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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書說小不要臉桐訛人的那些故事,這回再說他父親老不要臉桐。原來老不要臉桐,起初家道極貧,住在爛麵衚衕。

  家裡窮的淌尿,他還要滿口大話,架弄他的身分。他住的宅子,倒是他祖上留下來的,到他手裡,又沒有錢去修理,弄得破敗零落,很像一座古窯。他隔壁住的乃是一位戶部郎中,名叫文璧,是蒙古鑲紅旗人氏,和老不要臉桐還沾親帶故。文璧的書室,緊貼著老不要臉桐的上房。

  有一年秋天,文璧喝醉了酒,回家一覺瞢騰大睡。及至醒了,已經是酉牌時分了。想要再睡卻又睡不著,便一個人點了個燈,到書室裡來寫信。只聽見隔壁老不要臉桐叫著丫頭道:

  「來啊,拿我的帳子掛起來。」丫頭道:「老爺什麼帳子?」他道:「是白的。」丫頭道:「連黑的都沒有,別說是白的了!」他說:「是長的。」丫頭道:「連短的都沒有,別說是長的了!」他道:「是把繩子繫住的。」丫頭道:「連不把繩子繫住的都沒有,別說是把繩子繫住的了!」過了一會,丫頭道:

  「哦,哦,哦,我知道了!」帳子的事情完了,老不要臉桐又道:「來啊,把我的枕頭墊起來。」丫頭道:「什麼枕頭?」

  他道:「是高的。」丫頭道:「連矮的都沒有,別說是高的了!」他說:「是方的。」丫頭道:「連圓的都沒有,別說是方的了!」他說:「是硬的。」丫頭道:「連軟的都沒有,別說是硬的了!」又過了一會,丫頭道:「哦,哦,哦,我知道了!」

  枕頭的事情完了,老不要臉桐又道:「來啊,把我的被窩鋪起來。」丫頭說:「什麼被窩?」他道:「是寬的。」丫頭道:

  「連窄的都沒有,別說是寬的了!」他說:「是厚的。」丫頭說:「連薄的都沒有,別說是厚的了!」他說:「是直的。」

  丫頭道:「連橫的都沒有,別說是直了的!」又過了一會,丫頭道:「哦,哦,哦,我知道了!」北方節令較早,這年雖是七月,天氣已經很涼了。只聽老不要臉桐道:「今兒晚上,有點涼颼颼的,我把皮袍跟著靴子都穿上吧,省得明兒鬧咳嗽。」

  文璧也不在其意,把朋友來的信,復了一封,又是一封。

  一直寫到天亮,有些倦了,伏在桌上打盹。猛然間聽見隔壁老不要臉桐屋子裡「嘩唧」一聲,文璧登時驚醒。只聽丫頭嚷道:

  「老爺,你的靴子打爛了!」文璧十分詫異,心裡想:「靴子怎麼會打得爛?就是打得爛,為什麼會這樣響?」正在疑疑惑惑。聽見老不要臉桐打了幾個呵欠,說:「天不早了,該起來了。」說著,又聽見他叫那丫頭道:「金鈴兒,金鈴兒,你也起來吧!太太昨兒晚上上王府去吃酒看戲,沒有回來。你該早早的梳好了頭,洗好了臉,套車去接才是。」丫頭應了一聲。

  旋即聽見老不要臉桐穿衣裳的聲音,打火的聲音,吹著了煤紙抽潮煙的聲音。又聽得叫道:「來啊!你把枕頭放到臺階底下去!把被窩安到門框兒上邊去!」丫頭答應了,忙亂了一會。老不要臉桐又道:「你再瞧瞧,帳子還有沒有?皮袍還有沒有?」丫頭道:「帳子燒完了。皮袍喝完了。靴子打爛了。」

  文璧更是不懂,進去告訴了他太太。他太太聽了,也稀罕得很,悄悄打發一個老媽子順便去問那丫頭。等到文璧衙門裡下來,太太迎著告訴他道:「剛才老媽子過去,把老不要臉桐的事情一齊打聽明白了。你知道他帳子是什麼?原來是蚊煙!」

  文璧道:「還有枕頭、被窩呢?」太太道:「枕頭是臺階底下撿得來的磚頭,被窩是門框兒上脫下來的門。」文璧道:「靴子怎麼會打爛?皮袍怎麼會喝光呢?」太太道:「靴子是酒罈子,皮袍是酒。」文璧這才恍然大悟。繼而一想,拊掌大笑,不知不覺把眼淚都笑將出來。

  過了一陣,文璧看他漸漸的光鮮起來了。一打聽,才知道投著了一個主兒,所以吃喝穿著都不愁了。你道他的主兒是誰?

  原來是木魯額木中堂的大少爺。木中堂在日,做過文淵閣大學士,執掌軍機。他的大少爺名字叫做春和,號蔚然,北京城裡算是數一數二的闊少。什麼都不用說,單說是鼻壺壺一項,也值個十多萬金。京城裡人用鼻煙壺有個口號,叫做春玉、夏晶、秋料、冬珀。玉字所包者廣,然而綠的也不過是翡翠,白的也不過是羊脂。晶有水晶、有墨晶、有茶晶、還有發晶。料的那就難說了,有要是真的,極便宜也要五六十金。還有套料的,套五色的,套四色的,套三色的,套兩色的,紅的叫做西瓜水,又叫做山楂糕,黃的有南瓜地,白的有藕粉地,其餘青綠雜色,也說不盡這許多。春大少爺春和,他除掉這些之外,還有磁鼻煙壺。磁鼻煙壺以出自古月軒為最,扁扁的一個,上面花紋極細,有各種蟲豸的,有各種翎毛的,有各種花卉的,有各種果品的。春大少爺他有不同樣的磁鼻煙壺三百六十個,一天換一個,人家瞧著,無不納罕。

  京城裡有個槓房頭,也講究此道。他單有一個料鼻煙壺,上面刻著兩個老頭子,又刻著兩個小孩子,一個編了條辮子,一個囱門口留著一搭胎發。據說這個壺的名字,叫做「七十九,八十三,歪毛兒,淘氣兒。」是頂舊的舊貨,現在再要找也找不出來了。有天,這槓頭在茶館裡誇說:「咱這壺,無論什麼人,他都不配有!你們別瞧木府那麼闊,他們的壺那麼多,要找得出一個跟這同樣的,我把這個砸碎它!」眾人聽了,默無一語。便有耳報神把這話傳給春大少爺聽。

  春大少爺聽了,這一氣非同小可。心中暗想:「這小子如此可惡,必得蓋他一下子!」叫人把裝煙壺的匣子搬下來,自己細細的檢著,檢了一天,果然沒有這件東西,心裡納悶道:

  「這回輸給這小子了!」誰想他兄弟成二爺成貴,看見他哥哥面上有點不自在,便問他哥哥為了什麼事。春大少爺如此長短,告訴了他一遍。成二爺道:「七十九,八十三,歪毛兒,淘氣兒,這個壺不能沒有!」沉吟了一會,又說道:「咱們老爺子有這麼一個,不知道是賞給了誰了。」正說著,他府裡的老家人王富便上前回道:「老中堂有這麼一個,在世的時候賞給了奴才了。」子春大少爺一聽,大喜道:「這話真嗎?」王富道:

  「奴才不敢撒謊。」春大少爺道:「現在還在不在呢?」王富道:「奴才為著是老中堂賞的,不敢拿出來用,現在還好好的藏在家裡呢。」春大少爺一疊連聲道:「你快去拿來!你快去拿來!」不多時,只見王富捧了個紫檀木匣子,打開來把棉絮扯掉,露出壺來。春大少爺把它放在掌心,兩邊細看,和槓頭的一模一樣,而且槓頭那壺,口上缺了一粒米這麼大,木中堂賞給王富的這壺,一些破綻沒有。春大少爺大樂,掖在腰裡四喜袋裡,匆匆忙忙吃完了飯,騎著牲口便去找那槓頭。

  那槓頭可巧不在家中,出門去了。春大少爺一團高興,登時打滅。回來之後,家人們去打聽,知道這槓頭天天在前門外一爿清風居茶館裡喝茶的。第二天一早,春大少爺便趕了去。

  槓頭恰恰在那裡聞煙呢,春大少爺便朝他說道:「你是說過的,誰能夠找出一個跟你合樣的壺來,你就把你那壺砸碎。這話可是有的麼?」槓頭抬頭一看,見是春大少爺,連忙站起,說:

  「大爺別聽他們混說!。」有個旗人德王,在旁岔嘴道:「那天你自己說的,我還在旁邊聽見的呢。你今兒想賴可不成!」

  槓頭兩臉漲紅,一聲也不言語了。春大少爺把壺掏出來給他看道:「你瞧瞧,夠得上你那個,還夠不上你那個?」大伙兒聽見了,便圍上來了。春大少爺拿槓頭的那個壺,又拿自己帶來的那個壺,對著大伙兒道:「你們都是行家,瞧瞧誰的好,誰的不好?」大伙兒都認得春大少他,哪有不奉承春大少爺的。

  春大少爺舉著槓頭那壺說:「是你自己砸,還是我替你砸?」

  槓頭見事不妙,便嘻皮笑臉的把壺搶在手中,一溜煙逃走了。

  春大少爺這回得意非同小可,回到家中坐下,便叫人把田地房產契券的箱子搬來,掏出鑰匙把箱子開了,翻出一搭市房的契紙來。隨手檢了一張,原來是花兒市的一所房子,每年可得租價一千多銀子,留在外面。叫把箱子搬了進去,便對王富道:「拿這所房子,跟你換這個壺吧!」王富歡喜之狀,也就難以言語形容了。春大少爺手筆如此之闊,這回老不要臉桐黏上了他,豈不要發財麼?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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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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