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造金仙玉真雨觀疏
臣嚐以為古之用度不時,爵賞不當,破家亡國者,口說不如身逢,耳聞不如眼見。臣請以有唐以來,理國之得失,陛下之所眼見者以言之,惟陛下審之聽之,擇善而從之,則萬歲之業,自可致矣,何憂乎黎庶之不康?福祚之不永?伏以太宗文武聖皇帝,陛下之祖,撥亂反正,開階立極,得至理之體,設簡要之方:省其官,清其吏,舉天下職司,無一虛授;用天下財帛,無一枉費。賞必俟功,官必得雋,所為無不成,所征無不克。不多造寺觀,而福德自至;不多度僧尼,而殃咎自滅。道合乎天地,德通乎神明,故天地憐之,神明祐之,陰陽不愆,風雨合度,四人樂其業,五穀遂其成。腐粟爛帛,填街委巷千里萬里,貢賦於郊,九夷百蠻,歸款於闕:自有帝王已來,未有若斯之神聖者也。故得享國久長,多曆年所,陛下何不取而則之?中宗孝和皇帝,陛下之兄,居先人之業,忽先人之化,不取賢良之言。徒恣子女之意,官爵非擇,虛食祿者數千人;封建無功,妄食土者百餘戶。造寺不止,枉費財者數百億;度人不休,免租庸者數十萬。是使國家所出加數倍,所入減數倍,倉不停卒歲之儲,庫不貯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多忠良;所愛者賞,賞多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容身不為於朝廷,保位皆由於黨附,奪百姓之食以養殘凶,剝萬人之衣以塗土木。於是人怨神怒,眾叛親離,水旱不調,疾疫屢起,遠近殊論,公私罄然,五六年閒,至於禍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凶婦人。寺舍不能保其身,僧尼不能護妻子,取譏萬代,見笑四等比例,此陛下之所眼見也,何不除而改之?依太宗之理國,則百官以理,百姓無憂,故泰山之安,立可致矣。依中宗之理國,則萬人以怨,百事不寧,故累卵之危,立可待矣。
頃自夏已來,霪雨不解,穀荒於隴,麥爛於場;入秋已來,亢旱成災,苗而不實,霜損蟲暴,草菜枯黃。下人谘嗟,未知賙賑,而營寺造觀,日繼於時,檢校試官,充台溢署。伏惟陛下愛兩女,為造兩觀,燒瓦運木,載土填坑,道路流言,皆雲計用錢百餘萬貫。惟陛下聖人也,無所不知;陛下明君也,無所不見。既知且見,知倉有幾年之儲?庫有幾年之帛?知百姓之閒,可存活乎?三邊之上,可轉輸乎?當今發一卒以禦邊陲,追一兵以衛社稷,多無衣食,皆帶饑寒,賞賜之閒,迥無所出,軍旅驟敗,莫不由斯。而迺以百萬貫錢,造無用之觀,以賈六合之怨乎?以違萬人之心乎?伏惟陛下族阿韋之家,而不改阿韋之亂政;忍棄太宗之理本,不忍棄中宗之亂階;忍棄太宗久長之謀,不忍棄中宗短促之計。陛下又何以繼祖宗、親萬國?昔陛下與皇太子,在阿韋之時,危亡是懼,常切齒於群凶,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不改群凶之事,臣恐複有切齒於陛下者也,陛下又何以非群凶而誅之?臣往見明敕,自今以後,一依貞觀故事。且貞觀之時,豈有今日之造寺營觀,加僧尼道士,益無用之官,行不急之務,而亂政者也?臣以為棄其言而不行其信,慕其善而不遷其惡,陛下又何以刑於四海?
往者和帝之憐悖逆也,為奸人之所誤,宗晉卿勸為第宅,趙履溫勸為園亭,損數百家之居,侵數百家之地,工徒斬而未息,義兵紛以交馳,卒使亭不得遊,宅不得坐,信邪佞之說,成骨肉之刑,此陛下之所眼見也。今茲造觀,臣必知非陛下公主之本意,得無有趙履溫之徒,將勸為之?冀誤其骨肉,不可不明察也。臣聞出家修道者,不幹預於人事,專清其身心,以虛泊為高,以無為為妙;依兩卷《老子》,視一軀天尊,無欲無營,不損不害,何必璿台玉榭,寶像珍龕,數纖困窮,然後為道哉?且舊觀足可歸依,無造無營,以取窮竭,若此行之三年,國不富,人不安,朝廷不清,陛下不樂,則臣請殺身於朝,以令天下言事者。伏惟陛下行非常之惠,權停兩觀,以俟豐年;以兩觀之財,為公主施貧窮,填府庫,則公主之福德無窮矣。不然,臣恐下人怨望,不減於前朝矣。前朝之時,賢愚知其必敗,人雖有口而不敢言,言未發聲,禍將及矣。韋月將受誅於丹徼,燕欽融見殺於紫庭,此人皆不惜其身,而納忠於主,身既死矣,主亦危矣。故先朝誅之,陛下賞之,是陛下知直言之士,有裨於國。臣今直言,亦先朝直言之人也,惟陛下察之。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