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溪先生文集 (黃俊良)/卷八外集

卷七外集 錦溪先生文集
卷八外集
作者:黃俊良
1607年
卷九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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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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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仁政,必自經界始,治地分田,實致治之良法,而王道之大本也。吾民生養之源、廉恥之風,皆由此,而建學設敎、興賢擧德,亦其事也,則王政之急先務,孰有大於此者乎?若昔大猷,天下爲公,若已飢溺,不專其奉,用天之道、分地之利,經畫溝塗、愼守田里,百畝之田、什一之稅,率以爲常,各安其分,豪强無幷呑之利、貧弱有厚生之樂,此所以國給民富,風淳俗美,法立無獘,而維持千有餘年者矣。

嗚呼!聖王一去,善政隨亡,商鞅,變古更新,阡陌之利開,而溝洫之制廢,因循後世,卒不能復,流獘日甚,國非其國。富者有連野之饒,而犬馬餘菽粟;貧者無卓錐之地,而糟糠不壓口。驕滛者入於邪、窮濫者陷於奸,而暴君汙吏,反利兼幷,征斂無藝,割剝多門,使帝王良法美意,反爲毒民之資,刑名流禍,可勝言哉。

厥後儒,欲限名田,稍寬民力,而多慾之主,終不能行。銳意復行,建議講求,而意非其誠,竟至沮閣。況如之奸、之暴,欲假其名,議復古制而行之,其能有成乎?此則無《關雎》之意,而行《周官》之法,特爲藉口之資也,豈天不欲使斯民見至德之世耶?

嗚呼!經界不正,則貧富不均,敎養無法,雖欲言治,皆苟而已。故曰不井田封建,無以復三代之治,世之明君賢相,欲有爲於斯世,而回隆古之化者,捨是,無以爲公矣。議者以奪富人之田,病於難行,然是法之行,心悅者衆,處之有術,期以數年,豈不可行乎?

嗚呼!世已末矣,天不惠焉,民窮財匱,國步斯頻,不有更張之議,難見善治之興,擔君民之任,而握風化之權者,可不於此而一動念乎?昔張子論治人先務,必以經界爲先,買田數頃,講求遺法,興敎成俗,捄災恤患,如有用我者,可擧而措之。況東土雖偏,曾有仁賢之化,郊坼區畫,可驗而知,豈可謂古今異宜,而勢不可行耶?若以爲山川風氣,險夷殊形,曠古之典,又難遽行,則亦宜先限民田,以贍不足。明尊卑之等、定多寡之制、嚴買賣之禁、酌當行之規,磨以歲月,持以悠久,則人情弗拂,而王法自行,豪民無凌犯之患、而疲癃免怯假之害。君子以治、野人以養,興化裕民,可坐而策,此最近古,而抑其次也,馴復古制,亦其階也。

嗚呼!利不什,不改其舊,政甚獘,則必更其化,須有憑河之才,可辦經世之猷,豈泥俗拘儒,毁法執拗之徒,可與論哉?願治之主,不世出,識時之務,在俊傑,千一之會,深有望焉。

一門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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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一人而爲兄弟、兄弟而爲姪從,則形散支布者,一氣脈之初分爾。其所以友愛扶持之者,豈容有一毫彼我之閒,而同然之性,亦豈待人之敎詔哉?自彝敎一衰,畦畛始形,交相爲瘉,視同秦、越者有之,具爾且然,況疏屬乎?

吾家親族,內外詵詵,接屋連門,不出異鄕,雖未顯揚,亦云無忝,其敦睦之誼,則或不愧於他門,是亦祖先積累之餘也。第以瓜葛漸繁,賢愚有殊,家無定規,靡所執守,或有臨時取辦,多失苟簡,殊不滿人意。頃因親族講會,議立約條,如家庭事長之禮、羹牆追遠之孝、節辰宴會之樂、死喪奔賻之急,略以尋常切要之事,條列于後,各有小規,務令誠禮兩至,以盡子弟之職,而儀具節文,則隨宜從簡,不貴芬華,庶使永傳無獘,一坐皆以爲便。遂令寫取傳錄,付之有司,以爲寒門永世不替之規。若其敎養之本,則有一部小學事親敬長之節,睦婣任卹之行,次第可擧,上達在此,如能善讀,以盡夫孝悌之實,則此爲筌蹄,有不足言矣。故特設其應務禁防之末,而蒙養之端,則玆不敢贅焉。

噫!親至服盡,視猶塗人,情誼相好,其間幾何?同居九世,合堂共食,怡愉義門,誰曰不暇,而鬩牆鴒原,翩反角弓,徒刺無良之怨,烏知敦敍之倫?門中有令,已爲哀薄,而此則又約之淺者,同好之人,猶不能盡踐其約,則將擧胡顔,以齒于人乎,吾族勗之。

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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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出於好事之浪傳,而非信史之所載者,君子之所必辨也。蓋事雖出於史氏之紀傳,而猶不免文勝之獘,或有孟浪之譏,況好事之人喜怪創傳之語,其可從而信之無疑乎?武陵人相傳云「民避亂,來入桃源,歷,不通人煙」,後人欲神其事,以爲地仙。

嗚呼!神仙有無,已爲渺茫,而桃源之說,不可盡信,則彼東野人誌怪承訛之說,將何所據而爲信乎?虎呑噬,苛政刻骨,民情駭懼,不忍茶毒,相與避地逃禍,如四皓之隱商山徐巿之入東海,亦其時也。然《紫芝》之歌、採藥之行,皆著於時史,雜出於諸子之書,不可謂無此人也。若桃源者,事不載國乘、地不編圖籍,實出於漁郞之傳,而非外人耳目之所接,則此眞怳惚而難憑者也。然斯言一出於語怪之口,而愚者惑焉、智者迷焉,謂眞有絶境仙區,可以起世獨往,而有非塵蹤之所躡,何不思之甚耶?就使眞有避之氓,惟恐入林之不密,而托迹於其間,亦不過曰洞府幽邃,人迹罕到,免嬴家租賦而已。焉有沿溪數十里地,別有乾坤,風氣隔閡,而自鹿逸咸陽之時,至馬渡江南之日,六百年來,閴無尋花泝源之人一抵其境者乎?旣曰「種桃占時,食實薪枝,桑麻樹竹,儼如外人」,則亦不可謂方外之區,而或稱漁舟迷路,竟不得往,或稱秦民尙存,眼見當時,如此逕廷之說,何所見而云爾耶?昌黎題其圖曰:「世俗寧知僞與眞,至今傳者武陵人。」此亦謂其無稽而難信也。退之,好右博雅君子也。自大元,至貞元,世不相遠,必有聞而知之,猶不信好事之圖,指爲荒唐之說,人始知桃源之非仙,而只以避世之氓目之,此亦千古之一快也。或曰:「陶淵明之傳、任安貧之記,備載其事,而後來詞人,皆有詩以詠之,豈可謂茫昧而難信乎?」曰:「二子之說,非其目見也,但傳聞於武陵之人而已,豈可便以爲然?」且安知非好事之人將爲取信之地,假淵明而錄之者耶?然直記其實,不及神仙之事,又非諸子夸張之比也。若天台桃源,則雖證以採藥之事,絶無所據,創出於《齊諧》之續記,續記尤誕妄之甚者也,此亦祖武陵而爲之辭耳,豈待辨而後明哉?

噫!世敎不明,異說隨起,虛無之敎,倡之於前,而迂怪之徒,傅會於後,如三山十洲姑射麻姑,荒言寓語,震耀人聽,而不過曰無何有之鄕、烏有子之談,其倡無爲有,聾瞽後人,一至是哉?夫死生常理,如晝夜必然,果有度世而久視者乎?經史之外,志異之書。披奇摘怪,惟務惑世,果可蹠實而傳信耶?故曰「不語怪神」,孟子曰:「不如無書。」

釋冕反喪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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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勢最可憂者,人心危疑,而中有不測之變,惟涉世老鍊,坐鎭安危之人,爲能深思却顧,措變制事,不泥故常,而出於庸情之所不測,然後終能爲天下定大變,以絶非常之禍,非知幾善處之大臣,其孰能與於此?昔成王崩未葬,康王以冕服見群臣,東坡疑之,以爲非禮。愚則以爲鎭危疑、善處變,而得權之中也。

夫禮緣人情而設,則禮者,初非有定名,不可移易者也。權時制宜,而不失中,然後始可謂之禮也。若守今日之禮,而不慮後日之變,則何貴乎禮之用也?當是時,召公畢公,皆亮弼三世一時元老也,豈不審親喪用凶之禮,而爲此無稽之事乎?其深謀遠算,固有所在,而非常人之所能測也。前此武王崩,成王幼,周公攝政,而流言之變,起於骨肉之間,非以周公憑叔父之親,則岌岌乎殆哉!罪人其可得,而民情其遽靜乎?召保親見其變,故末命纔揚,嚴明號令,衛以干戈、翼以虎賁,迎入翼室,爲恤宅宗,潛消奸邪之伺,坐鎭民心之疑。至於受顧命、見群辟,亦示非常之禮,當歠粥面墨之時,受乘黃玉帛之幣,被冕服以臨群下,吉凶之禮,豈互爲相紊哉?欲使天下,昭然知天子之容,而喪君有君,使人心自安者也,其爲後日慮遠矣,況本然之情,非隨禮而變者也?雖權時宜,被嘉服,而顔色之蹙,未嘗不形乎其間,則予者亦必見之而大悅者矣。然則權一時之禮,而制天下之變,何不可之有?使康王枕處草土,不示以名位之定,則天下之人,狃於前日之變,而未能無疑慮於其間矣。如有三監之流,倡流言以皷之,則鄙周之計,安能保其必無,而天下之勢,未可知也。是守區區姑息之末節,而坐召天下之變也。是則召公之所憂也,故處非常之變,變非常之禮,而鎭非常之患、非常之事,固非常人之所能辦也。

嗚呼!康王,聖子也;召公,大賢也,明良相遇,禮制大備,莫斯時若也。曾謂不達通喪之禮,而爲此反常之事乎?其探聖人,亦淺矣,夫聖人行事,不拘威儀之末,而貴能變而通之,康王服乎吉,而心乎凶,群公趨出之後,旋卽釋之,則繼世正統,事出不已,而吉凶異服,古有其制,庸何傷乎禮也?故先儒論此,別無異辭,而蘇氏獨加疑焉,其泥常執一,而不達時宜也甚矣。彼駁雜之學,奚與論天理之節文哉?愚故曰:「鎭危疑、善處變,而得權之中也。」

箕子武王陳《洪範》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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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何法乎?曰法乎天;天可逆乎?曰不可逆,故聖人法天,其次順天。夫天有是大道而畀之人,必擇夫足以法天者而後與之也,受之而傳諸人,亦必察夫天意所在之人,而不計夫自己之私。故受之而不法,則爲慢天;知之而不傳,則爲逆天。天可法而不可慢,天可順而不可逆,則聖人豈容以人爲之私哉!一聽於天而已。

嘗按《漢志》,「治洪水,錫《洛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其後,武王,訪箕子以天道,以《洪範》陳之。何得受之於天,而箕子亦豈欲爲武王陳之也?予以謂與之者,天也;而傳之者,亦天也。之聖,吾無間然,拯生靈墊溺之中、而致天地平成之功,則是配天其澤,而心與天合者也。故天不愛道,而龜書呈瑞,以是法而陳之。而天地之大彝、大倫,皆具其中,則天之錫,非徒爾也,而亦以見合天之德矣。厥後,其傳在於箕子,而箕子乃以是陳之於伐宗國之讎人,此豈箕子之心哉?雖欲已而不能已也。箕雖之臣,道實天之道也。伐吾君者,也,我之不臣,可也。命武王者,天也。乃天之所順,則豈讐其天?讐其道而以私負天耶?我,私也;道,公也。私不勝公,則我不勝道,安忍以私滅公,而道自我絶也。箕子雖不欲陳,天必陰誘而陳之,天必不欲自絶其道矣。況自絶于天,而應天革命,則聖賢亦何心哉!。視天命何如耳。身雖不可臣,而道不可不傳也。

嗚呼!《洪範》之道,源出於天,而九疇敷言于帝,其訓則亦一天也。我不法之,則是慢天牖民之心;我不傳之,則是逆天傳道之心,以二聖人而忍於天之慢且逆哉?其後,儒區區傳會,謬以膠固之論。噫!是非知天者也,何足與論彝倫之大道哉?故曰法天、順天,必道乎天者也。

五月五日獻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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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紀元五月五日,楊州李守泰,獻水心鏡一面。淸瑩耀目,背有盤龍,勢若飛動,祠大旱得雨,其事頗異。夫天地間,至神之物,世不常有,而其出也,亦不偶然。是鏡之飛精水國,騰彩天門,豈非地不愛寶,而有數存乎其間耶?觀其鎔造化之鑪熾陰陽之炭,太白孕其精。秋水稟其英,神光錯落,玉氣玲瓏,明可以讓日月、幽可以襲魑魅,其餘光奇變,足以興雲霧、吐風雨,而妙奪天施之工,其亦神怪矣哉!況金者,地四之生,而鏡者,金之質而陰之精也,陰必得陽,可以成,能見於重。午者,陽之盛也。龍又爲水之族,而敲噓雲雨,與鏡背盤虬,氣類相從。潛乎默會,自能感通,如方諸之取明水,是其驗也。且以淸明之物,而呈異於淸明之朝,豈非一氣之沕合者乎?

上淸仙子來獻上聽之歌,似不爲誣矣。昔有火齊,視暗如晝,有照膽,邪女心悸。靈異之物,代所不乏,而回亢陽、霔甘霖,若此神變,則振古而絶無者也。名之爲上方之珍,而幷拜列於鈞石之寶,知非僭也。然捐金沈珠,聖王之事,而寶賢貴士,治化之本,則當聖明焚珠錦,昭儉德之日,是鏡也不過爲之大玉、天球,而混於內帑之塵而已,安知非寶氣橫亘,有張華者能竊視而知之乎?又安知非乘時變化,辭玉匣超洪鑪,而復躍入於淸冷之淵,將幻爲眞龍,而同歸於延平之神兵者乎?是未可知也。姑爲是說,以俟夫博物君子。

書《尊堯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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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君子,懷道抱德,欲有爲於斯世,而丁時不幸,爲奸黨所惑亂,一時公論,掩蔽不明,則起而著書,以明示是非,寧得禍於一時,而思無負於萬古之淸議?此確然自守,而忘身循國者之所爲也。然理會未盡,而間有畏避嫌疑之私,則終未免於依違遷就之失,而適足以來君子之譏,若四明之《尊堯集》是已。

公得之傳,師聖賢之學,負當世名儒之責,而得君行道之願,反爲豎儒之所憚壓,隱忍遷就,扼腕時事者久矣。及乎修史之日,專據《日錄》,變亂是非,厚誣時事,薄神考而厚安石,尊私史而壓宗廟,則紹聖載筆之人,實爲鍾山右護之地,而一世心目,皆被欺罔,非可以傳信後世者也。先生懼之,一撰是書,而辨《日錄》之誣僭,論配食之不恭,深明禍敗之源,復正君臣之義。吁!可以爲難矣。

然觀合浦所著,則似有回避隱畏之跡,而於介甫心術之微,未盡擿伏之明。至於大觀追悔之作,雖能指其迷國誤朝之罪,而亦有回互把持之語,則雖足以發奸黨之邪說,托一時之公論,而亦未免些兒私意之失也。況執拗之夫,一擅朝政,塗神廟之聰明,變祖宗之良法,毒流邦家,禍貽天下,則固已難逃於一時之見聞,而《日錄》之作,縱橫捭闔,煒燁譎狂,非蔡卞所可贊辭,而人皆知出於安石之口之手,則紹聖之史,雖或依阿奸邪?護短耀美,而正正堂堂之論,終不能掩其僭僞之迹也明矣,何待瑩中之著書發揮而後,可以摘決其邪謀耶?此則未免迫於利害之私,而於義理精微,似未瑩澈,較之以大儒事業,則亦明月之微瑕也。然忘一身而犯讒鋒,惜公議而扶人紀,使邪遁之辭,無以售其謀,則聞風者可以激懦而增氣矣,其功亦豈小哉!愚故書其終始,以附春秋責備之義。

書司馬契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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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身爲男子,生得一時,同戴堯、,共談孔、,士之幸也。而駢迹鄕隣,志均德齊,從少到老,交游爲樂者,尤幸中之幸也。吾鄕舊有《採蓮錄》,歲久漫滅,李上舍氏改而新之,謀壽不刊,以忝名其間,强囑以文之。

嘗聞孟夫子之言曰:「一鄕之善士,斯友一鄕之善士。」豈不以情投膠漆,道協金蘭,而百年磨戛之義,非神交尙友之比耶?方其歌《鹿鳴》而名薦書,皆有致澤之志,而在彼之得失,則各有命焉。然達而兼濟,則爲一國之光;窮而獨善,則爲一鄕之望,斯足以爲一方元氣之會,而一時之行藏,有不足較者矣。至於禊脩春秋,社結鷄豚,非欲以趁節而愒也。其講道之樂、規過之益,進德於己,而薰化於人,外人望之,若登龍門,則前後守宰之給丁贍寶,非徒爲一己之雅,而其所以爲斯文地者,亦已厚矣。諸君之自處,宜未可以輕也。況其規約之末,何相負之有?

噫!大夫之賢者、士之仁者,擧在一編,瞭然目前,則一鄕之榮觀盛事,無以尙之。繼自今謹書無替,以俟來者於無窮,可也。謹跋。

高宗親征詔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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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承亂之君,立於奔播之餘,非有勇智撥亂之才,不能成中興之功。況以懦弱之資,常懹患失之心,而偸安保位之念,交戰于中,則終未免於忘大恥而沮大事矣。是則本無復讐之心、而外假討賊之名,雖日下親征之詔,其可謂誠心之所發乎?吾將以是而斷高宗之罪,則非翅懦弱無立,不能自强而已,姑息苟安之心勝,而卒爲奸臣之所誤,則數行之詔,果可以掩一時之迹乎?

虜猾,二轅狩北,廟社汚夷醜,衣冠變左衽,天地古今之變極矣。爲高宗者,枕戈嘗膽,北向號泣,乘諸將壯銳之鋒,因義士思奮之氣,誓心天地,暴露煙塵,灑覆載不共之恥,答神人共憤之情,使知人類之異於禽獸,宜無不用其極。顧乃含羞忍恥,苟度歲月,一向畏縮,甘心臣虜,虜至則匹馬南渡,盡棄舊物;虜退則首鼠猶豫,略不備禦。諸將獻捷,卽命班師;故地纔收,旋委虜庭,是猶挈肉以投虎、賚金以禦盜,非徒無討賊之志,實乃沮恢復之謀。天理人倫,掃地盡矣;天冠地屨,倒置極矣,此無他,唯以得位羈旅、獲保寸地爲幸,而惴惴焉惟恐其與之而倂失之也。

是以奸臣逆探其旨,入腹以中,欲以割地奉貢爲良策,以聲罪討賊爲失計,抑之謀,而死於憂憤;挫武穆之忠,而枉於大理,使垂成之功,敗於一朝,此雖由暗劣之致,而貪據大位之心,已撓乎方寸故也。其能長驅遠馭,向中原一步,以圖恢復之績乎?以是,知下詔之非眞也。或曰:「高宗之心,專爲偏安固位之計。」唯恐疆土盡復,則二帝返駕,已顧失位,故絶意復讐,而主和誤國,賢臣誅竄,若不聞也,通天之罪極矣!

出公,據國以拒父,肅宗,不受命而簒位,高宗之心,亦如是已,非爲親屈而有投鼠之忘也。曰未形之惡,不可料之以臆,而忘親臣虜,得罪於天,原情以誅,則與拒父何異哉?且救親之道,唯在於殲賊復讎,而不在於屈己忍恥也明矣。然觀辛巳手詔曰:「如敵未退,散百官,則百官散而主勢孤,誰與守之哉?」其昏愚之甚,不能自謀,無異於之戍申,有不足誅者矣。雖賴賢臣協輔之功,偏據一隅,得保殘緖,彼忘親逆理之人,豈可齒之於中興之列乎?愚故觀親征之詔而有慨焉,於是乎書。

李公《聯錦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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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自以來,名家盛興,衆體蜂起。如回文、聯句之分,八音、星藥之名,其變極矣。若夏仲寬《聯錦》之篇,亦騷家之一奇也。觀其採精擷秀,叶韻屬對,集諸家之長,如一手之出,渾然天成,不露斧痕。如九章繪袞,華彩眩目,八音倂奏,聲律自諧,雖非詩道之大成,吁亦巧矣!

今都事李義臣,獲而玩之,白監司洪相曇,謀鋟廣布,其嘉惠之意勤矣。後之學詩者,博覽廣記,深見作者之意、游戲翰墨之餘,一寓目焉,則點化粧綴之功,可以得三昧之妙矣。

書《和唐詩皷吹》後愚溪黃上舍漢忠公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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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之作不易,詩之和爲尤難,其作也,適於寓興;其和也,滯於强押,故作者能盡其情,而和者難極其妙。昔蘇東坡創《賡陶詩》,王半山和蘇雪詩,是昏胸萬卷書,欲以因難見奇,而猶病其不及,或有擣殘椒桂之愁,況其下者哉!

愚溪公,以豪才偉器,早聞趨庭之學,多識前言,貫穿諸子,從事鉛槧,專心游藝,雖補袞華國,施無不可,而一擧司馬,不試爭名之場,乃退居村墅適意林泉,溪名柳州,詩謠隴西,平生憂喜,有感于懷,此焉陶寫。閒中和媚,醉裏放浪,璞,遇鵲輒抵,可謂有德有言之君子。惜其不屑囊收,散漫無傳,唯和皷吹二帙,貯在箱篋,手澤宛存,是亦出於消遣之偶爾,非有心於牢薄待後者也,而其男進士氏,能世其業,謀壽梓不朽,以寓羹牆之慕,强余跋之,豈以忝在門末?知公之詳者,莫余若也,乃拜閱而圭復之。

宮商間奏,奎壁聯輝,平韻則紆餘而流麗、險步則圓轉而妥熟。比之作者,亦無多讓,其致功之勤、用心之苦,吁亦至矣。彼其排比聲調,組繪格律,號爲名家,猶未免推敲之索,公獨竊慕盛,屬和《陽春》,無寒瘦辛艱之態,而非效顰學步之比,其風流氣象,可以想見,而始可與言詩已。若及門,其得九不窮之譽,審矣。

嗚呼!公之孝友,可以表俗,而其在人者,非其盡力者也,乃其末也;公之文章,足以驚世,而其所傳者,非其極言者也,乃其難也。後之觀者,執其末而訊其本、因其難而想其易,則庶可以得其實,此未足以盡公之美也。嘉靖戊申春季,某謹跋。

紫陽書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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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在天地間,渾淪磅礴,未嘗有一息之亡,而其所以托於人而傳於世者,則因一時敎養之得失,而有或明或晦之殊,此庠序之所由設,而修道之敎所以爲重也。然世衰道微,學校刓敝,徒名而蔑實,且近於城市之喧卑,未免爲律令之拘礙,高尙之士,有不屑焉,必托迹於雲林逈俗之境,以硏窮聖賢之旨,而助發其英豪剛大之氣,足以澤斯世而利後人,此書堂之作,爲士子莊修發軔之基,而亦有補於國家右文之日也。

吾友永陽金君,少志于學,見推士林。連屈有司,菀菀不得志,退居明山之陽,結廬水竹之間,鞱養多年,將大厥施,乃謀洞人鄭君允良等,協功出力。建堂于李椅書齋之舊址,拓其隘而弘其規,始事於庚戌之秋,明春而斷手。齋堂得所,庖廩有次,合十有餘間,供饋之資、需用之利,皆取之私而費以公。游學之士,皆樂歸之,乃課以講習、規以約條,使之警動感奮而成其業。凡所施措,皆恢然有古人風,乃於壬子春,會洞人而落之,躬邀簡請,余樂赴焉。鄕老洞長,推讓連裾,衿佩鵠立,亦皆斐然可觀,升堂而望,則位勢爽塏,氣像淸明。冬有溫房,愛日烘窓、夏有涼軒,淸飆灑榻。吟風巖上,浩然鏗瑟之思、振衣臺邊,自得觀魚之樂。引流循除,歲浸萬頃之黃雲、環山繞檻,日對千疊之翠屛。至於池開茂叔之蓮、逕栽淵明之菊,高柳立五株、脩篁挺百竿,一堂勝賞、四時異觀,而偃息游泳之適,亦足以振發湖海之氣者矣。且紫陽,乃吾文公朱子遺馥之地也。此洞之縣於鷄林,而名以紫陽者,不知幾百年,而荒草野田,化爲楝宇,因加以紫陽之號,則庸非有待於文明之運,而有數存乎其間耶?

酒半,招諸生執爵而言曰:「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也。十九代宇宙間,道學之傳,幾盛幾衰,而治若亂如是其相尋耶?道一日而不行,則人類一日而盡滅,橫目之所以異於禽獸,而家以家、國以國者,可不知功之所自乎?鄕黨之學,比賢關則似微矣,而窮鄕晩進,待文王而興者,必資發蒙引之勤,而能有所就,如百工之居肆而成事,故胡安定設敎,而名公輩出、李渤創學廬山,而文敎蔚興,一時作人之效,反有優於國學,則無人不敎,無地非學,豈非古者家塾之遺意,而爲明時樂育之盛事歟?然講學所以明道、明道所以致用,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此士君子抱負之重,而寄托之大也。今之爲儒者,旣反是矣。於道與學,未免裂而二之,徒以掇拾箋註,記誦口耳爲學,而於聖人入孝出弟,餘力學文之義,茫焉不察,徒以雕篆靑黃,啽弄飛走爲文,而於所謂英華外發,經緯天地之文,漠然不思,存心昧義理之卞、發身急進取之計,處窮而無自守之行,措世而無適用之實,況望其推中和位育之功,而使民物蒙至治之澤乎?學而如此,特賤丈夫干祿射利之資,固非作堂貯養之意,而亦豈非斯之大可憂者乎?方今四方無虞,兜鍪不荷於身,仰父俯子,旣飽而嬉,生世爲男,舍學問何爲哉?光陰荏苒,逝者其耄,業貴及時,行宜自强,況倡敎之有其人、游居之有其所,而好學慕善,出於其性,如永人者哉!

鄭文忠舊居,在牛鳴許,郡人私建廟宇,以爲士子嚮風薰德之地,則固已識其大者矣。群居時習於此堂之中,以盡夫涵濡淬礪之方,泝圃隱之淵源,傳紫陽之嫡統,自任中興之豪傑者,豈無其人?將刮目以俟之。」諸生皆唯,金君請傳一紙,以爲來學者之規,余辭謝不獲,粗敍眞末。

金君應生德秀其字,己酉司馬,鄭君,亦烏川之出,而圃隱之族孫,主營文忠公書院,且出錢以助役,皆樂善愛士,隱然有厚倫成俗之意,觀此一端,可知其爲人。時嘉靖壬子春,書。

韓愈宣諭王廷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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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惡殺,乃乾坤育物之仁;湔垢滌瑕,惟帝王憲天之道。玆布作解之澤,用申封爵之榮;念予眇末之躬,嗣守艱大之業。承累朝之涵育,致奸黨之孼芽。雖曰跋扈之有漸,亦由撫禦之或失,朕實不辟,人則何辜?明徵于初,悔莫追於旣往;思免厥咎,庶有補於將來。特昭洗而咸新,與邦國而更始,矧爾名書於勳考,乃祖著績於先朝,屬重鎭之旄麾,倚王國之保障。當勵匪躬之節,尤堅不奪之心,何甘敗亂之脅從,反昧順逆之利害?軍情未靖,雖因主將之非人;天誅自干,實由士卒之不戢。適當赦過之日,姑緩擅立之誅,修敎休兵,新汚俗以歸化;屈己弘物,推赤心以置人。馳一介以宣諭,因衆情以就拜,一洗猜疑之念,永鎭反側之情。往卽爾封,享茅土之名數;克勤乃職,誓山河以始終。式遵先正之規,以答累朝之眷,不念舊惡,革面者在今不治;更張皇猷,干紀者於法罔赦。

嗚呼!更化伊始,發號惟新,肇建戎功,絶奸隣聲勢之倚;存心帝室,摧强藩窺覘之謀。永杜僭逼之源,益嚴等威之辨,止於敬又盡禮也。克謹事上之誠,使有勇且知方焉。益懋訓兵之術,毋替侯服,勉稱朕懷。

樂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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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聞齊桓襄公之讎,《春秋》大其仗義;伍員平王之墓,史氏嘉其報仇,蓋三綱之所先,非一天之共戴。矧玆全燕之地,同受列侯之封,與國同休,永荷宗周之澤;傳祚累世,庶保甘棠之基。

頃緣老君之倦勤,潛致緩頰之媒禍,不予于帝,忍召襲隣之兵,彼厲之人,敢肆滔天之逆。焚蕩我宗廟,殺掠我耄倪。伺隙侵戎,雖因我邦之有釁;甘心簒奪,實由爾賊之不饜。嗟寡君何地以容身,憫孤臣籲天而無路,幸賴宗祊協慶、神祗祐仁,嗣王有少康之賢,頑民思成湯之德,怨極句踐之嘗膽,憤切夫差之臥薪,期剚刃於彼兇,要灑恥於先祖。設壇拜將,梟雄仗策而影從;築臺迎賢,豪傑望風而雲集。萎弱之勢已振,廢墜之政復修,好謀而成,方基再造之業;待時而動,可期一匡之功,其機在玆,不疑何卜。而且興滅繼絶,乃乾坤生物之仁;去暴除殘,實伯王撥亂之道,矧天經地義之所重,豈古往今來之或殊?臣仰稟王靈,謹奉天吏,我師我旅,指揮而熊羆作威;同德同心,感激而風雲動色,爭淬復讎之刃,各厲報國之心。百萬命倒懸之民,折箠可解;七十城奉賊之國,指日可屠。第以天道惡殺而好生,王師有征而無戰,雖或凶逆之已極,猶念玉石之俱焚,待啣璧於軍前,姑頓兵於境上。爾等先審於順逆之勢,炳察於存亡之幾,當思尙父格天之勳,罔念敬仲市恩之惠。趨轅門而效順,奉圖籍而投降,則君臣免身首之分,黎庶有按堵之樂。其或執迷不悟,假息爲安,欲拒雷霆之威,敢奮螗螂之怒,則禍敗塗地,罪惡干天,身爲斧鑕之膏,死作凶逆之鬼,可不畏哉!

范仲淹歐陽脩論不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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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足下,不以仲淹爲無似,貶損道德,致書鐫誨,援論古人,責以盡職,益其所未至、增其所未高,意欲推而至於無過之地,其責善輔仁之益,誠不讓古君子。

僕雖駑劣,豈不知策勵希冀,以無負奬諭之厚勤哉!然自顧庸樸,惟恐其不能副吾子之敎,而慰洛中士大夫之望也。夫諫臣者,司耳目之寄,任拾遺之責,上以爭時政之是非、下以懼君子之譏評,其官雖卑,任則重矣,而非闒茸者之所宜處也。

僕待罪陳州,蒙恩濫授,顚倒狼狽,失所操持,榮其號、利其祿,而空費諫紙,泯默數月,已落覆餗之誚矣。然士君子一身,戴天履地而中函心,孰不欲盡付畀之重,而思無愧於府仰間哉!況盡忠補過,而順美匡惡,乃臣子職分之當爲,則豈當待人束迫引誘而後,爲官守哉?孟軻氏曰:「人不足與適,政不足與間,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蓋規規於一擧措之間,屑屑於一政事之末,而不知本原之所在,是乃小丈夫缺缺要名之事,而非大人格君之忠也。若陽城,以草野行誼,擢授諫議,豈不知忘身抗直,一犯雷霆之怒哉?誠以德宗性多猜忌,疏忠正而昵憸邪,非區區頰舌所能爭而救正,豈可遽進說於立談之間,而反挑無益之禍哉?故隱忍多年,以覬其機,及陸贄罷相,延齡登進,則天地之紀絶,而宗社之危岌矣。時事之大且急,豈有過於此二者乎?挺身危朝,欲裂其麻,雖不能回其惑、救其失,而扶正氣、破肝膽,以維持如綫之緖,未必非此人之功也。若遺其大者,而徒務細瑣,則雖日伏靑蒲,奏簡焚草,終亦何補?

退之豪傑,非不知城之爲人,而敢爲是論者,欲以倡謇諤之風,而矯一時之獘習耳。如仲淹之愚,固不敢望前賢之遺塵,然所願則稽古志學,亦不止於溫飽而已,況遇盡言之世,居得言之地乎。非不欲明目張膽,披心瀝誠,以副聖上渴賢求助之意,顧今朝廷淸明,大小守職,無大闕失,有可指陳,如不以無狀見黜,則當審勢察變,徐爲之圓,猶未晩也。

夫不可言而言,則近於瞽;可言而不言,則失於懦,言行樞機,君子之所愼也。計以爲直,固非仲淹之所欲,而結舌苟容,又非仲淹之所忍爲也。凡居其位,當直其道而已、盡其道而已,豈可回避畏縮,自同於患失之態,而負平生之所學哉?

今足下間世之英才,當代之韓愈也,必且朝夕大用,爲諫官爲宰相,而鳴朝陽之鳳、盡回天之力,彰興王賞諫之名,起巖穴聞風之士,倚重於皇家,丹靑於史筆,將必有賴於子。老夫於此,拭目以矣之。

屢豐年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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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望等,竊觀我國家自集勳之後,陰陽無愆伏之災,風雨叶休徵之應,大田多稼,連歲告稔,此其國家之上瑞也。

嗚呼!大軍之後,傷和召怨,必有凶年,而獨豐於今日者,何哉?豈非天厭穢德,假手有命,而我后之至,除殘去暴,應順天人,如甘霔潤物,物無不滋,故天命用休,而貽我豐穰也歟?夫天人之際,間不容穟,而召災致和,各以類應,則荐凶於痡四海之日,而屢豐於綏萬方之秋,此必然之理也。臣等俱以庸駑,叨參十亂,愧乏涓埃之助,聊效鄙拙,以贊揚聖德之萬一,謹拜獻頌曰:

噫噫季,荒滛縱悖。

毒痡四裔,黔首嗷嗷。

離節流膏,蹐厚跼高。

皇天震怒,勸命用懋。

于我假手,王奮厥武。

士如彪虎,群后爭附。

恭行天討,若大旱雨。

四方無侮,反政由舊。

海涵春煦,德洽仁溥。

至治馨香,上格穹蒼。

以祥召祥,雨暘時若。

寒暑受職,土脈融液。

倬彼甫田,禾黍芊綿。

歲取十千,我庾旣贏。

我倉旣籯,如坻如京。

夫無塡壑,女無啜泣。

餘布餘粟,萬家煙火。

太平桑柘,衢樽醉臥。

日,日用飮食。

旣富方穀,昔在時。

民方阻飢,室家仳㒧。

后扇仁風,連登比豐。

活我疲癃,昔在世。

茶毒四海,子弟無賴。

后作父母,我粒我哺。

善人是富,猗歟我王!

德配彼蒼,臻此豐穰。

非今卽然,歲歲年年。

受祿于天,黃童白叟。

飽德醉酒,天子萬壽。

質厥成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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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宜生等,聞無遠邇而率化者,德也;跨萬里而相合者,心也。故在我之德,旣盡其修,則吾不求感人之心,而人之心自不容不感,蓋不期然者矣。

惟我聖上,以緝熙丕顯之德,加純亦不已之誠,聖德明著,若日月之照臨,而光于西土,顯于四方。故惟德動天,而天休滋至,天且不違,而況人乎?於是二君,相與爭田不決,來質其訟之平,及足躡我境,見吾禮讓之化,相與心醉我德,反以爭訟爲愧,而閒所爭之田。

嗚呼!此豈非我后之德,言足聽聞,而浹人肥、感人心,使人有恥且格之使然歟?將見天下益慕我后之德,而無疆之休,未必不由此而基也。臣等俱以無似,幸際盛時,身瞻德讓之化,謹撰蕪詞,聊以贊揚盛德之萬一云。謹再拜獻頌曰:

德感人深,人化德易。

纔一形此,便自應彼。

於皇我王,克明峻德。

允恭克讓,不大聲色。

德音遠播,覃遠洽邇。

蠢玆,敢爭非理。

將質厥成,于我王庭。

旣入我境,治化惟馨。

農遜于野,士推于廷。

濟濟相讓,時靡有爭。

二君感孚,始迷不知。

今乃大覺,羞前之爲。

足不履庭,相讓而歸。

畇畇甫田,茂草自春。

誰其致之,我聖之仁。

大明中天,陰邪遁形。

洪造默運,物自化成。

於皇我聖,使民無訟。

至化所曁,物無不動。

於皇我聖,以德化民。

億萬年休,兆在今辰。

雖舊邦,其命維新。

守在四夷賦月課八角律威德漸被,蠻夷率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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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有道,四夷是歸。

知慕義而自守,孰挭化而我違。

耀德不觀兵,已絶無之警。

修文以偃武,自有不怒之威。

思昔惟皇撫世,爲民立極。

敷至仁於烝黎,覃玄化於動植。

皆在我闥,萬方共惟帝臣;

盍歸吾仁,百姓徧爲爾德。

玆以小懷大畏,西被東漸。

慶泰運之復覩,仰盛化之均霑。

南面何爲,但垂衣而端拱;

北辰居所,爭會極而欣瞻。

於是百蠻來賓,九服獻瑞。

晏三陲兮絶塵,混八方而同軌。

我疆我理,竝囿覆幬之包容;

自北自南,咸仰日月之光被。

至使永鎭金城,不鎖玉關

藏地利於廣漠,結人利於夷蠻。

閒鋤桑畦,奠民枕於壽域;

堆塵武庫,安國步於泰山。

是知王本無外,夷在不治。

威不恃於甲兵,險豈誇乎城池。

舞干階,自格三苗之逆;

獻雉廟,坐致重譯之夷。

豈比內修無策,外征不率,

紛徒事於干戈,已先撥其本實?

患起宮掖,奚翅徙戎之謬謀;

禍胎蕭牆,何補防胡之虛築?

安得十字缺字以按堵,綏獷俗以臣服。

永使外夷,不隔藩籬。

自守封域,而免無辜於邊塵之魚肉也哉!

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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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古人爲學之序,修德凝道之大端,不過曰「尊德性、道問學」二者而已,闕一則非學,固不可偏廢也。其所以存心之要、致知之方,亦有本末先後之可言歟?三代之時,人有士行,比屋可封,所謂司徒之職、庠序之設,講何書而敎何物歟?亦有二者之意,寓於其間歟?闕里之門,敎人之方,語上語下,各隨其才,然進德修業,豈無門戶之可指歟?聖孫立言,拈出二者,以示萬世,亦有所受之歟?庶幾焉,得其宗,博約之旨、忠恕之言,有合於二者之敎歟?

先儒云「孟子才高,學之無可依據」,作聖之功,亦或別有蹊逕歟?以來,稽古治經,不爲無人,從事於斯者,亦有其人歟?,闡明斯道,妙契指掌,遠紹嫡統,然其施敎各一道,而所入殊塗,亦與二者之義互相發明歟?純粹如龜山,篤實如上蔡,親承面命,造詣已深,而下梢或入於禪學,立脚之差在何地歟?陸氏之學,專於簡昜,務尊德性,而過高立異,見斥晦翁者,何歟?

吳草廬徵末學之弊,主存心之說,而議者謂不免江西之習,其說然歟?吾東方號稱文獻,而《九疇》之敎,世無傳焉,其敎何歟?王氏五百年間,豈無豪傑之士,而終不能斥異敎、明大道,以發性理之蘊,豈天之生才,獨嗇於東國而然歟!何道之不行歟?圃隱雖曰「橫豎當理」,而講學之序,世不之傳,以何者考其所造之淺深歟?

我朝文運方亨,重道崇儒,作人之美,無愧成周,而未聞一士鞱養山林,擔當斯道,以聖賢自期者,何歟?間或有志於是,而進銳退速,竟不能深造於至極之地,豈皆局於氣習之偏耶?至於勸讀《小學》,興化之美意,而目爲邪氣,靜坐徐行;志學之始事,而斥爲僞行。師友羞義理之談,士子習口耳之末,射策決科之利,以爲能事;存心致知之學,視爲何物,獘習已痼,將至難救。所稱立極立命、範俗垂世,將倚仗於何地歟?身任世道之責者,寧不長慮而却顧乎?將風氣日降,人心之不可古歟?抑聖道高遠,非學之所至歟?伊欲使士識趨向,學窮淵源,判輕重之分,講先後之序,以闡不傳之微言,以興將喪之斯文,其道何由?諸生挾書學古,非但務記誦詞章,以釣聲名利祿,而必有學求爲己,潛心大業,涵養乎德性之本、鑽硏乎文義之間,服膺心得,欲質有道者久矣。願聞明卞之說。

問:尙論人物而較其短長,亦窮理之一事,必以身處其地,而審其所遇所處之何如?若泛觀一時之成敗而斷之,則非所謂善論英雄者矣。

張子房,狙擊祖龍,特出於匹夫之勇,而得脫於大索之中,用何術而致然歟?擧足搖目,刧制,而相報仇,終不能以語人,此可謂有儒者氣像歟?受書圯上,道引辟穀之說,其亦可信歟?

諸葛武侯龍臥草廬,抱膝躬耕,若無三顧之勤,則將與草木同腐而已歟!不尊獻帝,襲取劉璋,可謂王佐之事業,而僅保鼎足之勢,不能光復舊物,何歟?將才非所長之說,是歟?非歟?

陶元亮,解綬歸田,恥事二姓,高致可尙,而結友緇流,與相往來,何歟?宗國淪亡,無意討賊,而吟托些,昏冥麴糵,終是沖澹底人,而本無扶危之志歟?詩家視之,猶門之伯夷,其以詩歟?其以節歟?

杜子美,崎嶇夔壠,忠愛藹然,而不能周旋於之間,以贊中興之業,何歟?使其得君行道,則才過,而能做事業歟?作者以詩史比諸六經,亦何所取歟?

岳鵬擧,生南渡之後,振垂絶之勢,天意似若有在,而終不能回二帝北轅,何歟?設奇畫策,料敵如神,而終不能悟奸臣之誣陷,竟罹讒鋒者,何歟?忠義出天,身任社稷,而不暇爲保身之智歟?

文宋瑞,當國事旣去之後,拜相出師,意可以持危於萬一歟?間關萬死,久蟄燕獄,志欲何爲?而竟靳一死,染血讐刃者,何歟?精神所感,震動天地,而不能一折醜虜之凶鋒,志大才疏之說,是歟,非歟?

此六吾子,皆三代以後名世之賢,論其人品,則似難上下,而考其事業,則各有成敗,其才智之高下、時義之可否,亦有可得而言者歟?若使當子房之時,則何以報仇存,而無近譎之迹;當孔明之時,則何以滅,而恢之緖歟?爲子美而效許身之忠,爲元亮而致報讎之節,用何道而可歟?全身於武穆立功之會,圖存於文山顚沛之日,其亦有策歟?諸君子莊修一院,尙友千古,窮經看史,仰讀俯思,其於前賢得失之迹,硏磨揣度,素講於胸中久矣,欲聞善處之策。

問:刑者,補治之具,帝王之所不得已也。大舜之時,尙有四凶之罪;之世,未免下車之泣,豈數聖人之治,有未至而然耶?制官刑,儆于有位,其義何居?成周之盛,圉空刑措,何道而致歟?蘇公爲司寇,周公美之;子産鑄刑書,叔向非之,其詳可得聞歟?除肉刑,禁鞭背,輕刑之典,似開易犯之路,而史稱「幾至刑措」,之治,果無愧於三代歟?方今明在上,勵精求治,於愼罰一事,尤致意焉。而覆囚讞獄,皆經睿斷,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好生之德,無以尙之。而比年以來,盜賊興行,鉤引無辜,文書盈几,獄訟淹滯,惻怛之旨頻頒,而觸禁之徒愈滋,殘愚民之命,而傷欽恤之仁,其故何歟?將世漸澆漓,復淳之無其策歟?人心不古,恥格之無其道歟?伊欲使刑期無刑,不犯有司,以致從欲之治,其道何由?

問:自古聖賢,隨遇而安,各有所樂,其處心行事,同一揆也。而心之所樂,有相懸殊,何歟?耕雲莘野,而有囂然之趣,釣月濱,而有將終之志,所樂,眞在於是歟?曲肱飮水,而樂亦在其中,簞瓢屢空,而不改其樂,仲尼顔子所樂者,何事歟?詠歸之興,獨發聖師之嘆許,而天下之王,不與君子之三樂,則曾點之學,已到之域,而得位行道,果非孟子之所樂乎?孔明躬耕,而抱膝長嘯;仲淹身謫,而先憂後樂,斯亦得樂之眞,而無愧於古人之風歟?愛蓮觀草,自家一般,傍花隨柳,靜觀自得,濂溪灑落之胸、明道和粹之氣,可得而形容歟?雪月風花,丸弄造化,武夷雲谷,講道寄興,康節風流之豪、晦翁仁智之樂,亦可得而心會歟?

夫幼學壯行,兼濟天下,士之所願也。聖賢之樂,多在於居窮處困之中,而恝然於天地君民之寄,所謂天下之至樂,在此而不在彼歟?抑其所樂,有內外淺深之殊,而快活之地,亦可學而至歟?諸君子生長魯鄒之鄕、鑽硏經史之旨,非但釣聲名利祿,取世俗嗜好而已。必有師聖希賢,欣慕愛悅,眞知心得,欲各言志者久矣。敢問諸君所學何學,所慕何樂歟?若徒曰「尋樂處」,而不知夫好而樂之之實,則是爲已陳之芻狗,願聞自得之眞樂。

問:仁政必自經界始,不正經界,而欲法三代之治,末由也已。其區畫之制,何所取象,而昉於何代歟?之盛,貢助徹之法,隨時異宜,何者最便於民歟?商鞅開阡陌而國富,復井田而民怨,良法美意,有不足賴歟?太宗議復古制,而事竟不行;張橫渠講求法制,而有志未就,經野之制,果不可復歟?

惟我大東,自師受封,始畫井經,見廢於何時歟?三國高麗分田之制,代各不同,可歷擧而言之歟?我朝興運,列聖繼述,治具畢張,動遵古昔,而田制一事,因循獘習,富者有連野之饒,貧者無卓錐之地,漸至豪右兼幷,政散民流,誠可寒心。議者云「山川險阻,地連犬牙,溝畫之封,勢不可行,而世守巨室,終必廢閣」,或云「分土沃瘠,定爲結負,貴賤有截,多寡有數,明買賣之禁,嚴濫占之律,期以年限,自能取正」,甲乙之論,其可行乎,其不可行乎?諸君子莊修一院,志存經世,游心隆古,駭目時艱,其於民生之天、王政之本,必已講明而折衷矣,願聞適用之策。

問:君子之學,莫先於明義利之分,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其所以卞之之道,可得聞歟?降衷之初,具此衆理,則元有兩端相對而生歟?精一危微之旨,敬怠義欲之戒,交相警勅,聖帝明王,亦必有待於規箴,其故何歟?聖門敎人,在所罕言,而子思子先之於牧民之道,其意何居?《大學》申戒於末章,而不及於格致之上;《孟子》昌言於開卷,而反覆乎七篇之中,其先後詳略之不同,抑別有微意歟?蕫子正誼明道之說、韓子《原道》發明之論,有得於聖門遺緖,而亦有補於世敎歟?張子房有儒者氣像,諸葛孔明有王佐之才,可謂明二者之分,而不負所學歟?濂溪剖柝於善惡之幾,程子專言乎致知之敬,亦有同異之可言歟?朱晦菴惓惓於立言之際,致察於抄忽之微,救世垂訓,已無餘蘊,而張南軒無所爲、有所爲之說,擴前聖所未發,其亦有所師承歟?惟我國家世隆文敎,治道休明,民知禮讓,士敦廉恥,號爲小中華,有自來矣。

比者人私其學,士習日汙,口讀聲律,徒爲決科之資,而義理淵源,素鮮講習之事,鄙窮經以談玄,絶《小學》爲禍本,獘習已痼,不可救藥,其何以明善惡是非之歸,而爲窮養達施之學乎?間有稍知內外之分者,亦不免詭隨爲人,平生用心,終鑠於利祿之途,未聞拔群醉而超衆涇者,何歟?甚則惟利是循,不顧其他,交征龍斷,慾浪滔天,非人力所可救止,元氣岌岌,寧不寒心?所謂「扶世道立人極」,將倚仗於何地歟?以中興豪傑,自任橫流者,果不見其人耶?伊欲使人有士行,去利懷義,區舜跖之途,而判邪正之歧,回比屋可封之俗,而致中和位育之功,其道何由?諸君子莊修一院,沈潛萬古,窮爲己之功、卞亂眞之僞,師聖希賢,期不負惟肖之重,而好古生晩,驚心獘俗,欲抒素蘊者久,願聞拔本塞源之論。

蜂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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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王正月,王御黃花殿,下詔曰:「朕以否德,莅祚日淺,賴一二股肱,嗣守先業,顧其宮庭狹隘,四方罔攸賓,不稱民庶之瞻式,朕甚恨之,疇咨若予工?」蜂蠓拜手,讓于尹公之蠆,蠆爲人有威善射。

於是承命奔走,乃役蠢蠢之民,卜地於土中,厥土燥剛,厥位面陽,工善民勤,晨夜展力,不閱月而告訖,其爲制也。通華胥、接槐安,覆壓國中,隔離天日,黃道、白道,偃蹇橫空。其爲狀也,則門戶唅呀,廟腰𰐷回,盤盤焉、囷囷焉,千房萬窩,高低冥迷,杳莫知其東西也。

王乃戴烏冠被黃衣,早起視朝,衣裳草草,容餙鮮明,負矢腰箭之士,持戟羽林之徒,侍衛前後,呵擁左右,皆承命奔走,森然逐隊,莫敢紊序。於是王命蜂氏,引花王、迎蟻帝,登高以落之。乃釀泉爲酒,採紅爲肴,管絃嘔啞,羽觴交飛,苾芬之氣,香聞數里。

俄而群下薨薨,嵩呼雷震,相與翺翺而颺言曰:「我國承羽君之後,以木德王,上追土階之風,下追陶穴之世,風淳俗美,至化坱圠。在今嗣君,遹追前志,大張治具,慮式穀之無人也,則命蜾蠃司敎誨之任;虞賦役之未均也,則命蜂氏爲採芳之使。至於威刑以率之,彈劾以懲之,群賢滿朝,庶明勵翼。加以聖上,小心翼翼,恐不克負荷,昧爽臨朝,當午而罷,去口密之奸,任啓沃之賢,和氣四塞,薰蒸透徹,甘露時零,醴泉湧出,家給人足,比屋可封,則蠢蠢飛走之微,孰不醉酒飽德,而皷舞涵泳於其間哉?第以開國之初,去鴻荒之世未遠,故臺榭未盡修,宮宇未盡治,而爲聖治之一憾焉。今焉蠆氏,役子來之民,構數層之臺,而不以奢華爲尙,猶以質朴示後,則斯臺之作,非棘其土木之欲也。乃號令國中,發政施仁之地也。可以見聖上肯構肯堂之謀,而我國家馨香之德,從此而可占矣。」

咸曰「乃言底可績,宜銘諸臺,以示不朽,使後世知君臣之義,王命臣蠆銘之。」臣承命不敢辭,退而銘諸額曰:

有臺屹然,王者之居。

鳥鼠攸去,風雨攸除。

同堯土階,似周陶穴。

匪用游觀,非窮土木。

王在臺上,釀成膏澤。

王在臺下,貢獻委積。

宅中圖治,乾坤玉燭。

喜溢螽斯,慶深湛露。

敢銘玆臺,流芳千古。

鏡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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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購古鏡於賈人,挂諸壁間,淸光瑩然,能照群形,萬象森羅,無所遁情,自以爲遠取諸物,近取諸心,而效其淸明之性,復其本然之善,使靈臺瑩然,萬理俱徹,而可造高明之域,未幾藏諸奩裏間,閱月而開視之,則塵穢晦蝕,綠文封閉,持以照形,瞢無所見。已而更令磨刮,滌其垢、治其晦,不崇朝而訖。然後昔之晦者復以明、前之蝕者復以開,洞澈群象,辨照姸媸,視前日無讓焉。比如日月昏蝕,一復其舊,而光彩炫耀,萬景俱新。

嗚呼!鏡本無情,何有外累之蔽,而藏奩未幾,奄被塵垢之蝕,蕩滌一朝,還復曩時之明,況乎人之一心,蔽之者非一,氣稟拘之於有生之初,物欲陷之於有生之後,誘奪其知覺,昏蔽其明命,使應物無迹之心,反爲情欲之相蕩,而汨於汙濁之地,則其與鏡之藏奩受晦,何異哉?然其本明之體,得之於天,終有不可得而昧者,故雖其介然之頃,一有覺焉,而洗濯澡雪之功,眞有以去其利欲之昏而自新焉,則吾之所得乎天,而未嘗不明者,卽此空隙之中,而本體已洞然矣,是與鏡之昏蔽而復明者,何異哉?此太甲敗禮而克終厥德,成王幼暗而終明其德者也。夫心之虛靈,一明鏡也,而明暗之機,與此無異,則可不卽物而窮其理乎?故銘其鏡,以自警曰:

明而圓,得之於天。

滌而新,在諸人焉。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鋤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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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天地純剛之正氣,或鍾於物。

伊太白聚精於荊野,躍治成質。

爲鐵鉞以斬侫臣,鑄劍戟以誅暴客。

鋤亦爲薅草之利器,策勳田作。

惡莠恐其亂苗,盡力於區別。

草不去根則復生,務本於除惡。

當折於句萌,蔓則未易爲力。

反鋒而倒施,越其罔有黍稷。

物理兮靡常,蘭不榮而荊難拔。

彼哉賤場師,去梧檟而養樲棘。

邪正之自古消長,理不拜育。

不早去似是之亂眞,禍延家國。

愼爾柄用,栽者培而傾者覆。

鼎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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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書傳神,玄圭表績。

陶冶混沌,鑄金九牧。

體範乾元,足象三德。

大烹享帝,名重鈞石。

惟德其物,永鎭千億。

居官四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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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汚不潔,絲染未白。

名節難持,神明可欺。

省事寡慾,頤神養德。

四知一琴,淸風古今。

右,持己以廉。

大德曰生,仁心茁萌。

親親愛民,與物爲春。

飢溺猶已,痛痒一視。

胡忍不忍,瘠民肥身。

右,臨民以仁。

公聽斯明,偏信闇生。

平心虛己,衆善攸止。

用智徇私,邪侫抵巇。

本地日月,毋爲慾蝕。

右,存心以公。

分憂百里,食豐衣侈。

縷絲顆粒,盡出民力。

怠事曠官,宜剌素餐。

警枕汗背,莅事敢懈。

右,莅事以勤。

憲宗君臣屛風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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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赫重光,九葉仙

慶叶亨嘉,歌騰喜起。

滿地風雲,一屛繪事。

聖武協神,謀臣贊智。

削平强藩,整理墜紀。

允矣中興,千載兩美。

赤城鄕校上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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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惟未喪斯文,必待人而肇闡。道之將興有命,亦俟時而鼎新。於赫聖廟之孔陽,式昭文敎之有地。竊惟道乃經紀乎宇宙,學爲講明乎彝倫。化民成俗必由敎焉,多士時習而不替。愛親敬長斯其本也,百姓日用而不知。然吾道博施之無窮,由我聖垂敎之有自。有德無位,所以昭六經於日星。繼往開來,斯乃啓萬世之聾瞽。自生民未有盛也,故歷代極其尊焉。建極保邦家,是元氣扶持之力;肖形異禽獸,實聖化流行之功。

顧我靑丘之邦,尤隆素王之禮。建學立廟,春秋籩豆之靜嘉;入室升堂,衿佩絃誦之洋溢。道之東矣!文在玆乎?何陋居夷,質之在傍。臨之在上,如水行地。道之所存,神之所臨。至設列邑之膠庠,實原一國之風化;矧玆連畿之近地,先漸首善之餘波。水秀山奇,土物有稻梁魚鼈;風淳俗朴,士類談禮樂詩書。曏在麗朝之興,間有楚産之彦。李承宣游藝翰苑,不屑甔石之儲;禹忠靖委質昏朝,克效奔走之力。後因韱賊之賞,特表陞郡之名。勝境號登仙之區,出宰多搢紳之秀。趙子實治獲謀野,神手煥廨宇之規;李退溪政法烹鮮,仙筆潤江山之彩。何地氣衰旺之靡恃,抑天時水旱之多愆。困於役、傷於財,仰父俯子之無暇;飢不食、勞不息,出耕歸讀之未遑。文廟忍浸於驚湍,庠哀鞠爲茂草。且歷星霜之久遠,盡爲風雨所傾摧。百里絃歌,未見皷篋之士;十室忠信,擧作荷戈之兵。豈徒爲守土之羞,抑亦貽謀國之慮。念分憂之無狀,敢效智於有成?字民心勞,遠愧戴星之巫馬;催科政拙,甘分囚犴之陽城。猥瀝一封之心肝,坐俟萬死之鼎鑊。离明燭千里,渙大號於一方;哀籲徹九天,蠲重賦於十稔。拯己於窮餓之水火,樂生乎流離之室家。唯知皷舞乎聖恩,豈識耕鑿乎帝力。天道有傾否之理,已見肉朽骨而榮枯荑;人性回本善之明,爭欲革假宮而開正廟。龜食乎古郡之東奧,卜遷乎先朝之舊基。慇斯懃斯,愍村氓勞力之役;斧彼鉅彼,借山髡游手之徒。纔殿廡之位成,已燕雀之賀至。兩序對起,爲宴居寢食之齋;一堂前開,乃橫經問難之地。謹妥神而就吉,用酌醴而告成。對上岳萬仞,巖巖瞻所立之卓爾;橫長江一帶,混混見有本之如斯。襯霞標於赤城,通灝氣於竹嶺。況此祭酒之故里,正在鱣堂之西偏。荷斧席藁,忠犯雷霆之怒;閉戶讀易,學探性理之源。超肥遯於丘園,竟辭榮於徵辟。質古人而無愧,映前史而有光。大節淸名,尙存於古老之傳口;舊家遺澤,未斬於遠孫之肯堂。猶宜從事於廟庭,豈止可祭於鄕社。興哀墟墓,奉香火於一間;起欽遺閭,表風規於百世。冀聳勵乎後進,彰視效於偏方。新命用休,當興起振德之會;舊貫聿改,屬觀感趨化之機。咨爾志學之流,勿謂求道之暮。孝弟乃行仁之本,有餘力則學文;格致是入德之方,宜深體乎實地。自灑掃應對而從事,至修齊治平而推行。窮且忘憂,惟欲泝淵源而求賢聖;達不離道,何赴拾糟粕而取功名?雖僭師未盡於甄陶,宜蒙士自奮乎變魯。顧假守之怠事,愧因人而享成。贊議則和受琴公,蕫役則九齡張氏李方伯印藏書冊,心旣切於右文;崔見叔助贍資財,志亦勤於衛道。事出非偶,功皆可書。施財媚緇黃,多是儒家者類。能言拒楊墨,豈非聖人之徒?慶下邑之重新,殆上蒼之默佑。敢採歡謳於諸子,聊效善祝於六方。

兒郞偉抛梁東,眼底江山畫幾重。三島仙風來几席,雙巖爽氣挹襟胸。

兒郞偉抛梁西,學子彈冠欲變齊。千古釀靈融峙在,碧梧應見鳳鸞棲。

兒郞偉抛梁南,元氣雄蟠秀色涵。呈露祕慳應有日,面陽華搆媚雲嵐。

兒郞偉抛梁北,祝聖華封瞻紫極。自是偏雨露深,涸魚枯草生顔色。

兒郞偉抛梁上,理著鳶魚昭俯仰。莫歎牆高未得門,洋洋經訓示諸掌。

兒郞偉抛梁下,士識談王羞說覇。泰運今當五百期,會看髦士爭興化。

伏願上梁之後,士出於農,人習乎禮,壇杏發榮於時雨,庭檜散葉於文風,家,蔚見成人之作;天日月地海嶽,永觀大道之行,大平適當,更化伊始。

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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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愼齋景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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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精璧奎,鍾神川岳。

性篤孝友,稟全醇樸。

學自得師,道期入室。

多蓄深造,發爲事業。

早奮亨衢,高步雲霄。

論思袞闕,激仰淸朝。

中年坐直,把麾嶺嶠。

崇學設敎,尊賢立廟。

化留雲洞,恩著淚碑。

幾歲優游,善養深資。

神明感行,金石通誠。

憂深衛道,功極力行。

四壁書史,一心氷蘖。

右規左箴,日乾夕惕。

講論通貫,胸襟快活。

餘事文章,厚積博發。

詩追豪,文襲奇

士子摳衣,向風承顔。

群從達材,階樹庭蘭。

時與道亨,寵承前席。

忠告經幄,沃。

納言司喉,龍允直。

國子敎胄,皐比張。

海西觀風,澄淸范滂。

位亞地卿,官長玉堂。

裕財示儉,觝佛抗章。

三朝素髮,憂國丹忱。

柱石邦家,山斗儒林。

期保君恩,退終晩節。

洛涘臺高,魚鳥有約。

未愆膂力,遽纏風濕。

天不憖遺,耳順何忙。

將喪斯文,難諶彼蒼。

當宁撤御,中外啣悲。

斂無布襲,恩賻特施。

葬缺資送,卹典亦優。

哀榮兩至,襯返狐丘。

滓賤登門,辱御李君

忘年通家,金利蘭薰。

許窺門牆,過蒙湔拂。

深探淵海,浩吟風月。

一別三載,日下天南。

訣未聞善,沒未飯含。

怛化傷知,斲斷絃絶。

手簡盈箱,瓊章滿軸。

臨風欲酬,哽咽難讀。

湖海風流,眉宇永隔。

不朽猶存,可徵靑史。

守官如拘,阻哭靈几。

恩均父視,禮缺猶子。

千里生芻,遠愧前賢。

漬酒緘辭,有淚徹泉。

嗚呼哀哉!

金地主彦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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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靈,

文獻毓慶,光岳孕秀。

氣稟醇和,德全孝友。

志學伊早,壯圖自負。

採蓮靑春,鄕圍擧首。

華聲播人,丹桂入手。

始見其容,知德之厚。

國子槐院,幾經楡柳?

郞選夏官,幕佐關右。

一字鵷行,十年卯酉。

惠我疲氓,豐城出守。

敎洽文翁,思推杜母

相安田里,不驚鷄狗。

業復流氓,歡騰野叟。

稅駕未年,彈琴非久。

愆和有聞,不信傳口。

勿藥何傷,風邪乘偶。

訊候才還,遽聞凶訃。

民亡考妣,文喪山斗。

無依小兒,何托嫠婦。

壽半從心,官纔綰綬。

善人偏禍,老蒼是咎。

伊我遊從,情孚若舊。

雲洞春嬉,蓬門夜叩。

民主忘形,風流雅趣。

寧知永隔,一歡無後?

守官阻嶺,沿牒驚走。

哭未及斂,訣不自牖。

茹哀抱慟,此恨難剖。

寄生浮世,誰齊夭壽。

炊粱易熟,富貴何有。

身輕鳥過,名獨不朽。

不昧者存,庶歆村酒。

嗚呼哀哉!

聾巖先生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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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某,字某,其先永川人。自軍少尹諱,始寓居禮安縣,是爲高祖。曾祖義興縣監諱,贈兵曹參議。祖通禮門奉禮諱孝孫,贈嘉善大夫、吏曹參判,皇考中訓大夫、麟蹄縣監諱,贈資憲大夫、議政府左參贊,皆隱德卑官,委祉于公。

妣貞夫人權氏,護軍之女,少養于外家金文節公。妣明習母道,配德娠賢,以成化丁亥七月卄九日,生公。是夜有神夢,告參判公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寤聞生小男,采其語,小名曰「有慶」。

公少而穎發,弱冠始遊校庠,不煩提諭,日有開益。時,金相宣城,大加器異,登乙卯司馬魁,擧館試,華聞彌播。戊午,登第。辛酉,選入翰苑。進言曰「載筆之任,必書君擧,請近方寸地,詳聞天語。」凡時政,皆直書不諱。十七年,移司書,尋爲司諫院正言。面陳輔養東宮之方及書筵官不職之事,坐失事體,流安奇驛。

自戊午後,燕山滛虐日甚,動輒誅夷,朝紳縮頭。公獨抗辭奮筆,頗挺風栽。於是追仇盡言,拘詔獄七十日,適考囚誅放,御墨橫灑於公名,得放得配,人謂天之陰佑,造命無權。其年,反正沛恩,自典籍遷戶部員外,俄陞司憲府持平。遇事忼慨,不避權勢,皆敬憚之。正德三年,以刑曹正郞,乞守永川。政務廉平,得吏民心,桉使稱其最。秩滿,爲軍器僉正,卽轉司諫,守職不撓,爲養出宰密陽,號稱難治,分牒祛滯,數月訟理,至今言善治。十一年,又牧忠州,俗惰民業,始令早出晩息,躬督人課,邑以大治。明年,爲便養,換符安東,民皆擁路攀號,至府興利除獘,民俗翕然,歲因大熟,乃聚闔境男女,張養老會,舁雙親主內外筵,四隣觀感,文土歌頌,在具慶錄。十六年,遞爲司僕正,移拜執義。尋牧星州,化行朞月,綽有聲稱,賜表裏,下書褒之。五年,拜司成,遷輔德,時仁宗在東宮,陳善納誨,裨益爲多。六年,改掌樂正,差鞠鎭海倭船事。將還,超授兵曹參知。還朝,轉同副承旨,又乞大丘府,未幾,以親辭。八年,除平海郡,旋換榮川,歲餘政成,公私充羡,乃焚券而已責。

十年,遭內喪,年踰耳順,號慕不懈。服除,拜刑曹參議,俄遷副提學。秋覲春闈,聚耆年,作九老會。公從子弟列以榮之,繪事爲屛。十三年,再入銀臺,奏對詳允。又爲親尹鷄林,尙淳樸以興舊俗,時稱有府無之。十五年,解官歸養,冬,特授嘉善,爲本道監司。嚴府年九十七,猶康寧在堂,公老於任外,周知列邑利病,蠲害殆盡。十六年,又丁憂,年七旬有一,猶秉禮居廬。服闋,拜刑曹參判,由郞至卿,三入秋官,折之平反,同列伏其明。

十九年秋,上書乞骸,洪左相彦弼啓曰:「某,朝之老成,請留之。」上陞見懇諭,公不得已請告而還。其冬,遷亞戶部鍊曹,務裕國計。二十一年春,辭病大歸,惟以圖書花草,賃船泝漢,傾朝出餞,車馬塡街。金相安國首離章,名宰屬和,多有歎息泣下者,具《南行錄》。二十二年,進知樞府事,箋辭不解。二十三年冬,中廟昇遐,病未赴哭。仁廟初御,上章待罪,因陳謹始之道、用人之要,褒授資憲。及聞繼陟,每以未奔兩喪,大虧臣節,痛恨如不容。又以退居遷秩,如未釋負,乞解,不允,繼饋如朝宰。二十八年,陞正憲,賜食物。從金相光準褒恬退之啓也。公謂「惠養不可私」,盡辦酒饌,與鄕老序齒,又作九老會,下邑聳觀。其秋,以年高,又超崇政。三十三年春,鄭大諫請迎耆碩,備顧問,敎書大加褒美,令安車上來。公以恩命過當,感愧垂泣,欲匍匐拜恩,諸子憫其老諫止之,乃瀝懇箋謝。因疏時務之急,御批褒諭。越明年乙卯五月,患痁,因致大漸,神觀猶明。顧子女曰:「我齒爵已極,兒孫滿眼,死且無憾,其勿哭。葬用三月,事從簡率,無一言及私事。」以六月十三日,卒于正寢,年八十九。上震悼輟朝,別致祭賻。

公資稟豪邁,風岸淸峭,表裏洞澈,如氷壺水鑑,持已以簡,待物以恕。處事英果,物欲不形,非其義,一毫不以取人,人敢干以私,雖學非傳受,而行合於義,詩不屑意,而淸警可傳。平居晨起,衣冠危坐,竟日少無憒惰,閑家有則。訓子以禮,下逮僕隸,亦盡恩意。服食簡素,居第苟完,費不衍餘。恒至屢空。名仕版五十載,藏獲不增籍;帶外銜十餘年,俸祿不私受,人以爲難。鄕居之日,身先徭賦,議定均役,敝邑多賴以蘇。及門接引,無貴賤親疏之間。與人爲善,不念舊惡,人皆知歡欣尊奉。立朝奉公,至誠盡職,言論風節,多有可觀。歷典八邑,始終不渝,所至尊高年。育英才,衿佩坌至,多有聞人。公爲親屈外,無一歲安於朝著,榮養耄期,逾三十年,甘旨之奉、悅親之事,古人無比。

雅好溪山,素無宦情,畫淵明《歸來圖》於《明農堂》,以寓高趣。至親沒後,致政歸田,筋力耳目,大耄不衰。取鶴林之遊,倣香洛之會,精舍小閣,屛菴臨江寺,皆爲頤閒終老之地。修愛日堂,戲彩於連世;繕肯搆堂,垂裕於後昆。隨節炎涼,唯意之適,所在栽花種竹,展書焚香,蕭然若布衣生,人不識其貴也。其餘若龍頭寺月瀾臺十有餘區,或杖步肩輿,擔遊山具,穿花問柳,訪道尋僧,逍遙忘返,一草一石,無不被賞識者,又以月艇煙簑,唱《赤壁》、歌《漁父》,逈然有超塵羽化之興,望之若神仙中人,如是者殆十有四年。卒之名節兩全,恩眷不替,享一代淸名,世以爲郭汾陽

所居汾川,源太白,達于,崖林秀媚,泉石勝絶。自小尹卜慶,世家其上。公之飄蕭襟懷,得於是者亦多。巖傍有愛日堂,響應汾灘,以聾爲名,因號聾巖野老。其憂世之志,老而彌篤,聞有闕政,必歎息流涕。病革,有報倭寇湖南者,公驚起曰:「朝政屢變,天災示譴,必知有此久矣。」因哽咽失聲,至屬纊之朝,猶以諸子久滯夏務爲憂。夫人權氏,忠順衛孝誠之女,嗣徽音、胎前光,生六男一女,歿於喪姑之年。

男長曰碩樑,娶訓鍊正任纘女,先公歿;次秀士文樑,甚文而屈不樂擧,娶忠順衛李承孫女,生一男三女;次縣監希樑,娶內禁衛黃珽女,生二男一女;次府使仲樑,戊子司馬,登甲午科,娶習讀潘士浻女,生一男;次縣監季樑,娶金玉堅女,生一男二女;次進士叔樑,娶忠義衛李復新女。皆樂善愷悌,難弟兄焉。女適海州判官金富仁,生四男。秀士之子曰鶴壽,長女黃俊良,次琴應侁云云。公又有側生:曰潤樑,醫科主簿;次衍樑,二人精醫藥,善漁獵,能供晩歲之養。

以八月廿二日,窆于龍頭山道谷之南,從先墓也。諸聘孤使銘其隧,辱承恩款,情猶父視,不敢以不文辭,粗掇其大,以寓山頹之慟。若其餘韻足以化鄕隣、遺風足以聳後世,則太史氏當泚穎而特書之,以垂耀來今。銘曰:

,根積累,貴自公始。

歷昏否,遭聖理,險夷一致。

孝養志,忠盡己,慶衍錫類。

屣榮利,樂山水,晩節能事。

達尊備,五福萃,榮生哀死。

山可砥,石可毁,大名不墜。

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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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史才得失純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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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愚嘗孱居草澤,酌史炊經,其於史學之純駁,亦嘗有神會而粗得者矣,今承明問,敢不悉心以對。竊謂難矣哉!史之職也;重矣哉!史之任也。君臣言行之得失、政事風俗之美惡,萃乎史官,使書之而以之傳天下、示後世,使爲勸懲之具,則其職不其難、其任不其重乎?夫然故爲天下之士而荷載筆之任者,有其學而無其才,則固不能當其職也;有其才而無其節,則亦不能盡其任也。必使學也才也節也,兼盡備具而無少欠缺,然後始可與當史之職。而盡史之任也。然則多聞强記,多見能識,謂之學可乎?操觚弄翰,頃刻萬言,謂之才可乎?柔則茹之,剛則吐之,謂之節可乎?學究天人,識通古今,善觀聖人之德,善言帝王之行,然後始可謂之學也。事物條貫,不失倫類,編摩極品藻之工,好惡明是非之鑑,然後始可謂之才矣。持公論之權衡,去私意之取舍,立心不回,正辭直筆,然後始可謂之節矣。否則好惡不得其當,而取舍不合於公,是可以傳天下示後世也哉。

是以爲史者,不患無其學,而患無其才;不患無其才,而患無其節焉。然無私心,然後好惡當於理,而得其公正。故孔子曰:「惟仁人,能好人、能惡人。」則好惡之適其可,亦在於至公而已。誠能以至公之心,兼三者之長,則其於史乎何有?泛觀古史,孰得孰失?愚請以陳之。

若古鴻荒之時,文籍未生,但寓結繩,以記遺忘。自書契之作而有史官,然丘索以前,睢盱混茫,無足徵者。世至,降及三代,風氣大開,人文宣朗,精一執中之傳、道德仁義之美,載諸典謨,記在誥命,非身履其道而善言德行者,安能記之?誠如執事所謂「顥顥乎、噩噩乎,不可尙已」,自是以降,世衰道微,亂賊蜂起。仲尼是懼,《春秋》一經,爲名分作。二百南面,彝倫萬古,是誠史家之指南,而非可以史才名言也。然求其實,則不過曰以至公之心,秉至公之筆,而公好惡於天下也。若夫子長之《史記》,自軒轅秦、漢,而善敍事理,質而不俚。比如天馬行空,步驟不凡,而豈後世諸家之可及哉!班固之《漢書》,不激詭不抑抗,贍而有法,華而有體,比如秋水晶熒,靈物畢見,信哉!其能成名也。然或先黃老而退處士,或排死節而否正直,則謂「二子有史才」則可矣。謂之「有節、有學」則未也。司馬氏才雄學老,執衆史而爲《資治》,自威烈五代,治亂得失之由,暸然明白,豈區區者之所能窺涯涘哉!然接曹魏統、繼周武緖,好惡取舍,未能皆得其中,則其於三者,愚未知盡合否。柴陽朱夫子採諸家之長,而作《綱目》,綱依《春秋》,目倣《左氏》,書出師祈山而大義明、書帝在房州而人紀正。媚新投閣者,不免大夫之誅、解組書甲者,終加處士之褒,獲麟絶筆之後,千載一人而已,而豈非秉至公之心而兼三者之長者耶?若韓愈,爲一代宗儒,以文章自任,而乃曰「爲史者,不有人禍,必有天刑」,柳宗元貽書責之是矣。然退之以《鯁論》,頗爲當世所推,豈畏刑禍者而有是言哉?特以當時是非未得其公,郡國所上、起居所注,多失於顧望,則雖欲力伸直道,有不可得者矣。之牢辭固拒,而敢爲此言,亦或在此。不然,以知道達理之,而其才學反不如黨附奸邪之人耶?

以我東方之事言之,自三國至于高麗,代各有史有全史有節要,旣盡詳備。其記言撰事,雖效古人之作,而其於三者之才、至公之筆,槪乎其未有聞也。恭惟我朝列聖相承,重熙累洽,爲治之道,動遵乎古,設史局之員,專編註之任,內而郞員,外而守令,皆帶春秋之職,其所以責成之道,無所不至。宜乎任是責者,不爲虛美、不爲隱惡,時事得失、人才臧否,據實而書,以爲天下後世之大範,而史佚之才、蕫狐之筆,不獨專美於前矣。奈之何秉筆之官,昧委任之重,迷至公之道,記言之際,或不以實撰事之時,或泯其眞,使好惡是非之實,暗昧不明,而無至公之體也?蒙聖上責任之寄者,旣已若是,則況望其草萊之間,凜有淸風,而公道之行於下乎?昔典午之季,衰亂極矣。孫盛家居,猶作《晉春秋》,雖以桓溫之威,不能去北伐之誅,以堂堂盛朝,而公道之行,反不如衰亂之季乎?誠如執事之所動念也。愚則以謂此無他,公道之不行而爲史者,未得全才之用也。

向者奸臣用事,廷中之議、林下之言,皆中以法,公道掩滅,一至此極。近者朝廷淸明,中外協心,公道之行,此其時也。而倡之之方,時且未至,委靡之習,尙未盡去,使公道一倡於上,而壯其鋒、養其氣,以責勵於下,則在下之觀感而興起者,必有甚焉。而爲史者,心純乎公,爭以危言自任矣,然則公道豈難行,而全才豈難作乎?

學貫天人,道該今古,形容盛德,黼黻治化者,古之史也,而今獨無其人乎?片言隻字,榮辱所係,誅奸諛於旣死,發潛德之幽光者,古之史也,而今獨無其人乎?不爲威惕,不爲利疚,寧得罪於一時,而無令得罪於萬古之淸議者,古之史也,而今獨無其人乎?夫然後爲史者皆能當其職、盡其任,而好惡是非,無所回撓;邪正曲直,靡不畢露,魑魅神奸,自不能逃於神之鼎矣。野史之作,未必非由此而起也,何患史才之無其人乎?執事之問,愚旣略陳於前矣。於篇終,又有獻焉。

夫史才,須兼斯三者,而三者之中,亦必以學爲本。學之旣至,則才與節,有不足致者矣。

古之養士也,其在家也,閭師族師,書以識其善惡,及其長也,黨正又書之。耳之所濡、目之所染,常在於此,故平居,皆慕善畏惡,而分別淑慝,至其升之司徒,進之於朝,則尤自刻勵,務至公之道。故以之任史責,則才全德備,而操筆之際,無私曲之失。至於後世,此道旣廢,不顧大義之所存,徒循一己之好惡,各執所見,自成一家,繁者徒務於博洽,約者亦失乎苟簡,甚至飭主缺而爲時諱,請米受金之誚比比有之,良由古制之不復,而失爲史之本也。

嗚呼!史云史云,文勝云乎哉!兼三者之長,而學以爲本、公以爲心,深有望於當代載筆之鴻儒。謹對。

王若曰:政久弊生,銓曹之仕路不淸、學校之敎養不明、軍卒之凋弊日甚。

臣對:臣聞聖帝明王之爲天下國家也,有爲治之大本,有爲治之大用。爲治之大本,存乎心;爲治之大用,存乎政,道存乎心,而爲治之所以立;道達乎政,而爲治之所以行,固不可離道而存心,亦不可舍心而爲政也。誠能以此心爲酬酢萬變之主、以此政爲因時矯枉之具,則國家永治,而終無亂亡之禍,其於弊也何有?

恭惟主上殿下以英明冠古之資,加兢惕不已之誠,心存乎帝王之心,治紹乎帝王之治,其於時事,略無可慮者矣。而猶以政久弊生爲憂,上泝三代,下迄,以及今日之弊,欲聞救之之策。

臣嘗伏畎畝之中,未嘗忘殿下於一日矣。今承淸問如是其鄭重,則敢不倒廩傾囷,禆萬分一。臣伏讀聖策,曰:「帝王之政,何法之獘而然也?」臣聞《易》曰:「君子永終,知弊。」先儒曰:「法久弊生,古今通患。」夫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政,而其規模制度,纖悉備具。初若可傳之萬世,而行之旣久,則不能無弊,此非世變之相禪,而理勢之必然,病於守者之非人,而不能常守帝王之道也。

臣觀三代之隆,其君,其臣。講求者,無非嘉謨嘉猷;規畫者,無非善政善敎。良法美意,固不容議,豈有弊政之可言者乎?遠至季世之君,因循苟簡,頹墮委靡,不能以之心,行之政。顚覆典刑,弊生不救,若使嗣君,常守先王之心,可以久傳無弊,而徒法不能自行,竟至亂亡,可勝歎哉!

降及,以至于,雖有一二之君,資稟之高、計慮之周,創立儀度,賁飭治具。然詩書安事,善政無傳,閨門慙德,大本已喪,輕變舊章,殘擾民生,心其心而非帝王體道之心,政其政而非帝王存心之政,其垂統之始,旣無其本,則況望後嗣之更化善理,而隨時沿革之當其可乎。其亂亡相尋,無足怪者,殿下非不知此,而必問臣者,欲觀臣所學之精粗也。臣之所以望於殿下者,亦欲殿下法三代而監漢唐也。

伏願殿下存其心,善其政而已。臣伏讀聖策,曰:「我朝不至關於興亡歟?」臣竊觀我國家,自太祖康獻大王化家爲國,裁自聖心,以定一代之治,列聖繼述,爲治之具。咸以正罔缺,可謂以《關雎》、《麟趾》之美意,行周官之法度矣。加以殿下濬哲文明,溫恭允塞,硏微炳幾,事無罅漏,夙夜勵精,圖臻至治。宜乎措事之際,動無失宜;施政之時。弊且不生。奈之何近年以來,吏蔭失選而仕途多庸鄙之流、敎訓失宜而學校曠師儒之任、兵卒不鍊而軍政有疏闕之虞,以至形宵旰之憂,而勞聖上之問也。三者之獘,必有所自,豈殿下爲治之道有所未至而然歟?抑承流宣化者不能奉行而然歟?失今不救,獘將何若?

臣嘗處窮約,雖不及揣摩朝廷之議,竊以身僭擬於百執事之後,而爲之策曰:「此三者之政,其初蓋未嘗不美也。特以法行旣久,奉行失人,浸泯其眞,而終致此等弊耳。」臣請先陳起弊之由,而後及救之之術,可乎?以仕途言之,古之取士也,自序而升之學、自學而薦之司徒,升之非一朝、薦之非一手。故修之於家、而用之於國,濟濟多士,藹藹輩出,布百職而媚一人。我朝取士之法,非不備矣。吏科之法,卽保擧之例、門蔭之法,卽世祿之意。又以經書講試而後許仕,此學古入官之意也。然行之旣久,不能無獘,或憑折簡,或媒姻親,不識半行墨者,得與其列,以之而職郞員、以之而任守令,類皆臨局牆面,莅事惟煩。其於學優則仕,修己治人之道,何居?

以學校言之,古者家塾黨庠術序國學,無一人不敎、無一地非學,而師表之任,皆得其人,我朝敎養之法,非不備也。內有成均四學,外至州縣,亦設鄕校,敎導之員,亦擇明經屢擧之人,責任之方,靡所不至。然行之旣久,不能無獘,任列邑敎訓之職者,皆庸鄙陋劣之徒,不知學問之方,徒懷射利之計。甚至名爲敎訓,不解句讀者有之。況望其坐皐比之上,堪問難之任乎?由是有志束脩者,羞函丈之號、登名校籍者,慙皷篋之列。其於育才養德,皷舞人才之意,何居?

以軍政言之,寓兵於農,以講武事,古之法也。此制旣獘,兵始困矣。國家詰戎之道,無所不至,水有船軍,陸置步騎,陰雨之防、苞桑之備,可謂密矣。然行之旣久,不能無獘,專萬戶統軍之任者,惟知侵漁之事,不思愛護之恩。編名行伍者,丁去額存,十常八九,爲守令者,不分隣保,不計良賤,臨時塡簿,以爲免責之資,豈識刀鎗之用,安知弓馬之事乎?兵之羸悴,未有甚於今日者矣。脫有風塵之警,起於不虞之頃,則未知將何以爲用也。其於國家足兵之道,何居?臣故曰:「欲救其獘,當思致獘之所由,然後可以救其患也。」然則臣前所陳三獘者,皆在於傳久之獘,而其要在得人也。誠得其人,以任銓選之責,則必能如崔祐甫之除官,八百人皆翕然,而朝無競進之習、野絶遺賢之歎,仕途不得不淸矣;誠得其人,以任敎導之責,則必能如胡安定之敎授湖學,學有體用,而師無倚席之誚、蔚有作人之美,敎養不得不盡矣;誠得其人,以任軍旅之事,則必能如李牧之收租饗士。爭樂爲用,而旣無剜肉之慘,皆懷死綏之志,軍額不患其日縮矣。然此特救獘之末具,而爲政之一端也。若夫爲治之大本,則在殿下一心,殿下一心,出治之大本,而爲治之源也。本齊則不必揣其末,而虛明蠖濩,固已沕然而條達矣;源淸則不必激其流,而派分導滯,固已靜然而無塵矣。

臣願殿下存其心,以澄出治之源,而推躬行心得之實,明敎化以正人心,則人無躁進之計,皆有自重之心,爭以賊夫人之子爲戒,而吾斯未信爲法矣。仕途之冒進,非所憂矣。臣願殿下存其心,以澄出治之本,而先自躬行,能自得師,如成湯之學伊尹之拜三老,則在下觀感而興起者必有甚焉,而敎訓之不得其人,非所患矣。臣願殿下存其心,以澄出治之原,則任軍政之責者,仰體愛養之仁,皆懷撫循之心,而吮疽市恩,超距賈勇,兵卒之不鍊,非所憂矣。臣旣以狂瞽之說,仰塞淸問之萬一,而於篇終,更以心之一字,以盡其餘蘊。

蕫仲舒以正心爲正萬民之源,程頤以謹獨爲達天德之本。誠以人主精神心術之運,雖隱於官庭之奧,而符驗之著於外者昭然而不可掩者矣。故君心一正,鑑空衡平,則人才之邪正、政事之可否,洞然無獘,而餘無足言矣。君心一有不正,則猶治絲而棼之,雖事事而更之,有不勝其改者矣。

今者廉恥道喪,宦以賄成,至於除書未下,而物色先定,則可不先嚴出治之地,以淸銓注之路乎?古風一去,師弟道喪,義理之學不講,功利之說日熾,士無橫經之問、師有竊廩之譏,可不先正出治之源,以盡君師之責乎?公道掩滅,債帥成風,兵之膏血、軍之氣力,坐困於權門之賂,則可不先淸出治之本,以杜苞苴之路乎?誠如是則一人之倡,爲一國之效、一心之推,爲萬化之榦,爲德之大本立,而爲治之大用行。今日治化,可以高拱三代之閫域,而下視之泥塗。況此數事皆囿於小德川流之中、大德敦化之內,有不足煩聖慮,而事各循序,獘無可革矣。不然則雖勤聖算而盡廟謨,臣未見其可也。先儒曰:「道者萬世無獘,獘者道之失也。」伏惟聖慈潛心焉。臣謹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