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溪先生文集 (黃俊良)/卷九

卷八外集 錦溪先生文集
卷九
作者:黃俊良
1755年
外集跋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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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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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州牧、黃公俊良,字仲擧平海人。高麗時有爲侍中者曰裕中,其遠祖也。侍中之孫曰,當恭愍朝爲左獻納,與正言金績命上疏,極論震之變,忤旨,謫守沃川,後官至寶文閣提學。提學生諱有定,仕本朝爲工曹典書。典書生生員諱,是於公爲高祖。

典書寓居于榮川生員又移千豐基,遂爲人。曾祖諱末孫,司醞王簿,祖諱孝童,考諱,皆隱不仕。妣昌原黃氏,敎授漢弼之女,以正德丁丑七月日,生公。

公生有異質,夙解文字,出語卽驚人,以奇童稱。年十八,就試南省,考官得公策,擊節稱賞。由是,文名藉甚,每試輒在前列。

丁酉,中生員。己亥,庭試,直赴會試。庚子登乙科第二人及第,權知成均館學諭,調星州訓導。壬寅,入學諭。癸卯,陞學錄、兼養賢庫奉事。甲辰,陞學正。乙巳,以承文院殿考,出爲尙州敎。丁未秋,入爲博士,其冬,例陞典籍。明年,以工曹佐郞,丁外艱。庚戌,服闋,自典籍遷戶曹佐郞、兼春秋館記事官,預修中宗仁宗兩朝實錄。冬,轉兵曹佐郞,進闢佛疏。

辛亥二月,命爲慶尙道監軍御史,換差承文院校檢。六月,仍爲抽栍御史,七月,遷禮曹佐郞,不就。九月,拜司憲府持平,時有姓人在言路,嘗有求於公,公不應,爲所中論遞,公遂爲親乞外,得新寧縣監。丙辰冬,病解印歸。

明年秋,朝廷以丹陽凋敝,特選其任,用公爲守,除挈家,三年而秩滿,去而家居,除禮兵正郞,皆不拜。庚申秋,拜星州牧使,越四年癸亥春,得疾辭歸,在途彌革,三月十一日,抵于醴泉境,遂卒,享年四十七。

公爲人穎秀不凡,明敏有風標,眉目如畫,才調華贍,將無施不可。旣屈跡于州縣,則又不以職務爲卑冗,抑首文簿,盡心民事。其在新寧,歲値不稔,視民之飢,若己飢之,賑恤得宜,民以蘇息。前政逋負,公能節縮補塡,數充則焚其券。尤留意學校,增新文廟,力加勸導,又就古縣,創學舍一區,扁爲白鶴書院,藏書置田,士心興慕。

丹陽甫下車,考視四境,則僅餘數十戶,盡尫悴顚連者,乃詢究積弊之田。慨然曰:「官以民爲本,此弊不除,吾民無生,何以官爲。」卽上疏極言之,其綱一云云,其目十云云。御批奬諭曰:「無非愛君憂國,予甚嘉焉。」特命限十年,蠲貢二十餘條,非公誠格于天,何以得振古所無之恩典乎?由是民皷舞,流亡四集。

鄕校瀕於山澗,往往有侵齧之患。公命之移建,得地于郡治之東,材良制美,一邑改觀,身不以財殫,而緩風化之原如此。又以郡之前賢禹祭酒經學忠節,皆足爲世表,於文廟西偏,別搆一間屋以祀之。

至於星州,號稱難治,而公則不自以爲難,其興學一事,視前之兩邑,用力尤爲深至。先是盧牧使慶麟,建迎鳳書院于古碧珍之墟,公因而增飾致美,又重修文廟,恢拓舊規。

吳斯文,爲州敎官,相與志同議合,揀取弟子若干員,分爲四等,令吳主敎,而己任其檢督。每月一會講,令其背誦所讀書,因爲之論難疑義,考其勤慢、第其賞罰。州東有地曰孔谷,因諸生願立書堂,公欣然營構,扁曰孔谷書堂。又於八莒縣,立鹿峯精舍,訓迪多方,各隨其資之高下,成就者甚多。

商山周侯世鵬豐守,公以後進,多與之往復論辨,其異同從違之間,人已知其見識之明。然而猶未能造其堂而嚌其胾,故其在於朝,惟以文辭名於世。其後稍從師友間,聞性理淵源之說,如知所謂學問者,不止於向來所云,而嘐嘐然有意於此學。及得《心經》、《近思錄》等諸性理書而讀之,最後,又得朱子書而讀之。於是深有所感發而大耽樂之。

又有同人麗澤之助,其志益勵、其功益深。每於公餘,輒與對案講讀,夜以繼日,忘寢與食,亹亹不倦。人或以因勞生病爲規者,答曰:「讀書爲學,本以治心養氣,安有因讀書而致生疾之理?其或有反是者,命也,非書之罪也。」其處獨也,一室蕭然,帖聖賢要訓於四壁,以自警省,而深有取於主靜持敬之語。然每以仕宦奪志,官事膠擾爲深病,欲一朝飄然脫去,歸老於竹嶺之下錦溪之上,已占其地,結屋數椽,命曰錦陽精舍,以爲藏書講道之所。

夫以篤好之志,加靜養之功,其見當有進,其得當不止此,此志未遂,疾病遽爾乘之,可勝惜哉!雖然,公之名,已登於弘文養才之選。

戊午之春,公見任丹陽,而廷臣有議啓,欲召公處以文翰之職。雖旋以同進者惎間而止,其爲一時諸公賞識,可知矣。而公則不汲汲加意於其所已能之技,以取榮進之利,顧乃回頭轉腦,求一世之所不求、味衆人之所不味,不知非笑之爲非笑、禍福之爲禍福,俛焉日有孶孶,死而後已。玆其擇術之正,嚮道之勤,所以爲可尙也哉!

公篤於友愛,凡有物,必先以奉慈堂,分之姊妹弟姪,而薄於自取。其於鄕黨故舊,賙窮濟急,如恐不及,雖或以此得嫌謗於人,不恤也。至其身死之日,衾裯不具,貸布以斂,而衣不充棺,然後人又知其淸貧如此,而不矯飾以自表於世也。

雅好佳山水,凡所過所涖,有一名山韻水,必招人共討,或挺身獨往。至則徘徊嘯咏,竟夕忘歸。若島潭龜潭,主之以李隱士之蕃,恣意遨賞,亦頗尙奇好事,尤喜爲氷江雪馬之遊。嘗冬月,江氷正合,自中原緣江取路,騎雪馬,令人前繩,滑轉以上,過李君而達于郡,自以爲快適無比,其韻致率詣多類此。

公病久日澌,神用不爽,其將終前一日,與滉書告訣,辭意淸新,與平日無異。聞其臨死,了了不亂,亦如是云。

公娶禮安人察訪李文樑之女,無子,以弟秀良之子爲嗣。以明年甲子正月日,葬于郡東山內谷坎坐之原先塋之左。察訪,卽聾巖先生之胤。

初識公於先生之門,相與游從,最久且密,愚陋無聞,得公以警發者多。公之退歸,實有往來修舊之約,而公常憂我老病難保,豈料今日老病者在世,而反哭君於康疆之年也哉!

公之言行可紀者,鄭重而不敢盡,獨撮其大者如右,庶或他日秉筆者有考,而拙訥之文,無所發明,嗚呼悲夫!公所著文集二卷,詩集二卷,藏于家。

嘉靖四十二年癸亥十二月日,眞城李滉謹狀。

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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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二年歲次癸亥四月戊申朔初三日庚戌,嘉善大夫、同知中樞府事、陶山老人李滉謹遣兒子,以淸酌草果之奠,敬祭于故人星州牧使錦溪黃君之靈。

嗟嗟錦溪!而至此耶?

,凡幾里耶?

緣路扶舁,不至家耶?

我適龍縣,君行不遐。

病難宿留,書以代面。

歸臥故山,指期相見。

何意訣言,與訃偕至?

失聲長號,傾水老淚。

天奪斯人,曷其亟耶?

眞耶夢耶?淌恍哽塞!

稽我奔走,亦病之祟。

且遣兒子,薄奠見意。

言不暇悉,情不能裁。

嗟嗟錦溪,一去難回!

已矣已矣!哀哉哀哉!

嗚呼哀哉!

公生世之卌七兮,計中半兮仕之日。

性慈祥而愷悌兮,才驄敏而超絶。

文中選於館閣兮,學合充於經幄。

受郡寄而論事兮,感天衷而流澤。

應儲養而摛藻兮,激文衡而議擢。

胡僅試於霜臺兮,已讒人之售嫉。

續將處以文翰兮,又同進之間尼。

致內席之不暖兮,而外符之長懸。

俾大惠而不咸兮,終一州之所專。

自古若此者非一兮,在公尤怪於多掣。

玆實係於命途兮,豈公身之玷缺。

縱朋友之嗟惜兮,非公心之慍悒。

惟淺劣之視公兮,又非尋常之契托。

憶識公之初載兮,欣文雅與風采。

聾巖之高義兮,綿歲月之屢改。

惕余志之晩頹兮,嘉公學之中悟。

謂枝葉之漸刊兮,羌本源之可泝。

當在而入蔗境兮,覺憙憙而嘐嘐。

逮來莅於星山兮,益勵心以不佻。

何刻苦以自期兮,擬仕學其兩優。

雲谷之緖言兮,猶悅口之豢蒭。

信靡昌而不和兮,適同好之在黌。

誠共樂於麗澤兮,藹多士之同聲。

窮晝夜以不倦兮,極硏精於析理。

時簡札之翩翩兮,辱詢蕘而虛己。

矧朱轓之戾止兮,接英眄而款叩。

泛秋江以詠詩兮,登晩臺而觴酒。

恨拘牽於官守兮,奈簿領之消磨。

思得全夫此樂兮,盍歸來乎婆娑?

竹嶺之蒼峭兮,憐錦水之汩㶁。

開三徑兮縹緲,闢一室兮岑寂。

挹蘭馨於同人兮,理琴韻於古書。

玩高明而入妙兮,勵靜修而復初。

從林泉以畢願兮,絶溷濁於世途。

抱斯志之良苦兮,奚萬事之多舛?

忽有感於杯蛇兮,礙簡書而黽勉。

安知遂至於沈篤兮?猶自力以就路。

望鄕閭以隔宿兮,溘先晞於朝露。

痛慈養之永違兮,哀素尙之終負。

托後事於過房兮,留學訣於損友。

理何茫於福善兮?天何謬於仁壽?

懿夫君之急義兮,濟窮乏兮如不及。

家四壁之蕭然兮,豈如人之唇舌?

矧嚮道之誠篤兮,竭死力而非爲利。

執今日以忖前兮,寧若人之訾議?

指虛無以銷骨兮,知盡出於怨隙。

世豈無止丸之歐臾兮?付公道於信筆。

屬公之卽於玄宅兮,正寒威之酷烈。

畏老病而瑟縮兮,莫由趨於執紼。

揆分義而太乖兮,愧古人而深恧。

遣薄奠而代姪兮,敍疇曩以瀝血。

英靈兮有知,庶鑑兮心曲。

嗚呼哀哉!尙饗。

嘯皐朴承任

稟賦之秀,志業之篤。

久大是期,胡奪之速?

有母在堂,無兒守氈。

中途蓋棺,萬事茫然。

幸同出處,愧余之侗。

獨延病懶,余悲之恫。

欲言無應,余將誰語?

欲說無窮,余將何擧?

留名滿世,遺愛人民。

寒江月色,宛然如新。

德溪吳健

惟靈和粹之會,愷悌其德。

翰藻餘事,尤邃理學。

猥忝星學,叨蒙警拔。

擬將依歸,率循其業。

何意無祿,天喪之速。

遺愛士民,孰不悲悼?

遲遲來哭,亦病之故。

遺敎在心,百年何忘?

別時一語,尤爲痛傷。

歸臥錦溪,可相消息。

今胡邈邈,笑語難接。

空溪夜雨,靈來髣髴。

驚寐卽非,長慟奈何?

儀刑想像,霽色秋波。

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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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岡鄭逑

先生天資淸秀,才華超偉,篤學之志,晩而愈勵。及到吾州,導迪後生,至今士子,感戴遺化,久而不忘。況我愚生,早蒙知奬,其所以期許愛予之意,蓋出乎尋常,雖以疾病昏惰,未嘗實用其力。老而無成,魯莾摧頹,長負慙悼,而一生欽承,思不敢失墜者,則又何可以自已也耶?佳城之卜,今四十五年矣。寂寞空山,宿草凄涼。玆焉來過,敬奠一觴。感念疚懷,如不自勝。惟先生之不亡,其尙有以鑑饗也哉!

挽詞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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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溪

早騁詞華晩改求,仕中爲學欲兼優。

勤劬積日千痾集,歸去中途萬事休。

陶舍宿心違講習,錦溪幽抱失藏修。

《朱書》每與人同讀,幾憶平生淚共流。

穎脫爲文出俗姿,天胡賦命獨多奇?

靑雲正似點竿日,綠綬還同鳳棘時。

謗有丘山飄衆喣,家無甔石濟窮慈。

如君晩節尤堪尙,後有同心只自知。

錦陽精舍《完護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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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有所謂錦陽精舍者,亡友錦溪主人黃君俊良擬爲晩年藏修之所也。舍未訖功,而主人仙去,幹僧行思,能奉遺志,畢就而謹守之,事甚嘉尙。倘或後來寖遠寖亡,官不知來由,視同在刹之例,役使僧人,今不得存接,則無人守護,精舍鞠爲茂草。

丁寧欲望仁慈,深軫此意,具由下完、帖于舍中及維羅所。自今以後,守護僧永除役使,俾得專意守護,庶其家子弟等輩,往來讀書於其中,因以小釋主人有志未就之餘憾,豈不幸甚?

溪主有契義,來過故里,不勝山陽隣笛之愴,欲圖護此舍,以寓念舊之情,敢此凟稟。惶懇。嘉靖丙寅二月日。

錦溪先生從遊退溪之門,晩年用功,最爲親切。若使天假之年,吾知龍門之響,正續於先生無疑矣!不幸早世,天喪之歎遽發,退溪之慟惜,庸有極乎?

初先生構精舍於錦溪之上,未就而先生歿。守僧爲官役所侵,殆不能支。丙寅年間,退溪先生承召過郡,聞臺舍荒廢,因爲之感歎,寄懷郡宰,托以永護之事。其時郡守趙公完璧,下帖維羅,特加完護。

年代變遷,且經喪亂,權輿之不承,亦已久矣。今讀壁間遺墨,不勝感愴。且其記文與帖文,挂在山中精舍壁間,故後來者莫知所以,使生遺芬播馥之地。退溪眷念守護之計,墮於杳茫而無傳,豈徒守土者之羞?抑亦一鄕士君子之恥也!

今刻退溪記文及趙宰帖文于鄕財堂壁上,以爲一鄕永守之故事,繼自今,鄕所諸公,遵而不失,申飭維羅,墾告守宰。守僧永除官役,期無負退溪之至意,不勝幸甚。萬曆二十三年六月日,豐基郡守豐山柳雲龍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