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陶谷集
卷三十
作者:李宜顯
1766年
卷三十一

雜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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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行雜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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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行後,自京城義州,二十三日,留日竝計,下同。鴨綠江北京,三十二日,留北京四十二日。回還時,自北京鴨綠江,二十八日,自義州京城,十三日。往還摠計,一百三十八日。在異域者,一百一日。里數則通往返,大約六千餘里也。得詩,三百九十二首。

鴨江以後,兩日露宿,入柵,始宿于站所。其站凡三十,而每站各置察院一區,所以處我國使臣也,故以朝鮮柔遠等館,名之。

其三十站:鳳凰城松站通遠堡連山關甜水站狼子山遼東十里堡瀋陽邊城周流河白旗堡二道井小黑山廣寧十三山小凌河高橋堡寧遠衛東關驛兩水河山海關撫寧縣永平府沙河驛豐潤縣玉田縣薊州三河縣通州也。

察院率多頹廢,故自前每多借宿私家,而無論晝夕,站一處其家,必有其價,名曰房錢。以紙、扇等各種給之,而刁蹬需索,或至鬪閧,亦可苦也。若欲越站,則亦必周旋於護行諸胡後爲之,頗有所費,且有人馬難支之慮。

一從本站止宿,事固便順,而今行以過我國卒哭後發程,日期未免急促。不得已越邊城而宿孤家子,越周流河而宿白旗堡,越二道井而宿小黑山,越站者二日矣。撫寧則雖有察院,距山海關甚遠,故止宿楡關,已成近例,今亦如是焉。歸時則還家意忙,前越二站外,又越甜水站而宿連山關,越三站矣。

九連鳳城,山明水秀,往往開野。自鳳城狼山,山高谷深,屢渡大川。過冷井十餘里,始出遼野。行四百里,始見丘陵。自是至北京,雖有小小岡隴,大抵皆是平野,不復踰峻嶺。

道上所過近山,九連城松鶻山鳳凰城鳳凰山廣寧醫巫閭山十三山山海關角山薊州崆峒山盤龍山。此七山,皆石山。其遠山,昌黎縣文筆峰遼東千山,最奇秀,而西北邊長城一帶,亦多奇峰。

水則遼東太子河瀋陽混河遼河錦州衛大凌河小凌河撫寧縣羊河永平府靑龍河灤河豐潤縣還香河薊州漁陽河三河縣滹沱河通州白河,皆有舟。而小灘之以河名者,亦處處有之,古所謂「北方流水之總名者」,信矣。白河遼河最大,幾如我國臨津,其餘十水,只如猪灘

自渡江至北京,地皆沙。自入遼野,往來車馬益多。沙益細,乍風輒揚,狀若煙霧。關內尤甚,雖無風之日,輪蹄間觸起者,如灰揚,着人衣帽。在轎內,垂紗以遮,而由其細故,透入尤易,頃刻之間,堆積如丘。

北京城,周四十里,南邊重城,周二十八里。通州城,周八九里,西有重城。薊州城永平府城,周俱八九里而無羅城。錦州衛城,周八里,東有羅城。寧遠衛有內外城,周八里。山海關城,周七里許,有東西羅城。瀋陽有內外城,外土城,內城周八里。中右所中後所前屯衛中前所等處城,周與錦州衛相等。

凡城皆甎築而高三丈以上,山海關最壯。撫寧縣玉田縣豐潤縣三河縣及諸驛堡,莫不有城,而其高皆不下三丈。縣以上城,皆有十字街樓,二簷或三簷,金碧照耀半空。

以後,路上多煙臺。煙臺之制,或方或圓,方者一面可三丈餘,圓者可圍十九把,高五丈以上,以甎夾灰築之,四圍如削。近上三分之二,開前後兩門,僅容人,其上下必有雲梯矣。

臺上有一層臺,高可半丈,是則將領所坐處也。上下臺皆有垜堞。近則五里,遠則十里,碁置相望。一臺以百人守之,有警則放砲相報。初出於戚繼光所創,其意誠非偶然,而今來見之,多有毁破者矣。

北京宮闕制度,太和殿前有五重門:第一太和門,第二午門,或名五鳳門,第三端門,第四天安門,第五太淸門。門外數百步,有正陽門,此城門也。自太和正陽,其直如繩,闢則內外洞然,無少回曲。

太淸門內左右月廊,各百餘間。天安門內左右月廊,各二十二間,中間各有門。左通宗廟,名曰廟街門;右通社稷,名曰社街門端門內左右月廊,各四十餘間,而北頭有兩門,左闕左門,右闕右門;南頭有兩門,右曰社左門,左曰神廚門也。

北京宮闕,永樂所創,而甲申李自成火燒後,頗重修,而制度皆舊也。壯麗整齊,眞帝王居也。

午門制度,城高可四丈,東西六十步,中有三虹門,門樓凡兩層九間。門左右,城折而南出各六十步,其折處、止處,皆有三層十字閣對峙,卽闕也。門樓與十字閣之間,有閣相連,皆黃瓦。十字閣加金頂,其上色特爛然。曾聞此非金,乃風磨銅,卽外國産,貴於金,磨風益光,故名云。閣制奇巧如畫。

端門天安門樓,亦二層九間。太淸門獨一層,而三門皆閉。惟皇帝出入天安太淸之間,左右有西長安東長安兩門,此百官通行之門也。東長安楹與欄,皆以甎爲之,自太淸以內盡鋪甎,而皆側竪凸凹,難行。

市肆,北京正陽門外最盛,鼓樓街次之。在宮城北通州北京幾相埒,瀋陽山海關又次之。車馬輻輳,百貨充牣,兩處一樣,而士女都冶,山海關爲勝,永平府次之,撫寧縣豐潤縣玉田縣又居其次。而大抵市樓華飾,亦北京爲最。

每於市肆,輒懸竪木版,或排張絨帳,揭以佳號,或稱某樓,或稱某肆、某鋪。日用飮食、書畫器玩,以至百工賤技,無不列肆以售。而以白大布,橫張於肆前,或懸揭旗幢,大書某物和買,使過去者瞥見卽知。而輒以佳名稱之,如酒則稱蘭陵春,茶則稱建溪茗之類是也。

公私屋大抵多南向,雖下戶草家,皆五梁。梁長者二十餘尺,小不下十四五尺,其大屋,七梁九梁者或有之。亦或有無梁之屋,而無論間架多少,皆一字,無曲折連絡之制。而前面中央爲門,左右設窓。東西北三面皆築墻,而北墻當中設門,與南門相直,通人往來。

前後門之間卽正堂,而堂左右各有門,其內卽室也。室中附窓爲炕,其高可踞,長可一間,廣可卧而足不可伸。炕外皆鋪甎,而貧者否。竈在室中,皆安釜炊。煙恒滿而人不以爲苦,由其習慣爲常而然也。

樞悉用木,門無鐵環,以木貼門之中央而穴其內,欲閉則揷木於其穴,欲開則抽之。窓槅皆向內,從內開閉而糊紙於外。

東八站遼東等店,多糊以我國白紙,以近我國,易於覓得也。過此則以唐紙之甚薄者糊之。我國則雖以壯紙糊窓戶,日月稍久,猶不免破落多穴。此則無論唐紙與我國紙,皆以至薄者糊之,煙熏黯然,可知其久,而少無穴破者。且以唐紙塗壁,而無一皺紋。其用心精細,非我國所及也。

屋瓦,惟宮殿、公廨及寺觀,用鴛鴦瓦。私家不得用元瓦,只覆央瓦。而公侯、駙馬家則許用鴛鴦瓦。屋甍,皆以甎爲之,屋脊亦然,而皆雕鏤或加靑綠彩。屋壁厚尺餘,以甎夾灰築之,或築以土坯,外塗石灰。瓦縫亦悉用石灰塗之,雀鼠不得穿。到處罕見雀鼠,豈亦以此耶?

鳳城周流河,草家居多。自周流河山海關,土屋居多。自有土屋以後,間有瓦家,而絶不見草家,此無草而然也。草屋上,平塗以土而不漏,草生其上,或以石灰塗之。草家所覆茅,皆不編,但束積如魚鱗而蓋覆之,其厚尺餘。屋脊則泥塗其縫。

北京城內凡通街、僻巷路左右,皆作隱溝,使一城簷溜及行潦盡入此,會于玉河,出城外。城內又不得畜鵝、鴨、羊、豕之屬。以此城中無溝瀆亦無糞穢。

人家無溷廁,二便皆器受而棄之。城內僻巷,往往有深窖,卽人家棄糞處也,滿則輦出于田。其溺器形如鳧,口如酒鐺,我國人初見,或認作酒器而吸之。胡人亦得我國溺缸,作飯器,眞是對也。

家家奉關帝畫像,朝夕焚香,店肆皆然。關帝廟必供佛,佛寺必供關帝,爲僧者一體尊奉,曾無分別。

有村,必有寺有廟,如遼陽瀋陽山海關等處最多。至北京城內外,寺觀比人家,幾居三分之一。但一寺所居僧,雖大刹,不過數十人,道士尤少。其僧皆不識文字,而頑硬不恭,全無釋子修謹貌樣。所服,緇黃色長衣,頭着黑帽,狀如我國寢帽,而方其稜。

胡人常時所服,皆黑衣,貴賤無別。而朝服則有披肩、接袖、馬踢胸等名。其帽頂、帶版、坐席、補服,各以品級不同。

蓋帽頂,以衘紅石爲貴,其次藍石,其次小藍石,其次水精,其次無衘爲下。帶版,玉爲貴,其次起花金,其次素金,其次羊角爲下。

坐席,有頭爪虎皮爲貴,其次無頭爪虎皮,其次狼,其次獾,其次貉,其次野羊,其次狍,其次白氊爲下。夏則三品以上紅氊,四品以下皆白氊云。

補服,文禽、武獸,悉遵制。裏衣,其長及踝,狹袖而闊裾。表衣,其長至腰,兩袖及肘,是謂接袖。圓裁錦,帽貫頂,加肩,前後蔽領,是謂披肩。披肩及表裏衣皆黑,而其繡以四爪蟒爲貴。補服在表,束帶在裏。文武四品以上,方許掛數珠,拴馬踢胸。馬踢胸,未詳其制。此等服色,雖非華制,其貴賤品級,亦章章不紊矣。

官員之行,一騎持坐席,在前行。蓋以坐席,別其品級高下故也。大小人員遇皇子,皆下馬,閣老以下否。官高者皆乘轎,而人不得乘轎。轎之制,內作二層,頗似我國軺車,使可踞坐,而外垂黑帳,如我國屋轎。引路者喝一聲以導之。

男子衣服,除富奢者外,悉用大布,雖北京亦然。女子衣服,貧寒者外,悉用綺羅,雖窮村亦然。女子無論老少,竝收髮作髻,裹以黑繒之屬,額貼玉版,被綺縠,塗粉簪花。而其夫則衣服敝惡,面貌醜陋,乍見,皆認爲奴。

凡大小事役,男子悉任其勞。驅車、耕田、負薪之外,運水、舂米、種粟,以至織布、裁衣等事,亦皆男子爲之。女子則罕出門外,其所爲不過縫鞋底而已。村女則簸穀、炊飯等事,或自爲之。店房中,絶不見女人往來。女子大抵避人,余等入店,輒多避匿,而驛卒輩則不避之,至與之雜坐吸煙,接膝交手,而不以爲嫌,亦可笑也。

男子所着胡帽及裘,富厚者用貂,其次用羔、羊、雜獸皮,而不用狗皮。凡着裘,必使毛在表。男女衣服,無論奢儉,色俱尙黑,而女則不盡然,穿靑紅袴者多。男女衣俱無袵,內外所着又無歛結之帶,皆以小團珠無數紐綴,解脫衣服之際,甚不容易。無論胡,一皆胡帽胡服,而見畫本,雖畫近來人物,冠帽則悉依儀,於此可見雖不得已從時制,而心實歉然也。

男子無論貴賤,皆穿鞋穿靴,雖驅車者亦然。其鞋皆用布帛造,皮造者無,麻鞋、藁鞋亦無。鳳城瀋陽之間,或穿皮襪,卽我國所稱「月吾其」者。胡女不纏脚,亦或穿靴。小兒雖數歲者,亦皆穿襪、穿鞋靴,無赤脚者。其着衣、束帶、着胡帽,亦與長者無異,只以其面貌,別其長幼。

孩兒之不能坐立者,例盛以大籃,籃底鋪以襁褓,而垂索懸掛於樑間,如鞦韆戱狀,左右搖颺,俾令兒快爽止啼。放二便則出而洗滌,更以他襁而盛之,終日搖之不已。

男子擔而不負,用一條木,兩頭懸物,用肩擔之。謂之扁擔,一擔重可百斤。其運水、搬柴,皆用此法。其行遠路者,用行李與鋪蓋,卷作一條,加于肩,倦則移左移右。雖行千里之遠,亦如此。大抵任物,以肩不以背。

大車駕五馬,或駕八九馬,小車不過一馬一牛。而其輪俱無輻,但貫木一縱二橫,以縱者爲轂,方其孔,使輪軸同轉。輪裹以鐵葉,周圍加釘,防其磨破。蒙古車制,一如我國而稍輕薄。又有獨輪車,一人從後推之,可載百餘斤。載糞皆用此車,亦有載牛、猪肉以去者,皆用此車。北京市中,最多駕車,必以馬,否皆騾,騾力大故也。將車者持丈餘鞭,坐車上,鞭不盡力者,衆馬齊力,車行如飛。

以扁圓大石,置地上,中央揷一木柱,又用數尺許大圓石,穴其中,貫以木,作活機,以其一頭繫于柱,一頭駕驢而轉之。是謂碾,家家有之,碾粟成米,亦碾木麥。此外又有磨,其制與我國同,而皆用驢轉。碾驢、磨驢,皆籠其目,以其游目四顧,忘其轉也。一人執鞭而臨之,終日不息其轉。以馬牛轉碾者亦有之,此亦籠其目。

東八站錦州衛,最多驢。關內人多於此處買去。驢役最苦,人騎之外,駄柴、駄水、轉碾、轉磨,皆用驢,至或代牛而耕。

耕法,關內農器輕便,或以驢、或以人引之,不盡駕牛,關外則全用牛。遼東,以兩牛竝駕,而農器之制亦如我國山峽所用,豈高麗舊俗猶存而然耶?

牛體小,角長曲而向前,其形與我國牛不同。又不穿鼻,但以繩絡兩角。《莊子》曰「絡馬首、穿牛鼻,人也」,我國之穿鼻,實遵古俗,而燕中之不穿鼻,豈亦胡俗然耶?

橐駝本出沙漠,以其能載重遠致,多有畜養者。其形,高可一丈,身瘦頭小,項細而下曲,行則隨步伸縮。頭如羊、足如牛,而蹄薄小在毛底。背有兩肉峰,自成鞍形,前峰有毛散垂,如馬之有鬣。其峰肥則硬起,瘦則軟伏,故常飼鹽,蓋食鹽則肥也。近人,卽鼻噴黃水,臊臭不可近,以索穿鼻而制之。其力可任三馬所載,其聲似牛而嘶。性喜風,有風則必作聲以應之。其色大抵黃黑,而亦有白者。

馬之白色者,十居六七。牛有白色、灰黑色、斑駁色,而灰色、白色居多,純黃者絶無。猪亦多白者,雞多白斑毛羽,俗名求數雞其黃赤色者絶不見。大抵六畜,皆多白色,地方屬西故然耶?

瀋陽北京,羊群甚多。輒以紅絲繫角,頭背間,皆打朱點,所以別之也。每朝列置市廛之傍,幾至百數,俯首齊足,整立不亂,亦可異也。馬亦一小兒驅去數百群,而終無橫奔亂走者。蓋胡人馴擾禽獸,乃其長技也。

馬之遠行者,雖日行數百里,在道不飼草豆。至宿處,歇過一兩時,方卸鞍,飼草豆。夜深後,飮以淸水。至曉又飼草豆,有水則飮,無則行到有水處飮之。其累月喂養,體極肥者,遠行不飼豆,每夜只給長草一束,但飮以淸水,過八九日後,方許飼豆。飼養之道,比我國似簡,而實則得其要也。且當寒節,我國則必以馬衣卽所謂三丁覆背,而燕中則放置郊塲,元無蓋覆,而亦不致傷,此又勝於我國也。蹄不加鐵,而驢或加鐵,亦可異也。

鞍、轡之飾,鮮用銅、鐵,如驢鐙,多揉木爲之,大抵銅、鐵貴也。剉刀,刃薄而利,一人按之以手,能切芻草。我國人,足踏手按,必須兩人,而燕中則一人剉之,亦甚捷利,頃刻之間,剉積如山,此則勝於我國矣。

我國人乘馬,別使人牽之,燕中人大以爲笑。每兒童輩乘馬,使人牽之,作勸馬聲,稱「高麗高麗」而去,以爲戱勸馬聲亦爲劇笑之資故也。嘗觀古畫,乘馬者輒自以手控馬。以此見之,使人牽馬,實我國之規。而其自爲控馬者,非但胡俗爲然,自古中國人皆然也。

燕中人決罪,不過以鞭打其臀脚而已,見我國棍罰,極以爲駭。留館之日,有小兒輩伏一兒於地,自擧木杖,高擧肩上,作聲而打之,爲決棍之狀。蓋心常異之故也,可笑可笑。

狗,大者如駒,能獲獐鹿;小者如猫,尤爲輕趫。胡人最重狗,人與狗同宿一炕,甚至共被而卧。路中有一胡人家甚華侈,壁張彩畫,炕鋪紅氊,而狗乃遊行其上,見之可醜。又於領賞日,見狗與胡人相錯於班中,尤可駭也。

人大抵豐偉長大,而間有面目極可憎者。羶臭每多襲人,言辭擧止,全無溫遜底氣象。人則頗加斂飭,外貌亦稍端正,而南方人輕佻狡詐,面形尖薄,氣稟然也。語操南音,與尋常人絶異,雖於自中言語,亦不能盡通,如我國所謂遐方使土俚矣。人皆能語,而人多不慣語,道路所逢,相雜,而皆作語,絶無爲語者。人則稱滿州人則稱蠻子滿州女眞之號,稱之以此,固其宜矣,而其稱蠻子者,有未可曉矣。

路中見男胡,率是疏髯。雖累十百人,鬚髯多少一皆均適,絶無鬍髯被頰者。豈頭髮旣盡剃,故髯亦剪繁略存,只以表丈夫耶?且無論男女,面麻者絶少,亦豈痘疹之盛,不及於我國而然耶?

路中所謂秀才,絶未有能文可與語者,椎陋無識,甚於我國遐鄕常漢之類。胡人雖入主中原,乃其地卽通衢大都,封以後,世被古聖王化澤,而今乃貿貿如此。中州文物,盡入氊裘,故自爾至此耶?良可慨也。

燕中所謂相見之禮,有揖而無拜。致敬則鞠躬,致謝則叩頭,語必作手勢。若遇相親之人,就前執兩手而搖之,致其歡欣之意,女人則不然。

喪服以白大布制服,而無以麤布者。旣殯之後,飮酒食肉如常。發引之時,置生雞一二首於棺上,莫知其所以,豈禳法耶?自發引前期,至所謂返虞時,必吹鑼角打鼓鉦,以此爲送終之禮。

人皆火葬,人則否,而近來頗有火葬者。蓋染胡俗而然也。雖火葬,而皆入棺燒火,收其骨,納于器而瘞之,聚土爲小堆。城邑、村落及佛寺,多有露置之柩。或於柩外累甎而灰塗之,或只以石塊壓其上,任其朽敗者有之。此則貧無葬地,或客死不能歸者,而畢竟歸於燒化。

見村落間祭先之處。無神主,只畫像於片紙,貼於樑壁之間,前置一板,列排爐、盒之屬,以時焚香而已。墳墓、寺觀及路邊堂院,多立碑碣,而深其中如神主陷中者,亦或有之。

曾聞路上乞人甚多,而今行則不甚繁。豈年事不至凶歉而然耶?然道路所經閭里蕭條,多有空虗頹荒處,生理之窮窶,可推而知矣。

朝夕之饋,或飯或粥。男女圍一卓而坐,各以小器分食,一器盡,又添一器,隨量而止。饗賓,主客共一卓,客至數人,亦不別設。但於每人前,各置一雙箸、一隻杯,從者持壺斟酒,隨飮隨斟。杯甚小,兩杯僅當我國一杯,而亦不頓飮,細細呷下。

尋常飯饌,村家不過一碟沈菜,富家則盛設,而不過是炒猪肉、熱鍋湯之類,無他異味。所謂熱鍋湯,以羊、猪、牛、雞卵等雜種,亂切相錯,烹熬作湯,略如我國雜湯。素稱燕中佳饌,而羶膩之甚,不堪多啜。又有所謂粉湯者,卽我國水麵,而和以醬水,入雞卵,亦熱鍋湯之類,而稍淡不甚膩。凡飮食,皆用箸不用匙。然匙亦有之,以磁造而柄短斗深。箸則以木造或牙造。

待客,必以茶行茶禮,亦如行酒,各人各鍾,隨飮隨斟。而茶要必熱,在鍾稍冷,則還傾壺中。飮茶尤要緩緩,呷茶一盞,幾至吸煙之久。茶不惟待客,亦無時不飮。如東八站茶貴處,以炒米代之,謂之老米茶。

南草,男女老少無人不喫,而待客之際,與茶竝設,故稱南草爲煙茶。市肆尤多賣者,揭之以名煙者,處處皆是。然其草細切,曬得極乾,無一點濕氣,故一瞬爇盡。亦不疊喫,一竹便止,通一日所喫,多不過四五竹,其竹亦細而短。使吸我國南草,則未及盡一竹,嚬眉卽止,稱以辢毒。見我國人連吸累竹者,目動有懼色,恐其中毒也。

炕上設食卓,長僅三尺,高六七寸,廣不及長三之一,是謂卓子。不惟設飯,亦供據而寫字。其炕下所設卓子,其高稱凳椅。凳椅之制,或圓、或方、或長,其高取其可踞。

所謂柔薄兒,以麵造,似我國霜花,而皺其縫,亦似我國饅頭。此蓋古之饅頭也。其饀以猪肉,和蒜爲之。又以麵作團餠,熬以猪、羊油,輕脆易碎,似我國乾飣狀。其珍者,和糖屑而爲之。雖有精粗美惡之不等,店肆所賣,率皆此類也。

又有以糖、麪、荏子之屬,合成果形,略如我國栢子餠、薄饊樣者。不至太甘,亦不油膩,稍爲可口。大抵燕中饌品,皆以猪、羊油熬成,故多有羶氣,不宜於口。

果品則梨小如雞卵,而味則佳。爛梨亦佳。柿比我國産絶大,淡而無味。乾而作團,如我國蹲柿者,味稍佳,而其甘不及。栗子、榛子、石榴、沙果、林禽,味亦平平。唯山査大如李,無一蠧,肉厚味佳。葡萄,紫色者味最佳。大棗比我國産倍大,肉厚核小,所謂黑棗尤佳。柑橘多至六七種,而其味皆佳。其中乳柑,皮如柚,味倍佳,最大者味酸,不堪喫。荔支、龍眼之屬,來自南方,頗多有之,而皆是乾者。曾前使行時,或得嘗其生者,味絶佳云,而今行未得嘗,可恨。西瓜,仁形圓而黑,肉厚,不比我國之尖薄。車載市積,男女老少行坐皆喫。檳榔出於南中,堅硬不可食,味且辢澁,而燕中人置諸囊中,常常嚼之。

五穀皆有,而蜀黍最賤,其次大豆,其次粟。大豆,色黑而小者尤賤。其形扁,與我國黑豆差異,味亦薄,牛馬皆飼此豆。炊飯率用小米、蜀黍,而蜀黍居多,間有旱稻米。北京有水稻米。水稻者,水田所種也,其色白如銀,而作飯終硬,但比旱稻則勝。大抵稻米終不及我國,胡皇亦以我國貢米爲餐供云矣。

魚則重唇魚、鮎魚、鱖魚、鯉魚、鮒魚最多,而味皆佳。菜則有蘿葍、芹、蕨、菘、蒜諸種,或以作沈菜,而味皆醎。蒜尤爲恒喫之物。其有羶臭者,非特胡羯之故,亦以常常食蒜,長有葷氣而然也。靑瓜淹沈使醎,以佐白粥,卽所謂靑葅者,味最佳,不減我國所淹。

小凌河甘同醢,頗似我國而味則不及。東八站雉,味不遜我國。膏雉、鵪鶉亦佳。入北京,連供雞、鵝、羊、猪、牛肉。雞則可食,鵝味不佳,羊之爛熟者,味最好,而性熱,不堪多喫。猪肉雖柔滑,亦甚羶膩。牛肉亦遜我國,唯足之烹者頗佳。獐、鹿肉亦佳。

酒則薊州酒最稱佳,而力弱易醒。未知釀法如何,而蓋皆粘黍所造也。我國燒酒,燕中人以爲峻烈而不飮,雖飮亦不甚嗜。醬皆用大豆,和小麥爲之。見其燻造,如我國所造,而一塊大如斗,醬味淡而微酸。市醬或和小豆爲之,味尤不好。

薪皆蜀黍幹,非黍則柳。皆鉅截,不以斧劈,惜其扎也。炭皆用石炭,而木炭亦有之。石炭色黑,其塊大小不一,其細瑣者,碾爲屑,和糊印成花甎。市肆間堆積,皆此物。爇不盡者,滅其火,可以再爇云。石炭最毒,其氣所熏,輒令人頭痛。余留館數日,覺頭痛甚苦,莫知其故。試屛去石炭不爇,卽不痛,可知其毒之甚也。然燕中人長時爇之,無所苦,自少習慣而然也。

器皿,窮村僻鄕皆用畫磁,非畫磁則皆烏磁也。其白磁罕見,銅與豆錫器,又絶無僅有。凡寺觀香爐及人家酒榼、茶壺、燭臺,多是白錫卽俗名白鐵小凌河之間市廛,有懸賣葫蘆小缸者,瑩徹有若琉璃、水晶,乃以麵造成者也。觸手便碎,只以供兒小一時弄玩而已。

炊飯皆用釜,而釜底平,故易沸。鼎鍋之屬絶不見。汲水之器,皆用柳編,輕而不破,亦不滲漏。井口甚狹,僅可出入汲器。斗形,口闊底殺,隔其半爲兩口,而其大如我國斛幾半之。升大如我國之斗。弓皆角造,長比我國加五分之二。矢,楛幹鸛翎,一箙揷七箇。鳥銃,長幾一把,竪而負之,在馬上放之,能中飛禽。

文房之珍,皆不及我國。筆以兎毛束之,而太柔,寫字甚不如意,又未久而禿。黍幹爲柄,亦不及我國之以竹也。墨有各樣品,而大抵如我國松墨,其中佳者絶罕。紙則所謂太史練紙,卽我國之白紙也。其他粉唐紙、銀面紙、毛綿紙之屬亦多,而皆脆薄,不如我國之堅韌。硯品亦無佳者。舊聞靑石嶺石可硯,回還時覓來示工人,以爲不堪用。以墨硏之,亦硬而難磨。

我國雖或造成甎甓,工役甚鉅,不能多造,而燕中則頃刻能造,又甚堅韌。豈土品勝於我國而然耶?抑由於工人之得其妙耶?

燕中炕室不用堗,只以甎鋪之。爇火又用黍幹,浮輕無力,不如柴木,而爇得十餘幹,則七八間長炕上下之間,雖相距廣遠,而熏暖之氣,終夜如一,又無冷暖淺深之差。此可見造炕之善矣。

且磁器所畫,我國則例多熹微,而燕中之器,如以細筆畫成絲髮之微,曲折分明,亦可見燔造之美矣。

凡日用小小買賣,通天下多以錢貨用之,而我國之錢,不可用於燕中,故自入北京境,以白金、紙、扇等物,換貿燕中錢文以去,隨物買取。其錢如我國所謂小錢,而三百三十三箇爲一兩。

境,未見有蜂蠟,皆以諸獸油作燭,以小木揷其中而燃之。燭形頗大,而油汁終不流下,明晃潔淨,勝於蠟燭。以油造成故,日候稍暖,則不堪齎到遠地。年前趙相泰采覓取累十雙,入於行槖,而未及半途,盡爲融化。蓋回還例在春後,日氣向暖故然也。我國雖有所謂肉燭,而制造之精,大不及此。

鄭世泰北京大賈也,其富罕儷。我國所買錦段,皆出其家。至於世所稱難得之貨,求之此家,無不得者。下至花、果、竹、石、名香、寶器,亦皆種種具備。家在玉河橋大路之南,制作甚宏傑,擬於宮闕。爲我國買賣之主,故譯輩凡有大小買賣,奔走其家,晝夜如市。此人通南貨,而今番貨到稍遲,譯輩以此故延行期。使行淹速,此人實執其權矣。其容貌瘦黑,甚沒風采,不似萬金財主云矣。

序班卽提督府書吏,而久則間有陞爲知縣者。我國人欲知燕中事情,則因序班而求知,輒作僞文書,受重價而賺譯輩。其家多是南方,而書冊皆自南至,此屬擔當買賣,如我國所謂儈人,而譯官居其間,使臣欲購冊子,必使譯輩求諸序班。彼此互有所利,故交結甚深。

所購冊子:《冊府元龜》三百一卷、《續文獻通考》一百卷、《圖書編》七十八卷、《荊川稗編》六十卷、《三才圖會》八十卷、《通鑑直解》二十四卷、《名山藏》四十卷、《楚辭》八卷、《漢魏六朝百名家集》六十卷、《全唐詩》一百二十卷、《唐詩正聲》六卷、《唐詩直解》十卷、《唐詩選》六卷、《說唐詩》十卷、《錢註杜詩》六卷、《瀛奎律髓》十卷、《宋詩鈔》三十二卷、《元詩選》三十六卷、《明詩綜》三十二卷、《古文覺斯》八卷、《司馬溫公集》二十四卷、《周濂溪集》六卷、《歐陽公集》十五卷、《東坡詩集》十卷、《秦淮海集》六卷、《楊龜山集》九卷、《朱韋齋集》六卷、《張南軒集》二十卷、《陸放翁集》六十卷、《楊鐵厓集》四卷、《何大復集》八卷、《王弇州集》三十卷、《續集》三十六卷、《徐文長集》八卷、《抱經齋集》六卷、《西湖志》十二卷、《盛京志》六卷、《通州志》八卷、《黃山志》七卷、《山海經》四卷、《四書人物考》十五卷、《黃眉故事》十卷、《白眉故事》六卷、《列朝詩集小傳》十卷、《萬寶全書》八卷、《福壽全書》十卷、《發微通書》十卷、《壯元策》十卷、《彙草辨疑》一卷、《製錦編》二卷、《艷異編》十二卷、《國色天香》十卷。此中雜書數種,係序班輩私獻。

書畫:米元章書一帖、顔魯公書家廟碑一件、徐浩三藏和尙碑一件、趙孟頫張眞人碑一件、董其昌書一件、神宗御畫一簇、西洋國畫一簇、織文畫一張、菘菜畫一張、北極寺庭碑六件此則搨取

北京太液池暢春苑正陽門外市街,最稱壯麗可賞。且太學石鼓,是時古物。文山廟亦合一遭展敬,而使臣不得任自出入,無可奈何。唯天主臺,置西洋國主像,中有日影方位、自鳴鍾等物,頗奇巧可觀。在領賞歸路,易於歷見,而亦因事勢緯繣未果,殊可恨歎。至於望海亭角山寺之未登,尤爲平生一大恨矣。

壬子行雜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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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子,余以原任大臣,退居楊州陶山村舍。是年四月初三日政,差謝恩正使,後又兼進賀使趙最壽爲副使,李龜休爲書狀官。

前此淸國所纂史中,有誣及仁祖反正時事者。顯宗朝使歸,陳請辨誣,而朝議參差,寢却不施。甲寅後,輩復申前說,權奸依其言,遣使辨之。彼國不唯不許,詰問其何由得見禁書。我國遂不敢復言,因爲停止者,近五十年。

至乙巳,趙文命以書狀回來,以不復辨誣爲慨惋語,書之日記以啓。上見之以爲「此當亟行辨晰」,遂遣使陳辨。彼國雖許改纂,而遷就不許者又六七年。昨歲節使之往,又申請刊頒,彼國謄示改正之本。我國以此爲恩,有此遣使之擧矣。

是日講筵,文命以右議政入侍。上謂文命曰:「今番謝恩使,異於他使行,當以大臣差送,大臣無可去者乎?雖在外大臣,豈不可爲此行?卿與領相,洪致中爲領議政素患之外,廟謨不可曠廢,決不當往。兩卿之外,誰當往者?」文命曰:「在外大臣中,李某可往乎。李某之外,無可往者,某亦有何不去之端乎?」

蓋是行正當炎潦,時輩皆憚行,宗班亦不肯行。上意與時議遂欲屬之廢退人,有是擧。吏曹乃以余越次入擬受點。此前庚戌,余見差謝恩使,力辭而遞。蓋以吾輩情迹,雖係往役,亦難出脚故也。今此再命,又有專屬之旨,非比泛除,辭解甚難,而亦不欲昧然承當,再上章列情病。辭意懇迫,輒皆不許,上意似落落。

不得已以五月初六日入京,爲治任發程計。該曹涓吉以七月初八日,方物封裹。同月十一日,拜表啓下。六月十三日,書狀官李龜休陞拜承旨,韓德厚爲其代。是時旱甚,旱餘必多雨,七月望間,正當潦溽,道途淹滯、方物霑濕之患,俱屬可慮。日期急迫,行具亦患窘礙。朝議頗以退定行期爲當,副使固請同入陳白。余必欲亟往迅返,殊無退行意,而同行意牢不可破。七月初五日,與副使、書狀請對,略陳稍退意。左議政趙文命、右議政徐命均亦助之,上命退定於今望後。

小黑山吳元亮家宿。此家列置泥金畫朱欌四部,以泥金書《關雎》三章,且書七言律一首,其詩曰:

作對神仙降碧天,瓊枝玉樹共翩翩。

歡騰畫閣飛香霧,喜溢蘭房散彩煙。

白璧合成佳配耦,紅絲繫就好因緣。

自守淸虗府,未覩人間美少年。

蓋北俗當新婚,必備給彩欌,故家家有列欌。新者可知其爲新婚,故者可知其爲經婚之久矣。

十三山甲軍趙連城家宿。迎送官送山査正果。聞此處人林玠方爲驛丞,以善刻圖章名,使譯邀來。語不能通,以文字相酬答。

渠書示曰:「老先生德尊年長,得親敎,益幸幸。」余問年甲、來歷。答曰:「年三十二歲。世居蓋州,先祖移居江南,今復寓於盛京。」余問所業。答曰:「少小廢學,且生於家落之後,未獲讀書,無足呈敎。」又問頗得留心聖賢性理之學否。答曰:「詩文已自未學,而況聖賢性理之學耶?無足爲長者聞耳。」問:「雅聞工於篆刻,願窺剞劂之妙。」答曰:「如此小技,願政與正同大方。但此間無有,先生歸日,當印冊就正。」

余曾托赴人,刻來圖章,有印本挾在書卷中,出示之。金益謙所刻印本亦出示。答曰:「好。然皆近時俗,泛無古氣耳。印章須古雅爲上,均和次之。」余更問:「我東最重中原人所刻,今乃貶之如許者何也?」笑答曰:「大約係琉璃廠所刻。」琉璃廠者,市肆別稱,其國賣術求售之處,諸品皆俗故云爾。至金益謙所刻小圖章,本貫及字皆稱好,姓名圖章大小二顆亦稱好,而「李」字稍不合云。蓋李字之木,不連於子字故也。至人所刻圖章本貫、字二顆,以爲「字未悞,刀法近於俗」。本貫、姓、字三顆,亦曰:「此三件皆用得,惟稍俗耳。」又書曰:「近日多此等刀法耳。此三方字,皆是刀法不流動耳。此等妄議,未知能當大鑒家之意否。」余言:「吾意正如是。欲借高手,一一改正。」答曰:「當得效勞,先生歸期若迫,恐難全附所望耳。」余答曰:「歸日尙餘數月,足容周旋。」又問:「石携來耶?若携來,當稍改卽妙。」余答以未携,且言:「本國石品不佳,欲求諸此中而奉請。」答曰:「此間亦難得佳者,當以二石奉贈。」

余執一杯酒勸飮。答曰:「中國禮,主人亦不先飮久之矣。況此亦不必拘禮。」且曰:「鄙年幼,且生於此地,禮久不習矣。先生勿以野人見哂,幸甚幸甚。」遂數三吸酒,書示曰:「貴國酒佳勝,但量薄耳。謹少領,以領盛意。」仍更飮,有不堪之狀。余請隨量,不必盡爵。答曰:「酒佳,極恨量薄。」盡傾一杯,其酒卽燒酒也。燕中酒味甚淡薄,而燒酒甚烈。屢吸而止,故意謂畏其烈也。後聞此中人飮酒及茶,本不一吸卽盡,必屢次吸之,乃其國俗然矣。臨歸,書示曰:「拜別悵恨。先生歸日幸早,降以聆淸誨爲荷。」觀其書不停輟,筆亦有法,自是雅士矣。

杏山堡七里河,申時,到高橋堡王自寬家宿。此地有吳光霦者,爲吳三桂員外郞,兵見敗之後,被謫於此,仍居此地,年今八十七。副使乾粮譯官崔壽城往見,問其時事蹟。其人耳聾神昏,不能了了酬酢,出示其時文籍。其一云:

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王,爲陞授官員事:「予以宇宙昏蒙,如居長夜,仰承天意,倡義救民,必資智勇之才,共濟昇平之烈。査得吳光霦,今授以金吾侍衛遊擊,用示優異,合行給箚,爲此箚付。本官遵照任事。爾受玆委任,宜益加奮勵,戮力行間,茂建勳勞,以膺顯用。儻有奇功足錄,自有不次爵賞,汝其勉哉。須至箚付者。

右箚付遊擊吳光霦,準此。

四年五月廿七日箚付。」

其一云:

兵部,爲陞授官員事:「洪化元年七月十六日,兵科抄出:『少保金吾親衛左將軍題,爲補用官員,請給箚付事:「今査得侍衛遊擊吳光霦,老成練達,應加以參將職衘,管理內府事等,因具題旨。」「吳光霦等依議用,兵部知道。欽此。」欽遵,擬合就行,爲此合箚。本官遵照。』本部欽奉旨內事理,欽遵任事施行。須至箚付者。

右箚付參將吳光霦,準此。

洪化元年七月廿一日,經承箚付。」

其下印押,又其下着押。

其一,戶部請添官員事云云。文繁不錄,而乃是差授光霦戶部員外郞者也。末端云「右箚付管理餉務員外,準此。洪化二年七月廿六日」,踏戶部印,印文云戶部之印。觀此,槪知必建國號曰,改元洪化也。便是一古蹟,覺新人眼目。

貞女祠入賞。大抵一如前所見,而金碧一倍炫耀。問之則以爲今年新加丹彩云。壁上粘付一紙云「雍正二年,奉旨特諭。姜女廟乃歷傳古迹,不可泯沒。無論本處、過經人等,但許進香瞻仰,不許棍徒裸體赤形以爲遊戱爾。邊關近處,不時巡査照看。欽此」云云。

先君子記中,「秦皇安在哉」儷語下,書文天祥題、錢塘宋紀書。前記儷語二句,「要知一片」,非「一片」,乃「一點」,而下書張延題。李蟠撰祠記,高昺書,龔眉望篆。祠後立四碑。程觀頤撰碑,康煕己酉立。高齊岱撰碑,比三碑特小,康煕戊辰立。張時顯撰碑,萬曆丙申立。張棟撰碑,萬曆甲午立。「望夫石」三字下,刻「太原白輝題」五字。振衣亭傍,刻「江左張」,下熹微不能記。「作如是觀」四字,內閣纂修賀廷佐題。外門內壁,書一絶曰:

不見築城人,但見貞女迹。

試問萬里城,何如一片石。

千山范光遠題,詩意頗可觀。

夷齊廟入謁,所見一如前記。門內有碑,瀋陽范文程撰,郡人石□熹微篆,郡人劉鴻儒書。左門有重修碑,慈谿袁煒撰,嘉靖庚戌立。右門有重修碑,高平郭鎜撰,嘉靖庚戌立。庭左有碑。第一碑,三韓彭士聖撰,康煕乙巳立。庭左北有碑,商輅撰,劉珝書,劉昭篆,成化甲午立。庭左第二碑,張廷綱撰,李文篆,楊徉書,弘治戊午立。第三碑,郡人庶吉士姓名琢破萬曆庚戌立。庭右第一碑,石鎭國撰。第二碑刻詩,萬曆癸未,程朝京書。第三短碑,刻祭文。庭右北有大碑,御史馬祖常撰,成化甲午,玉璽識。

塑像前香爐,篆書「黍稷非馨,明德惟馨」。閣內,扁「百世之師」,雍正年間所立。「萬世標準」,康煕甲申,祖擇溶書。殿門外左邊,有二律,康煕辛酉,祖擇溶題。又有劉鴻儒康煕戊午序竝二律。「古賢人」三字,戊戌,喬于瀛書。「倫常師範」,康煕乙酉,朱光宗立。「平灤上境」、「仁賢肇迹」,竝嘉靖張玭書。又石刻七言排律,商丘曹代蕭書。「揖遜堂」,康煕戊午,張朝琮書。內外左右壁上,磨石刻詩文甚多,幾至數十。淸風臺前,有成化九年刻公移于石。又扁「高蹈風塵」四字,張玭書。又扁「在水之湄」四字,今年黃佑書。

展謁後,自淸風臺,轉至水上高阜,設席而坐,副使書狀亦至。水淸碧,游魚可數。招住近人,使之網來。其人輩言若給扇柄,可以網。出給扇,使之網魚,魚終不能得。渠輩亦不過得扇而止。

宿昔年赴時,所宿主人谷碕谷䃹兄弟來見。渠輩頗喜重見舊面,致欵不已。余問:「能記吾面否?」答曰:「記得。」仍言:「顔采比前無少減,只鬚髯多白,而豐滿一如前觀,可賀。」其姪亦來見致欵。谷碕兄弟極言吾不處渠家之落莫,余言:「初欲處汝家,以汝家客室曠廢,不得已處此。歸時汝可修補,使我入處否?」答以「謹當另加修飭以待」云。

邦均店項萬家,朝飯。至白澗店,暫入香花菴,一如前看。登樓眺望,頗爽豁。庭左右有碑。左碑,孫國楨撰,陳良弼書,王象乾篆,萬曆甲寅立。右碑,萬曆乙卯,周延儒撰。關廟前,有大香爐高峙於大石上,刻之曰「古刹香花菴供。金爐不斷千年火,玉鼎常焚萬載香。豁開□熹微地通天眼,揷轉白牛答正宗。大明壬子年孟春吉日立」云云。庭下白松,亦依舊雙立。

通州北京,道路鋪礴石,至北京內城外而止。費爲累鉅萬,自十餘年始爲之云。又道路左右,列植楊柳,此近來所始云。聞此國所謂陵墓俱在薊州,其鋪石於路者,爲胡皇省掃時侈觀,擬自薊州連絡北京,而力姑不贍,止於通州,而前頭又當自通州薊州而止云。

自古帝王遊幸之所,未聞有鋪石之事,而今乃創爲作此無益之浮文,耗財病民,不遺餘力,良可怪也。其種柳則豈出於倣家耶?則以姓之故,欲爲厭勝之計。姓而種柳,有何意謂耶?尤可笑。

往禮部,呈表、咨文書櫃於禮部侍郞吳襄前。江南人,文進士,年可六十餘。罷出,坐於越廊階上,改着便服而還。禮部諸官語譯官金是瑜曰「正使年紀似近七十,而肌膚精力甚旺健,必享遐壽之人。聞是你國閣老,乃知貴人氣象,自與餘人有別也」云,好笑。

禮部尙書三亥人也,送郞屬問安否。譯輩言:「此乃曾所希有之事。以大臣來故,特致尊敬之意而然也。」

往見天主堂。堂卽西洋國人所創也。西洋之道,以事天爲主,不但與儒道背異,亦斥仙佛二道,自以爲高。康煕甚惑之,象天上,作是廟。中間毁壞,雍正又新創之。在所住數十武,不勞歷覽,故往賞之。入門,便覺丹碧眩耀,目難定視。旣是象天上者,故其高幾摩星漢。其畫日月星辰,固也。壁上多畫陰鬼,有同禪房十王殿,見之,幽闇無陽明氣象,可怪也。

守直人姓者,西洋國人也。出見,持茶以待之。年今六十,碧眼高鼻,鬚髯屈盤,披髮圓冠,闊袖長衣。問其國距北京幾里。答曰「海路爲九萬里,陸路五六萬里,與大鼻㺚子地界相接」云。

譯輩來示一張文字。卽今夏間,山東御史以麒麟新出,牒禮部者也。其文曰:

巡撫山東等處地方督理營田、兼理軍務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三級紀錄六次,爲聖德之保和備至,天心之錫福彌隆,恭報瑞麟毓生,光照嘉應事:「雍正十年六月十三日,據布政使鄭禪寶詳據曹州鉅野縣知縣廖開春詳稱:『雍正十年六月初五日,據新城保地保祝萬年等保稱:「該保李家庄李恩家,於本年六月初五日辰時,有牛産生瑞麟,金光繚繞,歷辰巳兩時。遠近聚觀,咸稱奇異,理合稟報等情。」隨親詣産麟處所,敬謹檢看。係麕身牛尾,渾身皆甲,甲縫皆有紫毫,玉定文,定光彩燦生,實屬聖世瑞徵,擬合轉報等情。』

職迅卽委員馳赴鉅野,細加看視。據稱『瑞麟身長一尺八寸,高一尺七寸,麕身牛尾,頭含肉角,定戴旋毛,目如水晶,額如白玉。遍身鱗甲,悉係靑色,甲縫俱有紫色絨毛。脊背黑毛三節,中節毛皆直竪,前節毛向前,後節毛向後。胯、腹、蹄、腕,皆有白毫。尾長五寸五分,尾尖有黑毫四縷』。見經繪圖,呈送到職。職敬閱之下,實甚懽忭,隨恭設香案,望闕叩頭慶賀訖。

欽惟我皇上道協淸寧,功參化育。體元立政,六府修而三事和;建極敷民,五典惇而九疇敍。弘繼述於烈,萬邦共荷生成;廣經綸於濟活王猷,四海同躋煕皥。恩膏覃被,逮昆虫草木以均沾;愷澤殷流,海澨山陬而胥洽。聖德克孚於天德,春臺化宇□高厚之難名;天心求契於聖心,象緯方輿慶嘉祥之疊至。華星順軌,丹霄麗雙璧之輝;湛露凝甘,繡甸闊千珠之液。九穀登而穎舒九穗,之芝發而秀吐三華。乃若黃河淸於之間,不獨波澄;慶雲現於之涯,豈徒彩煥?玆當鉅野之鄕,復覩瑞麟之育。麕身牛尾,允擅殊姿;一角圓蹄,咸推異品。

職伏□《書傳》、《春秋》服虔註曰『王者視明禮修,則麒麟至』,又《禮斗威儀》曰『王者政訟平,則麒麟在郊』,又《孝經援神契》曰『王者德至鳥獸,則麒麟臻』。是以軒轅之朝,麟遊有紀;之世,《麟趾》有歌。

撫玆神物之誕生,益見瑞符之昭格,良由我皇上履信思順,懋惟精惟一之修,積厚還淳,施引養引恬之惠。欽恭光乎四表,如日月之照臨;安阜遍於八紘,比乾坤之幬載。況東省,壤聯畿輔,沐化尤先;路接康衢,蒙庥最渥。表崇至誠,宸衷信篤於宮墻;懷保群黎,睿慮時勤於蔀屋。是知麟之所兆,信而可徵。五色含章,卜文明之大啓;四靈冠首,占戩穀之方來。

職忝任封疆,欣逢盛美。自天申命,已知純嘏緝煕;在地成形,更識太和翔洽。願効升恒之頌,用抒拜舞之誠。伏祈照付史臣,宣示中外。毓於郊藪,千秋表河嶽之奇;載在圖書,萬古煥奎婁之象。

職實切踴躍懽抃之至,理合繪圖進呈,恭疏題報。伏祈皇上聖鑒施行。爲此除具題外,合咨貴部,煩請査照施行。須至咨者。

右咨禮部。」

麟也,聖王之時亦不常有,況此腥穢之塲,豈肯現出?且牛而産此,乃一妖災,又孰知其爲麟哉?妄飾奇迹,極意媚悅,臣下之諛佞若此,其君之昏驕可知。如是而國安得不亡?

譯輩來言「聞序班言,西賊大猖獗,兵數萬盡沒急報入來,內閣憂遑,未及徵發外兵選送,京軍方逐日點閱操練」云。而首譯金是瑜常明言以爲「西師連捷,少無所慮」云。似是諱秘而然。

天主堂主胡姓人,送《三山論學記》ㆍ《主制群徵》各一冊、彩紙四張、白色紙十張、大小畫十五幅、吸毒石一箇、苦果六箇。以若干種爲答禮。

所送二冊卽論西洋國道術者也。所謂吸毒石,其形大小如拇指一節而匾長,色靑而帶黑。其原由則小西洋有一種毒蛇,其頭內生一石,如扁豆仁大,能拔除各種毒氣。此生成之吸毒石也。土人將此石捶碎,同本蛇之毒及本地之土,搗末和匀,造成一石,式如圍棊子,乃造成之吸毒石也。

其用法則此石能治蛇、蝎、蜈蚣、毒虫傷嚙,竝治癰疽、一切腫毒ㆍ惡瘡,其效甚速。若遇此患,卽將吸毒石,置于傷嚙處及癰疽、惡瘡之上,此石便能吸拔其毒,緊粘不脫,俟將毒吸盡時,方自離解。是時急持吸毒石,浸于乳汁之內,浸至乳略變綠色爲度。後將此石取出,以淸水洗淨抹乾,收貯以待後用。其所浸之乳汁,旣有毒在內,須掘地傾掩,免傷人物。如傷毒及瘡毒或未盡,仍置吸毒石,吸拔之,其法如前。若吸毒石離解不粘,是其毒已盡,患可徐痊。乳汁須預備半鍾爲要,或人乳或牛乳俱可。倘是時無乳汁可浸,或浸之稍遲,則此石受傷,後不堪用矣。

所謂苦果,其形或圓或長,色黃黑,其大不過一寸。用法則能療內外之患,一治婦人難産,用淸水磨服,卽産。一治癨亂吐瀉,用淸水磨服。一治瘧疾,用淸水磨服。一治食積,用淸水磨服。一治凡諸火證,用淸水磨服。一治凡諸瘡毒,用乾燒酒磨敷,卽能止疼痛,徐徐自愈。更有他用,其功不能盡述。此果,大者可作十服,小者可作七八服。

首譯見常明回言「爾國西北兩處開市,在爾國弊端實多。聞爾國北道之民,每於交市之際,嚴冬盛寒,只以麻衣或狗皮掩身,可知其民之貧甚。且所市之牛,率皆體小,想未及長成而然。朝廷深知此弊,欲罷互市,爾意以爲如何?爾須傳達此意於使臣而來報,當以此意送咨」云云。余等答以「此非一時使臣出意見擅便之事。若送咨文,則自我國當有回答」,俾以此意言及於常明

豐潤谷䃹家宿。也能踐前約,精修客室以待。進一床,列梨、栗、柿、榛、沙果、葡萄、石榴、菘菜、猪肉等物合十二器,又進茶、酒,厚意可掬。

余贈二詩,起謝曰:「當不得如從天上降,當永以爲寶。」余請步韻以贈,俾作他日顔面。答曰:「全不能爲此,末如之何。如欲看我顔面,此有一冊子中有叔父序,敢以奉贈,願以此替面。」其冊爲二卷,名爲《廿一史彈詞》,卽就歷代以下,以至,提出國家關重事迹,以詞塡曲者也。

此地居人郝泳來見。稱以秀才,而別無文學,只爲八股文章,卽如我東業四書疑義科儒也,無足與語。

林玠刻吾名字圖章,專人追送,刻法頗佳。但「宜」字無點,於字法不合,還付,使之改送。

生員王天壽者呈名帖。蓋以山西人,留此地敎學資生者也。其名帖云:「套言不敢妄呈。竊窺君之衣冠文物,眞不愧聖人之裔,宛然箕子如在也。吾輩忝生中華,雖與太平之草木,同沾雨露之深恩,何意得覩先朝之遺風爲快也?幸而邂逅相逢,敬具酒肉微儀,以誌斯文一氣之盛事。實非射利,望其笑納。」余書示曰:「厚義多感,然盛儀不敢奉領。」又書曰:「可須薄禮,不過敬先聖風。却非射利之徒,何須推阻?」余不得已許之。卽持猪肉、酒壺以呈,且書曰:「不堪之儀,微表寸心,深取大人之笑,罪罪。」又書曰:「敢請大人在貴省官居何職、尊姓、大號。后日再逢此過,卽爲舊交。」余方食,使譯書示,渠首肯。余又書示曰:「吾衣冠何如?」卽書曰:「衣冠如前代。吾等不幸而生斯世,又幸而見大人也。」余又書曰:「吾衣冠乃是箕子之舊,卽古中華禮服也。」渠卽叩首拱手以致敬恭之意。

余贈紙一束、臘藥數種。固辭至於再三,余力請,始乃强受。此地人求索紛然,而此人則例贈亦且固拒,且觀所書,不無思漢之意,心以爲嘉。聞裨、譯輩言,退至渠輩所,大示不滿之意,加給扇柄,始乃受去云。渠輩本習,豈易棄之也?良可一笑。

發行後,自京城義州,三十九日。留日竝計,下同。鴨綠江北京,三十日。留北京,二十五日。回還時,自北京鴨綠江,二十七日。自義州京城,十七日。往還摠計一百三十七日。在異域者,八十一日。里數,通往返大約六千四百三十五里也。得詩三百五十首。

所購冊子:《宋史》一百卷、《紀事本末》六十四卷、《鳳洲綱鑑》四十八卷、《元史》五十卷、《太平廣記》四十卷、《元文類》ㆍ《三國志》竝二十四卷、《草廬集》二十卷、《西陂集》十六卷、《古今人物論》十四卷、《陸宣公集》ㆍ《宗忠簡集》ㆍ《許文穆集》竝六卷、《高皇帝集》五卷、《朱批詩經》ㆍ《蠶尾集》竝四卷、《岳武穆集》三卷、《羅昭諫集》ㆍ《萬年曆》竝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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