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書始 鐵圍山叢談
卷一
卷二 

太祖皇帝應天順人,肇有四海,受禪行八年矣。當乾德之五祀,而五星聚於奎,明大異常。奎下當曲阜之墟也。時太宗適為兗海節度使,則是太宗再受命。此所以國家傳祚聖系,皆自太宗。應符既同乎漢祖,而卜年宜過於周歷矣。

仁廟晚未得嗣,天意頗無聊,稍事燕遊。一日於後苑龍翔池南作兩小亭,東一亭曰迎曙。未幾,立皇侄為皇子,而賜名適與亭名合。不一年即位,是為英宗。

神宗當寧,已負疾。一日,後苑池水忽沸,且久不已。神宗為睥睨而不樂。有抱延安郡王從旁過者,池沸輒止,莫不駭異。未幾,延安郡王即位,是為哲宗。

哲廟元府時,鄧王薨,祈嗣於泰州徐守真世號「徐神翁」者。天意切至,徐曰:「上天已降嗣矣。」再三遣使迫詢其故,即大書「吉人」二字上之,一時莫曉。後端王繼立,始悟吉人者,太上皇御名也。

政和間,東宮頗不安,其後日益甚。魯公朝夕危懼,保持甚至。宣和庚子,有孫宗鑒者,時為紫微舍人,密語魯公曰:「公毋慮。昔哲廟惡百官班聯不肅,而後臺吏號知班者必贊言端笏立定,又頃有八寶矣。今復增而九之,且名之曰『定命寶』。春宮蓋始封定王,世次則九,則立定之語,九寶之兆,天其命之矣。」魯公頷之。後宗鑒之言果應。

政和間,太上諸皇子日長大,宜就外第,於是擇景龍門外地辟以建諸邸,時鄆王有盛愛,故宦者童貫主之。視諸王所居,侈大為最,乃中為通衢,東西列諸位,則又共為一大門,錫名曰「蕃衍宅」,悉出貫意。時愚甚懼,蓋取《詩》之《敘》「蕃衍盛大」而下句,則識者深疑之,亦知其旨意之屬在鄆邸而已。後及都城傾覆,然第三位乃今上,果中興。

宣和歲乙巳冬十二月,報北方寒盟。二十有三日,上皇有旨內禪。時去歲盡不數日。故事,天子即位逾年即改元,於是中書擬進,取「日靖四方,永康兆民」二句,請號年曰「靖康」焉。靖康之初,今上在康邸,因出使講解而威德暴天下,故識者多疑以為靖康於字為「十二月立康」也。是後一年而中興。

太上皇既北狩,久不得中原音問,以宗社為念。久之,一旦命皇族之從行者食,御手親御調羹,呼左右俾出市茴香。左右偶持一黃紙以包茴香來。太上就視之,乃中興赦書也。始知其事,於是天意大喜,又謂:「夫茴香者,回鄉也。豈非天乎?」於是從行者咸拜舞稱慶。其後雖八駿忘返,然鸞輿竟還矣。中興歲戊辰冬十有一月得之於韋侯許者,慈寧皇太后之猶子也。頃得罪高涼,召還,道過於此。副車弟嘗得太祖賜後詔一以藏之。詔曰「朕親提六師,問罪上黨」云云,「未有回日,今七夕節在近,錢三貫與娘娘充作劇錢,千五與皇后、七百與妗子充節料」。問罪上黨者,國初征李筠時也。娘娘即昭憲杜太后也。皇后即孝明王皇后也。嗚呼,有以知聖祖不忘本者如此,是安得不興。

太上以政和六七年間,始講漢武帝期門故事。初,出侍左右宦者必攜從二物,以備不虞。其一玉拳,一則鐵棒也。玉拳真於闐玉,大倍常人手拳,紅錦為組以系之。鐵棒者,乃藝祖仄微時以至受命後,所持鐵桿棒也。棒純鐵爾,生平持握既久,而爪痕宛然。恭惟神武,得之艱難,一至斯乎?

太宗始嗣位,思有以帖服中外。一日,輦下諸肆,有為丐者不得乞,因倚門大罵為無賴者。主人遜謝,久不得解。即有數十百眾,方擁門聚觀,中忽一人躍出,以刀刺丐者死,且遺其刀而去。會日已暮,追捕莫獲。翌日奏聞,太宗大怒,謂是猶習五季亂,乃敢中都白晝殺人。即嚴索捕,期在必得。有司懼罪,久之,跡其事,是乃主人不勝其忿而殺之耳。獄將具,太宗喜曰:「卿能用心若是,雖然,第為朕第一覆,毋枉焉。且攜其刀來。」不數日,尹再登對,以獄詞並刀上。太宗問:「審乎?」曰:「審矣。」於是太宗顧旁小內侍,取吾鞘來。小內侍唯命,即奉刀內鞘中。因拂袖而起,入曰:「如此,寧不妄殺人。」

仁宗聖度深遠,臨事不懼。當寶元、康定之時,西夏元昊始叛,而劉平敗死,京師為雨血。及報敗聞,上喜曰:「天下平安久,故兵將不知戰。今既衄,必自警。宜少須之,當有人出矣。」後果勝,而元昊請服。上又曰:「國家竭力事西陲累數年,海內不無勞弊。今幸甫定,然宜防盜發,可詔天下為預防也。」會山東有王倫者焱起,轉鬥千餘里,至淮南,郡縣既多預備,故即得以殺捕矣。

自秦漢以還,時主能享國多歷年所者,獨漢武帝在位五十四載。然末年巫蠱事起,成衛太子之禍。梁武帝在位四十八載,唐明皇在位四十四載。是二君者,亦終有侯景、祿山之亂。而我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始終若一。嗚乎,休哉。

哲宗即位甫十歲,於是宣仁高後垂簾而聽斷焉。及浸長,未嘗有一言。宣仁在宮中,每語上曰:「彼大臣奏事,乃胸中且謂何,奈無一語耶?」上但曰:「娘娘已處分,俾臣道何語?」如是益恭默不言者九年。時又久已納後。至是上年十有九矣,猶未復辟。一旦宣仁病且甚,尚時時出御小御,及將大漸,謂大臣曰:「太皇以久病,懼不能自還,為之奈何?」大臣同辭而奏:「願供張大慶殿。」宣仁未及荅,上於簾內忽出聖語,曰:「自有故事。」大臣語塞,既趨下,退相視曰:「我輩其獲罪乎?」翌日,自上命軸簾。出御前殿,召宰輔,諭太皇太后服藥,宣赦天下。不數日,宣仁登仙,上始親政焉。上所以銜諸大臣者,匪獨坐變更,後數數與臣僚論昔垂簾事,曰:「朕只見臋胔。」魯公頃為愚道之,亦深嘆哲廟之英睿也。

頃有老內侍為愚道,昭陵遊幸後苑,每獨置一茶床,列肴核以自酌。有得一杯湯賜飲者,時以為寵幸非常,乃張貴妃而已後追謚溫成皇后者也。又有老吏,常主睿思殿文宇、外殿庫事能言,偶得見泰陵時舊文簿註一行,曰:「紹聖三年八月十五日奉聖旨,教坊使丁仙現祗應有勞,特賜銀錢一文。」嗚乎,累聖儉德,類乃如此。

國朝諸王弟多嗜富貴,獨祐陵在藩時玩好不凡。所事者惟筆研、丹青、圖史、射御而已。當紹聖、元符間,年始十六七,於是盛名聖譽,布在人間,識者已疑其當璧矣。初與王晉卿侁、宗室大年令穰往來。二人者,皆喜作文詞,妙圖畫,而大年又善黃庭堅。故祐陵作庭堅書體,後自成一法也。時亦就端邸內知客吳元瑜弄丹青。元瑜者,畫學崔白,書學薛稷,而青出於藍者也。後人不知,往往謂祐陵畫本崔白,書學薛稷。凡斯失其源派矣。

太上皇受命,灼無天人,蓋多有祥兆,繇是善道家者流事。晚建上清寶箓宮,延接方士。一日簾前有劉棟者,上其所遇韓真人丹,以獻天子。其狀如蠟,以手指揭取而服之,翌日則又生無窮也。上曰:「汝師賜汝長年丹,而朕奪之,非朕誌也。」當簾前還之。此與秦皇、漢武異矣,可謂盛德也哉。

慈聖光獻曹後佐佑仁廟定策,立英宗、神宗,乃本朝後妃間盛德之至者也。其在父母家時,與群女共為撚錢之戲,而後一錢獨旋轉盤中,凡三日乃止。及晚歲疾病急,顧左右問此為何日。左右對以十月二十日,實太祖大忌日也。後頷之,乃自語曰:「只此日去,只此日去,免煩他百官。」蓋謂不欲別日立忌,使百官有司有奉慰行香之勞,就是日則免,於是以二十日崩。今人學道,號超脫非常,一旦於死生之際,未必能達變。後之始終若此,豈非天人乎哉。

神廟當寧,慨然興大有為之誌,思欲問西北二境罪。一日被金甲詣慈壽宮,見太皇太后曰:「娘娘,臣著此好否?」曹後迎笑曰:「汝被甲甚好。雖然,使汝至衣此等物,則國家何堪矣。」神廟默然心服,遂禦金甲。

慈聖光獻曹後以盛德著,而宣仁聖烈高後以嚴肅稱。在治平時,英宗疾既愈,猶不得近嬪御。慈聖一日使親近密以情鐫諭之:「官家即位已久,今聖躬又痊平,豈得左右無一御侍耶?」宣仁不樂,曰:「奏知娘娘,新婦嫁十三團練爾,即不曾嫁他官家。」時多傳於外朝。

魯公在北門為承旨,既草哲廟元符末命,於是太上從端邸始即大位,遂有垂簾之舉。時欽聖憲肅向後命御藥院內侍黃經臣傳旨曰:「嗣君已長,本不應垂簾,以皇帝聖孝,宮中累日拜請泣涕不已,今姑循聖意。才竣國事稍定,即當還政,必不敢上同章憲明肅與宣仁聖烈二後,終身稱制。卿可依此草詔,明示天下。」當是時,魯公既唯命,即書所被旨,載諸學士院及家集。是後雖同聽斷,曾不半歲。永泰靈駕猶未發引,即還就東朝之養矣。外廷或訁壽張,且不知欽聖盛德之本旨如此。

國朝禁中稱乘輿及後妃多因唐人故事,謂至尊為「官家」,謂後為「聖人」,嬪妃為「娘子」,至謂母後亦同臣庶家,曰「娘娘」。又呼掌書命者曰「內侍省次直筆」。內官之貴者,則有曰「御侍」,曰「小殿直」,此率親近供奉者也。御侍頂龍兒特髻衣襜,小殿直皂軟巾裹頭,紫義襕窄衫,金束帶,而作男子拜,乃有都知、押班、上名、長行之號。唐陸宣公《榜子集》「諫令渾瑊訪裹頭內人」者是也,知其來舊矣。

天子之制六璽。元豐間得玉矣,行制而未就,至大觀時始成之,然但繆篆也。又元符初得漢傳國璽,其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下有脫文)「承天福,延萬億,永無極」。是二者,祐陵又自仿為之,悉魚蟲篆也。吳傳國璽曰「受命寶」,九字璽曰「鎮國寶」,合天子之制六璽,是為八寶。乃於大觀戊子正月元會日受之,因大赦天下。本朝禮樂,於此百五十年矣,至是始備。及後,政和末,又新作一璽。上曰:「八寶者,國家之神器。今再創璽,乃我受命者也。」因詔於闐國上美玉焉。久而得之,為璽九寸,而魚蟲篆。其文曰:「範圍天地,幽贊神明;保合太和,萬壽無疆。」詔號「定命寶」。是歲戊戌元會,於大慶殿受之。

太上始意作定命寶也,乃詔於闐國上美玉。一日絳赴朝請,在殿閣侍班,王內相安中因言,近於闐國上表,命譯者釋之,將為答詔,其表大有歡也。同班諸公喜,皆迫詢曰;「甚願聞之。」王內相因誦曰:「甚願聞之。」王內相因誦曰:「日出東方,赫赫大光,照見西方,五百國中,絳貫主,阿舅黑汗王。表上日出東方,赫赫大光,照見四天下,四天下,絳、貫主,阿舅大官家:你前時要那玉,自家煞是用心。只被難得似你那尺寸底。我已令人尋討,如是得似你那尺寸底,我便送去也。」於是一坐為咍。吾因曰:「《裕陵實錄》已載於闐國表文,大略同此。特文勝者,疑經史官手潤色故爾。」眾乃默然。其後,遂以玉來上,長徑二尺,色逾截肪,誠昔未有也,遂制定命寶。歲餘,玉人始告成,精巧視古無別矣。寶與檢皆大九寸,盤螭為紐,魚蟲篆文,凡十有六字。於是定命寶合八寶,通號九寶,下詔以為乾元用九之義云。

元圭者,古鎮圭也。溫潤異常,又其色內赤外黑,非世所有,固無足疑。圭上銳而下方,然其末平直,非若後世禮圖為圭之太銳也。兩旁刻出十二山,正若古山尊制度,亦非若先儒所繪鎮圭,乃於圭上刻山者也。凡制作精妙,又非若秦漢器玉所能及。上則皆雲雷之文,下平無文,而中一竅,大足容指。其長尺有二寸,正合周尺,仿同晉尺。蓋晉得舜廟玉尺,是以知同古尺也。有《制古元圭議》行於世,誠不誣已。元圭傳乃丁晉公家物,流落出常賣檐上,士人王提舉敏文者,以千七百金售得之,與宦者譚稹。稹得而上之,時政和二年也。上以付魯公曰:「或謂此物古元圭,試為朕驗之。」魯公機務繁,又付之外兄徐若谷,謂吾曰:「元圭之制何可考,得非雷楔耶?然玉誠異常矣。」因置諸櫝中,略不省。一日,吾與若谷讀《禮記》,見《王制》言「王執鎮圭」,釋謂旁刻十二山。吾即謂若谷:「元圭者,旁有山,政若古器所謂山尊同,盍驗之乎?」若谷笑去,就櫝取圭出,如吾訓,共數之,果十有二刻,始相與駭,因試以義推之,則罔不合。若谷又白伯氏,丐取太常歷代尺度石刻來,則又合矣。吾與若谷大喜,以白魯公,因以具奏,昔《元圭議》中魯公第一劄子是也。但有一竅,初忽之,且謂豈非後人不知而穿之作響板耶?及付外庭議,禮官又引天子圭中必繹,謂以組約其中央備失墜者。若谷與吾甚愧弗思,獨是不滿也。上得此喜,乃命宣示百官,則禮臣錦薦、色組、繅藉十襲,備極於崇奉,遂以是歲冬至禦大慶殿受圭。因又降詔,歸美神考哲宗,用告成功。上親加上兩朝徽號,令廟焉。時詔議元圭官並加秩,而若谷每笑謂吾曰:「我二人其介之推乎?」

無圭既出,時晉陽上一石,有字曰「堯天正」。石綠色,方可三尺余,字當中,咸大如掌。其畫端楷,政若人以手指畫之者。「堯」字獨居右,而「天正」兩字綴行於左。朝廷驗之於都堂,差官監視,命工磨礱焉。既去石三分,而字愈明,乃於「堯」字下又出一「瑞」字,蓋曰「天正堯瑞」。若是,則四字相對,布置始勻正矣。「瑞」字其畫獨淺,未與三者配,則不敢更加礱。於是內外咸喜,謂:「晉陽,堯都。方元圭出,適有此瑞,信天意也。」

政和初,內中降出大白玉璧一,赤玉璧一,俾魯公考驗。白璧大盈尺,鏤文甚美,而璧羨外復起飛雲行龍焉。赤玉璧則長幾二尺,兩首如棹刀頭,中間為古文,殊極精巧,玉色則異甚,誠雞冠之不足擬也。當時,諸儒謂璧羨雲龍者,乃周公植璧之璧也;赤玉器則《顧命》所謂陳寶赤刀之寶也。吾竅笑諸儒之博會,且龍雲在上,若植之,寧不倒置矣,豈非秦漢璧珰之屬乎?至於赤刀寶,制作非常,三代之器無疑,玉色又如此,為希世之珍,謂之赤刀,若得之焉。其後於延福宮又得見一赤刀,同屬所錫元圭,漢軹道所得傳國璽,唐太宗之受命璽暨諸器列於殿中,為盛世之美瑞。唐太宗璽乃虞世南真書字,玉色不大佳,璽不方而長。其文曰:「受天景命,有德者昌。」

崇寧甲申議作九鼎,有司即南郊為治,用中夜時上為致肅不寐,至是於寢望之,焚香而再拜焉,及既就寢,已仿四鼓矣。忽有神光達禁中,政燭福寧殿,紅赤異常,宮殿於是盡明如晝,殆曉始熄。鼎一鑄而成,乃取佑神觀旁地立九成宮,隨其方為室,成九室以奠鼎,命魯公為奉安禮儀使。又方其講事也,輒有群鶴幾數千萬飛其上,蔽空不散。翌日上幸之,而群鶴以千余又來,雲為變色,五彩光艷。上亦隨方入其室,焚香為再拜,從臣皆陪祀於下。先是,方士魏漢津議,其制各取九州之水土,常內鼎中。及上行禮至北方之寶鼎也,鼎忽漏水,流浸布地。且鼎金厚數寸,水又素貯鼎中,未始有罅隙,不當及上焚香時泄漏。漏乃旋止,故上深訝焉,魯公為不樂。於是劉炳進曰:「鼎之水土,皆取於九州之地中,獨寶鼎者取其水土於雄州白溝之界上,非幽燕之正方也。豈此乎?」故當時尤以為神,然厥後終以北方而致亂矣。又政和六年,用方士王仔昔建言,徙九鼎入於大內,作一閣而藏之。時魯公為定鼎使。及帝鼐者行,亦有飛鶴之祥,雲氣如畫卦之象。帝鼐後改曰「隆鼎」。既甚大,以萬眾曳之,然行覺不大用力。其去疾速,時人皆異之。

政和初,中國勢隆治極之際,地不愛寶,所在秦芝草者動三二萬本,蘄黃間至有論一鋪在二十五里,遍野而出。汝海諸近縣,山石皆變瑪瑙,動千百塊,而致諸輦下。伊陽太和山崩,奏至,上與魯公皆有慚色。及復上奏,山崩者,出水晶也。以木匣貯之進,匣可五十斤,而多至數十百匣來上。又長沙益陽縣山溪流出生金,重十余斤,後又出一塊,至重四十九斤,他多稱是。

太上即位之明年改元建中靖國者,蓋垂簾之際,患熙、豐、元祐之臣為黨,故曰建中靖國。實兄弟為繼,故踵太平興國之故事也。明年親政,則改元崇寧。崇寧也,崇熙寧也。崇寧至五年正月彗出,乃改明年為大觀。大觀者,取《易》「大觀在上」,但美名也。大觀至四年夏五月彗出,因又改明年為政和。政和者,取「庶政惟和」之義也。政和盡八年,時方士援漢武故事,謂黃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為得天之紀,而漢武但辛巳朔旦冬至,然今歲乃己酉朔旦冬至,真得天之紀矣。又太宗皇帝以在位二十年,因大赦天下。是時上在位已十有九年,明年當二十年。舉是二者,乃下赦,改十一月冬至朔旦為重和元年。重和者,謂「和之又和」也。改號未幾,會左丞範致虛言犯北朝年號。蓋北先有重熙年號,時後主名禧,其國中因避「重熙」,凡稱「重熙」則為「重和」,朝廷不樂。是年三月遽改重和二年為宣和元年。宣和改,上自以常所處殿名其年,然實欲掩前誤也。自號宣和,人又謂一家有二日為不祥,及方臘起,連陷二浙數郡,上意彌欲易之,獨難得美名。會寇甫平而止,七年冬遂內禪云。大抵名年既不應襲用前代,又當是時多忌諱,以是為難合,而古人已多穿鑿,徵兆有自來矣。至仁廟初始垂簾,儒臣迎合時事,年號天聖為「二人聖」,明道為「日月」,故後人咸祖述之。至若「元」字,謂神宗、哲宗以元符、元豐登遐,且本朝火德,不宜用水。若「治」字,又謂英廟治平不克久。凡十數義,或出於宦官女子之常談爾。

國朝故事,諸王儀物視宰相,張青絹傘,畫繡鞍韉,以親事官呵哄而已。政和三年春二月,上出西郊,幸普安寺奠昭懷劉太后,百官陪伴。上謚冊罷,還愒於瓊林苑,御寶津樓。上垂簾,百官歸,或不知,皆騎從大道繇樓下過,燕越二王亦同塗,然百官往往不甚引避。上訝之,因申嚴其分,乃賜二王三接青羅傘、七紫羅大掌扇、二金鈒花鞍,若茶燎水罐,凡儀物皆用塗金,加異錦為鞍焉,以壯維城之固。是後遂為故事,蓋自政和三年始。又故事,諸王不施狨坐,宣和末亦賜之。

國朝帝女封號,皆沿習漢唐。初封則有美號稱「公主」,出降則封「某國公主」,兄弟又封「某國長公主」,姑又封「某國大長公主」,祖姑則封「兩國大長公主」;而皇族則稱「某郡主」、「某縣主」。熙、豐間,嘗議以乖義理,然終不克改作。政和三年,上又惡其不典。或欲追述,號公主為「帝嬴」、郡縣主宜為「宗嬴」,乃合於前代矣。上曰:「此議雖近古,特不合時宜」。因諭大臣曰:「姬雖周姓,後世亦以為婦人之美稱,蓋不獨為姓也,在我而已。」魯公於榻前忽力爭,上愕然,詢其所以。魯公謂:「臣乃姬姓也,懼有嫌,使小人得以議爾。」上笑而不從,乃降手詔,引熙寧欲厘革,而有司不克奉承,以至今日。周稱王姬見於《詩》《雅》。姬雖周姓,考古立制,宜莫如周。今帝天下而以主封臣,可改公主為「帝姬」、郡主為「宗姬」、縣主為「族姬」;其稱大長者,可並依舊為「大長帝姬」,仍以美名二字易其國號,內兩國者以四字。於是魯公退而具書於《時政記》。當是時,執政者皆嘆息魯公傷弓,故慮患之深也。是後因又改郡縣君號為七等;郡君等,為淑人、碩人、令人、恭人;縣君者,室人、安人、孺人。俄又避太室人之目,因又改曰宜人。其制今猶存。

唐有宏文、集賢、史館,皆圖冊之府。本朝草昧,至熙寧始大備,乃直左升龍門建秘書省,聚書養賢。其間並三者皆在,故號三館秘閣,以盛大一時,目之為木天也。中更天聖火,後更立,視舊亦甚偉。而秘書省之西,切近大慶殿,故於殿廊辟角門子以相通,遇乘輿出,必繇正寢而前。則秘書省官自角門子入而班於大慶殿下,迓車駕起居,及還內亦如之,可謂清切矣。以是諸學士多得繇角門子至大慶殿,納涼於殿東偏。世傳仁祖一日行從大慶殿,望見有醉人臥於殿陛間者,左右亟將呵遣,詢之,曰:「石學士也。」乃石曼卿。仁廟遽止之,避從旁過。政和五年,因建明堂,有旨徙秘書省出於外,在宣德門之東,亦古東觀類云。

秘書省自政和末既徙於東觀之下,宣和中始告落成。上因踵故事為幸之,御手親持太祖皇帝天翰一軸,以賜三館,語群臣曰:「世但謂藝祖以神武定天下,且弗知天縱聖學筆劄之如是也。今付秘閣,永以為寶。」於是大臣近侍,因得瞻拜。太祖書劄有類顏字,多帶晚唐書味,時時作數行經子語,又間有小詩三四章,皆雄偉豪傑,動人耳目,宛見萬乘氣度。往往跋云「鐵衣士書」,似仄微時遊戲翰墨也。時因又賜閣下以小李將軍《唐明皇幸蜀圖》一橫軸。吾立侍在班底睹之,胸中竅謂:御府名丹青,或顧、陸、曹、展而下不翅數十百,今忽出此,何不祥耶。古人之於朝覲會同,得觀其容儀而知其休咎,則是舉也厥有兆矣。邈在炎陬而北望黃雲,書此疾首。

天下曹務罔不張設條,如秘書省號三館秘閣,實育才也,獨不以吏事責,故許置棋局。然大內前後殿諸班衛士、宿直、寓舍,乃亦得之。蓋秘書省本優賢俊,宿衛士則慮其終日端閑,俾不生他意。此咸出祖宗之深旨。

祖宗時,朝班燕會多襲用唐制,樞密使乃宦官為之也,其位敘甚卑。故遇大燕則親王一人伴食於客省,又燕設則親王、宗室率不坐,以用倡故也。國朝樞密使乃儒士為之,實股肱大臣。至神廟時,謂用倡則君臣亦不合禮,始改為女童隊、小兒隊。於是樞密使、親王、宗室皆得列坐而與燕會矣。

閣門官者有東上、西上閣門使,號橫行班,後改左右武大夫。然任上閣之職者則自稱知東上閣門、知西上閣門事。又舊有通事舍人主贊唱,後改宣贊舍人。而閣門宣赦書白麻,舊制則皆為吟哦之聲,政和間詔除去,但直道,勿吟焉。至今遵用之。

漢魏以來,警夜之制不過五鼓,蓋冬夏自酉戌至寅卯,斗杓之建盈縮終不過五辰,故言甲夜至戊夜,或言五更而已。然日入之後,未至甲夜,則又謂之昏刻;到五更已滿,將曉之時,則又有謂之旦至,夜漏不盡刻。國朝文德殿鐘鼓院於夜漏不盡刻,既天未曉,則但撾鼓六通而無更點也,故不知者乃謂禁中有六更。吾頃政和戊戌未得罪時,曾侍伺於宣和殿。深嚴之禁,嘗備聞之。

上元張燈,天下止三日,都邑舊亦然。後都邑獨五夜,相傳謂吳越錢王來朝,進錢若干買此兩夜,因為故事,非也。蓋乾德間,蜀孟氏初降,正當五年之春正月,太祖以年豐時平,使士民縱樂,詔開封增兩夜,自是始。開寶末,吳越國王始來朝。

國朝上元節燒燈盛於前代,為彩山峻極而對峙於端門。彩山,故隸開封府儀曹及儀鸞司共主之;崇寧後有殿中省,因又移隸殿中,與天府同治焉。大觀元年,宋喬年尹開封,乃於彩山中間高揭大榜金字書,曰:「大觀與民,同樂萬壽。」彩山自是為故事。隨年號而揭之,蓋自宋尹始。

國朝之制,立後、建儲、命相,於是天子親御內東門小殿,召見翰林學士面諭旨意,乃鎖院草制,付外施行。其他除拜,但廟堂僉議進呈,事得允,然後中書入熟,第使御藥院內侍一員,持中書熟狀內降,封出宣押,當直學士院鎖院竟,乃以內降付之,俾草制而已。故相位有闕,則中外側耳聳聽,一報供張小殿子,必知天子御內殿得,乃命相矣。太上自即位以來,尤深考慎,雖九重至密,亦不得預知,獨自語學士以姓名而命之也。及晚歲,雖倦萬機,然命相每猶自擇日,在宣和殿親劄其姓名於小幅紙,緘封垂於玉柱斧子上,俾小珰持之導駕於前,自內中出至小殿子,見學士始啟封焉。以姓名垂玉柱斧子,政與唐人金甌覆之何異。

掖庭宮嬙,歲給帛多色彩爾。遇支賜俸稍絹應生白者多,即一束十端,必間有一端為紅生絹,蓋忌其純白故也。此亦國朝太平一故事。

國朝燕集,賜臣僚花有三品。生辰大燕,遇大遼人使在庭,則內用絹帛花,蓋示之以禮儉,且祖宗舊程也。春秋二燕,則用羅帛花,為甚美麗。至凡大禮後恭謝,上元節遊春,或幸金明池瓊花,從臣皆扈蹕而隨車駕,有小燕謂之對御。凡對御則用滴粉縷金花,極其珍藿矣。又賜臣僚燕花,率從班品高下,莫不多寡有數;至滴粉縷金花為最,則倍於常所頒。此盛朝之故事云。

政和初,上始躬攬權綱,不欲付諸大臣,因述藝祖故事,御馬親巡大內諸司務,在奉宸庫古親涎事中。又大內後拱宸門之左,對後苑東門,有一庫無名號,但謂之苑東門庫,乃貯毒藥之所也。外官一員共監之,皆二廣、川、蜀每三歲一貢。藥有七等,野葛、胡蔓皆與,鴆乃在第三,其上者鼻嗅之立死。於是親筆為詔,謂「取會到本庫稱,自建隆以來不曾有支遣。此皆前代殺不庭之臣,藉使臣果有不赦之罪,當明正典刑,豈宜用此。可罷其貢,廢其庫,將見在毒藥焚棄,瘞於遠郊,仍表識之,毋令牛畜犯焉」。烏乎,上聖至仁,大哉堯舜之用心也。

國朝肆眚故事,三省樞管諸房吏,分陳其應行事,計諸官長,粗以為當,則宰輔於是共議於都堂而可否之,事目已定,始將上進御,乃入熟,降付翰林學士院命詞,而宣付於外焉。其約束之辭,大致悉吏文也。獨大觀戊子元日受八寶,大赦,如罷重法、分宗室、升班行、省刑名、寬黨錮,凡數十事,以事體既重,方賴朝廷彰明其制,不如吏文。時多出魯公之手,故獨為國朝之盛舉。

唐制,北門學士在內朝樞密使班,遇天子壽節,學士、待制自從樞密院先啟建道場,罷散花宴。及壽節日,則宰臣預命直省官具帖子,請學士、待制赴尚書省錫宴齋筵。故中外文武百僚罔有不隸尚書省班屬御史臺者,獨學士、待制不隸外省班,自屬閣門,號稱內朝官,又曰西班宮。則儒者清貴,其為世之榮如此。如熙陵時,親御飛白,書「玉堂之署」四字,以賜承旨蘇易簡。及泰陵時,魯公亦為承旨,以其下一字犯厚陵御諱,因奏請第摹「玉堂」二字,既榜於翰苑之正廳,且為儒林之榮,制曰「可」。於是錫上牌,燕近臣,館閣畢集,天子寵賚非常,有逾故事,為一時之光華云。

魯公為北門承旨,時翰苑偶獨員,當元符末,命召入內東門草哲廟遺制,既未發喪,事在秘密,獨學士與宰執而已。於是知樞密使曾布捧研以度魯公,左丞叔父文正公為磨墨,宰臣章惇手自供筆而授公焉。魯公後每曰:「始覺儒臣之貴也」。

秘書省歲曝書,則有會號曰曝書會。侍從皆集,以爵為位敘。元豐中魯公為中書舍人,叔父文正公為給事中。時青瑣班在紫微上,文正公謂:「館閣曝書會非朝廷燕設也,願以兄弟為次。」遂坐魯公下。是後成故事,世以為榮。

國朝儀制:天子御前殿,則群臣皆立奏事,雖丞相亦然。後殿曰延和、曰邇英,二小殿乃有賜坐儀。既坐,則宣茶,又賜湯,此客禮也。延和之賜坐而茶湯者,遇拜相,正衙會百官,宣制才罷,則其人親抱白麻見天子於延和,告免禮畢,召丞相升殿是也。邇英之賜坐而茶湯者,講筵官春秋入侍,見天子坐而賜茶乃讀,讀而後講,講罷又贊賜湯是也。他皆不可得矣。

樞密院故事,樞密使在院延見賓客,領武臣詞訟,必以親事官四人侍立,仍置天錢方尺二於領事案上。蓋國初武臣,皆百戰猛士,至密院多有所是非幹請,故為之防微。

宣和四年既開北邊,度支異常,於是內外大匱,上心不樂。時王丞相既患失,遂用一老胥謀,始為免夫之制,均之天下。免夫者,謂燕山之役,天下應出夫調,今但令出免夫錢而已。禦筆一行,魯公為之垂涕,一日為上言曰:「今大臣非所以事陛下也。陛下聖仁,惠養元元,澤及四海。矧前日之政,但取地寶,走商賈,未嘗及農畝。今大臣於窮百姓口中斂飯碗,以取州錢,地弗取。」上心亦悔,亟令改作聖旨行下,然無益矣。自是作俑,故動敷田畝,因習以為常。不但祖宗朝,蓋崇觀、政和之所無者。是時,天下免夫所入,凡六千二百余萬緡,朝延椿以備緩急。至宣和七年春已用之,止余六百萬緡爾,外二千二百余萬緡,有司奏不知下落,此黼密以奉宴私者。蓋自啟北征,則省中創立一房,號經撫房。及告功,黼遽奏請,凡經撫房文籍盡取焚之,故不得而稽考也。

國朝之制沿襲五季,始時武臣皆不喪其父母,至仁廟及詔崇班以上持喪,供奉官以下不持喪。政和初方講太平故事,且亦順人情,乃詔供奉官以下,願持喪者聽。當是時,雅愜眾心,小使臣往往喪其父母者多矣。不二十年,世變風移,今罔睹不願持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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