兒,靠著屛風立地。」「輛」、「兩」蓋古今字也。小詞用毛詩字亦奇。
麝月
编辑蔡松年小詞:「銀屛小語,私分麝月,春心一點。」麝月,茶名,麝言香,月言圓也。或説麝月是畫眉香煤,亦通。但下不得「分」字。又党懷英茶詞:「紅莎緑蒻春風餅。趁梅驛,來雲嶺。」金國明昌、大定時,文物已埒中國,而製茶之精如此。胡雛亦風味也。非見元宵燈以爲妖星下地之日比也。
檀色
编辑畫家七十二色,有檀色,淺赭所合,詞所謂「檀畫荔枝紅」也。而婦女暈眉色似之。唐人詩詞多用,試舉其略。徐凝宮中曲云:「檀粧惟約數條霞。」花間詞云:「背人勻檀注。」又「鈿昏檀粉淚縱橫」,又云:「臂留檀印齒痕香」,又「斜分八字淺檀蛾」是也。又云:「卓女燒春濃美,小檀霞。」則言酒色似檀色。又云:「檀畫荔枝紅,金蔓蜻蜓軟。」又「香檀細畫侵桃臉」,又「淺眉微斂注檀輕」,又「何處惱佳人,檀痕衣上新」,又「脩蛾慢臉。不語檀心一點。歌聲慢發開檀點,笑拈金靨」,又「錦檀偏,翹髻重,翠雲欹」,又「翠鈿檀注助容光」,又「粉檀珠淚和」。伊孟昌黃蜀葵詩:「檀點佳人噴異香。」杜衍雨中荷花詩:「檀粉不勻香汗濕。」則又指花色似檀色也。東坡梅詩:「鮫綃剪碎玉簪輕,檀暈粧成雪月明。肯伴老人春一醉,懸知欲落更多情。」唐宋婦女閨粧,面注檀痕,猶漢魏婦女之注玄的也。嵇含南方草木狀:「蒟緣子,漬以蜂蜜,點以燕檀。」
黃額
编辑後周天元帝令宮人黃眉黑粧,其風流於後世。虞世基詠袁寶兒云:「學畫鴉黃半未成。」此煬帝時事也,至唐猶然。駱賓王詩:「寫月圖黃罷,凌波拾翠通。」又盧照鄰詩:「纖纖初月上鴉黃。鴉黃粉白車中出。」王翰詩:「中有一人金作面。」裴慶餘詩:「滿額鵝黃金縷衣。」溫庭筠詞:「小山重疊金明滅。」又「蕋黃無限當山額」,又「撲蕋添黃子,呵花滿翠鬟」,又「臉上金霞細,眉間翠鈿深」,牛嶠詞:「額黃侵膩髮,臂釧透紅紗。」張泌詞:「蕋黃香畫帖金蟬。」宋陳去非臘梅詩:「智瓊額黃且勿誇。眼明見此風前葩。」智瓊,晉代魚山神女也。額黃事,不見所出,當時必有傳記。而黃粧實自智瓊始乎?今黃粧久廢,汴蜀妓女以金箔飛額上,亦其遺意也。
靨飾
编辑説文:「靨,頰輔也。」洛神賦:「明眸善睞,靨輔承權。」自呉宮有獺髓補痕之事,唐韋固妻少時爲盜刃所刺,以翠掩之,女粧遂有靨飾。其字二音,一音「琰」,一音「葉」。溫飛卿詞:「繡衫遮笑靨,煙草粘飛蝶。」此音「葉」。又云:「粉心黃蕋花靨。黛眉山兩點。」此音「琰」。花間詞:「淺笑含雙靨。」又云:「翠靨眉心小。」又「膩粉半粘金靨子,殘香猶暖繡熏籠」,又「一雙笑靨嚬香蕋」,又「濃蛾淡靨不勝情」,又「笑靨嫩疑花拆,愁眉翠斂山橫」。宋詞:「杏靨夭斜,梅鈿輕薄。」又「小唇秀靨。團鳳眉心倩郎貼」,則知此飾,五代宋初爲盛。
花翹
编辑韋莊訴衷情詞云:「碧沼紅芳煙雨靜,倚蘭橈。重玉珮,交帶裊纖腰。鴛夢隔星橋,迢迢。越羅香暗銷,墜花翹。」按此詞在成都作也。蜀之妓女,至有花翹之飾,名曰「翹兒花」云。
「眼重眉褪」
编辑唐詞:「眼重眉褪不勝春。」李後主詞:「多少淚,斷臉復橫頤。」元樂府:「眼餘眉剩。」皆祖唐詞之語。
角妓垂螺
编辑張子野減字木蘭花云:「垂螺近額,走上紅裀初趁拍。只恐驚飛,擬倩游絲惹住伊。文鴛繡履,去似風流塵不起。舞徹梁州,頭上宮花顫未休。」又晏小山詞云:「垂螺拂黛靑樓女。」又云:「雙螺未學同心綰,已占歌名。月白風淸。長倚昭華笛裡聲。」又云:「紅窗碧玉新名舊,猶綰雙螺。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垂螺、雙螺,蓋當時角妓未破瓜時髮飾之名。今秦中妓及搬演旦色,猶有此制。
銀蒜
编辑歐陽六一倣玉臺體詩:「銀蒜鉤簾宛地垂。」東坡哨遍詞:「睡起畫堂,銀蒜押簾,珠幕雲垂地。」蔣捷白紵詞:「早是東風作惡。旋安排,一雙銀蒜鎭羅幕。」銀蒜,蓋鑄銀爲蒜形,以押簾也。宋元親王納妃,公主下降,皆有銀蒜簾押幾百雙。
鬧裝
编辑京師有鬧裝帶,其名始於唐。白樂天詩:「貴主冠浮動,親王帶鬧裝。」薛田詩:「九苞綰就佳人髻,三鬧裝成子弟韉。」詞曲有「角帶鬧黃綎」,今作「傲黃綎」,非也。
椒圖
编辑元人樂府:「戸列八椒圖。」又貝瓊未央瓦硯歌:「長楊昨夜西風早,錦縵椒圖跡如掃。」竟不知椒圖爲何物。近閲陸文量菽園雜記云:「博物志·逸篇曰,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鴟吻𧈢𧏡類也。椒圖,其形似螺,性好閉,故立於門上,卽詩人所謂金鋪也。」司馬溫公明妃曲云:「宮門金環雙獸面,回首何時復來見。」梁簡文烏棲曲云:「織成屛風金屈膝。」李賀詩:「屈膝銅鋪鎖阿甄。」皆指此也。又按尸子云:「法螺蚌而閉戸。」後漢書·禮儀志:「殷人以水德王,故以螺著門戸。」則椒圖之似螺形,其説信矣。
靺鞨
编辑靺鞨,國名,古肅愼地也。其地産寶石,大如巨栗,中國謂之靺鞨。文與可朱櫻歌云:「金衣珍禽弄深樾[4]。禁御朱櫻斑若纈。上幸離宮促薦新,籐籃寶籠貂璫髮。凝霜作丸珠尚軟,油露成津蜜初割。君王午坐鼓猗蘭,翡翠一盤紅靺鞨。」葛魯卿西江月詞云:「靺鞨斜紅帶柳,琉璃漲緑平橋。人間花月正新妖。不數江南蘇小。 恨寄飛花簌簌,情隨流水迢迢。鯉魚風送木蘭橈。回棹荒鷄報曉。」二公詩詞皆用靺鞨事,人罕知者,故詳疎之。
鞦韆旗
编辑陸放翁詩云:「鞦韆旗下一春忙。」歐陽公漁家傲云:「隔牆遙見鞦韆侶。緑索紅旗雙彩柱。」李元膺鷓鴣天云:「寂寞鞦韆兩繡旗。」予嘗命畫工作寒食士女圖,鞦韆架作兩繡旗,人多駭之。蓋未見三公之詩詞也。
三絃所始
编辑今之三絃,始於元時。小山詞云:「三絃玉指,雙鉤草字,題贈玉娥兒。」
十二樓、十三樓、十四樓
编辑漢書:「五城十二樓,仙人居也。」詩家多用之。東坡詞:「遊人都上十三樓。不羨竹西歌吹古揚州。」用杜牧詩「婷婷裊裊十三餘」之句也。永樂中,晏振之金陵春夕詞:「花月春江十四樓。」人多不知其事。蓋洪武中,建來賔、重譯、淸江、石城、鶴鳴、醉仙、樂民、集賢、謳歌、皷腹、輕煙、淡粉、梅妍、柳翠十四樓於南京,以處官妓。蓋時未禁縉紳用妓也。
五代僭主能詞
编辑五代僭僞十國之主,蜀之王衍、孟昶,南唐之李景、李煜,呉越之錢俶,皆能文,而小詞尤工。如王衍之「月明如水浸宮殿」,元人用之爲傳奇曲子。孟昶之洞仙歌,東坡極稱之。錢俶「金鳳欲飛遭掣搦。情脈脈。行卽玉樓雲雨隔」。爲宋藝祖所賞,惜不見其全篇。
花蕋夫人
编辑花蕋夫人,宮詞之外,尤工樂府。蜀亡入汴,書葭萌驛壁云:「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書未畢,爲軍騎催行。後人續之云:「三千宮女皆花貌,妾最嬋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寵愛偏。」花蕋見宋祖,猶作「更無一個是男兒」之詩,焉有隨昶行而書此敗節之語乎?續之者不惟虛空架橋,而詞之鄙,亦狗尾續貂矣。
女郎王麗眞
编辑女郎王麗眞,有詞名字字雙: 床頭錦衾斑復斑。架上朱衣殷復殷。空庭明月閒復閒。夜長路遠山復山。
李易安詞
编辑宋人中塡詞,李易安亦稱冠絶。使在衣冠,當與秦七、黃九爭雄,不獨雄於閨閣也。其詞名漱玉集,尋之未得。聲聲慢一詞,最爲婉妙。其詞云:「尋尋覓覓,冷冷淸淸,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晩來風急。鴈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荃翁張端義貴耳集云:「此詞首下十四個疊字,乃公孫大娘舞劍手。本朝非無能詞之士,未曾有下十四個疊字者。乃用文選諸賦格。」「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此「黑」字不許第二人押。又「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四疊字又無斧痕,婦人中有此,殆間氣也。晩年自南渡後,懷京洛舊事,賦元宵永遇樂詞云:「落日鎔金,暮雲合璧。」已自工緻。至於「染柳煙輕,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氣象更好。後疊云:「於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皆以尋常言語,度入音律。鍊句精巧則易,平淡入妙者難。山谷所謂以故爲新,以俗爲雅者,易安先得之矣。
辛稼軒用李易安詞語
编辑辛稼軒詞「泛菊杯深,吹梅角暖」〈按:此劉改之詞〉,蓋用易安「染柳煙輕,吹梅笛怨」也。然稼軒改數字更工,不妨襲用。不然豈盜狐白裘手邪?
朱淑眞元夕詞
编辑朱淑眞元夕生査子云:「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詞則佳矣,豈良人家婦所宜邪?又其元夕詩云:「火燭銀花觸目紅,極天歌吹暖春風。新歡入手愁忙裡,舊事經心憶夢中。 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長任月朦朧。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與其詞意相合,則其行可知矣。
鍾離權
编辑仙家稱鍾離先生者,唐人鍾離權也,與呂巖同時。韓澗泉選唐詩絶句,巻末有鍾離一首,可證也。近世俗人稱漢鍾離,蓋因杜子美元日詩,有「近聞韋氏妹,遠在漢鍾離」。流傳之誤,遂傳會以鍾離權爲漢將鍾離昧矣。可發一笑也。説神仙者,大率多欺世誑愚,如世傳沁園春及解紅二詞爲呂洞賓作。按沁園春詞,宋駙馬王晉卿初製此腔。解紅兒,則五代和凝歌童,凝爲製解紅一曲。初止五句,見陳氏樂書。後乃衍爲解紅兒慢。豈有呂洞賓在唐,預知其腔,而塡爲此曲乎?元兪琰又注沁園春。琰雖博學,亦惑於長生之説,而隨俗爾。琰子仲溫序其父陰符經云,先君七十而逝。由此言之,琰之篤意養生,壽止於此。世有村夫,目不識參同契一字,而年踰踰百歳,又何必勞心於不可知之術哉?達人君子,可以意悟。
解紅
编辑曲名有解紅者,今俗傳爲呂洞賓作,見物外淸音,其名未曉。近閲和凝集,有解紅歌云:「百戲罷,五音淸。解紅一曲新教成。兩個瑤池小仙子,此時奪卻柘枝名。」樂書云:「優童解紅舞,衣紫緋繡襦,銀帶花鳳冠。」蓋五代時人也。焉有呂洞賓在唐世預塡此腔邪?
白玉蟾武昌懷古
编辑白玉蟾武昌懷古詞云:「漢江北瀉,下長淮,洗盡胸中今古。樓櫓橫波征鴈遠,誰見魚龍夜舞。鸚鵡洲雲,鳳皇池月,付與沙頭鷺。功名何處。年年惟見春絮。 非不豪似周瑜,壯如黃祖,亦隨秋風度。野草閒花無限數。渺在西山南浦。黃鶴樓人,赤烏年事,江漢庭前路。浮萍無據。水天幾度朝暮。」此調雄壯,有意效坡仙乎?詞名念奴嬌,因坡公詞尾聲三字,遂名酹江月。又恰百字,又名百字令。玉蟾詞,他如「一葉飛何處,天地起西風。鱗鱗波上煙寒,水冷剪丹楓。」皆佳句。詠燕子有「鞦韆節後初相見,祓禊人歸有所思」,亦有思致,不愧詞人云。
邱長春梨花詞
编辑邱長春詠梨花無俗念云:「春遊浩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熳,玉樹瓊苞堆雪。靜夜沈沈,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 渾似姑射眞人,天姿靈秀,意氣殊髙潔。萬蕋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淸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瑤臺歸去,洞天方看淸絶。」長春,世之所謂仙人也,而詞之淸拔如此。予嘗問好事者曰:「神仙惜氣養眞,何故讀書史作詩詞?」答曰:「天上無不識字神仙。」予因語吾黨曰:「天上無不識字神仙,世間寧有不讀書道學耶?今之講道者,束書不看,號曰『忘言觀妙』,豈不反爲異端所笑耶?」
鬼仙詞
编辑「曉星明滅。白露點,秋風落葉。故址頹垣,冷煙衰草,前朝宮闕。 長安道上行客,依舊名深利切。改變容顏,銷磨今古,隴頭殘月。」此五代新説載鬼仙詞也。非太白、長吉之流,豈能及此。
郝仙女廟詞
编辑博陵縣有郝仙女廟。仙女,魏靑龍中人。年及笄,姿色姝麗。采蘋水中,蒼煙白霧,俄失所在。其母哀求水濱,願言一見。良久,異香襲人,隱約於波渚間。曰:「兒以靈契,托跡綃宮,陰主是水府。世緣已斷,毋用悲悒。而今而後,使鄕社田蠶歳宜。有感而通,乃爲吾驗。」後人立廟焉。後有題喜遷鶯詞於壁云:「汀洲蘋滿。記翠籠采采,相將鄰媛。蒼渚煙生,金支光爛,人在霧綃鮫館。小鬟頓成雲散。羅韈凌波,不見翠鸞遠。但淸溪如鏡,野花留靨。 情睠。驚變現。身後神功,緣就呉蠶繭。漢女菱歌,湘妃瑤瑟,春動倚雲層殿。彤車載花一色,醉盡碧桃淸宴。故山晩。歎流年一笑,人間飛電。」
鵲橋仙三詞
编辑齊東野語載鸞箕鵲橋仙詞詠七夕,以八煞爲韻。其詞曰:「鸞輿初駕,牛車齊發。聽隱隱、鵲橋伊軋。尤雲殢雨正歡濃,但只怕、來朝初八。 霞垂彩幔,月明銀蠟。更馥郁、香焚金鴨。年年此際一相逢,未審是、甚時結煞。」方秋崖除夜小盡生日詞曰:「今朝二十九,明朝初一。怎欠個秋崖生日。客中情緒老天知,道這月不消三十。 春盤縷翠,春缸搖碧。便泥做、梅花消息。雪邊試問是耶非,笑今夕不知何夕。」近時東莞方彥卿後正月六日於兪君玉席上,擘糟蟹薦酒,壽其友人黃瑜,亦依此調。 其詞云:「草頭八足,一團大腹。持螯笑向兪君玉。花燈預賞爲先生,生日是新正初六。 今宵過了,七人八穀。又七日天官賜福。福如東海壽如山,願歳歳春盤盈緑。」瑜字廷美,香山人。其孫才伯佐,與予同官,嘗爲予誦之。
衲子塡詞
编辑唐宋衲子詩,盡有佳句,而塡詞可傳者僅數首。其一報恩和尚漁家傲云:「此事楞嚴嘗布露,梅花雪月交光處。一笑寥寥空萬古,風甌語,迥然銀漢橫天宇。 蝶夢南華方栩栩,斑斑誰跨豐于虎。而今忘卻來時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飛鴻去。」其二壽涯禪師詠魚籃觀音云:「深願弘慈無縫罅,乘時走入衆生界。窈窕丰姿都沒賽,提魚賣,堪笑馬郎來納敗。 淸冷露濕金襴壞,茜裙不把珠瓔蓋。特地掀來呈捏怪,牽人愛,還盡許多菩薩債。」
無名氏菩薩蠻
编辑「牡丹帶露眞珠顆,佳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 檀郎故相惱,只道花枝好。一向發嬌嗔,碎挼花打人。」此詞無名氏,唐宣宗嘗稱之,蓋又在花間之先也。
徐昌圖木蘭花
编辑徐昌圖,唐人。冬景木蘭花一詞,縟麗可愛。今入草堂之選,然莫知其爲唐人也。
韋莊小重山
编辑韋莊小重山前段,今本「羅衣濕」下,遺「新搵舊啼痕」〈按,當爲「紅袂有啼痕」〉五字。
牛嶠
编辑牛嶠,蜀之成都人,爲孟蜀學士。其酒泉子云:「紫陌靑門,三十六宮春色。御溝輦路暗相通。杏園風。 咸陽沽酒寶釵空,笑指未央歸去。插花走馬落殘紅,月明中。」楊柳枝詞數首尤工,見樂府詩集。
「日驀」
编辑南史王晞詩:「日驀當歸去,魚鳥見留連。」俗本改「驀」爲「暮」,淺矣。孟蜀牛嶠詞:「日驀天空波浪急」,正用晞語。
孫光憲
编辑孫光憲,蜀之資州人。事荊南髙氏,爲從事,有文學名,著北夢瑣言。其詞見花間集,「一庭疎雨濕春愁」,秀句也。
李珣
编辑李珣,蜀之梓州人。事王宗衍。浣溪沙詞有「早爲不逢巫峽夜,那堪虛度錦江春」之句。詞名瓊瑤集。其妹事王衍,爲昭儀,亦有詞藻。有「鴛鴦瓦上忽然聲」詞一首,誤入花蕋夫人集。蓋一百一首本羨此首也。
毛文錫諸人詞
编辑毛文錫、鹿虔扆、歐陽炯、韓琮、閻選,皆蜀人。事孟後主,有「五鬼」之號。俱工小詞,並見花間集。此集久不傳。正德初,予得之於昭覺僧寺,乃孟氏宣華宮故址也。後傳刻於南方云。
潘祐詞
编辑潘祐,南唐人。事後主,與徐鉉、湯悅、張泌,俱有文名。而祐好直諫。嘗應後主令作小詞,有「樓上春寒山四面。桃李不須誇爛熳。已失了東風一半」。蓋諷其地漸侵削也。可謂得諷諭之旨。
盧絳菩薩蠻詞
编辑盧絳,南唐人。夢一人歌菩薩蠻云:「玉京人去秋蕭索,畫簷鵲起梧桐落。欹枕悄無言,月和淸夢圓。背燈惟暗泣,甚處砧聲急。眉黛小山攢,芭蕉生暮寒。」其名不著,詞頗淸潤,特録之。
花深深
编辑草堂詞「花深深」,按玉林詞選,乃李嬰之作。今以爲孫夫人,非也。
坊曲
编辑唐制妓女所居曰「坊曲」,北里志有「南曲」「北曲」,如今之「南院」「北院」也。宋陳敬叟詞:「窈窕靑門紫曲。」周美成詞:「小曲幽坊月暗。」又「愔愔坊曲人家」。近刻草堂詩餘,改作「坊陌」,非也。謝皋羽天地間集載孟鯁南京詩云:「愔愔坊曲傍深春,活活河流過雨渾。花鳥幾時充貢賦,牛羊今日上邱原。猶傳柳七工詞翰,不見朱三有子孫。我亦前生梁楚士,獨持心事過夷門。」
簷花
编辑杜詩「燈前細雨簷花落」,注謂簷下之花,恐非。蓋謂簷前雨映燈花如花爾。後人不知,或改作「簷前細雨燈花落」,則直置無味矣。宋人小詞多用「簷花」字,周美成云:「浮萍破處,簷花簷影顛倒。」又云:「簷花紅雨照方塘。」多不悉記。
美成十六字令
编辑周美成十六字令云:「眠。月影穿窗白玉錢。無人弄,移過枕函邊。」詞簡思深,佳詞也。其片玉集中不載,見天機餘錦。〈按:是詞見花草粹編·巻一,係元周晴川作,《詞品》誤作淸眞詞。《詞統》、毛刻片玉詞·補遺亦並承其誤。〉
美成寒食應天長
编辑周美成寒食應天長詞:「條風布暖,霏霧弄晴,池塘遍滿春色。正是夜堂無月,沈沈暗寒食。」今本遺「條風」至「正是」二十字。
美成過秦樓
编辑周美成過秦樓首句是「水浴淸蟾」,今刻本誤作「涼浴」。
李冠詞
编辑草堂詩餘「朦朧澹月雲來去」,齊人李冠之詞。今傳其詞,而隱其名矣。冠又有六州歌頭道劉項事,慷慨悲壯,今亦不傳。
無名氏魚游春水詞
编辑尾句:「雲山萬重,寸心千里。」今刻誤作「雲山萬里」,以前段「鶯轉上林」,「林」字平聲例之可知。又注引李詩「雲山萬重隔」,爲「重」字無疑。
春霽、秋霽
编辑草堂詞選春霽、秋霽二首相連,皆胡浩然作也。格韻如一,尾句皆是「有誰知得」,而不知何等妄人,於秋霽下添入陳後主名。不知六朝焉知此等慢調。況其中有「孤鶩落霞」語,乃襲用王勃之序。陳後主豈能預知勃文而倒用之邪?
柳梢靑「岸草平沙」詞
编辑草堂詞,柳梢靑「岸草平沙」一首,僧仲殊作也。今刻本往往失其名,故特著之。宋人小詞,僧徒惟二人最佳,覺範之作類山谷,仲殊之作似花間。祖可、如晦俱不及也。
周晉仙浪淘沙
编辑周晉仙,名文璞,宋淳熙間人。其字曰晉仙者,因名璞,義取郭璞,故曰晉仙也。能詩詞,好奇怪。有灌口二郎歌,爲時所稱,以爲不減李賀。又題鍾山云:「往在秦淮問六朝。江頭只有女吹簫。昭陽太極無行路,幾歳鵝黃上柳條。」嘗云:花間集只有五字佳,「絲雨濕流光」,語意俱微妙。又有題酒家壁浪淘沙一詞云:「還了酒家錢。便好安眠。大槐宮裡著貂蟬。行到江南知是夢,雪壓漁船。 磐薄古梅邊。也是前緣。鵝黃雪白又醒然。一事最奇君記取,明日新年。」其詞飄逸似方外塵表。又因字晉仙,相傳以爲仙也,誤矣。晉有徐仙民,唐有牛仙客、王仙芝,豈皆仙乎。甚矣,人之好奇而不察也。然觀此則世之所傳仙跡,不幾類是哉。
閒適之詞
编辑宋傳公謀水調歌頭曰:「草草三間屋,愛竹旋添栽。碧紗窗戸,眼前都是翠雲堆。一月山翁髙臥,踏雪水村淸冷,木落遠山開。惟有平安竹,留得伴寒梅。喚家童,開門看,有誰來。客來一笑淸話,煮茗更傳杯。有酒只愁無客,有客又愁無月,月下且徘徊。明日人間事,天自有安排。」黃玉林酹江月云:「吾廬何有,有一灣蓮蕩,數間茅宇。斷塹疎籬聊補葺,那得粉牆朱戸。禾黍西風,鷄豚曉日,活脫田家趣。客來茶罷,自挑野菜同煮。 多少甲第連雲,十眉環座,人醉黃金塢。回首邯鄲春夢破,零落珠歌翠舞。得似衰翁,蕭然陋巷,長作溪山主。紫芝可采,更尋巖谷深處。」又劉靜修風中柳云:「我本漁樵,不是白駒過谷。對西山、悠然自足。北窗疎竹,南窗叢菊,愛村居、數間茅屋。 風煙草屩,滿意一川平緑。問前溪、今朝酒熟。幽泉歌曲,淸泉琴筑,欲歸來、故人留宿。」並呂居仁「東里先生家何在」四詞,毎獨行吟歌之,不惟有隱士出塵之想,兼如仙客御風之遊矣。昔人謂「詩情不似曲情多」,信然。
驪山詞
编辑昔於臨潼驪山之溫湯,見石刻元人一詞曰:「三郎年少客,風流夢、繡嶺蠱瑤環。漸浴酒發春,海棠睡暖,笑波生媚,荔子漿寒。況此際、曲江人不見,偃月事無端。羯鼓三聲,打開蜀道,霓裳一曲,舞破潼關。 馬嵬西去路,愁來無會處,但淚滿關山。空有香囊遺恨,錦韈傳看。玉笛聲沈,樓頭月下,金釵信杳,天上人間。幾度秋風渭水,落葉長安。」再過之,石已磨爲別刻矣。〈按:此元僕散汝弼詞。〉
石次仲西湖詞
编辑石次仲西湖多麗一曲云:「晩山靑。一川雲樹冥冥。正參差煙凝紫翠,斜陽畫出南屛,館娃歸、呉臺遊鹿,銅仙去、漢-苑飛螢。懷古情多,憑髙望極,且將樽酒尉漂零。自湖上愛梅仙遠,鶴夢幾時醒。空留在、六橋疎柳,孤嶼危亭。待蘇堤、歌聲散盡,更須攜妓西泠。藕花深、雨涼翡翠,菰浦軟、風弄蜻蜓。澄碧生秋,鬧紅駐景,采菱新唱最堪聽。一片水天無際,漁火兩三星。多情月,爲人留照,未過前汀。」次仲詞在宋未著名,而淸奇宕麗如此。宋之塡詞爲一代獨藝,亦猶晉之字、唐之詩,不必名家而皆奇也。然奇而不傳者何限,而傳者未必皆奇。如唐之胡曾,宋之杜默,識者知笑之,而不能靳其傳。蓋亦有幸不幸乎。〈按:此張蛻菴詞。〉
呂聖求梅詞
编辑呂聖求東風第一枝詞云:「老樹渾苔,橫枝未葉,靑春肯誤芳約。背陰未返冰魂,陽梢已含紅萼。佳人寒怯,誰驚起,曉來梳掠。是月斜窗外棲禽,霜冷竹間幽鶴。 雲淡淡,粉痕漸薄。風細細、凍香又落。叩門喜伴金樽,倚欄怕聽畫角。依稀夢裡,半面淺窺珠箔。甚時重寫鸞牋,去訪舊遊東閣。」古今梅詞,以坡仙「緑毛幺鳳」爲第一,此亦在魁選矣。〈按:此亦張蛻菴詞。〉
宋人折紅梅詞
编辑宋人折紅梅詞云:「喜輕凘初綻,微和漸入,郊原時節。春消息、夜來陡覺,紅梅數枝爭發。玉溪珍館,不似個、尋常標格。化工別與,一種風情,似勻點胭脂,染成香雪。 重吟細閲。比繁杏夭桃,品流終別。可惜彩雲易散,冷落謝池風月。憑誰向説,三弄處、隴吟休咽。大家留取倚欄杆,聞有花堪折,勸君須折。」此詞見杜安世集。中呉記聞又作「呉應之」,未知孰是。
洪覺範梅詞
编辑洪覺範詠梅點絳唇詞云:「流水泠泠,斷橋斜路梅枝亞。雪花飛下。渾似江南畫。 白璧靑錢,欲買春無價。春歸也。風呼平野。一點香隨馬。」梅詞如此淸俊,亦僅有者,惜未入草堂之選。〈按:此亦朱潛山詞。〉
曹元寵梅詞
编辑曹元寵梅詞:「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用東坡「竹外一枝斜更好」之句也。徽宗時禁蘇學,元寵又近幸之臣,而暗用蘇句,其所謂掩耳盜鈴者。噫,姦臣醜正惡直,徒爲勞爾。
李漢老
编辑李漢老名邴,號雲龕居士。父昭玘,元祐名士,東坡門生。漢老才學,世其家者也。其漢宮春梅詞入選最佳。曹元寵梅詞:「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黃昏院落,無處著淸香,風細細,雪融融,何況江頭路。」甚工,而結句落韻殊不強人意,曹蓋富於才而貧於學也。漢老詠美人寫字云:「雲情散亂未成篇,花骨欹斜終帶軟。」亦新美可喜。
蔣捷一剪梅
编辑蔣捷一剪梅詞云:「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容與泰娘嬌。風又飄飄。雨又瀟瀟。 何日雲帆卸浦橋。銀字箏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緑了芭蕉。」〈按:容,一作「渡」;嬌,一作「橋」;何日雲帆卸浦橋,一作「何日歸家洗客袍」。〉
心字香
编辑詞家多用心字香,蔣捷詞云:「銀字箏調。心字香燒。」張于湖詞:「心字夜香淸。」晏小山詞:「記得年時初見,兩重心字羅衣。」范石湖驂鸞録云:「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開者,著淨器中。以沉香薄劈,層層相間,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過香成。」所謂心字香者,以香末縈篆成心字也。心字羅衣,則謂心字香熏之爾。或謂女人衣曲領如心字,又與此別。
蔣捷有效稼軒體招落梅魂水龍吟一首云:「醉兮瓊瀣浮觴些。招兮遣巫陽些。君勿去此,颶風將起,天微黃些。野馬塵埃,污君楚楚,白霓裳些。駕空兮雲浪,茫洋東下,流君往他方些。 月滿兮方塘些。叫雲兮笛淒涼些。歸來兮爲我,重倚蛟背,寒鱗蒼些。俯視春紅浩然一笑,吐出香些。翠禽兮弄晩,招君未至,我心傷些。」其詞幽秀古艷,迥出纖冶穠華之外,可愛也。稼軒之詞曰醉翁操,並録於此。「長松,之風,如公,肯予從,山中。人心與吾兮誰同。湛千里之江,上有楓。噫,送子於東。望君之門兮九重。女無悅己,誰適爲容。 不龜手藥,或一朝兮取封。昔與遊兮皆童。我獨窮兮今翁。一魚兮一龍。勞心兮沖沖。噫,命與時逢。子取之食兮萬鍾。」小詞中離騷,僅見此二首也。
唐人柳枝詞
编辑唐人柳枝詞,劉禹錫、白樂天而下,凡數十首。予獨愛無名氏云:「萬里長江一帶開,岸邊楊柳是誰栽。錦帆落盡西風起,惆悵龍舟更不回。」此詞詠史詠物,兩極其妙。首句見隋開汴通江。次句「是誰栽」三字作問詞,尤含蓄。不言煬帝,而譏弔之意在其中。末二句誰仰今古,悲感溢於言外。若情致則「淸江一曲柳千條,十五年前舊板橋。曾與情人橋上別,更無消息到今朝」。此詞小説以爲劉采春女周德華之作。又云劉禹錫,然劉集中不載也。柳詞當以二首爲冠。
楊廉夫竹枝詞
编辑元楊廉夫竹枝詞,一時和者五十餘人,詩百十餘首。予獨愛徐延徽一首云:「盡説盧家好莫愁,不知天上有牽牛。剩拋萬斛臙脂水,瀉向銀河一色秋。」
蓮詞第一
编辑歐陽公詠蓮花漁家傲云:「葉重如將靑玉亞,花輕疑是紅綃掛。顏色淸新香脫灑,堪長價,牡丹怎得稱王者。 雨筆露牋吟彩畫,日鑪風炭熏蘭麝。天與多情絲一把,誰廝惹,千條萬縷縈心下。」又云:「楚國纖腰元自瘦,文君膩臉誰描就。日夜鼓聲催箭漏,昏復晝,紅顏豈得長如舊。 醉折嫩房紅芯嗅,天絲不斷淸香透。卻倚小欄凝望久,風滿袖,西池月上人歸後。」前首工緻,後首情思兩極,古今蓮詞第一也。
巻三
编辑蘇易簡
编辑蘇易簡,梓州人,宋太宗朝狀元。所著有文集及文房四譜行於世。宋世蜀之大魁,自蘇始。其後閬州三人,簡州四人,夔州一人,終宋三百年得十六人,而陳氏、許氏皆兄弟,可謂盛矣。蘇之詞,惟越江吟應制一首,見予所選百琲明珠。
韓范二公詞
编辑韓魏公點絳唇詞云:「病起懨懨,庭前花樹添憔悴。亂紅飄砌。滴盡眞珠淚。 惆悵前春,誰向花前醉。愁無際。武陵凝睇。人遠波空翠。」范文正公御街行云:「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珍珠簾捲玉樓空,天澹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二公一時勳德重望,而詞亦情緻如此。大抵人自情中生,焉能無情,但不過甚而已。宋儒云:「禪家有爲絶欲之説者,欲之所以益熾也。道家有爲忘情之説者,情之所以益蕩也。聖賢但云寡慾養心,約情合中而已。」予友朱良矩嘗云:「天之風月,地之花柳,與人之歌舞,無此不成三才。」雖戲語亦有理也。
范文正公釣臺詩
编辑范文正公謫睦州,過嚴陵釣臺。會呉俗歳祀里巫迎神,但歌滿江紅,有「湘江好,洲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之句。公云:「吾不善音律。」撰一絶送神曰:「漢包六合綱英豪。一個冥鴻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雲臺爭似釣臺髙。」呉俗至今歌之。〈湘山野録〉
溫公西江月詞
编辑世傳司馬溫公有席上所賦西江月詞云:「寶髻鬆鬆綰就,鉛華澹淡粧成。紅顏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仁和姜明叔云:「此詞決非溫公作。宣和間,恥溫公獨爲君子,作此誣之,不待識者而後能辨也。」
夏英公詞
编辑姚子敬嘗手選古今樂府一帙,以夏英公竦喜遷鶯宮詞爲冠。其詞云:「霞散綺,月沉鉤,簾捲未央樓。夜涼河漢接天流,宮闕鎖淸秋。 瑤階樹,金莖露,玉輦香和雲霧。三千珠翠擁宸遊,水殿按涼州。」富艷精工,誠爲絶唱。
林和靖詞
编辑林君復惜別長相思詞云:「呉山靑,越山靑,兩岸靑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甚有情致。宋史謂其不娶,非也。林洪著山家淸供,其中言先人和靖先生云云,卽先生之子也。蓋喪偶後,遂不娶爾。
康伯可詞
编辑康伯可西湖長相思詞云:「南髙峰,北髙峰,一片湖光煙靄中,春來愁殺儂。 郎意濃,妾意濃,油壁車輕郎馬驄,相逢九里松。」蓋效和靖呉山靑之調也。二詞可謂敵手。
東坡賀新郎、卜算子詞
编辑東坡賀新郎詞「乳燕飛華屋」云云,後段「石榴半吐紅巾蹙」以下,皆詠榴。卜算子「缺月掛疎桐」云云,「縹緲孤鴻影」以下,皆説鴻。別一格也。
東坡詠吹笛
编辑嶺南太守閭丘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毎過必留連。坡嘗言,過姑蘇不遊虎丘,不謁閭丘,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日,出其後房佐酒,有懿卿者,善吹笛,坡作水龍吟贈之,「楚山修竹如雲」是也。詞見草堂詩餘,而不知其事,故著之。
密雲龍
编辑密雲龍,茶名,極爲甘馨。宋廖正一,字明略,晩登蘇東坡之門,公大奇之。時黃、秦、晁、張號「蘇門四學士」,東坡待之厚。毎來必令侍妾朝雲取密雲龍,家人以此知之。一日,又命取密雲龍,家人謂是四學士,窺之,乃廖明略也。東坡詠茶行香子云:「綺席纔終,歡意猶濃。酒闌時、髙興無窮。共捧君賜,初拆臣封。看分月餅,黃金縷,密雲龍。 鬭贏一水,功敵千鍾。覺涼生、兩腋淸風。暫留紅袖,少卻紗籠。放笙歌散,庭館靜,略從容。」
瑞鷓鴣
编辑苕溪漁隱曰:「唐初歌詞,多是五言詩,或七言詩,初無長短句。中葉以後至五代,漸變成長短句,及本朝則盡爲此體。今所存者,止瑞鷓鴣、小秦王二闋,是七言八句詩,並七言絶句詩而已。瑞鷓鴣猶依字易歌,若小秦王必須雜以虛聲,乃可歌爾。」其詞曰:「碧山影裡小紅旗,儂是江南踏浪兒。拍手又嘲山簡醉,齊聲爭唱浪婆詞。 西興渡口帆初落,漁浦山頭日未欹。儂送潮回歌底曲,樽前還唱使君詩。」此瑞鷓鴣也。「濟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龍山馬足輕。使君莫忘霅溪女,時作陽關腸斷聲。」此小秦王也,皆東坡所作。
陳季常
编辑苕溪漁隱曰:「東坡云:龍邱子自落之蜀,載二侍女,戎裝駿馬,至溪山佳處,輒留數日,見者以爲異人。後十年,築室黃岡之北,號靜菴居士。作臨江仙贈之云:『細馬遠馱雙侍女,靑巾玉帶紅靴。溪山好處便爲家。誰知巴峽路,卻見洛城花。 面旋落英飛玉蕋,人間春日初斜。十年不見紫雲車。龍邱新洞府,鉛鼎養丹砂。』」龍丘子卽陳季常也。秦太虛寄之以詩,亦云:「侍童雙擢玉,鬢髮光可照。駿馬錦障泥,相隨窮海嶠。暮年更折節,學佛得心要。鬻馬放阿樊,幅巾對沉燎。」故東坡作詩戲之,有「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之句。觀此,則知季常載侍女以遠遊,及暮年甘於枯寂,蓋有所制而然,亦可憫笑也哉。
六客詞
编辑東坡云:「吾昔自杭移髙密,與楊元素同舟,而陳令舉、張子野皆從予過李公擇於湖,遂與劉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子野年八十五,以歌詞聞於天下,作定風波令。其略云:『見説賢人聚呉分,試問,也應傍有老人星。』坐客歡甚,有醉倒者,此樂未嘗忘也。今七年爾,子野、孝叔、令舉,皆爲異物。而松江橋亭,今歳七月九日,海風駕潮,平地丈餘,蕩盡無復孑遺矣。追思曩時,眞一夢爾。」苕溪漁隱曰:「呉興郡圃,今有六客亭,卽公擇、子瞻、元素、子野、令舉、孝叔,時公擇守呉興也。東坡又云:『余昔與張子野、劉孝叔、李公擇、陳令舉、楊元素會於呉興,時子野作六客詞,其卒章:「盡道賢人聚呉分,試問,也應傍有老人星。」凡十五年,再過呉興,而五人皆已亡矣。時張仲謀與曹子方、劉景文、蘇伯固、張秉道爲坐客。仲謀請作《後六客詞》云:「月滿苕溪昭野堂,五星一老斗光芒。十五年間眞夢裏,何事,長庚對月獨淒涼。緑鬢蒼顏同一醉,還是,六人吟笑水雲鄕。賓主談鋒誰得似,看取,曹劉今對兩蘇張。」』」
東坡中秋詞
编辑古今詞話云:「東坡在黃州,中秋夜,對月獨酌,作西江月詞云:「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間鬢上。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坡以讒言謫居黃州,鬱鬱不得志,凡賦詩綴詞,必寫其所懷。然一日不負朝廷,其懷君之心,末句可見矣。」苕溪漁隱曰:「聚蘭集載此詞,注云寄子由。故後句云:『中秋誰與共孤光,把酒淒然北望。』則兄弟之情見於句意之間矣。疑是倅錢塘時作。子由時爲濉陽幕客。」若詞話所云,則非也。
晁次膺中秋詞
编辑苕溪漁隱曰:「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餘詞盡廢。然其後亦豈無佳詞,如晁次膺緑頭鴨一詞,殊淸婉。但樽俎間歌喉,以其篇長憚唱,故湮沒無聞焉。其詞云:『晩雲收,淡天一片琉璃。爛銀盤來從海底,皓色千里澄暉。瑩無塵、素娥淡佇,淨可數、丹桂參差。玉露初零,金風未凜,一年無似此佳時。露坐久、疎螢時度,烏鵲正南飛。瑤臺冷,欄杆憑暖,欲下遲遲。 念佳人,音塵隔後,對此應解相思。最關情、漏聲正永,暗斷腸、花影潛移。料得來宵,淸光未減,陰晴天氣又爭知。共凝戀,如今別後,還是隔年期,人縱健,淸樽素月,長願相隨。』」
蘇養直詞
编辑蘇養直名伯固,與東坡爲同族,坡集中有送伯固兄詩是也。詩有淸江曲,「屬玉[5]雙飛水滿塘」,當時盛傳。詞亦佳,「醉眠小塢黃茅店,夢倚髙城赤葉樓」,鷓鴣天之佳句也。
蘇叔黨詞
编辑叔黨名過,東坡少子。草堂詞所載點絳唇二首,「髙柳蟬嘶」及「新月娟娟」,皆叔黨作也。是時方禁坡文,故隱其名。相傳之久,遂或以爲汪彥章,非也。
程正伯酷相思詞
编辑程正伯,號書舟,眉山人,東坡之中表也。其酷相思-詞{云}-:「月掛霜林寒欲墜,正門外,催人起。奈別離、如今眞個是:欲住也,無留計;欲去也,來無計。 馬上離情衣上淚,各自供憔悴。問江路、梅花開也未?春到也,須頻寄;人到也,須頻寄。」其四代好、折紅英,皆佳。見本集。〈按:程正伯非東坡之中表。正伯蓋與王季平同時,季平有書舟詞序作於紹熙五年甲寅。〉
李邦直
编辑李邦直與東坡同時人,小詞有:「楊花落,燕子橫穿朱閣。苦恨春醪如水薄,閒愁無處著。緑野帶紅山落角,桃杏參差殘萼。歴歴危檣沙外泊,東風晩來惡。」爲坡所稱。
柳詞爲東坡所賞
编辑東坡云:「人皆言柳耆卿詞俗,如『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唐人佳處不過如此。」按其全篇云:「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淸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緑減,冉冉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髙臨遠,望故鄕渺渺,歸思悠悠。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粧樓凝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眸。」蓋八聲甘州也。草堂詩餘不選此,而選其如「願奶奶蘭心蕙性」之鄙俗,及「以文會友」、「寡信輕諾」之酸文,不知何見也。
柳耆卿木蘭花慢
编辑木蘭花慢,柳耆卿淸明詞,得音調之正。蓋「傾城」、「盈盈」、「歡情」,於第二字中有韻。近見呉彥髙中秋詞,亦不失此體,餘人皆不能。然元遺山集中凡九首,內五首兩處用韻,亦未爲全知者。今載二詞於後。柳詞云:「拆桐花爛熳,乍疎雨,洗淸明。正艷杏燒林,湘桃繡野,芳景如屛。傾城。盡尋勝去,驟雕鞍、紺幰出郊坰。風暖繁絃脆管,萬家齊奏新聲。 盈盈。鬥草踏靑。人艷冶,遞逢迎。向路傍,往往遺簪墮珥,珠翠縱橫。歡情。對佳麗地,任金罍罄竭玉山傾。拚卻明朝永日,畫堂一枕春酲。」呉詞云:「敞千門萬戸,瞰蒼海,爛銀盤。對沆瀣樓髙,儲胥鴈過,墜露生寒。欄杆。眺河漢外,送浮雲、盡出衆星乾。丹桂霓裳縹緲,似聞雜佩珊珊。 長安。底處髙城,人不見,路漫漫。歎舊日心情,如今容鬢,瘦沈愁潘。幽歡。縱容易得,數佳期,動是隔年看。歸去江湖一葉,浩然對景垂竿。」然呉詞後段起句,又異常體,柳爲正。
潘逍遙
编辑潘閬,字逍遙,其人狂逸不檢,而詩句往往有出塵之語。詞曲亦佳,有憶西湖虞美人一闋云:「長憶西湖湖水上。〈按:逍遙詞無『湖水上』三字〉,盡日憑欄樓上望。三三兩兩釣魚舟,島嶼正淸秋。笛聲依約蘆花裡,白鳥成行忽飛起,別來閒想整綸竿,思入水雲寒。」此詞一時盛傳。東坡公愛之,書於玉堂屛風。〈按:此憶餘杭,升菴誤此作此爲虞美人〉
「斜陽暮」
编辑秦少游踏莎行「杜鵑聲裡斜陽暮」,極爲東坡所賞。而後人病其「斜陽暮」,似重複,非也。見斜陽而知日暮,非複也。猶韋應物詩「須臾風暖朝日暾」,既曰「朝日」,又曰「暾」,當亦爲宋人所譏矣。此非知詩者。古詩「明月皎夜光」,明,皎,光,非複乎。李商隱詩:「日向花間留返照。」皆然。又唐詩「靑山萬里一孤舟」,又「滄溟千萬里,日夜一孤舟」,宋人亦言「一孤舟」爲複,而唐人累用之,不以爲複也。
秦少游贈樓東玉
编辑秦少游水龍吟,贈營妓樓東玉者,其中「小樓連苑」及換頭「玉珮丁東」隱「樓東玉」三字。又贈陶心兒,「一鉤殘月帶三星」,亦隱「心」字。山谷贈妓詞「你共人女邊著子,爭知我門裡添心」,亦隱「好悶」二字云。
鶯花亭
编辑秦少游謫處州日,作千秋歳詞,有「花影亂,鶯聲碎」之句,後人慕之,建鶯花亭。陸放翁有詩云:「沙上春風柳十圍,緑陰依舊語黃鸝。故應留與行人恨,不見秦郎半醉時。」
少游嶺南詞
编辑少游謫籐州,一日醉野人家。有詞云:「喚起一聲人悄。衾冷夢寒窗曉。瘴雨過,海棠開,春色又添多少。社甕釀成微笑。半缺椰瓢共舀。覺傾倒,急投床,醉鄕廣大人間小。」此詞本集不收,見於地志。而修一統志者不識「舀」字,妄改可笑,聊著之。
滿庭芳
编辑秦少游滿庭芳「晩色雲開」,今本誤作「晩兔雲開」,不通。維揚張綖刻詩餘圖譜,以意改「兔」作「見」,亦非。按花菴詞選作「晩色雲開」,當從之。
「明珠濺雨」
编辑秦淮海望海潮詞云:「紋錦製帆,明珠濺雨,寧論爵馬魚龍。」按隋遺録,煬帝命宮女灑明珠於龍舟上,以擬雨雹之聲,此詞所謂「明珠濺雨」也。
「天粘衰草」
编辑秦少游滿庭芳「山抹微雲,天粘衰草」,今本改「粘」作「連」,非也。韓文「洞庭汗漫,粘天無壁」。張祜詩「草色粘天鶗鴂恨」。山谷詩「遠水粘天呑釣舟」。邵博詩「老灘聲殷地,平浪勢粘天」。趙文鼎詞「玉關芳草粘天碧」。嚴次山詞「粘雲江影傷千古」。葉夢得詞「浪粘天、蒲桃漲緑」。劉行簡詞「山翠欲粘天」。劉叔安詞「暮煙細草粘天遠」。「粘」字極工,且有出處。又見避暑録話可證。若作「連天」,是小兒之語也。
「山抹微雲」女婿
编辑范元實,范祖禹之子,秦少游婿也。學詩於山谷,作詩眼一書。爲人凝重,嘗在歌舞之席,終日不言。妓有問之曰:「公亦解詞曲否?」笑答曰:「吾乃『山抹微雲』女婿也。」可見當時盛唱此詞,草堂詩餘亦有范元實詞。
「晴鴿試鈴」
编辑張子野滿江紅「晴鴿試鈴風力軟,雛鶯弄舌春寒薄」,淸新自來無人道。
初寮詞
编辑王初寮,字安中,名履道,初爲東坡門下士,詩文頗得膏腴。其詞有「椽燭垂珠淸漏長,遲留春筍緩催觴」之句。又「天與麟符行樂分。緩帶輕裘,雅宴催雲鬢。翠霧縈紆銷篆印。箏聲恰度秋鴻陣。」爲時所稱。其後附蔡京,遂叛東坡,其人不足道也。
王元澤詞
编辑王雱,字元澤,半山之子。或議其不能作小詞,乃援筆作倦尋芳詞一首,草堂詞所載「露晞向曉」是也。自此絶不作。
宋子京詞
编辑宋子京小詞,有「春睡騰騰,困入嬌波慢。隱隱枕痕留一線。膩雲斜溜釵頭燕」。分明寫出春睡美人也。
韓子蒼詞
编辑韓駒,字子蒼,蜀之仙井人,今井研縣也。其中秋念奴嬌「海天向晩」一首亞於東坡之作,草堂已選。雪詞昭君怨云:「昨日樵村漁浦,今日瓊川銀渚。山色捲簾看,老峰巒。 錦帳美人貪睡,不覺天花剪水。驚問是楊花,是蘆花。」〈按:此完顏亮詞。〉
兪秀老弄水亭詞
编辑兪紫芝秀老,弟澹淸老,名字見王介甫、黃魯直集中。詩詞傳世雖少,亦間見文鑒等篇。葉石林詩話誤以爲揚州人。魯直答淸老寒夜三詩,其一引牧羊金華山黃初平事言之,蓋黃上世亦出金華也。近覽淸溪圖,有秀老手題臨江仙詞一闋,後書兪紫芝。此詞世少知之,録於後。「弄水亭前千萬景,登臨不忍空回。水輕墨澹寫蓬萊。莫教世眼,容易洗塵埃。 收去雨昏都不見,展時還似雲開。先生髙趣更多才。人人盡道,小杜卻重來。」
孫巨源詞
编辑孫洙字巨源,嘗注杜詩。注中「洙曰」是也。元豐間,爲翰林學士,與李端願太尉往來尤數。會一日鎖院,宣召者至其家,則出。十餘輩蹤跡得之於李氏。時李新納妾,能琵琶,公飲不肯去,而迫於宣命。入院幾二鼓矣,草三制罷,作此詞。遲明遣示李。其詞云:「樓頭尚有三通鼓,何須抵死催人去。上馬苦匆匆,琵琶曲未終。 回頭凝望處,那更廉纖雨。漫道玉爲堂,玉堂今夜長。」或傳以爲孫覿,非也。
陳後山詞
编辑陳後山爲人極淸苦,詩文皆髙古,而詞特纖艷。如一落索換頭云:「一顧教人微倩,那堪親見。不辭紫袖拂淸塵,也要識春風面。」又有席上贈妓詞云:「不愁歌裡斷人腸,只怕有腸無處斷。」所謂彼亦直寄焉,以爲不知己者詬厲也。
張仲宗夜遊宮詞
编辑張仲宗夜遊宮詞云:「半吐寒梅未拆。雙魚洗、冰澌初結。戸外明簾風任揭。擁紅鑪,灑窗間,惟稷雪。 此日去年時節。這心事有人歡悅。斗帳重熏鴛被疊。酒微醺,管燈花,今夜別。」雙魚洗,盥手之器,見博古圖。稷雪,霰也,形如米粒,能穿瓦透窗,見毛詩疎。
張仲宗石州慢
编辑張仲宗石州慢:「寒水依痕,春意漸回,沙際煙闊。」爲一句。今刻本於「沙際」之下截爲一句,非也。下文「煙闊溪柳」,成何語乎?
張仲宗詞用唐詩語
编辑張仲宗,號蘆川,塡詞最工。其踏莎行云:「芳草平沙,斜陽遠樹。無情桃葉江頭渡。醉來扶上木蘭舟,將愁不去將人去。 薄劣東風,夭斜落絮。明朝重覓吹笙路。碧雲香雨小樓空,春光已到銷魂處。」〈按:此張蛻菴詞。〉唐李端詩:「江上晴樓翠靄間。滿欄春水滿窗山。靑楓緑草將愁去,遠入呉雲暝不還。」〈按:此李羣玉詩。〉此詞「將愁不去將人去」一句,反用之。夭斜音歪斜,白樂天詩:「錢塘蘇小小,人道最夭斜。」自註:「夭,音『歪』。」若不知其出處,不見其工。詞雖一小技,然非胸中有萬巻,下筆無一塵,亦不能臻其妙也。
張仲宗送胡澹菴詞
编辑張仲宗送胡澹菴赴貶所賀新郎一闋云:「夢繞神州路。恨西風,連營畫角,故宮禾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黄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髙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疎星澹月,淡雲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雨。鴈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靑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太白,聽金縷。」秦檜知之,亦與作詩王庭珪同貶責。此詞雖不工,亦當傳,況工緻悲憤如此,宜表出之。
張仲宗詞
编辑張仲宗,三山人,以送胡澹菴及寄李綱詞得罪,忠義流也。其詞最工,草堂詩餘選其「春水連天」及「捲珠箔」二首,膾炙人口。他如「簾旌翠波颭,窗影殘紅一線」及「溪邊雪靄藏雲樹,小艇風斜沙嘴路」,皆秀句也。詞中多以「否」呼爲「府」,與「主」「舞」字同押,蓋閩音也。如林外以「鎖」爲「掃」,兪克成以「我」爲「襖」,與「好」同押,皆鴂舌之音,可刪不可取也。曹元寵亦以「否」呼爲「府」。
林外詞
编辑林外字豈塵,有洞仙歌,書於垂虹橋。作道裝,不告姓名,飲醉而去。人疑爲呂洞賓,傳入宮中。孝宗笑曰:「『雲屋洞天無鎖。』『鎖』與『老』協韻,則『鎖』音『掃』,乃閩音也。」偵問之,果閩人林外也。此詞亦不工,不當入選。
韓世忠詞
编辑韓世忠以元樞就第,絶口不言兵。杜門謝卻酬酢,時乘小騾放浪西湖泉石間。一日至香林園,蘇仲虎尚書方宴客,王徑造之。賓主歡甚,盡醉而歸。明日王餉以羊羔,且手書二詞以遺之。臨江仙云:「冬日靑山瀟灑靜,春來山暖花濃。少年衰老與花同。世間名利客,富貴與貧窮。 榮華不是長生藥,淸閒不是死門風。勸君識取主人翁。單方只一味,盡在不言中。」南鄕子云:「人有幾多般。富貴榮華總是閒。自古英雄都是夢,爲官,寶玉妻兒宿業纏。年事已衰殘,鬚鬢蒼蒼骨髓乾。不道山林多好處,貪歡,只恐癡迷誤了賢。」王生長兵間,未嘗知書,晩歳忽若有悟,能作字及小詞,皆有意趣。信乎非常之才也!
巻四
编辑趙元鎭點絳唇詞
编辑趙鼎,字元鎭,宋中興名相。小詞婉媚,不減花間、蘭畹。「慘結秋陰」一首,世皆傳誦之矣。點絳唇一道云:「香冷金猊,夢迴鴛帳餘香嫩。更無人問,一枕江南恨。 消瘦休文,頓覺春衫褪。淸明近,杏花吹盡,薄暮寒成陣。」
賀方回浣溪沙詞
编辑賀方回浣溪沙云:「鶩外紅銷一縷霞。淡黃楊柳帶棲鴉。玉人和月折梅花。 笑捻粉香歸繡戸,半垂羅幕護窗紗。東風寒似夜來些。」此詞句句綺麗,字字淸新,當時賞之,以爲花間、蘭畹不及,信然。近見玉林詞選,首句二字作「樓角」,非也。「樓角」與「鶩外」,相去何啻天壤。
孫浩然離亭宴詞
编辑「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瀟灑。水浸碧天何處斷,霽色冷光相射。 蓼嶼荻花洲,掩映竹籬茅舍。雲際客帆髙掛,煙外酒旗底亞。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閒話。悵望倚層樓,寒日無言西下。」此孫浩然離亭宴詞也,悲壯可傳。
査荎透碧霄詞
编辑「艤蘭舟。十分端是載離愁。練波送遠,屛山遮斷,此去難留。相從爭奈,心期久要,屢變霜秋。歎人生、杳似萍浮。又翻成輕別,都將深恨,付與東流。 想斜陽影裡,寒煙明處,雙槳去悠悠。愛渚梅幽香動,須採掇,倩纖柔。艷歌粲發,誰傳餘韻,來説仙遊。念故人留此遐州。但春風老去,秋月圓時,獨倚江樓。」此査荎透碧霄詞也,所謂一不爲少。
陳子髙
编辑陳子髙,名克,天台人。有赤城詞一巻,甚工致流麗。草堂詞「愁脈脈」一篇,子髙詞也,今刻失其名。
陳去非
编辑陳去非,蜀之靑神人,陳季常之孫也,徙居河南。宋南渡後,又居建業。詩爲髙宗所眷注,而詞亦佳。語意超絶,筆力排奡,識者謂其可摩坡仙之壘,非溢美云。草堂詞惟載憶昔午橋一首。其閩中漁家傲云:「今日山頭雲欲舉。靑蛟翠鳳移時舞。行到石橋聞細雨。聽還住。風吹卻過溪西去。 我欲尋詩寬久旅。桃花落盡春無數。渺渺籃輿穿翠楚。悠然處。髙林忽送黃鸝語。」又虞美人云:「吟詩日日待春風,及至桃花開後、卻匆匆。」又點絳唇云:「愁無那,短歌誰和,風動梨花朵。」又南柯子云:「欄杆三面看晴空,背插浮圖千尺、冷煙中。」皆絶似坡仙語。
陳去非桂花詞
编辑苕溪漁隱曰:「木犀,閩中最多,路傍往往有參天合抱者,土人以其多而不貴之。漕宇門前兩徑,自有一二百株,至秋花盛開,籃輿行淸香中,殊可愛也。古人賦詠,惟東坡倅錢塘,八月十七日天竺送桂花分贈元素詩云:『月缺霜濃細蕋乾,此花元屬桂堂仙。鷲峰子落驚前夜,蟾窟枝空記昔年。 破衲山僧憐耿介,練裙溪女鬥淸妍。願公採擷紉幽珮,莫遣孤芳老澗邊。』陳去非有詞云:『黃衫相倚,翠葆層層底。八月江南風日美,弄影山腰水尾。 楚人未識孤妍,離騷遺恨千年。無住菴中新夢,一枝喚起幽禪。』万俟雅言有詞云:『芳菲葉底,誰會秋工意。深緑護輕黃,怕靑女霜侵憔悴。開分早晩,都佔九秋天,花四出,香七里。獨歩珠宮裡。 佳名巖桂、卻因是遺子。不自月中來,又那得蕭蕭風味。霓裳舊曲,休問廣寒人,飛太白,酹仙蕋,香外無香比。』」文昌襍録云:「京師貴家,多以酴醾漬酒,獨有芬香而已。近年方以榠楂花懸酒中,不惟馥郁可愛,又能使酒味辛冽。始於戚里,外人蓋所未知也。」
葉少蘊詞
编辑葉少蘊名夢得,號石林居士。妙齡秀發,有文章盛名。石林詞一巻,傳於世。賀新郎·睡起流鶯語,虞美人·落花已作風前舞,皆其詞之入選者也。中秋宴客念奴嬌末句云:「廣寒宮殿,爲余聊借瓊林。」英英獨照者。
曾空靑詞
编辑曾紆,字公袞,號空靑先生,子宣之子。淸樾軒二詩名世,詞亦佳。其臨江仙云:「後院短牆臨緑水,春風急管繁絃。問誰親按小嬋娟。玉堂天上客,琳館地行仙。 安得此身長是健,徘徊夜飲朝眠。江南刺史漫垂涎。安排腸已斷,何況到樽前。」又菩薩蠻:「山光冷浸淸江底,江光只到柴門裡。臥對白蘋洲,欹眠數釣舟。」亦佳。惜全篇未稱。
曾純甫
编辑曾覿,字純甫,號海野。東都故老,見汴都之盛,故詞多感慨,金人捧露盤是也。採桑子云:「花裡遊蜂,宿粉棲香錦繡中。」爲當時傳歌。
張材甫
编辑張材甫,名掄,南渡故老。詞多應制。元夕「雙闕中天」一首,繁華感慨,已入選矣。詠瑞香花西江月:「剪就碧雲團葉,刻成紫玉芳心。淺春不怕嫩寒侵。暖徹薰籠瑞錦。花裡淸芬獨歩,樽前勝韻難禁。飛香直到玉杯深。消得厭厭夜飲。」又柳梢靑前段云:「柳色初勻,輕寒如水,纖雨如塵。一陣東風,縠紋微皺,碧沼鱗鱗。」亦佳。足稱詞人。
曾純甫、張材甫進詞
编辑曾覿進詞賦,遂進阮郎歸云:「柳陰庭院占風光。呢喃春晝長。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 萍散漫,絮飛揚。輕盈體態狂。爲憐流水落花香。銜將歸畫梁。」既登舟,知閣張掄進柳梢靑云:「柳色初濃,餘寒似水,纖雨如塵。一陣東風,縠紋微皺,碧沼鱗鱗。 仙娥花月精神。奏鳳筦、鸞絃鬥新。萬歳聲中,九霞杯內,長醉芳春。」曾覿和進云:「桃靨紅勻,梨腮粉薄,鴛徑無塵。鳳閣凌虛,龍池澄碧,芳意鱗鱗。 淸時酒聖花神。看內苑、風光又新。一部仙韶,九重鸞仗,天上長春。」
曾純甫雪詞
编辑「紫皇髙宴仙臺,雙成戲擊璚苞碎。何人爲把,銀河水剪,甲兵都洗。玉樣乾坤,八荒同色,了無塵翳。喜冰消太液,暖融鳷鵲,端門曉,班初退。 聖主憂民深意。轉鴻鈞、滿天和氣。太平有象,三宮二聖,萬年千歳。雙玉杯深,五雲樓迥,不妨頻醉。看來不是飛花,片片是、豐年瑞。」太上大喜,賜鍍金酒器三百兩。
曾純甫月詞
编辑曾覿壺中天詞云:「素飆漾碧,看天衢穩送,一輪明月。翠水瀛壺人不到,比似世間秋別。玉手瑤笙,一時同色,小按霓裳疊。天津橋上,有人偸記新闋。 當日誰幻銀橋,阿瞞兒戲,一笑成癡絶。肯信群仙髙宴處,移下水晶宮闕。雲海塵淸,山河影滿,桂冷吹香雪。何勞玉斧,金甌千古無缺。」上皇大喜,曰:「從來月詞,不曾用金甌事,可謂新奇。」賜金束帶紫番羅水晶碗。上亦賜寶醆。至一更五點還宮。是夜,西興亦聞天樂焉。
潮詞
编辑江潮亦天下所獨,宣諭侍官各賦酹江月一曲,至晩呈上,以呉琚爲第一。其詞曰:「玉虹遙掛,望靑山隱隱,恍如一抹。忽覺天風吹海立,好似春霆初發。白馬凌空,瓊鰲駕水,日夜朝天闕。飛龍舞鳳,鬱蔥環拱呉越。 此景天下應無,東南形勝,偉觀眞奇絶。好是呉兒飛彩幟,蹴起一江秋雪。黃屋天臨,水犀雲擁,看擊中流楫。晩來波靜,海門飛上明月。」兩宮賞賜無限,至月上始還。
朱希眞詞
编辑朱希眞,名敦儒,博物洽聞,東都名士也。天資曠遠,有神仙風致。其西江月二首,詞淺意深,可以警世之役役於非望之福者。草堂入選矣。其相見歡云:「東風吹盡江梅,橘花開。舊日呉王宮殿、長靑苔。今古事,英雄淚,老相催。常恨夕陽西下、晩潮回。」鷓鴣天云:「檢盡暦頭[6]冬又殘。愛他風雪耐他寒。拖條竹杖家家酒,上個籃輿處處山。 添老大,轉癡頑。謝天教我老年閒。道人還了鴛鴦債,紙帳梅花醉夢間。」其水龍吟末云:「奇謀報國,可憐無用,塵昏白羽。鐵鎖橫江,錦帆衝浪,孫郎良苦。」亦可知其爲人矣。
李似之菩薩蠻詞
编辑李似之,名彌遜,仙井監人,自號筠翁,宋南渡名士。不附秦檜坐貶。有別友一首云:「江城烽火連三月,不堪對酒長亭別。休作斷腸聲,老來無淚傾。 風髙帆影疾,目送舟痕碧。錦字幾時來,薰風無鴈回。」
張安國
编辑張孝祥,字安國,蜀之簡州人,四狀元之一也。後卜居歴陽。平昔爲詞,未嘗著稿,筆酣興健,頃刻卽成,無一字無來處。如歌頭、凱歌諸曲,駿發蹈厲,寓以詩人句法者也。有于湖紫微雅詞一巻,湯衡爲序云云。其詠物之工,如「羅帕分柑霜落齒,冰盤剝芡珠盈掬」。寫景之妙,如「秋淨明霞乍吐,曙涼宿靄初消」。麗情之句,如「珮解湘腰,釵孤楚鬢」,不可勝載。〈按:張于湖爲唐詩人張籍七世孫,蓋和州烏江人。詞品誤作蜀之簡州人。〉
于湖滿江紅詞
编辑于湖玩鞭亭,晉明帝覘王敦營壘處。自溫庭筠賦詩後,張文潛又賦于湖曲,以正「湖陰」之誤。詞皆奇麗警拔,膾炙人口。徐寶之、韓南澗亦發新意,張安國賦滿江紅云:「千古淒涼,興亡事、但悲陳跡。凝望眼、呉波不動,楚山空碧。巴滇緑駿追風遠,武昌雲旆連天赤。笑老姦、遺臭到如今,留空壁。邊書靜,烽煙息。通軺傳,銷鋒鏑。仰太平天子,聖明無敵。蹙踏揚州開帝里,渡江天馬龍爲匹。看東南佳氣鬱蔥蔥,傳千憶。」雖間采溫張語,而詞氣亦不在其下。嘗見安國大書此詞,後題云:「乾道元年正月十日。」筆勢奇偉可愛。建康實録,唐許嵩所著者,亦稱「湖陰」云云。庭筠之誤,有自來矣。
張于湖醉落魄詞
编辑張于湖醉落魄詞云:「輕寒澹緑,可人風韻閒梳束。多情早是眉峰蹙。一點秋波,閒裡覷人毒。 桃花庭院光陰速,銅鞮誰唱大堤曲。歸來想是櫻桃熟。不道鞦韆,誰伴那人蹴。」此詞「毒」、「蹴」二字難下。醉落魄,元曲訛爲醉羅歌。
史邦卿詞
编辑史邦卿,名達祖,號梅溪。今録其萬年歡一首,亦鼎之一臠也。「兩袖梅風,謝橋邊岸痕,猶帶陰雪。過了匆匆燈市,草根靑發。燕子春愁未醒,誤幾處芳音遼絶。煙谿上,采緑人歸,定應愁沁花骨。 非干厚情易歇。奈燕臺句老,難道離別。小徑吹衣,曾記故里風物。多少驚心舊事,第一是、侵階羅襪。如今但柳髮晞春,夜來和露梳月。」春雪詞云:「行天入鏡,都做出、輕鬆纖軟。……寒爐重暖,便放慢春衫針線。恐鳳鞋挑菜歸來,萬一灞橋相見。」此句尤爲姜堯章拈出。「輕鬆纖軟」,元人小令藉以詠美人足云。又元夕詞:「羞醉玉,少年丰度。懷艷雪,舊家伴侶。」「醉玉生春」出蘭畹詞,「艷雪」出韋詩,語精字煉,豈易及耶!
史邦卿杏花天詞
编辑史邦卿杏花天詞云:「軟波拖碧蒲芽短,畫樓外,花晴柳暖。今年自是淸明晩,便覺芳情較嬾。 春衫瘦,東風剪剪。逼花塢,香吹醉面。歸來立馬斜陽岸,隔水歌聲一片。 」姜堯章云:「史邦卿之詞,奇秀淸逸,有李長吉之韻,蓋能融情景於一家,會句意於兩得。」姜亦當時詞手,而服之如此。
姜堯章詞
编辑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南渡詩家名流。詞極精妙,不減淸眞樂府。其間髙處有周美成不能及者。善吹簫,自製曲,初則率意爲長短句,然後協以音律云。其詠蟋 蟀齊天樂一詞最勝,其詞曰:「庾郎先自吟愁賦。淒淒更聞私語。露濕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屛山,夜涼獨自甚情緒。西窗又吹暗雨。爲誰頻斷續,相和砧杵。候館吟秋,離宮弔月,別有傷心無數。邠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其過苕霅云:「拂雪金鞭,欺寒茸帽,不記章臺走馬。鴈磧沙平,漁汀人散,老去不堪遊冶。」人日詞云:「池面冰膠,牆頭雪老,雲意還又沉沉。朱戸粘鷄,金盤簇燕,空歎時序侵尋。」湘月詞云:「歸禽時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與,畫橈不點淸鏡。」從柳子厚「緑淨不可唾」之語翻出。戲張平甫納妾云:「別母情懷,隨郎滋味,桃葉渡江時。」翠樓吟云:「檻曲縈紅,簷牙飛翠,酒祓淸愁,花消英氣。」法曲獻仙音云:「過秋風未成歸計,重見冷楓紅舞。」玲瓏四犯云:「輕盈換馬,端正窺戸。酒醒明月下,夢逐潮聲去。」其腔皆自度者。傳至今,不得其調,難入管絃,秪愛其句之奇麗耳。
髙賓王詞
编辑髙觀國,字賓王,號竹屋。詞名竹屋癡語,陳造爲序。稱其與史邦卿皆秦周之詞,所作要是不經人道語,其妙處,少游、美成亦未及也。舊本草堂詩餘選其玉蝴蝶一首,書坊翻刻,欲省費,潛去之。予家藏有舊本,今録於此,以補遺略焉。「喚起一襟涼思,未成晩雨,先做秋陰。楚客悲殘,誰解此意登臨。古臺荒,斷霞斜照;新夢黯,微月疎砧。總難禁,盡將幽恨,分付孤斟。 從今。倦看靑鏡,既遲勳業,可負煙林。斷梗無憑,歳華搖落又驚心。想蓴汀,水雲愁凝。閒蕙帳,猿鶴悲吟。信沉沉,故園歸計,休更侵尋。」又詠轎御街行云:「籐筠巧織花紋細。稱穩歩,如流水。踏靑陌上寸初晴,嫌怕濕文鴛雙履。要人送上,逢花須住。纔過處,香風起。 裙兒掛在簾兒底。更不把窗兒閉。紅紅白白簇花枝,卻稱得、尋春芳意。歸來時晩,紗籠引道,扶下人微醉。」他如秋懷喜遷鶯,弔靑樓永遇樂,佳作也。
盧申之詞
编辑盧申之,名祖皋,邛州人。有蒲江詞一巻,樂章甚工,字字可入律呂。彭傳師於呉江作釣雪亭,擅漁人之窟宅,以供詩境也,約趙子野、翁靈舒諸人賦之,惟申之擅場。「江寒鴈影梅花瘦。四無塵,雪飛風起,夜窗如晝。」其警句也。水龍吟·詠荼䕷云:「蕩紅流水無聲、暮煙細草粘天遠。低回倦蝶,往來忙燕,芳期頓嬾。緑霧迷牆,翠虯騰架,雪明香暖。笑依依欲挽,春風教住,還疑是、相逢晩。 不似梅粧瘦減。佔人間、丰神蕭散。攀條弄蕋,天涯猶記,曲欄小院。老去情懷,酒連風味,有時重見。對枕幃空想,東窗舊夢,帶將離怨。」洞仙歌·詠茉莉云:「玉肌翠袖,較似荼䕷瘦。幾度熏醒夜窗酒。問炎州何許淸涼,塵不到、一段冰壺剪就。 晩來庭戸悄,暗數流光,細拾芳英黯回首。念日暮江東,偏爲魂銷人易老,幽韻淸標似舊。正簟紋如水帳如煙,更奈向,月明露濃時候。」
劉改之詞
编辑「新來塞北,傳到眞消息。赤地居民無一粒,更五單于爭立。 維師尚父鷹揚,熊羆百萬堂堂。看取黃金假鉞,歸來異姓眞王。」又云:「堂上謀臣樽俎,邊頭將士干戈。天時地利與人和,燕可伐與曰『可』。 今日樓臺鼎鼐,明年帶礪山河。大家齊唱大風歌,同日四方來賀。」世傳辛幼安壽韓侂冑詞也。又有小詞一首,尤多俚談,不録。近讀謝疊山文,論李氏繫年録、朝野雜記之非。謂乾道間,幼安以金有必亡之勢,願召大臣修邊備,爲倉卒應變之計,此憂國遠猷也。今摘數語,而曰贊開邊,借劉過小詞,曰,此幼安作也。忠魂得無冤乎?故今特爲拈出。
劉改之天仙子詞
编辑劉改之赴試別妾天仙子云:「別酒醺醺渾易醉,回過頭來三十里。馬兒不住去如飛,行一憩,牽一憩,斷送殺人山共水。 是則是功名終可喜,不道恩情拋得未。梅村雪店酒旗斜,去也是,住也是,煩惱自家煩惱你。」詞俗意佳,世多傳之。又小説載曹東畝赴試歩行,戲作紅窗迥慰其足云:「春闈期近也,望帝鄕迢迢,猶在天際。懊恨這一雙腳底,一日廝趕上、五六十里。 爭氣。扶持我去,轉得官歸、恁時賞你。穿對朝靴,安排你在轎兒裡。更選對宮樣鞋兒,夜間伴你。」其詞雖相似,而不及改之遠甚。曹東畝名豳,字西士。
嚴次山詞
编辑嚴仁,字次山,詞名淸江欸乃。其佳處有「粘雲江影傷千古,流不去,斷魂處」之句。又長於慶壽、贈行,洒然脫俗。如壽蕭禹平云:「雲表金莖珠璀璨。當日投懷驚玉燕。文章議論壓西廱,風流姓字翔東觀。」贈歐太守云:「坐嘯淸香畫戟。聽丁丁,滴花晴漏,棠陰晝寂。」賡賓客竹枝楊柳送別云:「相逢斜柳絆輕舟,渚香不斷蘋花老。」又「窗兒上,幾條殘月,斜玉界羅幃」,皆爲當時膾炙。
呉大年詞
编辑呉億,字大年,南渡初人。元夕「樓雪初消」一首入選。予愛其南鄕子一首云:「江上雪初消。暖日晴煙弄柳條。認得裙腰芳草緑,魂銷,曾折梅花過斷橋。蟬鬢爲誰凋。長恨含嬌那處嬌。遙想晩粧呵手罷,無聊,更傍朱唇暖玉簫。」
張功甫詞
编辑張功甫,名鎡,有玉照堂詞一巻。玉照堂以種梅得名,其詞多賞梅之作。其佳處如「光搖動,一川銀浪,九霄珂月」,又「宿雨初乾,舞梢煙瘦金絲裊。粉圍香陣擁詩仙,戰退春寒峭」,皆詠梅之作。雖不驚人,而風味殊可喜。
張功甫賀新郎詞
编辑張功甫,名鎡,善塡詞。嘗卽席作賀新郎·送陳退翁分教衡湘云:「桂隱傳杯處。有風流千巖勝韻,太丘遺緒。玉季金昆霄漢侶,平歩鸞坡揮塵。莫便駕、飛颿煙渚。雲動精神衡岳去。向君山,帝野鏘韶濩。藝蘭畹,弔湘楚。 南湖老矣無襟度。但樽前,踉蹡醉飲,帽花顛仆。只恐淸時專文教,猶貸陰山狂虜。臥玉帳、貔貅鉦鼓。忠烈前勳繼萬恨,望神都、魏闕奔狐兔。呼翠袖,爲君舞。」此詞首尾變化,送教官而及「陰山狂虜」,非善轉換不及此。末句「呼翠袖,爲君舞」六字又能換回結煞,非千鈞筆力未易到此。辛稼軒有「憑誰喚取,盈盈翠袖,搵英雄淚」,此末句似之。
呉子和詞
编辑呉子和,名禮之,錢塘人。有閏元宵喜遷鶯一詞入選。
鄭中卿詞
编辑鄭中卿,名域,三山人,號松窗。使虜回,有燕谷剽聞二巻,紀虜事甚詳。昭君怨·詠梅一詞云:「道是花來春未,道是雪來香異。水外一枝斜,野人家。 冷淡竹籬茅舍,富貴玉堂瓊榭。兩地不同栽,一般開。」興比甚佳。麗情云:「合是一釵雙燕,卻成兩處孤鸞。」樂府多傳之。
謝勉仲詞
编辑謝勉仲,名懋,號靜寄居士。呉伯明稱其片言隻字,戛玉鏘金,醞籍風流,爲世所貴云。其七夕鵲橋仙一詞入選,「鉤簾借月」是也。若「餘酲未解扶頭懶,屛裡瀟湘夢遠」,亦的的佳句。
趙文鼎詞
编辑趙文鼎,名善扛,號解林居士。其春遊重疊金云:「楚宮楊柳依依碧,遙山翠隱橫波溢。絶艷照穠春,春光欲醉人。 纖纖芳草嫩,微歩輕羅襯。花戴滿頭歸,遊蜂花上飛。」其二:「玉關芳草粘天碧,春風萬里思行客。驕馬向風嘶,道歸猶未歸。 南雲新有鴈,望眼愁邊斷。膏沐爲誰容,日髙花影重。」重疊金卽菩薩蠻也。又十拍子闋亦佳。
趙德莊詞
编辑趙德莊,名彥端,有介菴詞一巻。淸平樂一首云:「桃根桃葉,一樹芳相接。春到江南二三月,迷損東家蝴蝶。 慇懃踏取春陽,風前花正低昂。與我同心梔子,報君百結丁香。」爲集中之冠。
易彥祥詞
编辑易祓,字彥祥,長沙人,寧宗朝解褐狀元。草堂詞驀山溪「海棠枝上,留取嬌鶯語 」,其所作也。
李知幾詞
编辑李石,字知幾,號方舟,蜀之井研人。文章盛傳,有續博物志。詞亦風致。草堂選「煙柳疎疎人悄悄」,其夏夜詞也。贈官妓詞,有「暖玉倚香愁黛翠,勸人須要人先醉。問道明朝行也未,猶自記,燈前背立偸垂涙。」好事者或改「偸」爲「佯」。
危逢吉漁家傲
编辑危逢吉,名稹,有巽齋詞一巻。其詠箜篌漁家傲云:「老去諸餘情味淺。詩情不上閒釵釧。寶幌有人紅兩靨。簾間見。紫雲元在深深院。 十四條絃音調遠。柳絲不隔芙蓉面。秋入西窗風露晩。歸去懶。酒酣一任烏巾岸。」按箜篌本二十三絃,十四絃蓋後世從省,非古制矣。
劉巨濟
编辑劉涇,字巨濟,簡州人。文曰前溪集。其夏初臨詞「小橋飛蓋入橫塘」,今刻本「飛」下落一「蓋」字。
劉巨濟、僧仲殊
编辑張樞言龍圖守杭。一日,湖上開宴,劉涇巨濟、僧仲殊在焉。樞言命卽席作塡詞,巨濟先倡曰:「憑誰好筆,橫掃素縑三百尺。天下應無,此是錢塘湖上圖。」仲殊應聲曰:「一般奇絶,雲淡天髙秋夜月。費盡丹靑,只這些兒畫不成。」樞言又出梅花,邀二人同賦,仲殊曰:「江南二月,猶有枝頭千點雪。邀上芳樽,卻佔東君一半春。」巨濟曰:「樽前眼底,南國風光都在此。移過江來,從此江南不復開。」乃減字木蘭花調也。
劉叔擬詞
编辑劉叔擬,名仙倫,廬陵人,號招山。樂章爲人所膾炙。其賞牡丹賀新郎:「誰把天香和晩露,倩東風、特地勻芳臉。隔花聽取提壺勸。道此花過了春歸,蝶愁鶯怨。」最佳,而結句意俗。秋日念奴嬌云:「西風何事,爲行人、掃蕩煩襟如洗。垂漲蒸瀾都捲盡,一片瀟湘淸泚。酒病驚秋,詩愁入鬢,對影人千里。楚宮故事,一時分付流水。 江上買取扁舟,排雲湧浪,直過金沙尾。歸去江南丘壑處,不用重尋月姊。風露杯深,芙蓉裳冷,笑傲煙霞裡。草廬如舊,臥龍知爲誰起。」此首絶佳。又有繫裙腰一詞云:「山兒矗矗水兒淸,船兒似葉兒輕。風兒更沒人情,月兒明,廝合湊送人行。眼兒簌簌淚兒傾,燈兒更冷淸淸。遭逢鴈兒,又沒前程。一聲聲,怎生得夢兒成。」此詞穠薄而意優柔,亦柳永之流也。
洪叔璵瑞鶴仙詞
编辑洪叔璵,名瑹,自號空同詞客。其瑞鶴仙云:「聽梅花吹動,涼夜何其,明星有爛。相看淚如霰。問而今去也,何時會面。匆匆聚散,恐便作秋鴻社燕。最傷心,夜來枕上,斷雲零雨何限。因念,人生萬事,回首悲涼,都成夢幻。芳心繾綣。空惆悵,巫陽館。況船頭一轉,三千餘里,隱隱髙城不見。恨無情,春水連天,片帆似箭。」詠新月南柯子云:「柳浪搖晴沼,荷風度晩簷。碧天如水印新蟾。一罅淸光,斜露玉纖纖。 寶鏡微開匣,金鉤未押簾。西樓今夜有人歡。應傍莊臺,低照畫眉尖。」水宿菩薩蠻云:「斷虹遠飲橫江水,萬山紫翠斜陽裡。繫馬短亭西,丹楓明酒旗。 浮生長客路,事逐孤鴻去。又是月黃昏,寒燈人閉門。」其餘如「笑捐瓊珮遺交甫,肯把文梭擲幼輿[7]。花上蝶,水中鳧。芳心密意兩相於。」用事用韻皆妙。又「合數松兒,分香帕子,總是牽情處」,用唐詩「樓頭擊鼓轉花枝,席上藏鬮握松子」事也。全篇如月華淸、水龍吟、驀山溪、齊天樂,皆不減周美成。不盡録也。
馮偉壽自度曲
编辑馮偉壽,字艾子,號雲月,詞多自製腔。草堂詞選其「春風惡劣。把數枝香錦,和鶯吹折」一首。又春風裊娜,其自度曲也。「被梁間雙燕,話盡春愁。朝粉謝,午花柔。倚紅欄故與,蝶圍蜂繞,柳綿無數,飛上搔頭。鳳管聲圓,蠶房香暖,笑挽羅衫須少留。隔院蘭馨趁風遠,鄰牆桃影伴煙收。 些子風情未減,眉頭眼尾,萬千事、欲説還休。薔薇刺,牡丹球。慇懃記省,前度綢繆。夢裡飛紅,覺來無覓,望中新緑,別後空稠。相思難偶,歎無情明月,今年已見,三度如鉤。」殊有前宋秦、晁風艷,比之晩宋酸餡味、教督氣不侔矣。餘句如「笑呼銀漢入金鯨」,臨邛髙恥菴列爲麗句圖云。
夢窗聲聲慢詞
编辑呉夢窗,名文英,字君特,四明人。尹君煥序其詞云:「求詞於吾宋,前有淸眞,後有夢窗,此非煥之言,四海之公言也。」有聲聲慢一詞云:「檀欒金碧,婀娜蓬萊,遊雲中蘸芳州。露柳霜蓮,十分點綴殘秋。新彎畫眉未穩,似含羞、低度牆頭。愁送遠,駐西臺車馬,共惜臨流。 知道池亭多宴,掩庭花,長是驚落秦謳。膩粉欄杆,猶聞憑袖香留。輸他翠漣拍甃,瞰新粧、終日凝眸。簾半捲,戴黃花,人在小樓。」蓋九日宴侯家園作也。
夢窗玉樓春詞
编辑呉夢窗玉樓春云:「茸茸狸帽遮梅額,金蟬羅剪胡衫窄。肩輿爭看小腰身,倦態強隨閒鼓笛。 問稱家在城東陌,欲買千金應不惜。歸來困頓滯春眠,猶夢婆娑斜趁拍。」深具意態者也。
王實之
编辑王邁,字實之,號臞菴,莆陽人,丁丑第四人及第。劉後村贈之詞云:「天壤王郎,數人物、方今第一。談笑裡,風霆驚坐,雲煙生筆。落落元龍湖海氣,琅琅董相天人策。」其重之如此。余又見翰苑新書,劉後村與王實之四六啓云:「聲名早著,不數黃香之無雙。科目小低,猶壓杜牧之第五。元化孕此五百年之間氣,同輩立於九萬里之下風。」又云:「朱雲折檻,諸公慚請劍之言;陽子哭庭,千載壯裂麻之語。一葉身輕,何去之勇。六丁力盡,而挽不回。有謫仙人駿馬名姬之風,無杜少陵冷炙殘杯之態。麗人歌陶秀實郵亭之曲,好事繪韓熙載夜宴之圖。擁通德而著書,命便了以沽酒」云云。觀此,實之蓋進則忠鯁,退則豪俠,元龍、太白一流人也。可以補史氏之遺。
馬莊父
编辑馬莊父,字子嚴,號古洲,建安人。有經學,多論著,塡詞其餘事也。草堂詞選其春遊歸朝歡一首。餘如月華淸云:「悵望月中仙桂。問竊藥佳人,與誰同歳。」賀聖朝云:「遊人拾翠不知遠,被子規呼轉。」阮郎歸結句云:「三三兩兩叫船兒,人歸春也歸。」元夕詞云:「玉梅對粧雪柳,鬧蛾兒象生嬌顫。」可考見杭都節物。
万俟雅言
编辑万俟雅言,精於音律,自號詞隱。崇寧中,充大晟府制撰,按月用律進詞,故多新聲。草堂選載其三詞及梅花引二首而已。其大聲集多佳者,山谷稱之爲一代詞人。黃玉林云:「雅言之詞,發妙音於律呂之中,運巧思於斧鑿之外,蓋詞之聖也。」今約載其二篇,昭君怨云:「春到南樓雪盡,驚動燈期花信。小雨一番寒,倚欄杆。 莫把欄杆倚,一望幾重煙水。何處是京華,暮雲遮。」卓牌兒云:「東風緑楊天,如畫出淸明院宇。玉艷淡泊,梨花帶月,燕支零落,海棠經雨。單衣怯黃昏,人正在、珠簾笑語。相並戲蹴鞦韆,共攜手,同倚欄杆,暗香時度。翠窗繡戸,路繚繞、潛通幽處。斷魂凝佇,嗟不似飛絮。閒悶閒愁,難消遣,此日年年意緒。無據,奈酒醒春去。」
黃玉林詞
编辑黃玉林,名昇,字叔暘,有散花菴,人止稱花菴云。嘗選唐宋詞名曰絶妙詞選,與草堂詩餘相出入。今草堂詞刻本多誤字及失名字者,賴此可證。此本世亦罕傳,予得録於王吏部相山子名嘉賓。玉林之詞,附録巻尾凡四十首。草堂詞選其二,「南山未解松梢雪」及「枕鐵稜稜近五更」是也。然非其佳者。其月照梨花一首云:「畫景,方永,重簾花影。好夢猶酣,鶯聲喚醒。門外風絮交飛,送春歸。 修蛾畫了無人問。幾多別恨,涙洗殘粧粉。不知郎馬何處嘶。〈依律此句衍一『嘶』字,花菴詞選無。〉煙草萋迷,鷓鴣啼。」 此首有花間遺意。又賀新郎·梅詞云:「自掃梅花下。問梢頭、冷蕋疎疎,幾時開也。間者闊焉今久矣,多少幽懷欲寫。有誰是、孤山流亞。香月一聯眞絶唱,與詩人千載爲嘉話。餘興味,付來者。淸臞不戀雕欄榭。待與君、白髮相歡,竹籬茅舍。幸甚今年無酒禁,溜溜小漕壓蔗。已準擬,霜天雪夜。自醉自吟人自笑,任解冠落珮從嘲罵。書此意,寄同社。」此詞用文句,入音律而不酸,宋詞之體也。其餘若九日詞「蘭珮秋風冷,茱囊晩露新」,秋懷詞「月印金樞曉未收」,夜涼詞「冰雪襟懷,琉璃世界,夜氣淸如許」,暮春詞「戲臨小草書團扇,自揀殘花插淨瓶」,又「夜來能有幾多寒,已瘦了、梨花一半」,贈丁南鄰云「待踞龜食蛤,相期汗漫,與煙霞會」,用盧敖事也,見淮南子。
評稼軒詞
编辑廬陵陳子宏云:「蔡光工於詞,靖康中陷虜庭。辛幼安嘗以詩詞謁之,蔡曰:『子之詩則未也,他日當以詞名家。』故稼軒歸宋,晩年詞筆尤髙。嘗作賀新郎云:『緑樹聽鵜鴂。更那堪杜鵑聲住,鷓鴣聲切。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看燕燕,送歸妾。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絶。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淸淚,長啼血。誰伴我,醉明月。』此詞盡集許多怨事,全與李太白擬恨賦手段相似。又止酒沁園春云:『杯、汝前來!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於今喜溢,氣似奔雷。漫説「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渾如許,歎汝於知己,眞少恩哉。 更憑歌舞爲媒。算合作、人間鴆毒猜。況怨無大小,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爲災。與汝成言,勿留丞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有召須來。」』此又如賓戲、解嘲等作,乃是把做古文手段寓之於詞。賦築偃湖云:『疊嶂西馳,萬馬迴旋,衆山欲東。正驚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新月初弓。老合投閒,天教多事,檢校長身十萬松。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爭先見面重重。看爽氣,朝來三四峰。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戸,車騎雍容。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新堤路,問偃湖何日,煙水濛濛。』且説松,而及謝家、相如、太史公,自非脫落故常者,未易闖其堂奧。劉改之所作沁園春,雖頗似其豪,而未免於粗。近日作詞者,惟説周美成、姜堯章,而以東坡爲詞詩,稼軒爲詞論。此説固當,蓋曲者曲也,固當以委曲爲體。然徒狃於風情婉孌,則亦易厭。回視稼軒所作,豈非萬古一淸風哉。或云周姜曉音律,自能撰詞調,故人尤服之。」
巻五
编辑虞美人草
编辑賈氏談録云:「褒斜谷中,有虞美人草,狀如鷄冠,花葉相對。」益州草木記云:「雅州名山縣出虞美人草,唱虞美人曲,應拍而舞。」酉陽雜俎云:「舞草,出雅州。」益州方物圓贊:「『虞』作『娯』」唐人舊曲云:「帳中草草軍情變,月下旌旗亂。攬衣推枕愴離情,遠風吹下楚歌聲,正三更。 烏騅欲上重相顧,艷態花無主。手中蓮鍔凜秋霜,九泉歸去是仙鄕,恨茫茫。」宋黃載萬和云:「世間離恨何時了,不爲英雄少。楚歌聲起霸圖休,玉帳佳人血淚、滿東流。葛荒葵老蕪城暮,玉貌知何處。至今芳草解婆娑,只有當時魂魄、未消磨。」
並蒂芙蓉詞
编辑宋政和癸巳大晟樂成。嘉瑞既生,蔡元長以晁端禮次膺薦於徽宗。詔乘驛赴闕。次膺至都下,會禁中嘉蓮生,異苞合趺,夐出天造,人意有不能形容者。次膺效樂府體屬詞以進,名並蒂芙蓉。上覽之,稱善,除大晟樂府協律郎,不克受而卒。其詞云:「太液波澄,向鑒中照影,芙蓉同蒂。千柄緑荷深,並丹臉爭媚。天心著臨聖日,殿宇分明敞瑞。弄香嗅蕋。願君王,壽與南山齊比。 池邊屢回翠輦,擁群仙醉賞,憑欄凝思。萼緑攬飛瓊,共波上遊戲。西風又看露下,更結雙雙新蓮子。鬥粧競美。問鴛鴦,向誰留意。」不惟造語工致,而曲名亦新,故録於此。然大臣諛,小臣佞,不亡何俟乎?
宋徽宗詞
编辑宋徽宗北隨金虜,後見杏花,作燕山亭一詞云:「裁剪冰綃,輕疊數重,冷淡胭脂凝注。新樣靚粧,艷溢香融,羞殺蕋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閒院落淒涼,幾番春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有時不做。」詞極淒惋,亦可憐矣。又在北遇淸明日詩曰:「茸母初生認禁煙草名,無家對景倍淒然。帝城春色誰爲主,遙指鄕關涕淚連。」又戲作小詞云:「孟婆,孟婆,你做些方便。吹個船兒倒轉。」孟婆,宋京勾欄語,謂風也。(茸母、孟婆,正是的對。)
孟婆
编辑俗謂風曰孟婆,蔣捷詞云:「春雨如絲,繡出花枝紅裊。怎禁他、孟婆合早。」宋徽宗詞云:「孟婆好做些方便。吹個船兒倒轉。」江南七月間有大風,甚於舶趠,野人相傳以爲孟婆發怒。按北齊李騊駼聘陳,問陸士秀,江南有孟婆,是何神也。士秀曰:「山海經,帝之二女,游於江中,出入必以風雨自隨,以帝女,故曰孟婆。猶郊祀志以地神爲泰媼。」此言雖鄙俚,亦有自來矣。
憶君王
编辑徽宗被虜北行,謝克家作憶君王詞云:「依依宮柳拂宮牆,宮殿無人春晝長。燕子歸來依舊忙。憶君王,月照黃昏人斷腸。」忠憤之氣,寓於聲律,宜表出之,其調卽憶王孫也。
陳敬叟詞
编辑陳敬叟,名以莊,號月溪。有水龍吟一首,自註:「記錢塘之恨。」蓋謝太后隨北虜去事也。其詞曰:「晩來江闊潮平,越船呉榜催人去。稽山滴翠,胥濤濺恨,一襟離緒。訪柳章臺,問桃仙囿,物華如故。向秋娘渡口,泰娘橋畔,依稀是、相逢處。 窈窕靑門紫曲,舊羅衣、新番金縷。仙音恍記,輕攏慢捻,哀絃危柱。金屋難成,阿嬌已遠,不堪春暮。聽一聲杜宇,紅殷絲老,雨花風絮。」是時謝太后年七十餘,故有「金屋阿嬌,不堪春暮」之句。又以秋娘、泰娘比之,蓋惜其不能死也。有愧於苻登之毛氏、竇建德之曹氏多矣。同時孟鯁有折花怨云:「匆匆杯酒又天涯,晴日牆東叫賣花。可惜同生不同死,卻隨春色去誰家。」鮑輗亦有詩云:「生死雙飛亦可憐,若爲白髮上征船。未應分手江南去,更有春光七十年。」噫,婦人不足責,誤國至此者,秦檜、賈似道,可勝誅哉?
陳剛中詞
编辑天台陳剛中孚在燕,端陽日當母誕,作太常引二首云:「采絲堂敞簇蘭翹,記生母、在今朝。無地捧金蕉,奈煙水、龍沙路遙。 碧天迢遞,白雲何處,急雨瀟瀟。萬里夢魂銷,待飛逐、錢塘夜潮。」其二:「短衣孤劍客乾坤,奈無策、報親恩。三載隔晨昏,更疎雨、寒燈斷魂。 赤城霞外,西風鶴髮,猶想倚柴門。蒲醑漫盈樽,倩誰寫、靑衫淚痕。」時爲編修云。
呂聖求惜分釵詞
编辑呂聖求惜分釵一詞云:「春將半,鶯聲亂,柳絲拂馬花迎面。小堂風,暮樓鐘。草色連雲,暝色連空,重重。鞦韆畔,何人見,寶釵斜照春粧淺。酒霞紅,與誰同。試問別來,近日情悰。忡忡。」此詞妙在足韻。
鄒志完、陳瑩中詞
编辑復齋漫録云:「鄒志完徙昭,陳瑩中貶廉,間以長短句相諧樂。『有個胡兒模樣別。滿頷髭鬚,生得渾如漆。見説近來頭也白,髭鬚那得長長黑。 逸一句。籋子摘來,須有千莖雪。莫向細君容易説,恐他嫌你將伊摘。』此瑩中語,謂志完之長髭也。『有個頭陀修苦行,頭上頭𩬊毶毶。身披一副黲裙衫。緊纏雙腳,苦苦要遊南。 聞説度牒一朝到,並除頷下髭髯。鉢中無粥住無菴。摩登伽[8]處,只恐卻重參。』此志完語,謂瑩中之多慾也。廣陵馬推官往來二公間,亦嘗以詩詞贈之。『有才何事老靑山,十載低回北斗南。肯伴雪髯千日醉,此心眞與古人參。 不見故人今幾年,年來風物尚依然。遙知閒望登臨處,極目江湖萬里天。』志完語也。『一樽薄酒,滿酌勸君君舉手。不是朋親,誰肯相從寂寞濱。 人生似夢,夢裡惺惺何處用。盞倒休辭,醉後全勝未醉時。』瑩中語也。初,志完自元符間貶新州。徽宗卽位,以中書舍人召。未幾,謫零陵別駕,龍水安置。未幾,徙昭焉。」
詞讖
编辑復齋漫録云:「鄧肅謂余曰:『宣和五年,初復九州,天下共慶,而識者憂之也。都下盛唱小詞云:「喜則喜、得入手;愁則愁、不長久。歡則歡、我兩個廝守;怕則怕、人來破鬭。」雖三尺之童皆歌之,不知何謂也。七年,九州復陷,豈非不長久也。郭藥師,契丹之帥也,我用以守疆。啓敵國禍者郭爾,非破鬭之驗耶。』」
無名氏撲蝴蝶詞
编辑苕溪漁隱曰:「舊詞髙雅,非近世所及。如撲蝴蝶一詞,不知誰作,非惟藻麗可喜,其腔調亦自婉美。詞云:『煙條雨葉,緑遍江南岸。思歸倦客,尋芳來較晩。岫邊紅日初斜,陌上花飛正滿。淒涼數聲羌管,怨春短。 玉人應在,明月樓中畫眉嬾。蠻牋錦字,多少魚鴈斷。恨隨去水東流,事與行雲共遠。羅衾舊香猶暖。』」
曹元寵詞
编辑苕溪漁隱曰:「曹元寵本善作詞,特以紅窓逈戲詞盛行於世,遂掩其名。如望月婆羅門一詞,亦豈不佳。詞云:『漲雲暮捲,漏聲不到小簾櫳。銀河淡掃澄空。皓月當軒髙掛,秋入廣寒宮。正金波不動,桂影朦朧。 佳人未逢。歎此夕與誰同。望遠傷懷對影,霜滿秋紅。南樓何處,想人在長笛一聲中。凝淚眼、立盡西風。』此詞語病,在『霜滿秋紅』之句,時太早爾。曾端伯編雅詞,乃以此爲楊如晦作,非也。』」
王采漁家傲詞
编辑復齋漫録云:「王采輔道,觀文韶子也。徽宗朝,妄奏天神降於家,卒以此受禍。人以其父熙河妄殺之報爾。嘗爲漁家傲詞云:『日月無根天不老,浮生總被消磨了。陌上紅塵常擾擾,昏復曉,一場大夢誰先覺。 洛水東流山四繞,路傍幾個新華表。見説在時官職好,爭信道,冷煙寒雨埋荒草。』」
洪覺範浪淘沙詞
编辑冷齋夜話云:「予留南昌,久而忘歸。獨行無侶,意緒蕭然。偶登秋屛閣望西山,於是浩然有歸志,作長短句寄意。其詞曰:『城裡久偸閒,塵涴雲衫。此身已是再眠蠶。隔岸有山歸去好,萬壑千巖。 霜曉更憑欄,滅盡晴嵐。微雲生處是茅菴。試問此生誰作伴,彌勒同龕。』」
洪覺範禪師贈女眞詞
编辑復齋漫録云:「臨川距城南一里,有觀曰魏壇,蓋魏夫人經遊之地,具諸顏魯公之碑。以故諸女眞嗣續不絶,然而守戒者鮮矣。陳虛中崇寧間守臨川,爲詩曰:『夫人在兮若冰雪,夫人去兮仙跡滅。可惜如今學道人,羅裙帶上同心結。』洪覺範嘗以長短句贈一女眞云:『十指嫩抽春筍,纖纖玉軟紅柔。人前欲展強嬌羞。微露雲衣霓袖。最好洞天春晩,黃庭捲罷淸幽。凡心無計奈閒愁。試捻花枝頻嗅。』」
錢思公詞
编辑侍兒小名録云:「錢思公謫漢東日,撰玉樓春詞曰:『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緑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情懷漸變成衰晩,鸞鏡朱顏驚暗換。往年多病厭芳樽,今日芳樽惟恐淺。』毎酒闌歌之,則泣下。後閣有白髮姬,乃鄧王歌鬟驚鴻也。遽言先王將薨,預戒挽鐸中歌木蘭花引紼爲送。今相公亦將亡乎?果薨於隨州。鄧王舊曲亦嘗有『帝鄕煙雨鎖春愁,故國山川空淚眼』之句。」
劉後村詞
编辑劉克莊,字潛夫,號後村。有後村別調一巻,大抵直致近俗,效稼軒而不及也。夢方孚若沁園春云:「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臺。喚廚人斫就,東溟鯨鱠;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餘子誰堪共酒杯。車千乘,載燕南代北,劍客奇材。飲酣畫鼓如雷。誰信被、晨鷄催喚回。歎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主來。使李將軍,遇髙皇帝,萬戸侯、何足道哉。推衣起,但淒涼感舊,慷慨生哀。」舉一以例,他詞類是。其詠菊念奴嬌後段云:「嘗度銓次群芳,梅花差可,伯仲之間耳。佛説諸天金色界,未必莊嚴如此。尚友靈均,定交元亮,結好天隨子。籬邊坡下,一杯聊泛霜蕋。」亦奇甚。送陳子華帥眞州云:「記得太行兵百萬,曾入宗爺駕御。今把做、握蛇騎虎。……堪笑書生心膽怯,向車中閉置如新婦。空目送,孤鴻去。」莊語亦可起懦。旅中浪淘沙云:「紙帳素屛遮,全似僧家。無端霜月闖窗紗。驚起玉關征戍夢,幾疊寒笳。 歳晩客天涯,鬢髮蒼華。今年衰似去年些。詩酒近來都減價,孤負梅花。」見天機餘錦。
劉伯寵詞
编辑劉伯寵,名褒,一字春卿,其詞多俊語。元夕云:「金猊戲掣星橋鎖。……絳紗萬炬,玉梅千朵。羯鼓喧空,鵾絃沸曉,櫻梢微破。」春日旅況云:「遺策誰家蕩子,唾花何處新粧。流經有恨,拾翠無心,徃事淒涼。……紅淚不勝閨怨,白雲應老他鄕。」送別云:「紅枕臂香痕未落,舟橫岸、作計匆匆。……愁如織,斷腸啼鴂,饒舌訴東風。」
劉叔安詞
编辑劉叔安詞,名鎭,號隨如。元夕慶春澤一首,入草堂選。又有阮郎歸云:「寒陰漠漠夜來霜,階庭風葉黃。歸鴉數點帶斜陽,誰家砧杵忙。 燈弄幌,月侵廊,熏籠添寶香。小屛低枕怯更長,和雲入醉鄕。」亦淸麗可誦。其詠茉莉云:「月浸闌杆天似水,誰伴秋娘窗戸。」評者以爲不言茉莉,而想像可得,他花不能承當也。又春宴云:「庭花弄影,一簾香月娟娟。」有富貴蘊藉之味。餞元宵、餞春二詞皆奇,南渡塡詞鉅工也。
施乘之詞
编辑施乘之,號楓溪。野外元夕云:「休言冷落山家,山翁本厭繁華。試問蓮燈千炬,何如月上梅花。」髙情可想也。
戴石屛詞
编辑戴石屛,名復古,字式之,能詩,「江湖四靈」之一也。詞一巻,惟赤壁懷古滿江紅一首,句有「萬炬臨江貔虎噪,千艘烈炬魚龍舞。……幾度東風吹世換,千年往事隨潮去」,而全篇不稱。臨江仙一首差可。見予所選百琲明珠。餘無可取者。方虛谷議其胸中無百字成誦書故也。
張宗瑞詞
编辑張宗瑞,鄱陽人,號東澤,詞一巻,名東澤綺語債。其詞皆倚舊腔,而別立新名,亦好奇之過也。草堂詞選其疎簾淡月一篇,卽桂枝香也。予愛其垂楊碧一篇,卽謁金門。其詞云:「花半濕,睡起一窗晴色。千里江南空咫尺,醉中歸夢直。前度蘭舟送客,雙鯉沉沉消息。樓外垂楊如此碧,問春來幾日。」
李公昴詞
编辑李公昴,名昴英,號文溪,資州盤石人。送太守詞,「有腳艷陽難駐」一詞得名。然其佳處不在此。文溪全集,予家有之。其蘭陵王一首絶妙,可並秦周。其詞云:「燕穿幕。春在深深院落。單衣試、龍沫旋熏,又怕東風曉寒薄。別來情緒惡。瘦得腰圍柳弱。淸明近,正似海棠怯雨,芳疎任飄泊。 釵留去年約。恨易老嬌鶯,多誤靈鵲。碧雲杳杳天涯各。望不斷芳草,又迷香絮,廻文強寫字屢錯。淚欲注還閣。 孤酌。信春腳。更彩局誰歡,寶軫慵學。階除拾取飛花嚼。是多少春恨,等閒呑卻。猛拍欄杆,歎命薄。悔舊諾。」〈按:宋李昴英,字俊明,番禺人,有文溪存稿。詞品作李公昴誤,謂爲資州盤石人,亦誤。〉
陸放翁詞
编辑放翁詞纖麗處似淮海,雄慨處似東坡。其感舊鵲橋仙一首:「華燈縱博,雕鞍馳射,誰記當年豪舉。酒徒一半取封侯,獨去作、江邊漁父。 輕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斷蘋洲煙雨。鏡湖元自屬閒人,又何必、官家賜與。」英氣可掬,流落亦可惜矣。其「墜鞭京洛,解珮瀟湘。……欲歸時,司空笑問,漸近處,丞相嗔狂」,眞不減少游。
張東父詞
编辑張震,字東父,號無隱居士,蜀之益寧人也。孝宗朝爲諫官,有直聲。孝宗稱其知無不言,言無不當。光宗朝以數直言去位。時稱「王十朋去,省爲之空。張震去,臺爲之空」。一代名臣也,而其詞婉媚風流,乃知賦梅花者,不獨宋廣平也。其驀山溪「靑梅如豆」一首,草堂入選,而失其名字。
天風海濤
编辑趙汝愚題鼓山寺云:「幾年奔走厭塵埃,此日登臨亦快哉。江月不隨流水去,天風常送海濤來。」朱晦翁摘詩中「天風海濤」字題扁,人不知其爲趙公詩也。嚴次山有水龍吟題於壁云:「飆車飛上蓬萊,不須更跨琴髙鯉。砉然長嘯,天風澒洞,雲濤無際。我欲乘桴,從茲浮海,約任公起。辦虹竿千丈,犗鉤五十,親點對、連鰲餌。 誰榜佳名空翠。紫陽仙去騎箕尾。銀鉤鐵畫,龍拿鳳翥,留人間世。更憶東山,哀箏一曲,灑沾襟淚。到而今,幸有髙亭遺愛,寓甘棠意。」此詞前段言江山景,後段「紫陽仙去」指朱文公,「東山」、「甘棠」指趙公也。趙詩、朱字、嚴詞,可謂三絶。特記於此。
劉篁塛詞
编辑劉圻父,字子寰,號篁塛。早登朱文公之門,居麻沙,有文集行世。其玉樓春云:「今來古往長安道,歳歳榮枯原上草。行人幾度到江濱,不覺身隨楓樹老。 蒲花易晩蘆花早。客里光陰如過鳥。一般垂柳短長亭,去路不如歸路好。」頗有驚悟。觀泉二句云:「靜坐時看松鼠飲,醉眠不礙山禽浴。」亦新。
劉德修詞
编辑劉光祖,字德修,號後溪,蜀之簡州人。有鶴林文集,小詞附焉。其醉落魄云:「春風開者,一時還共春風謝。柳條送我今槐夏。不飲香醪,孤負人生也。 曲塘泉細幽琴寫,胡床滑簟應無價。日遲睡起簾鉤掛。何不歸與,花竹秀而野。」
潘庭堅詞
编辑潘牥,字庭堅,號紫巖,乙未何栗榜及第第三人。美姿容,時有諺云:「狀元眞何郎,榜眼眞郭郎,探花眞潘郎也。」庭堅以氣節聞於時,詞止南鄕子一首,草堂所選是也。首句「生怕倚欄杆」,今本「生」誤作「我」。〈按:潘牥端平二年進士,此云何栗榜,蓋升菴誤記〉。
魏了翁壽詞
编辑魏了翁,字華父,號鶴山,邛州人。慶元己未第二人及第,與眞西山齊名。道學宗派,詞不作艷語。長短句一巻,綿壽詞也。菩薩蠻壽范靖倅云:「東窗五老峰前月,南窗九疊坡前雪。推出侍郎山,著君窗戸間。 離騷鄕里住,卻記庚寅度。挹取芷蘭芳,酌君千歳觴。」又鷓鴣天·壽范靖州云:「誰把璿璣運化工,參旗又掛玉梅東。三三律琯聲餘亥,九九元經卦起中。」又水調歌頭云:「玉圍腰,金繫肘,繡籠鞍。」宋代壽詞,無有過之者。
呉毅甫詞
编辑呉毅甫,名潛,號履齋,嘉定丁丑狀元,爲賈似道所陷,南遷。有履齋詩餘行世。有送李御帶祺一詞,「報國無門空自怨,濟時有策從誰吐」,亦自道也。李祺號竹湖,亦當時名士。所著有春秋王霸列國分紀,予得之於市肆,故書中乃爲傳之,亦奇事也。並附見。
履齋贈妓詞
编辑呉履齋有贈建寧妓女賀新郎詞,集中不載,見於小説,今録於此。「可意人如玉。小簾櫳、輕勻淡佇,道家裝束。長恨春歸無尋處,全在波明黛緑。看冶葉、倡條非俗。比似江梅淸有韻,更臨風對月斜依竹。看不足,詠不足。 曲屛半掩靑山簇。正輕寒、夜永花睡,半欹殘燭。縹渺九霞光裡夢,香在衣裳剩馥。又只恐、銅壺聲促。試問送人歸去後,對一奩、花影垂金粟。腸易斷,恨難續。」
向豐之詞
编辑向豐之,號樂齋,有如夢令一詞云:「誰伴明窗獨坐,我和影兒兩個。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無那,無那,好個淒惶的我。」詞似俚而意深,亦佳作也。
毛幵詞
编辑毛幵小詞一巻,惟予家有之。其滿江紅云:「潑火初收,鞦韆外,輕煙漠漠。春漸遠、緑楊芳草,燕飛池閣。已著單衣寒食後,夜來還是東風惡。對空山、寂寂杜鵑啼,梨花落。傷別恨,閒情作。十載事,驚如昨。向花前月下,共誰行樂。飛蓋低迷南苑路,湔裙悵望東城約。但老來、憔悴惜春心,年年覺。」此作亦佳,聊記於此。
葛魯卿驀山溪詞
编辑葛魯卿有驀山溪一曲,詠天穿節郊射也。宋以前,以正月二十三日爲「天穿節」。相傳云:「女媧氏以是日補天,俗以煎餅置屋上,名曰『補天穿』。今其俗廢久矣。」詞云:「春風野外,卵色天如水。魚戲舞綃紋,似出聽、新聲北里。追風駿足,千騎捲髙門。一箭過,萬人呼,鴈落寒空裡。 天穿過了,此日名穿地。橫石俯淸波,競追隨、新年樂事。誰憐老子,使得縱遨遊,爭捧手,共憑肩,夾路遊人醉。」詞不甚工,而事奇,故拈出之。「卵色天」用唐詩「殘霞蹙水魚鱗浪,薄日烘雲卵色天」之句。東坡詩亦云:「笑把鴟夷一杯酒,相逢卵色五湖天。」今刻蘇詩不知出處,改「卵色」爲「柳色」,非也。花間詞「一方卵色楚南天」,注以「卵」爲「泖」,亦非。
張卽之書莫崙詞
编辑「聽春教、燕顰鶯訴。朝朝花困風雨。六橋忘卻淸明後,碧盡柳絲千縷。蜂蝶侶。正閒覓,閒花閒草閒歌舞。最憐西子,尚薄薄雲情,盈盈波淚,點點舊眉嫵。流紅記,空泛秋宮怨句。才色何處嬌妬。落紅無限隨風絮。詩恨有誰曾遇。堪恨處。恨二十四番,花信催花去。東君暗苦。更多囑多情,多愁杜宇,多訴斷腸語。」此宋人莫崙之詞,張卽之書,孫生顯祖家藏。墨跡如新,而字極怪。録其詞如此。卽之號樗寥。莫崙號若山。
馬大夫詞
编辑扶風馬大夫作詞述懷,聲寄滿庭芳云:「雪點疎髯,霜侵衰鬢,去年猶勝今年。一回老矣,堪歎又堪憐。思昔靑春美景,無非是、月下花前。誰知道,金章紫綬,多少事憂煎。 侵晨騎馬出,風初暴橫,雨又淒然。想山翁野叟,正爾髙眠。更有紅塵赤日,也不到、松下林邊,如何好,呉淞江上,閒了釣魚船。」大夫名晉,字孟昭,嘗爲仕宦。
岳珂祝英臺近詞
编辑岳珂北固亭祝英臺近塡詞云:「澹煙橫、層霧斂。勝概分雄占。月下鳴榔,風急怒濤颭。關河無限淸愁,不堪臨檻。正雙髩,秋風塵染。 漫登覽。極目萬里沙場,事業頻看劍。古往今來,南北限天塹。倚樓誰弄新聲,重城門正掩。歴歴數、西州更點。」此詞感慨忠憤,與辛幼安「千古江山」一詞相伯仲。
蘇雪坡贈楊直夫詞
编辑蘇雪坡贈楊直夫名棟,靑神人。詞云:「允文事業從容了。要岷峨人物,後先相照。見説君王曾有問,似此人才多少。……況蜀珍、先已登廊廟。但側耳,聽新詔。」〈按:此姚勉詞,勉號雪坡,升菴誤作蘇雪坡〉按小説,髙宗曾問馬騏曰:「蜀中人才如虞允文者有幾?」騏對曰:「未試焉知,允文亦試而後知也。」蘇與楊、馬皆蜀人。楊在眉山爲甲族。直夫之妹通經學,比於曹大家。嫁虞氏,生虞集,爲鉅儒。其學無師,傳於母氏也。此事蜀人亦罕知,故著之。馬騏,南郡人,涓之孫。
慶樂園詞
编辑慶樂園,韓侂冑之南園也。張叔夏著髙陽臺詞云:「古木迷鴉,虛堂起燕,歡遊轉眼驚心。南圃東窗,酸風掃盡芳塵。鬢貂飛入平原草,最可憐、渾是秋陰。夜沉沉,不信歸魂,不到花深。 吹簫踏葉幽尋去,任船依斷石,岫裹寒雲。老桂懸香,珊瑚碎擊無音。故園已是愁如許,撫殘碑、又卻傷今。更關情,秋水人家,斜照西林。」
詠雲詞譏史彌遠
编辑彌遠之比周於楊后也,出入宮禁,外議甚嘩。有人作詠雲詞譏之云:「往來與月爲儔,舒捲和天也蔽。」宋人言其本朝家法最正,母后最賢,至楊后則蕩然矣。
趙從橐壽賈似道陂塘柳詞
编辑趙從橐陂塘柳云:「指庭前、翠雲含雨。霏霏香滿仙宇。一淸透徹渾無底,秋水也無流處。君試數。此樣襟懷,頓得乾坤住。閒情半許。聽萬物氤氳,從來形色,毎向靜中覷。 琪花路。相接西池壽母。年年絃月時序。荷衣菊珮尋常事,分付兩山容與。天證取。此老平生,可向靑天語。瑤巵緩舉。要見我何心,西湖萬頃,來去自鷗鷺。」
賈似道壁詞
编辑似道遭貶,時人題壁云:「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樂復憂,西湖依舊流。 呉循州,賈循州。十五年間一轉頭,人生放下休。」此語視雷州寇司戸之句尤警。呉循州謂履齋之貶,乃賈擠之也。
劉須溪詞
编辑須溪劉辰翁元宵雨詞云:「角動寒譙。看雨中燈市,雪意蕭蕭。星球明戲馬,歌管雜鳴刁。泥沒膝,舞停腰。焰蠟任風飄。更何憐,紅啼桃臉,緑頮楊橋。 當年樂事朝朝。曾錦鞍呼妓,金屋藏嬌。圍香春醉酒,坐月夜吹簫。今老去,倦歌謠。嫌殺杜家喬。漫三杯、擁爐覓句,斷送春宵。」以意難忘按之,可歌也。
詹天游詞
编辑詹天游以艷詞得名,見諸小説。其送童甕天兵後歸杭齊天樂云:「相逢喚醒京華夢,胡塵暗斑吟髮。倚擔評花,認旗沽酒,歴歴行歌奇跡。吹香弄碧。有坡柳風情,逋梅月色。畫鼓江船,滿湖春水斷橋客。當時何限俊侶,甚花天月地,人被雲隔。卻載蒼煙,更招白鷺,一醉修江又別。今回記得。再折柳穿魚,賞梅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説。」此伯顏破杭州之後也。觀其詞全無黍離之感,桑梓之悲,而止以遊樂言。宋末之習,上下如此,其亡不亦宜乎?童甕天失其名氏,有甕天脞語一巻傳於今云。天游又有淸平調云:「醉紅宿翠,髻嚲烏雲墜。管甚夜來不得睡,那更今朝早起。 東風滿搦腰肢,階前小立多時。卻恨一番新雨,想應濕透鞋兒。」蓋詠妓訴狀立廳下也。又見石次仲集。
鄧千江詞
编辑金人樂府稱鄧千江望海潮爲第一。其詞云:「雲雷天塹,金湯地險,名藩自古皋蘭。營屯繡錯,山形米聚,喉襟百二秦關。鏖戰血猶殷。見陣雲冷落,時有雕盤。靜塞樓頭,曉月依舊玉弓彎。 看看定遠西還。有元戎閫令,上將齋壇。區脫晝空,兜零夕舉,甘泉又報平安。吹笛虎牙間。且宴陪珠履,歌按雲鬟。來招英靈醉魄,長繞賀蘭山。」此詞全歩驟沈公述上王君貺一首,今録於此:「山光凝翠,川容如畫,名都自古并州。簫鼓沸天,弓刀似水,連營百萬貔貅。金騎走長楸。少年人,一一錦帶呉鉤。路入楡關,鴈飛汾水正宜秋。 近思昔日風流。有儒將醉吟,才子狂遊。松偃舊亭,城髙故國,空留舞榭歌樓。方面倚賢侯。便恐爲霖雨,歸去難留。好向西溪,恣攜絃管宴蘭舟。」然千江之詞,繁縟雄壯,何啻十倍過之,不止出藍而已。
王予可詞
编辑王予可,金明昌時人。或傳其仙去,事不可知。其生査子云:「夜色明河淨,好風來千里。水殿謫仙人,皓齒淸歌起。 前聲金斝中,後聲銀河底。一夜嶺頭雲,繞遍樓前水。」詞之飄逸髙妙如此,固謫仙之流亞也。
滕玉霄詞
编辑元人工於小令套數,而宋詞又微。惟滕玉霄集中,塡詞不減宋人之工。今略記其百字令一首云:「柳顰花困。把人間恩怨,樽前傾盡。何處飛來雙比翼,直是同聲相應。寒玉嘶風,香雲捲雪,一串驪珠引。阮郎去後,有誰著意題品。 誰料濁羽淸商,繁絃急管,猶自餘風韻。莫是紫鸞天上曲,兩兩玉童相並。白髮梨園,靑衫老傳,試與留連聽。可人何處,滿庭霜月淸冷。」玉霄又有贈歌童阿珍瑞鷓鴣云:「分桃斷袖絶嫌猜,翠被紅褌興不乖。洛浦乍陽新燕爾,巫山行雨左風懷。 手攜襄野便娟合,背抱齊宮婉孌懷。玉樹庭前千載曲,隔江唱罷月籠階。」蓋鄭櫻桃解紅兒之流也。用事甚工。予同年呉學士仁甫喜誦之。
牧菴詞
编辑姚牧菴醉髙歌詞云:「十年燕月歌聲,幾點呉霜鬢影。西風吹起鱸魚興,已在桑楡暮景。榮枯枕上三更,傀儡場中四並。人生幻化如泡影,幾個臨危自省。」牧菴一代文章巨公,此詞髙古,不減東坡、稼軒也。
元將塡詞
编辑元將紇石烈子仁上平南詞云:「蠆鋒搖,螳臂振,舊盟寒。恃洞庭,彭蠡狂瀾。天兵小試,萬蹄一飲楚江乾。捷書飛上九重天。春滿長安。 舜山川,周禮樂,唐日月,漢衣冠,洗五州妖氣關山。已平全蜀,風行何用一泥丸。有人傳喜,日邊都護先還。」此亦黠虜也。天欲戕我中國人,乃生此種,反指中國爲妖氣也耶。非我皇明一汛掃之,天柱折而地維陷矣。
江西烈女詞
编辑戴石屛薄遊江西,有富翁以女妻之。留三年,一日思歸。詢其所以,告以曾娶。妻以白其父,父怒。妻宛曲解之,盡以嫁奩贈之,仍餞之以詞,自投江而死。其詞云:「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牋,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 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嗚呼,石屛可謂不仁不義之甚矣。既誑良人女爲妻,三年興盡而棄之。又受其奩具而甘視其死。俗有謔詞云:「孫飛虎好色,柳盜跖貪財,這賊牛兩般都愛。」石屛之謂與。出桂苑叢談,馮翊子伏著。
巻六
编辑八詠樓
编辑沈休文八詠詩,語麗而思深,後人遂以名樓,照映千古。近時趙子昂、鮮于伯機詩詞頗勝。趙詩云:「山城秋色靜朝暉,極目登臨未擬歸。羽士曾聞遼鶴語,征人又見塞鴻飛。 西流二水玻璃合,南去千峰紫翠圍。如此溪山良不惡,休文何事不勝衣。」鮮于百字令云:「長溪西注,似延平雙劍,千年初合。溪上千峰明紫翠,放出群龍頭角。瀟灑雲林,微茫煙草,極目春洲闊。城髙樓迥,恍然身在寥廓。 我來陰雨兼旬,灘聲怒起,日日東風惡。須待靑天明月夜,一試嚴維佳作。風景不殊,溪山信美,處處堪行樂。休文何事,年年多病如削。」二作結句略同,稍含微意,不專爲詠景發。予故取而著之也。
杜伯髙三詞
编辑杜旟,字伯髙,蘭亭詩爲世所傳,樂府亦佳。酹江月·賦石頭城云:「江山如此,是天開萬古,東南王氣。一自髯孫[9]橫短策,坐使英雄鵲起。玉樹聲消,金蓮影散,多少傷心事。千年遼鶴,並疑城郭非是。 當日萬駟雲屯,潮生潮落處,石頭孤峙。人笑褚淵今齒冷,只有袁公不死[10]。斜日荒煙,神州何在,欲墮新亭淚[11]。元龍老矣,世間何限餘子。」摸魚兒·湖上賦云:「放扁舟,萬山環處,平鋪碧浪千頃。仙人憐我征塵久,借與夢遊淸枕。風乍靜,望兩岸群峰,倒浸玻璃影。樓臺相映。更日薄煙輕,荷花似醉,飛鳥墮寒鏡。中都內,羅綺千街萬井。天教此地幽勝。仇池仙伯今何在,堤柳幾眠還醒。君試問,問此意只今,更有何人領。功名未竟。待學取鴟夷,仍攜西子,來動五湖興。」驀山溪·賦春云:「春風如客,可是繁華主。紅紫未全開,早緑遍江南千樹。一番新火,多少倦遊人。纖腰柳,不知愁,猶作風前舞。 小欄杆外,兩兩幽禽語。問我不歸家,有佳人天寒日暮。老來心事,唯只有春知。江頭路,帶春來,更帶春歸去。」
徐一初登髙詞
编辑徐一初登髙摸魚兒詞:「對茱萸,一年一度,龍山今在何處。參軍莫道無勳業,消得從容樽俎。君看取:便破帽飄零,也傳名千古。當年幕府,知多少時流,等閒收拾,有個客如許。追往事,滿目山河晉土,征鴻又過邊羽。登臨莫苦。髙怪望,怕見故宮禾黍。觴緑醑,澆萬斛牢愁,淚閣新亭雨。黃花無語。畢竟是西風,朝來披拂,猶識舊時主。」亦感慨之詞也。
南澗詞
编辑韓南澗題采石蛾眉亭詞云:「倚天絶壁。直下江千尺。天際兩蛾橫黛,愁與恨,幾時極。 暮潮風正急。酒闌聞塞笛。試問謫仙何處,靑山外,遠煙碧。」此霜天曉角調也。未有能繼之者。
髙竹屋蘇堤芙蓉詞
编辑髙竹屋詠蘇堤芙蓉菩薩蠻詞:「紅雲半壓秋波碧,艷粧泣露啼嬌色。幽夢入仙城,風流石曼卿。 宮袍呼醉醒,休捲西風錦。明月粉香殘,六橋煙水寒。」
念奴嬌、祝英臺近
编辑德祐乙亥,太學生作念奴嬌云:「半堤花雨。對芳辰消遣,無奈情緒。春色尚堪描畫在,萬紫千紅塵土。鵑促歸期,鶯收佞舌,燕作留人語。繞欄紅藥,韶華留此孤主。 眞個恨殺東風,幾番過了,不似今番苦。樂事賞心磨滅盡,忽見飛書傳羽。湖水湖煙,峰南峰北,總是堪傷處。新塘楊柳,小橋猶自歌舞。」又祝英臺近云:「倚危欄,斜日暮,驀驀甚情緒。稚柳嬌黃,全未禁風雨。春江萬里雲濤,扁舟飛渡。那更塞鴻無數。 歡離阻。有恨落天涯,誰念孤旅。滿目風塵,冉冉如飛霧。是何人惹愁來,那人何處。怎知道、愁來又去。」
文山和王昭儀滿江紅詞
编辑王昭儀之詞,傳播中原。文天祥讀至末句,歎曰:「惜也,夫人於此少商量矣。」爲之代作一篇云:「試問琵琶,胡沙外、怎生風色。最苦是、姚黃一朵,移根仙闕。王母歡闌瓊宴罷,仙人淚滿金盤側。聽行宮、半夜雨淋鈴,聲聲歇。 彩雲散,香塵滅。銅駞恨,那堪説。想男兒慷慨,嚼穿齦血。回首昭陽離落日,傷心銅雀迎新月。算妾身、不願似天家,金甌缺。」又和云:「燕子樓中,又捱過、幾番秋色。相思處、靑年如夢,乘鸞仙闕。肌玉暗消衣帶緩,淚珠斜透花鈿側。最無端、蕉影上窗紗,靑燈歇。 曲池合,髙臺滅。人間事,何堪説。向南陽阡上,滿襟淸血。世態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樂昌、一段好風流,菱花缺。」附王昭儀詞:「太液芙蓉,渾不是、舊時顏色。曾記得、恩承雨露,玉樓金闕。名播蘭簪妃后裡,暈潮蓮臉君王側。忽一朝、顰鼓揭天來,繁華歇。龍虎散,風雲滅。千古恨,憑誰説。對山河百二,淚沾襟血。驛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晩碾關山月。願嫦娥、相顧肯相容,隨圓缺。」
徐君寶妻詞
编辑岳州徐君寶妻某氏,被虜來杭,居韓蘄王府。自岳至杭,自從數千里。其主者數欲犯之,而終以巧計脫。蓋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殺之也。一日,主者怒甚,將卽強焉。因告曰:「俟妾祭謝先夫,然後乃爲君婦不遲也。君奚怒焉?」主者喜諾。某氏乃焚香再拜默祝,南向飲泣,題滿庭芳一詞於壁上。書已,投大池中以死。詞云:「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緑窗朱戸,十里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捲落花愁。 淸平三百載,典章人物,掃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鑑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後,斷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傅按察鴨頭緑
编辑元時有傅按察者,嘗作鴨頭緑一詞悼宋云:「靜中看。記昔日淮山隱隱,宛若虎踞龍盤。下樊襄。指揮湘漢,鞭雲騎、圍繞江干。勢不成三,時當混一,過唐之數不爲難。陳橋驛,孤兒寡婦,久假當還。掛征帆。龍舟催發,紫宸初捲朝班。禁庭空,土花暈碧,輦路悄,訶喝聲乾。縱餘得、西湖風景,花柳亦凋殘。去國三千,遊仙一夢,依然天淡夕陽間。昨宵也,一輪明月,還照臨安。」
楊復初南山詞
编辑楊復初築室南山,以村居爲號。凌彥翀以漁家傲詞壽之云:「采芝歩入南山道,山深宛似蓬萊島。聞説村居詩思好,還被惱,蒼苔滿地無人掃。 載酒亭前松合抱,客來便許同傾倒。玉兔已將靈藥搗,秋意早,月華長似人難老。」復初和詞云:「當時承望求仙道,那知薄命如郊島。留得殘生猶自好,多懊惱,塵緣俗慮何時掃。 子已成童無用抱,醉眠任使和衣倒。今歳砧聲秋未搗,涼風早,看來只恐中年老。」瞿宗吉和詞云:「喜來不渉邯鄲道,愁來不竄沙門島。惟有村居閒最好,無事惱,苔階竹徑頻頻掃。 有酒可斟琴可抱,長年擬看三松倒。臼內靈砂親自搗,歸隱早,朝來未放玄眞老。」宗吉旣和此詞,而復序云:「舊譜皆以仄聲起」,歐公呼范文正爲「窮塞主」,首句所謂「塞上秋來」者,正此格也。他如王荊公之「平岸小橋千嶂抱」,周淸眞之「幾日春陰寒側側」,謝無逸之「秋水無痕淸見底」,張仲宗之「釣笠披雲靑嶂繞」,亦皆如是。今二公皆以平聲易之,特著此,以俟知音爾。
凌彥翀無俗念詞
编辑凌彥翀作無俗念詞云:「等閒屈指,算今來古往,誰爲英傑。耳目聰明天賦予,怎肯虛生虛滅。去燕來鴻,飛烏走兔,世事何時歇。風波境界,大川不用頻渉。 空踏遍、萬戸千門,五湖四海,一樣中秋月。正面相看君記取,全體本來無缺。空裡非空,夢中是夢,莫向癡人説。便須騎鶴,夜深朝禮金闕。」又蝶戀花詞云:「一色杏花三百樹。茅屋無多,更在花深處。旋壓小槽留客住,舉杯忽聽黃鸝語。醉眼看花花亦舞。風妬殘紅,飛過鄰牆去。卻似牧童遙指處,淸明時節紛紛雨。」詞格淸逸,一洗鉛華,非駢金儷玉者比也。
瞿宗吉西湖秋泛詞
编辑宗吉西湖秋泛滿庭芳詞:「露葦催黃,煙蒲駐緑,水光山色相連。紅衣落盡,辜負採蓮船。點檢六橋楊柳,但幾個、抱葉殘蟬。秋容晩,雲寒鴈背,風冷鷺鷥肩。 華筵。容易散。愁添酒量,病減詩顛。況情懷沖淡,漸入中年。掃退舞裙歌扇,盡付與、一枕髙眠。淸閒好,脫巾露髮,仰面看靑天。」又西湖四時望江南詞:「西湖景,春日最宜晴。花底管絃公子宴,水邊羅綺麗人行。十里按歌聲。」「西湖景,夏日正堪遊。金勒馬嘶垂柳岸,紅粧人泛採蓮舟。驚起水中鷗。」「西湖景,秋日更宜觀。桂子岡巒金粟富,芙蓉洲渚彩雲間。爽氣滿山前。」「西湖景,冬日轉淸奇。賞雪樓臺評酒價,觀梅園圃定春期。共醉太平時。」
瞿宗吉鞋盃詞
编辑楊廉夫嘗訪瞿士衡,以鞋盃行酒,命其姪孫宗吉詠之。宗吉作沁園春以呈,廉夫大喜,卽命侍妓歌以侑觴。詞云:「一掬嬌春,弓樣新裁,蓮歩未移。笑書生量窄,愛渠盡小,主人情重,酌我休遲。醞釀朝雲,斟量暮雨,能使麯生風味奇。何須去,向花塵留跡,月地偸期。 風流到處便宜。便豪吸雄呑不用辭。任凌波南浦,唯誇羅襪,賞花上苑,只勸金巵。羅帕髙擎,銀瓶低注,絶勝翠裙深掩時。華筵散,奈此心先醉,此恨誰知。」
馬浩瀾著花影集
编辑馬浩瀾著花影集,自序云:「予始學爲南詞,漫不知其要領。偶閲吹劍録,中載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坡問曰:『吾詞何如柳耆卿?』對曰:『柳郎中詞宜十七八女孩兒,按紅牙拍,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緣是求二公詞而讀之,下筆略知蹊徑。然四十餘年,僅得百篇,亦不可謂不難矣。法雲道人嘗勸山谷勿作小詞。山谷云:『空中語爾。』予欲以『空中語』名其集,或曰『不文』,改稱花影集。花影者,月下燈前,無中生有。以爲假則眞,謂爲實猶渉虛也。」今漫摘數首,以便展玩云。其商調少年遊云:「弄粉調脂,梳雲掠月,次第曉粧成。鸚鵡籠邊,鞦韆牆裡,半晌不聞聲。 原來卻在瑤階下,獨自踏花行。笑摘朱櫻,微揎翠袖,枝上打流鶯。」行香子云:「紅遍櫻桃,緑暗芭蕉。鎖窗深、春思無聊。雙飛燕嬾,百囀鶯嬌。正漏聲遲,簾影靜,篆香飄。 惜月前宵,病酒今朝。有誰知、臂玉微銷。封題錦字,寄與蘭翹。恨樹重重,雲渺渺,水迢迢。」春夜生査子云:「燒罷夜香時,獨立簾兒下。眞個可憐宵,一刻千金價。 啼痕不記行,暗濕鮫綃帕。蝶宿牡丹叢,月轉鞦韆架。」春日海棠春云:「越羅衣薄輕寒透,正畫閣、風簾飄繡。無語小鶯慵,有恨垂楊瘦。桃花人面應依舊,憶那日、擎漿時候。添得暮愁牽,只爲秋波溜。」鳳凰臺上憶吹簫云:「淡淡秋容,澄澄夜影,娟娟月掛梧桐。愛簫聲縹緲,簾影玲瓏。綵鳳銜書未至,玉宇淨、香霧空濛。涼如水,翠苔凝露,琪樹吟風。 匆匆。年華暗換,嗟舊歡成夢。芳鬢飛蓬。想淸江泛鷁,紫陌遊驄。應念佳期虛負,瞻素彩、感慨相同。凝情久,誰家搗衣,砧桁丁東。」靑玉案云:「平川渺渺花無數,明鏡裡,孤舟度。華下美人和笑顧。問郎莫似,乞漿崔護,別久來何暮。盈盈羅襪凌波歩。眉月連娟髩如霧。人世光陰花上露。勸郎休去,再來恐誤,個是桃源路。」中秋鵲橋仙云:「不寒不暑,無風無雨,秋色平分佳節。桂花香散夜涼生,小樓上、簾兒髙揭。 多愁多病,閒憂閒悶,緑鬢紛紛成雪。平生不作負恩人,惟負了、今宵明月。」九日金菊對芙蓉云:「過鴈行低,鳴螿韻急,紛紛葉下亭皋。向霜庭看菊,飆館題糕。依然賓主東南美,勝龍山,迢遞登髙。繡屛孔雀,金盤螃蟹,銀甕葡萄。 痛飲鯨捲波濤。笑百年春夢,萬事秋毫。問臺前戲馬,海上連鰲。當時二子今安在,乾坤大、容我粗豪。四絃裂帛,雙鬟舞雪,左手持螯。」梅花東風第一枝云:「餌玉餐香,夢雲情月,花中無此淸瑩。儼然姑射仙人,華珮明璫新整。五銖衣薄,應怯瑤臺淒冷。自驂鸞來下人間,幾度雪深煙暝。 孤絶處,江波流影。憔悴也,春風銷粉。相思千種閒愁,聲聲翠禽啼醒。西湖東閣,休説當時風景。但留取、一點芳心,他日調羹金鼎。」落花滿庭芳云:「春老園林,雨餘庭院,偏惹蝶駭鶯猜。蔫紅皺白,狼藉滿蒼苔。正是愁腸欲斷,珠箔外、點點飄來。分明似、身輕飛燕,扶下碧雲臺。 當初珍重意,金錢競買,玉砌新栽。正翠屛遮護,羯鼓催開。誰道天機繡錦,都化作、紫陌塵埃。紗窗裡,有人憐惜,無語托香腮。」
馬浩瀾詞
编辑馬浩瀾洪,仁和人,號鶴窗。善詩詠而詞調尤工。皓首韋布,而含吐珠玉,錦繡胸腸,褒然若貴介王孫也。嘗題許應和松竹雙淸扇景詞云:「剪蒿萊,曾將雙翠親裁。旋添成、園林佳勝,依稀嶰谷徂徠。鳳飛過,文章燦爛;蛟騰攫,鱗甲毰毸。剉節題詩,收花釀酒,鬢黏香粉袖黏苔。無人識,棟梁之具,管籥之才。蔭亭臺。盡多風月,淸無半點塵埃。竿期截,六鰲連舉;巢堪托,孤鶴時來。色瑩琅玕,脂凝琥珀,笑他門柳與庭槐。蕭郎去,畢宏已老,誰富寫生才。君看取,歳寒三友,只欠梅開。」蓋多麗詞也。許東溟以爲可追跡康伯可,可謂信然。又題梅花江城引云:「雪晴閒覽瘦筇扶,過西湖,訪林逋。湖上天寒,草樹盡凋枯。忽見瓊葩光照眼,仙格調,玉肌膚。 夜空雲靜月輪孤,巧相摹,海濤圖。時聽枝頭,啁哳翠禽呼。縱有明珠三百琲,知似得,此花無。」淸氣逸發,瑩無塵想。又題許東溟小景昭君怨云:「路遠危峰斜照,瘦馬塵風衣帽。此去向蕭關,向長安。 便坐紫薇花底,只似黃粱夢裡。三徑易生苔,早歸來。」言有盡而意無窮,方是作者。徐伯齡言,鶴窗與陸淸溪偕出菊莊之門,而淸溪得詩律,鶴窗得詞調,異體齊名,可謂盛矣。
馬浩瀾念奴嬌
编辑馬浩瀾念奴嬌詞云:「東風輕軟,把緑波吹作,縠紋微皺。彩舫亭亭寬似屋,載得玉壺芳酒。勝景天開,佳朋雲集,樂繼蘭亭後。珍禽兩兩,驚飛猶自回首。 學士港口桃花,南屛松色,蘇小門前柳。冷翠柔金紅綺幔,掩映水明山秀。閒試評量,總宜圖畫,無此丹靑手。歸時侵夜,香街華月如晝。」
聶大年詞附馬浩瀾和
编辑聶大年嘗賦卜算子二首,蓋自況也。詞云:「楊柳小蠻腰,慣逐東風舞。學得琵琶出教坊,不是商人婦。 忙整玉搔頭,春筍纖纖露。老卻江南杜牧之,懶爲秋娘賦。」「粉淚濕鮫綃,只恐郎情薄。夢到巫山第幾峰,酒醒燈花落。 數日尚春寒,未把羅衣著。眉黛含顰爲阿誰,但悔從前錯。」馬浩瀾和云:「歌得雪兒歌,舞得霓裳舞。料想前身跨鳳仙,合作蕭郎婦。 顏色雪中梅,淚點花梢露。雲雨巫山十二峰,未數髙唐賦。」「花壓鬢雲低,風透羅衫薄。殘夢瞢騰下翠樓,不覺金釵落。 幾許別離愁,獨自思量著。欲寄蕭郎一紙書,又怕歸鴻錯。」
楊守齋守歳詞
编辑守歳之詞雖多,極難其選,獨楊守齋一枝春最爲近世所稱。詞云:「竹爆驚春,競喧闐、夜起千門簫鼓。流蘇帳暖,翠鼎緩騰香霧。停杯未舉。奈剛要、送年新句。應自賞、歌淸字圓,未誇上林鶯語。 從他歳窮日暮。縱閒愁、怎減劉郎風度。屠蘇辦了,迤邐柳忻梅妬。宮壺未晩,早驕馬、繡車盈路。還又把、月夕花朝,自今細數。」
黃子常鬭草詞
编辑春日,婦女喜爲鬭草之戲。黃子常綺羅香詞云:「綃帕藏春,羅裙點露,相約鶯花叢裡。翠袖拈芳,香沁筍芽纖指。偸摘遍、緑逕煙霏,悄攀下,畫欄紅紫。掃花階,褥展芙蓉,瑤臺十二降仙子。 芳園淸晝乍永,亭上吟吟笑語,妬穠夸麗。奪取籌多,贏得玉璫瑜珥。凝素靨,香粉添嬌,映黛眉,淡黃生喜。綰胸帶,空繫宜男,情郎歸也未。」
黃子常賣花聲詞
编辑黃子常賣花聲詞云:「人過天街,曉色擔頭紅紫。滿筠筐、浮花浪蕋。畫樓睡醒,正眼橫秋水。聽新腔,一回催起。吟紅叫白,報得蜂兒知未。隔東西,餘音軟美。迎門爭買,早斜簪雲髻。助春嬌,粉香簾底。」喬夢符和詞云:「侵曉園丁,叫道嫩紅嬌紫。巧工夫、攢枝餖蕋。行歌佇立,灑洗粧新水。捲香風、看街簾起。深深巷陌,有個重門開未。忽驚他、尋春夢美。穿窗透閣,便憑伊喚取。惜花人、在誰根底。」
梁貢父木蘭花慢詞
编辑梁貢父曾,燕京人。大德初,爲杭州路總管。政事文學,皆有可觀。嘗作西湖送春木蘭花慢詞云:「問花花不語,爲誰落,爲誰開。算春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塵埃。人生能幾歡笑,但相逢、樽酒莫相推。千古幕天席地,一春翠繞珠圍。彩雲回首暗髙臺。煙樹渺吟懷。拚一醉留春,留春不住,醉裡春歸。西樓半簾斜日,怪啣春、燕子卻飛來。一枕靑樓好夢,又教風雨驚回。」此詞格調俊雅,不讓宋人也。
花綸太史詞
编辑杭州花綸,年十八,黃觀榜及第三人。初讀巻官進巻,以花綸第一,練子寧第二,黃觀第三。御筆改定以黃第一,練第二,花第三。南京諺有「花練黃、黃練花」之語。故後人猶以「花狀元」稱之。其題科名記及登科録,皆以黃練二公死革除之難劃毀,故相傳多誤。花有詞藻,其謫戍雲南,有題楊太眞畫圖水仙子一闋云:「海棠風,梧桐月,荔枝塵。霓裳舞,翠般嬌,繡嶺春。錦繃嬉,金釵信。香囊恨。癡三郎,泥太眞。馬嵬坡,血汚遊魂。楊柳眉、侵顰黛損。芙蓉面、零脂落粉。牡丹芽、剪草除根。」其風致不減元人小山酸齋輩。滇人傳唱,多訛其字,余爲訂之云。
鎖懋堅詞
编辑鎖懋堅,西域人,扈宋南渡,遂爲杭人。代有詩名,懋堅尤善吟寫。成化間,遊苕城,朱文理座間,索賦其家假山,懋堅賦沉醉東風一闋云:「風過處,香生院宇。雨收時,翠濕琴書。移來小朵峰,幻出天然趣。 倚欄杆,盡日披圖。謾説蓬萊本是虛。只此是、神仙洞府。」爲一時所稱。
詞品拾遺
编辑卓稼翁詞
编辑三山卓田,字稼翁,能賦馳聲。嘗作詞云:「丈夫隻手把呉鉤,欲斷萬人頭。因何鐵石,打成心性,卻爲花柔。 君看項籍並劉季,一怒使人愁。衹因撞著虞姬、戚氏,豪傑都休。」其爲人溺志可想。
王昂催粧詞
编辑探花王昂榜下擇婿時,作催粧詞云:「喜氣滿門欄,光動綺羅香陌。行到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 不須脂粉汚天眞,嫌怕太紅白。留取黛眉淺處,畫章臺春色。」
張任國以柳梢靑戲詞
编辑三山蕭軫登第,榜下娶再婚之婦。同舍張任國以柳梢靑詞戲之曰:「掛起招牌,一聲喝采,舊店新開。熟事孩兒,家懷老子,畢竟招財。 當初合下安排,又不豪門買呆。自古道,正身替代,見任添差。」
平韻憶秦娥
编辑太學服膺齋上舍鄭文,秀州人。其妻寄以憶秦娥云:「花深深,一鉤羅襪行花陰。行花陰,閒將羅帶,試結同心。 日邊消息空沉沉,畫眉樓上愁登臨,愁登臨,海棠開後,望到如今。」此詞爲同舍者傳播,酒樓妓館皆歌之,以爲歐陽永叔詞,非也。
劉鼎臣妻詞
编辑婺州劉鼎臣赴省試,臨行,妻作詞名鷓鴣天云:「金屋無人夜翦繒,寶釵翻過齒痕輕。臨行執手慇懃送,襯取蕭郎兩鬢靑。 聽囑付,好看成,千金不抵此時情。明年宴罷瓊林晩,酒面微紅相映明。」
易祓妻詞
编辑易祓,字彥章,潭州人。以優校爲前廊,久不歸。其妻作一翦梅詞寄云:「染淚修書寄彥章,貪作前廊,忘卻迴廊。功名成遂不還鄕,石做心腸,鐵做心腸。 紅日三竿嬾畫粧,虛度韶光,瘦損容光。相思何日得成雙,羞對鴛鴦,嬾對鴛鴦。」
柔奴
编辑東皋雜録云:「王定國嶺外歸,出歌者勸東坡酒。坡作定風波序云:『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應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鄕。』因爲綴此詞云。』『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淸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淸涼。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鄕。」』」
美奴
编辑苕溪漁隱曰:陸敦禮藻有侍兒名美奴,善綴詞。出侑樽俎,毎乞韻於坐客,頃刻成章。卜算子云:「送我出東門,乍別長安道。兩岸垂楊鎖暮煙,正是秋光老。 一曲古陽關,莫惜金樽倒。君向瀟湘我向秦,魚鴈何時到。」如夢令云:「日暮馬嘶人去,船逐淸波東注。後夜最髙樓,還肯思量人否?無緒,無緒,生怕黃昏疎雨。」
李師師
编辑李師師,汴京名妓。張子野爲製新詞,名師師令。略云:「蜀綵衣長勝未起,縱亂雲垂地。正値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里。」秦少游亦贈之詞云:「看遍潁川花,不似師師好。」〈按:此晏小山詞〉後徽宗微行幸之,見宣和遺事。甕天脞語又載,宋江至李師師家,題一詞於壁云:「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翠袖圍香,鮫綃籠玉,一笑千金値。神仙體態,薄倖如何銷得。 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鴈行連八九,只待金鷄消息。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閒愁萬種,醉鄕一夜頭白。」小詞盛於宋,而劇賊亦工如此。
于湖南鄕子詞
编辑張于湖送朱元晦行,與張欽夫、邢少連同集,作南鄕子一詞云:「江上送歸船,風雨排空浪拍天。賴有淸樽澆別恨,淒然,寶燭燒花看吸川。楚舞對湘絃,暖響圍春錦帳氈。坐上定知無俗客,俱賢,便是朱張與少連。」此詞見蘭畹集。觀「楚舞湘絃」之句及朱文公雲谷寄友絶句云:「日暮天寒無酒飲,不須空喚莫愁來。」則晦翁於宴席,未嘗不用妓。廣平之賦梅花,又司馬公亦有艷辭,亦何傷於淸介乎?
珠簾秀
编辑姓朱氏,行第四,雜劇爲當今獨歩。駕頭[12]、花旦、軟末泥等,悉造其妙。胡紫山宣尉嘗以沉醉東風曲贈云:「錦織江邊翠竹,絨穿海上明珠。月淡時,風狂處,都隔斷、落紅塵土。 一片閒情任捲舒,掛盡朝雲暮雨。」馮海粟待制亦贈以鷓鴣天云:「憑倚東風遠映樓,流鶯窺面燕低頭。蝦鬚瘦影纖纖織,龜背香紋細細浮。 紅霧斂,彩雲收,海霞爲帶月爲鉤。夜來捲盡西山雨,不著人間半點愁。」蓋朱背微僂,馮故以「簾鉤」寓意。至今後輩,以朱娘娘稱之者。
趙眞眞、楊玉娥
编辑趙眞眞、楊玉娥,善唱諸宮調。楊立齋見其謳張五牛、商正叔所編雙漸小卿怨,因作鷓鴣天、哨遍、耍孩兒煞以詠之。後曲多不録。今録前曲云:「煙柳風花錦作園,霜芽露葉玉裝船。誰知皓齒纖腰會,只在輕衫短帽邊。 啼玉靨,咽冰絃,五牛身去更無傳。詞人老筆佳人口,再喚春風在眼前。」
劉燕歌
编辑劉燕歌善歌舞,齊參議還山東,劉賦太常引以餞云:「故人別我出陽關,無計鎖雕鞍。今古別離難,況隔斷、蛾眉遠山。 一樽別酒,一聲杜宇,寂寞又春殘。明月小樓閒,第一夜、相思淚彈。」至今膾炙人口。
杜妙隆
编辑杜妙隆,金陵佳麗人也。盧疎齋欲見之,行李匆匆,不果所願。因題踏莎行於壁云:「雪暗山明,溪深花早,行人馬上詩成了。歸來聞説妙隆歌,金陵卻比蓬萊渺。 寶鏡慵窺,玉容空好,梁塵不動歌聲悄。無人知我此時情,春風一枕松窗曉。」
宋六嫂
编辑宋六嫂,小字同壽。元遺山有贈觱栗工張嘴兒詞,卽其父也。宋與其夫合樂,妙入神品。蓋宋善謳,其夫能傳其父之藝。滕玉霄待制嘗賦念奴嬌以贈云:「柳顰花困」云云,詞見第五巻。念奴嬌一名百字令。
一分兒
编辑一分兒,姓王氏,京師角妓也。歌舞絶綸,聰慧無比。一日,丁指揮會才人劉士昌、程繼善等於江鄕園小飲,王氏佐樽。時有小姬歌菊花會南呂曲云:「紅葉落,火龍褪甲。靑松枯,怪蟒張牙。」丁曰:「此沉醉東風首句也,王氏可足成之。」王應聲曰:「紅葉落,火龍褪甲。靑松枯,怪莽張牙。可詠題,堪描畫。喜觥籌,席上交雜。答剌蘇頻斟入禮廝麻。不醉呵,休扶上馬。」一座吹賞,由是聲價愈重焉。
詞品補
编辑轉應曲
编辑轉應曲與宮中調笑,平仄相合,予常擬之。
鼓子詞
编辑宋歐陽六一作十二月鼓子詞,卽今之漁家傲也。元歐陽圭齋亦擬爲之,專詠元世燕風物。〈以上見函海本詞品·巻一〉。
劉須溪寶鼎現
编辑劉須溪丁酉元夕寶鼎現詞云:「紅粧春騎,踏月花影,牙旗穿市。望不盡、歌樓舞榭,習習香塵蓮歩底。簫聲斷,約綵鸞歸去,未怕金吾呵醉。甚輦路、喧闐且止。聽得{{念奴歌起。 父老猶記宣和事〈此字原脫,王幼安從元草堂詩餘補〉,抱銅仙,淸淚如水。還轉盼,沙河多麗。滉漾明光連邸第,簾影動,散紅光成綺。月浸蒲桃十里。看往來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撲碎。 腸斷竹馬兒童,空見説,三千樂指。等多時、春不歸來,到春時欲睡。又説向、燈前擁髻。暗滴鮫珠墜。便當日、親見霓裳,天上人間夢裡。」此詞題云「丁酉」,蓋元成宗大德元年,亦淵明書甲子之意也。詞意淒婉,與麥秀歌何殊。尹濟翁壽須溪風入松詞云:「曾聞幾度説京華,愁壓帽簷斜。朝衣熨貼天香在,如今但、彈指蘭闍[13]。不是柴桑心遠,等閒過了元嘉。長生休説棗如瓜。壺日自無涯。河傾南紀明奎壁,長教見、壽氣成霞。但得重攜溪上,年年人共梅花。」
鏡聽
编辑李廊、王建,皆有鏡聽詞。鏡聽,今之響卜也。〈以上見函海本詞品·巻六〉。
注
编辑- ↑ 躞蹀:小步走路貌或往來徘徊
- ↑ 紞紞:擊鼓聲
- ↑ 素綆:汲水桶上之繩索
- ↑ 深樾:深樾濃蔭
- ↑ 屬玉:鸀鳿。水鸟名,卽「山烏」
- ↑ 暦頭:暦書
- ↑ 文梭擲幼輿:世説新語·賞譽:「謝公道豫章:『若遇七賢,必自把臂入林。』」南朝梁劉孝標注引《江左名士傳曰:「鯤通簡有識,不修威儀。好跡逸而心整,形濁而言清。居身若穢,動不累髙。鄰家有女,嘗往挑之。女方織,以梭投折其兩齒。既歸,傲然長嘯曰:『猶不廢我嘯歌。』其不事形骸如此。」
- ↑ 摩登伽:楞嚴經·巻一:「阿難因乞食次,經歴婬室,遭大幻術,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羅梵天咒,攝入婬席。婬躬撫摩,將毁戒體。」
- ↑ 髯孫:三國呉孫仲謀之綽號。
- ↑ 「人笑褚淵今齒冷,只有袁公不死」:南齊書·樂預傳:「隆昌末,預謂丹陽尹徐孝嗣曰:『外傳藉藉,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託付之重,恐不得同人此舉。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南史·褚彥回傳:「(袁粲)曰:『褚公眼睛多白,所謂白虹貫日,亡宋者終此人也。』他日,粲謂彥回曰:『國家所倚,唯公與劉丹陽及粲耳,願各自勉,無使竹帛所笑。』彥回曰:『願以鄙心寄公之腹則可矣。』然竟不能貞固。……長子賁字蔚先,少耿介。父背袁粲等附(齊)髙帝,賁深執不同,終身愧恨之,有棲退之志。……彥回薨,服闋,……常謝病在外,……遂諷令辭爵,讓與弟蓁,仍居墓下。……炤字彥宣,彥回從父弟也。……常非彥回身事二代。彥回子賁往問訊炤,炤問曰:『司空〈彥回〉今日何在?』賁曰:『奉璽紱,在齊大司馬門。』炤正色曰:『不知汝家司空將一家物與一家,亦復何謂?』彥回拜司徒,賓客滿坐,炤歎曰:『彥回少立名行,何意披猖至此!門戸不幸,乃復有今日之拜。使彥回作中書郎而死,不當是一名士邪?名德不昌,遂有期頤之壽。』」
- ↑ 新亭淚:世説新語·言語:「過江諸人,毎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顗〉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涕,唯王丞相〈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邪?』」
- ↑ 駕頭:卽駕頭雜劇,指表演帝王、宮廷故事之雜劇。
- ↑ 彈指蘭闍:朱子語類·巻一百三十六·歴代三:「王導爲相,只周旋人過一生。甞有坐客二十餘人,逐一穪讃,獨不及一胡僧,并一臨海人。二人皆不恱。導徐顧臨海人曰:『自公之來,臨海不復有人矣。』又謂胡僧曰:『蘭奢。』蘭奢,乃胡語之褒譽者也。於是二人亦恱。」 世説新語·政事:「王丞相拜揚州,賓客數百人并加霑接,人人有説色。唯有臨海一客姓任及數胡人爲未洽,公因便還到過任邊云:『君出,臨海便無復人。』任大喜説。因過胡人前彈指云:『蘭闍,蘭闍。』群胡同笑,四坐并懽。」余嘉錫箋注引朱子語類·百三十六曰:「王導爲相,只周旋人過一生。謂胡僧曰:『蘭奢,蘭奢。』乃胡語之褒譽者也。」嘉錫案:「蘭奢,當作『蘭闍』,蓋記者之誤。然朱子不言所以爲褒譽之義。王伯厚又以爲卽『蘭若』。考釋慧琳一切經音義五云:『阿練若,或云阿蘭若,或但云蘭若,此土義譯云寂靜處,或云無諍地。所居不一,皆出聚落,一俱盧舍之外,遠離喧噪,牛畜鷄犬之聲寂靜,安心修習禪定。』又二十一云:『阿蘭若者,此翻爲無諍聲。謂説諸法本來湛寂無作義,因名其處爲法阿蘭若處,此中處者,卽菩提場中是也。』釋法雲翻譯名義集七云:『阿蘭若大論翻遠離處。薩婆多論翻閑靜處。天台云:不作眾事,名之爲閑。無憒鬧,故名之爲靜。或翻無諍,謂所居不與世諍。』慧琳、法雲釋『蘭若』之義甚詳,而不言及『蘭闍』。伯厚謂『蘭闍』卽『蘭若』,當別有所本。譯音本無定字也。茂宏之意,蓋讚美諸胡僧於賓客喧噪之地,而能寂靜安心,如處菩提場中。然則己之未加霑接者,正恐擾其禪定耳。群胡意外得此褒譽,故皆大懽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