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變後之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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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陝變後之綏遠
綏遠的抗戰,表現了比從前對外任何一次的抗戰有進步,進步的地方在我們有比較全盤的計劃,有最後的決心,有一定的步驟。而中央與地方的力量,比較能在共同計劃之下使用。同時這次抗戰有相當令人不滿意的地方,就是這次抗戰並未能如一般人預期的迅速開展,以破竹之勢,向前邁進,擴大為整個的民族解放戰爭。前者的觀察,可以從前線實際參加戰爭的將士口中流出,而後者的批評,則從各方來綏遠的代表,特別是北平和西安的學生界,從綏遠回去的時候,比較有如此的言論。
十二日西安事件突發的消息十三日晨到綏遠,知道這個消息最早的要算傅宜生先生的機要秘書王丹九先生。這時傅主席和趙承綬、王靖國正到百靈廟去視察,王氏接到這個消息,就無法安睡,趕緊向前方報告。傅、趙、王等在由百靈店返武川的途中,得到這個報告,於是放棄到綏北其他地方視察的計劃,匆匆地返回了綏垣。
滿懷攻擊精神的湯恩伯軍,在綏東閒住無聊,十二日夜間湯氏特由平地泉趕來綏垣,打算十三日謁傅主席商議某項軍事計劃,最主要的是想為戰氣橫溢的十三軍官兵求一試刀之機會。他計劃十三日夜間回平地泉,從事部署。突然在十三日正午,有同業正在和湯氏談話,湯氏亦正欲進餐的時候,一件由平地泉轉來的電報,立刻使湯氏顏色激動,當即飛速趕赴車站,並囑咐如趕不上包平特別快車,即令路局特開專車,遄返平地泉。當時記者頗疑綏東有事,然而證以各方情報,似又不可能,但是誰也不會料到是這種想不到的事件!
傅、趙、王等視察百靈廟時,帶去一部高級參謀人員,視察陣地。傅、趙、王等由百靈廟返武川時,特令他們由百靈廟去大廟,巡視該方防務與重要地形。他們很熱烈地去研究考察,次日返綏,許多人都興奮地向長官報告視察結果。後來知道西安發生巨變,直如冷水澆頭,許多話都無心再說下去。
十四日在平地泉看到湯恩伯先生,我們只有隔一天的時光未曾會面,而他的面容卻已發生了異常的變化,猶如曾服了大喪三年,臉是那樣黯淡蒼白,眼淚始終沒有和眼眶絕了因緣。每每收到一個“限即刻到”的電報,總看到他增加了不安。他的參謀長吳紹周先生親自守在電務室,急等著洛陽以西陝甘一帶拍來的電報一個字一個字的譯出,希望上面能露出一點較好的消息。
紅格爾圖首功的彭毓斌師長,本來約我十四日午刻談閒話,大概是談論些騎兵作戰上的經驗與改進的意見。我因為西安事變關係,沒有等到他約定的時刻,就到他那富有澹泊明志風格的司令部去看他。當我的身體出現在司令部的院落裏,他的司令室內即發出“X先生”的呼聲。我們很快的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直率的見面,他那沮喪悲傷的面孔,坐立不安的神氣,淚海汪汪,容顏慘淡。“這是什麼話!”在他頓足徘徊歎聲不絕中,我首先聽到這樣一句,“這可不得了!”“世上哪有這種糊塗事!”“首先綏遠要受大影響!”“抗日!這樣抗法,實在開千古之奇聞!”“這可糟糕!”……“這還有什麼話可說?!”他也到底是湖北人,有特別引人注意的鄂音。我們不自主的把預定的問題拋開,盡談了陝局的一切,特別是對於綏遠的將來。他所部的騎兵數月來東征西伐,人馬本已過度辛勞,此時王英正由大廟失敗東逃,遁處在土木爾台附近鄉村中,他已下令叫他勞苦功高的騎兵乘夜追捕,欲殲巨寇,大致已將就緒。陝變傳來,他恐某方乘危進襲,不得不集結兵力,以防萬一,遂使王英又得茍延殘喘,遺禍察綏。
湯恩伯對他的部下,最初打算采取暫祕主義,不讓他們知道,以免動搖軍心。但是平津報紙已經隨火車帶來不幸消息,欲祕而不可能。駐防某地的王仲廉師長特別召集了他的部下某旅全部訓話,希望告訴他們陝變的消息,原是要使大家鎮靜的意思,誰知不幸的消息剛從他口中放出,全場官兵立即放聲號哭,哀聲動地,附近鄉民,亦為之愴然不已。
綏東一般民眾,在十四、十五幾天中,發生許多謠言,有時說蔣委員長已飛抵洛陽,有時說已到太原,和閻主任策劃前方軍事,街談巷議,儼然逼真。從來不大關心國事的民眾,這回大家都在深切地注意着大局的發展。
平地泉一家派報社的掌櫃,有一天對我訴苦,說他那小小的派報社的房門,西安事變後,每天被好幾百人圍著要買大公報,他的報不夠分配,無法應付,而且往往被熱心時事的份子,強買去固定訂戶的報紙。當他的門口清靜以後,他的報紙,已經被搶得差不多,有許多訂戶都無法交報。這是民眾關懷國事情緒提高的表現。
某方以為陝變既起,綏局有機可乘,十六、十七兩日召集匪偽各部領袖,在化德(嘉卜寺)開會,擬於十八日開始總攻。敵機此時全線大肆活動,散放兩種小型傳單:一類是恐駭性質,如謂“你們良民百姓,趕緊投降”,“我軍有精良武器”等;一類是煽惑性質,如謂“你們的蔣介石己遭暗殺!”“你們已經沒人領導!”“你們國內已經大亂!”等。下面是用“蒙古軍總司令”名義。傳單內容文字,似通非通,完全為“三島式”的漢文,凡是有“日”字的地方就抬高一格,如“不日我軍即將進攻”,傳單上面是“不 日我軍即將進攻”,見“日”抬頭的文格,不能不謂此為首創!
十六、十七那幾天,前方有警象,傅主席特和趙承綬到平地泉晤湯恩伯,並約大同李服膺專車來平地泉,一方面對陝局作共同表示,一方面共同策劃綏東防務。大家談到陝變,只有搖首焦思。趙承綬司令是比較賦性豪爽的人,然而那幾天也是無精打采,有人問他為什麼不見高興,他的答覆是:在如此大變下,要高興也高興不起!
有幾位在陝變後去百靈廟的慰勞代表回來告訴記者,他們這回去算是上了大當,因為他們本是打算到前方去問前方將士們攻戰情形,然而他們到了百靈廟之後,無數的官兵,都包圍他們問西安事變的經過,和委員長的近況,且多頓足歎息,垂首喪面。他們已無心為代表們談戰況,最多不過對付幾句,話又轉到西安事件來,所以他們竟失望與愴然而歸。
各方面的情形看來,對於西安事變的態度,有一種難能的一致。張、楊所提出的主張,當有其當然的政治暗流作基礎,或有一部人對其中一部主張表示同情,但是張、楊的歷史和他們的軍政現況,是否真正誠心來作他們所提出的新政治打算,恐怕有十分之九的人,對他們有相當懷疑。特別是他們所採的扣留蔣委員長的手段,是絕對不能得到前線上任何一個軍民的同意!因為他們所提出的最高政治理想是“聯合”,而以如此手段來“聯合”,當使達到目的之距離,愈弄愈遠!
蔣委員長恢覆自由之消息,至今仍為前線每個軍民所祝盼。傅主席離綏飛晉轉陝之前夕,記者曾祝其離陝歸來之日,西安上空已雲開霧散,透見了青天。
(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於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