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三十
杂识
编辑庚子燕行杂识下
编辑发行后,自京城至义州,二十三日,〈留日并计,下同。〉自鸭绿江至北京,三十二日,留北京四十二日。回还时,自北京至鸭绿江,二十八日,自义州至京城,十三日。往还摠计,一百三十八日。〈在异域者,一百一日。〉里数则通往返,大约六千馀里也。得诗,三百九十二首。
渡鸭江以后,两日露宿,入栅,始宿于站所。其站凡三十,而每站各置察院一区,所以处我国使臣也,故以朝鲜、柔远等馆,名之。
其三十站:凤凰城、松站、通远堡、连山关、甜水站、狼子山、辽东、十里堡、沈阳、边城、周流河、白旗堡、二道井、小黑山、广宁、十三山、小凌河、高桥堡、宁远卫、东关驿、两水河、山海关、抚宁县、永平府、沙河驿、丰润县、玉田县、蓟州、三河县、通州也。
察院率多颓废,故自前每多借宿私家,而无论昼夕,站一处其家,必有其价,名曰房钱。以纸、扇等各种给之,而刁蹬需索,或至斗哄,亦可苦也。若欲越站,则亦必周旋于护行诸胡后为之,颇有所费,且有人马难支之虑。
一从本站止宿,事固便顺,而今行以过我国卒哭后发程,日期未免急促。不得已越边城而宿孤家子,越周流河而宿白旗堡,越二道井而宿小黑山,越站者二日矣。抚宁则虽有察院,距山海关甚远,故止宿楡关,已成近例,今亦如是焉。归时则还家意忙,前越二站外,又越甜水站而宿连山关,越三站矣。
自九连至凤城,山明水秀,往往开野。自凤城至狼山,山高谷深,屡渡大川。过冷井十馀里,始出辽野。行四百里,始见丘陵。自是至北京,虽有小小冈陇,大抵皆是平野,不复逾峻岭。
道上所过近山,九连城之松鹘山、凤凰城之凤凰山、广宁之医巫闾山ㆍ十三山、山海关之角山、蓟州之崆峒山ㆍ盘龙山。此七山,皆石山。其远山,昌黎县之文笔峰、辽东之千山,最奇秀,而西北边长城一带,亦多奇峰。
水则辽东之太子河、沈阳之混河ㆍ辽河、锦州卫之大凌河ㆍ小凌河、抚宁县之羊河、永平府之青龙河ㆍ滦河、丰润县之还香河、蓟州之渔阳河、三河县之滹沱河、通州之白河,皆有舟。而小滩之以河名者,亦处处有之,古所谓“北方流水之总名者”,信矣。白河、辽河最大,几如我国临津,其馀十水,只如猪滩。
自渡江至北京,地皆沙。自入辽野,往来车马益多。沙益细,乍风辄扬,状若烟雾。关内尤甚,虽无风之日,轮蹄间触起者,如灰扬,着人衣帽。在轿内,垂纱以遮,而由其细故,透入尤易,顷刻之间,堆积如丘。
北京城,周四十里,南边重城,周二十八里。通州城,周八九里,西有重城。蓟州城、永平府城,周俱八九里而无罗城。锦州卫城,周八里,东有罗城。宁远卫有内外城,周八里。山海关城,周七里许,有东西罗城。沈阳有内外城,外土城,内城周八里。中右所、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等处城,周与锦州卫相等。
凡城皆砖筑而高三丈以上,山海关最壮。抚宁县、玉田县、丰润县、三河县及诸驿堡,莫不有城,而其高皆不下三丈。县以上城,皆有十字街楼,二檐或三檐,金碧照耀半空。
自辽、沈以后,路上多烟台。烟台之制,或方或圆,方者一面可三丈馀,圆者可围十九把,高五丈以上,以砖夹灰筑之,四围如削。近上三分之二,开前后两门,仅容人,其上下必有云梯矣。
台上有一层台,高可半丈,是则将领所坐处也。上下台皆有垛堞。近则五里,远则十里,碁置相望。一台以百人守之,有警则放炮相报。初出于戚继光所创,其意诚非偶然,而今来见之,多有毁破者矣。
北京宫阙制度,太和殿前有五重门:第一太和门,第二午门,或名五凤门,第三端门,第四天安门,第五太清门。门外数百步,有正阳门,此城门也。自太和至正阳,其直如绳,辟则内外洞然,无少回曲。
太清门内左右月廊,各百馀间。天安门内左右月廊,各二十二间,中间各有门。左通宗庙,名曰庙街门;右通社稷,名曰社街门。端门内左右月廊,各四十馀间,而北头有两门,左阙左门,右阙右门;南头有两门,右曰社左门,左曰神厨门也。
北京宫阙,永乐所创,而甲申经李自成火烧后,颇重修,而制度皆旧也。壮丽整齐,真帝王居也。
午门制度,城高可四丈,东西六十步,中有三虹门,门楼凡两层九间。门左右,城折而南出各六十步,其折处、止处,皆有三层十字阁对峙,即阙也。门楼与十字阁之间,有阁相连,皆黄瓦。十字阁加金顶,其上色特烂然。曾闻此非金,乃风磨铜,即外国产,贵于金,磨风益光,故名云。阁制奇巧如画。
端门、天安门楼,亦二层九间。太清门独一层,而三门皆闭。惟皇帝出入天安、太清之间,左右有西长安、东长安两门,此百官通行之门也。东长安楹与栏,皆以砖为之,自太清以内尽铺砖,而皆侧竖凸凹,难行。
市肆,北京正阳门外最盛,鼓楼街次之。〈在宫城北〉通州与北京几相埒,沈阳、山海关又次之。车马辐辏,百货充牣,两处一样,而士女都冶,山海关为胜,永平府次之,抚宁县、丰润县、玉田县又居其次。而大抵市楼华饰,亦北京为最。
每于市肆,辄悬竖木版,或排张绒帐,揭以佳号,或称某楼,或称某肆、某铺。日用饮食、书画器玩,以至百工贱技,无不列肆以售。而以白大布,横张于肆前,或悬揭旗幢,大书某物和买,使过去者瞥见即知。而辄以佳名称之,如酒则称兰陵春,茶则称建溪茗之类是也。
公私屋大抵多南向,虽下户草家,皆五梁。梁长者二十馀尺,小不下十四五尺,其大屋,七梁九梁者或有之。亦或有无梁之屋,而无论间架多少,皆一字,无曲折连络之制。而前面中央为门,左右设窗。东西北三面皆筑墙,而北墙当中设门,与南门相直,通人往来。
前后门之间即正堂,而堂左右各有门,其内即室也。室中附窗为炕,其高可踞,长可一间,广可卧而足不可伸。炕外皆铺砖,而贫者否。灶在室中,皆安釜炊。烟恒满而人不以为苦,由其习惯为常而然也。
枢悉用木,门无铁环,以木贴门之中央而穴其内,欲闭则插木于其穴,欲开则抽之。窗槅皆向内,从内开闭而糊纸于外。
东八站、辽东等店,多糊以我国白纸,以近我国,易于觅得也。过此则以唐纸之甚薄者糊之。我国则虽以壮纸糊窗户,日月稍久,犹不免破落多穴。此则无论唐纸与我国纸,皆以至薄者糊之,烟熏黯然,可知其久,而少无穴破者。且以唐纸涂壁,而无一皱纹。其用心精细,非我国所及也。
屋瓦,惟宫殿、公廨及寺观,用鸳鸯瓦。私家不得用元瓦,只覆央瓦。而公侯、驸马家则许用鸳鸯瓦。屋甍,皆以砖为之,屋脊亦然,而皆雕镂或加青绿彩。屋壁厚尺馀,以砖夹灰筑之,或筑以土坯,外涂石灰。瓦缝亦悉用石灰涂之,雀鼠不得穿。到处罕见雀鼠,岂亦以此耶?
自凤城至周流河,草家居多。自周流河至山海关,土屋居多。自有土屋以后,间有瓦家,而绝不见草家,此无草而然也。草屋上,平涂以土而不漏,草生其上,或以石灰涂之。草家所覆茅,皆不编,但束积如鱼鳞而盖覆之,其厚尺馀。屋脊则泥涂其缝。
北京城内凡通街、僻巷路左右,皆作隐沟,使一城檐溜及行潦尽入此,会于玉河,出城外。城内又不得畜鹅、鸭、羊、豕之属。以此城中无沟渎亦无粪秽。
人家无溷厕,二便皆器受而弃之。城内僻巷,往往有深窖,即人家弃粪处也,满则辇出于田。其溺器形如凫,口如酒铛,我国人初见,或认作酒器而吸之。胡人亦得我国溺缸,作饭器,真是对也。
家家奉关帝画像,朝夕焚香,店肆皆然。关帝庙必供佛,佛寺必供关帝,为僧者一体尊奉,曾无分别。
有村,必有寺有庙,如辽阳、沈阳、山海关等处最多。至北京城内外,寺观比人家,几居三分之一。但一寺所居僧,虽大刹,不过数十人,道士尤少。其僧皆不识文字,而顽硬不恭,全无释子修谨貌样。所服,缁黄色长衣,头着黑帽,状如我国寝帽,而方其棱。
胡人常时所服,皆黑衣,贵贱无别。而朝服则有披肩、接袖、马踢胸等名。其帽顶、带版、坐席、补服,各以品级不同。
盖帽顶,以衘红石为贵,其次蓝石,其次小蓝石,其次水精,其次无衘为下。带版,玉为贵,其次起花金,其次素金,其次羊角为下。
坐席,有头爪虎皮为贵,其次无头爪虎皮,其次狼,其次獾,其次貉,其次野羊,其次狍,其次白毡为下。夏则三品以上红毡,四品以下皆白毡云。
补服,文禽、武兽,悉遵明制。里衣,其长及踝,狭袖而阔裾。表衣,其长至腰,两袖及肘,是谓接袖。圆裁锦,帽贯顶,加肩,前后蔽领,是谓披肩。披肩及表里衣皆黑,而其绣以四爪蟒为贵。补服在表,束带在里。文武四品以上,方许挂数珠,拴马踢胸。马踢胸,未详其制。此等服色,虽非华制,其贵贱品级,亦章章不紊矣。
官员之行,一骑持坐席,在前行。盖以坐席,别其品级高下故也。大小人员遇皇子,皆下马,阁老以下否。官高者皆乘轿,而清人不得乘轿。轿之制,内作二层,颇似我国轺车,使可踞坐,而外垂黑帐,如我国屋轿。引路者喝一声以导之。
男子衣服,除富奢者外,悉用大布,虽北京亦然。女子衣服,贫寒者外,悉用绮罗,虽穷村亦然。女子无论老少,并收发作髻,裹以黑缯之属,额贴玉版,被绮縠,涂粉簪花。而其夫则衣服敝恶,面貌丑陋,乍见,皆认为奴。
凡大小事役,男子悉任其劳。驱车、耕田、负薪之外,运水、舂米、种粟,以至织布、裁衣等事,亦皆男子为之。女子则罕出门外,其所为不过缝鞋底而已。村女则簸谷、炊饭等事,或自为之。店房中,绝不见女人往来。女子大抵避人,余等入店,辄多避匿,而驿卒辈则不避之,至与之杂坐吸烟,接膝交手,而不以为嫌,亦可笑也。
男子所着胡帽及裘,富厚者用貂,其次用羔、羊、杂兽皮,而不用狗皮。凡着裘,必使毛在表。男女衣服,无论奢俭,色俱尚黑,而汉女则不尽然,穿青红袴者多。男女衣俱无衽,内外所着又无敛结之带,皆以小团珠无数纽缀,解脱衣服之际,甚不容易。无论胡汉,一皆胡帽胡服,而见画本,虽画近来人物,冠帽则悉依汉仪,于此可见虽不得已从时制,而心实歉然也。
男子无论贵贱,皆穿鞋穿靴,虽驱车者亦然。其鞋皆用布帛造,皮造者无,麻鞋、稿鞋亦无。凤城、沈阳之间,或穿皮袜,即我国所称“月吾其”者。胡女不缠脚,亦或穿靴。小儿虽数岁者,亦皆穿袜、穿鞋靴,无赤脚者。其着衣、束带、着胡帽,亦与长者无异,只以其面貌,别其长幼。
孩儿之不能坐立者,例盛以大篮,篮底铺以襁褓,而垂索悬挂于梁间,如秋千戯状,左右摇飏,俾令儿快爽止啼。放二便则出而洗涤,更以他襁而盛之,终日摇之不已。
男子担而不负,用一条木,两头悬物,用肩担之。谓之扁担,一担重可百斤。其运水、搬柴,皆用此法。其行远路者,用行李与铺盖,卷作一条,加于肩,倦则移左移右。虽行千里之远,亦如此。大抵任物,以肩不以背。
大车驾五马,或驾八九马,小车不过一马一牛。而其轮俱无辐,但贯木一纵二横,以纵者为毂,方其孔,使轮轴同转。轮裹以铁叶,周围加钉,防其磨破。蒙古车制,一如我国而稍轻薄。又有独轮车,一人从后推之,可载百馀斤。载粪皆用此车,亦有载牛、猪肉以去者,皆用此车。北京市中,最多驾车,必以马,否皆骡,骡力大故也。将车者持丈馀鞭,坐车上,鞭不尽力者,众马齐力,车行如飞。
以扁圆大石,置地上,中央插一木柱,又用数尺许大圆石,穴其中,贯以木,作活机,以其一头系于柱,一头驾驴而转之。是谓碾,家家有之,碾粟成米,亦碾木麦。此外又有磨,其制与我国同,而皆用驴转。碾驴、磨驴,皆笼其目,以其游目四顾,忘其转也。一人执鞭而临之,终日不息其转。以马牛转碾者亦有之,此亦笼其目。
东八站及锦州卫,最多驴。关内人多于此处买去。驴役最苦,人骑之外,駄柴、駄水、转碾、转磨,皆用驴,至或代牛而耕。
耕法,关内农器轻便,或以驴、或以人引之,不尽驾牛,关外则全用牛。辽东,以两牛并驾,而农器之制亦如我国山峡所用,岂高丽旧俗犹存而然耶?
牛体小,角长曲而向前,其形与我国牛不同。又不穿鼻,但以绳络两角。《庄子》曰“络马首、穿牛鼻,人也”,我国之穿鼻,实遵古俗,而燕中之不穿鼻,岂亦胡俗然耶?
橐驼本出沙漠,以其能载重远致,多有畜养者。其形,高可一丈,身瘦头小,项细而下曲,行则随步伸缩。头如羊、足如牛,而蹄薄小在毛底。背有两肉峰,自成鞍形,前峰有毛散垂,如马之有鬣。其峰肥则硬起,瘦则软伏,故常饲盐,盖食盐则肥也。近人,即鼻喷黄水,臊臭不可近,以索穿鼻而制之。其力可任三马所载,其声似牛而嘶。性喜风,有风则必作声以应之。其色大抵黄黑,而亦有白者。
马之白色者,十居六七。牛有白色、灰黑色、斑驳色,而灰色、白色居多,纯黄者绝无。猪亦多白者,鸡多白斑毛羽,〈俗名求数鸡〉其黄赤色者绝不见。大抵六畜,皆多白色,辽、燕地方属西故然耶?
自沈阳至北京,羊群甚多。辄以红丝系角,头背间,皆打朱点,所以别之也。每朝列置市廛之傍,几至百数,俯首齐足,整立不乱,亦可异也。马亦一小儿驱去数百群,而终无横奔乱走者。盖胡人驯扰禽兽,乃其长技也。
马之远行者,虽日行数百里,在道不饲草豆。至宿处,歇过一两时,方卸鞍,饲草豆。夜深后,饮以清水。至晓又饲草豆,有水则饮,无则行到有水处饮之。其累月喂养,体极肥者,远行不饲豆,每夜只给长草一束,但饮以清水,过八九日后,方许饲豆。饲养之道,比我国似简,而实则得其要也。且当寒节,我国则必以马衣〈即所谓三丁〉覆背,而燕中则放置郊场,元无盖覆,而亦不致伤,此又胜于我国也。蹄不加铁,而驴或加铁,亦可异也。
鞍、辔之饰,鲜用铜、铁,如驴镫,多揉木为之,大抵铜、铁贵也。锉刀,刃薄而利,一人按之以手,能切刍草。我国人,足踏手按,必须两人,而燕中则一人锉之,亦甚捷利,顷刻之间,锉积如山,此则胜于我国矣。
我国人乘马,别使人牵之,燕中人大以为笑。每儿童辈乘马,使人牵之,作劝马声,称“高丽高丽”而去,以为戯劝马声亦为剧笑之资故也。尝观古画,乘马者辄自以手控马。以此见之,使人牵马,实我国之规。而其自为控马者,非但胡俗为然,自古中国人皆然也。
又燕中人决罪,不过以鞭打其臀脚而已,见我国棍罚,极以为骇。留馆之日,有小儿辈伏一儿于地,自举木杖,高举肩上,作声而打之,为决棍之状。盖心常异之故也,可笑可笑。
狗,大者如驹,能获獐鹿;小者如猫,尤为轻趫。胡人最重狗,人与狗同宿一炕,甚至共被而卧。路中有一胡人家甚华侈,壁张彩画,炕铺红毡,而狗乃游行其上,见之可丑。又于领赏日,见狗与胡人相错于班中,尤可骇也。
清人大抵丰伟长大,而间有面目极可憎者。膻臭每多袭人,言辞举止,全无温逊底气象。汉人则颇加敛饬,外貌亦稍端正,而南方人轻佻狡诈,面形尖薄,气禀然也。语操南音,与寻常汉人绝异,虽于自中言语,亦不能尽通,如我国所谓遐方使土俚矣。清人皆能汉语,而汉人多不惯清语,道路所逢,清汉相杂,而皆作汉语,绝无为清语者。清人则称满州,汉人则称蛮子,满州本女真之号,称之以此,固其宜矣,而其称蛮子者,有未可晓矣。
路中见男胡,率是疏髯。虽累十百人,须髯多少一皆均适,绝无胡髯被颊者。岂头发既尽剃,故髯亦剪繁略存,只以表丈夫耶?且无论男女,面麻者绝少,亦岂痘疹之盛,不及于我国而然耶?
路中所谓秀才,绝未有能文可与语者,椎陋无识,甚于我国遐乡常汉之类。胡人虽入主中原,乃其地即通衢大都,尧封以后,世被古圣王化泽,而今乃贸贸如此。中州文物,尽入毡裘,故自尔至此耶?良可慨也。
燕中所谓相见之礼,有揖而无拜。致敬则鞠躬,致谢则叩头,语必作手势。若遇相亲之人,就前执两手而摇之,致其欢欣之意,女人则不然。
丧服以白大布制服,而无以麤布者。既殡之后,饮酒食肉如常。发引之时,置生鸡一二首于棺上,莫知其所以,岂禳法耶?自发引前期,至所谓返虞时,必吹锣角打鼓钲,以此为送终之礼。
清人皆火葬,汉人则否,而近来颇有火葬者。盖染胡俗而然也。虽火葬,而皆入棺烧火,收其骨,纳于器而瘗之,聚土为小堆。城邑、村落及佛寺,多有露置之柩。或于柩外累砖而灰涂之,或只以石块压其上,任其朽败者有之。此则贫无葬地,或客死不能归者,而毕竟归于烧化。
见村落间祭先之处。无神主,只画像于片纸,贴于梁壁之间,前置一板,列排炉、盒之属,以时焚香而已。坟墓、寺观及路边堂院,多立碑碣,而深其中如神主陷中者,亦或有之。
曾闻路上乞人甚多,而今行则不甚繁。岂年事不至凶歉而然耶?然道路所经闾里萧条,多有空虗颓荒处,生理之穷窭,可推而知矣。
朝夕之馈,或饭或粥。男女围一卓而坐,各以小器分食,一器尽,又添一器,随量而止。飨宾,主客共一卓,客至数人,亦不别设。但于每人前,各置一双箸、一只杯,从者持壶斟酒,随饮随斟。杯甚小,两杯仅当我国一杯,而亦不顿饮,细细呷下。
寻常饭馔,村家不过一碟沈菜,富家则盛设,而不过是炒猪肉、热锅汤之类,无他异味。所谓热锅汤,以羊、猪、牛、鸡卵等杂种,乱切相错,烹熬作汤,略如我国杂汤。素称燕中佳馔,而膻腻之甚,不堪多啜。又有所谓粉汤者,即我国水面,而和以酱水,入鸡卵,亦热锅汤之类,而稍淡不甚腻。凡饮食,皆用箸不用匙。然匙亦有之,以磁造而柄短斗深。箸则以木造或牙造。
待客,必以茶行茶礼,亦如行酒,各人各锺,随饮随斟。而茶要必热,在锺稍冷,则还倾壶中。饮茶尤要缓缓,呷茶一盏,几至吸烟之久。茶不惟待客,亦无时不饮。如东八站茶贵处,以炒米代之,谓之老米茶。
南草,男女老少无人不吃,而待客之际,与茶并设,故称南草为烟茶。市肆尤多卖者,揭之以名烟者,处处皆是。然其草细切,晒得极干,无一点湿气,故一瞬爇尽。亦不叠吃,一竹便止,通一日所吃,多不过四五竹,其竹亦细而短。使吸我国南草,则未及尽一竹,嚬眉即止,称以辣毒。见我国人连吸累竹者,目动有惧色,恐其中毒也。
炕上设食卓,长仅三尺,高六七寸,广不及长三之一,是谓卓子。不惟设饭,亦供据而写字。其炕下所设卓子,其高称凳椅。凳椅之制,或圆、或方、或长,其高取其可踞。
所谓柔薄儿,以面造,似我国霜花,而皱其缝,亦似我国馒头。此盖古之馒头也。其饀以猪肉,和蒜为之。又以面作团饼,熬以猪、羊油,轻脆易碎,似我国干饤状。其珍者,和糖屑而为之。虽有精粗美恶之不等,店肆所卖,率皆此类也。
又有以糖、面、荏子之属,合成果形,略如我国柏子饼、薄馓样者。不至太甘,亦不油腻,稍为可口。大抵燕中馔品,皆以猪、羊油熬成,故多有膻气,不宜于口。
果品则梨小如鸡卵,而味则佳。烂梨亦佳。柿比我国产绝大,淡而无味。干而作团,如我国蹲柿者,味稍佳,而其甘不及。栗子、榛子、石榴、沙果、林禽,味亦平平。唯山查大如李,无一蠧,肉厚味佳。葡萄,紫色者味最佳。大枣比我国产倍大,肉厚核小,所谓黑枣尤佳。柑橘多至六七种,而其味皆佳。其中乳柑,皮如柚,味倍佳,最大者味酸,不堪吃。荔支、龙眼之属,来自南方,颇多有之,而皆是干者。曾前使行时,或得尝其生者,味绝佳云,而今行未得尝,可恨。西瓜,仁形圆而黑,肉厚,不比我国之尖薄。车载市积,男女老少行坐皆吃。槟榔出于南中,坚硬不可食,味且辣涩,而燕中人置诸囊中,常常嚼之。
五谷皆有,而蜀黍最贱,其次大豆,其次粟。大豆,色黑而小者尤贱。其形扁,与我国黑豆差异,味亦薄,牛马皆饲此豆。炊饭率用小米、蜀黍,而蜀黍居多,间有旱稻米。北京有水稻米。水稻者,水田所种也,其色白如银,而作饭终硬,但比旱稻则胜。大抵稻米终不及我国,胡皇亦以我国贡米为餐供云矣。
鱼则重唇鱼、鲇鱼、鳜鱼、鲤鱼、鲋鱼最多,而味皆佳。菜则有萝葍、芹、蕨、菘、蒜诸种,或以作沈菜,而味皆醎。〈蒜尤为恒吃之物。其有膻臭者,非特胡羯之故,亦以常常食蒜,长有荤气而然也。〉青瓜淹沈使醎,以佐白粥,即所谓青葅者,味最佳,不减我国所淹。
大、小凌河甘同醢,颇似我国而味则不及。东八站雉,味不逊我国。膏雉、鹌鹑亦佳。入北京,连供鸡、鹅、羊、猪、牛肉。鸡则可食,鹅味不佳,羊之烂熟者,味最好,而性热,不堪多吃。猪肉虽柔滑,亦甚膻腻。牛肉亦逊我国,唯足之烹者颇佳。獐、鹿肉亦佳。
酒则蓟州酒最称佳,而力弱易醒。未知酿法如何,而盖皆粘黍所造也。我国烧酒,燕中人以为峻烈而不饮,虽饮亦不甚嗜。酱皆用大豆,和小麦为之。见其熏造,如我国所造,而一块大如斗,酱味淡而微酸。市酱或和小豆为之,味尤不好。
薪皆蜀黍干,非黍则柳。皆钜截,不以斧劈,惜其扎也。炭皆用石炭,而木炭亦有之。石炭色黑,其块大小不一,其细琐者,碾为屑,和糊印成花砖。市肆间堆积,皆此物。爇不尽者,灭其火,可以再爇云。石炭最毒,其气所熏,辄令人头痛。余留馆数日,觉头痛甚苦,莫知其故。试屏去石炭不爇,即不痛,可知其毒之甚也。然燕中人长时爇之,无所苦,自少习惯而然也。
器皿,穷村僻乡皆用画磁,非画磁则皆乌磁也。其白磁罕见,铜与豆锡器,又绝无仅有。凡寺观香炉及人家酒榼、茶壶、烛台,多是白锡〈即俗名白铁〉。大、小凌河之间市廛,有悬卖葫芦小缸者,莹彻有若琉璃、水晶,乃以面造成者也。触手便碎,只以供儿小一时弄玩而已。
炊饭皆用釜,而釜底平,故易沸。鼎锅之属绝不见。汲水之器,皆用柳编,轻而不破,亦不渗漏。井口甚狭,仅可出入汲器。斗形,口阔底杀,隔其半为两口,而其大如我国斛几半之。升大如我国之斗。弓皆角造,长比我国加五分之二。矢,楛干鹳翎,一箙插七个。鸟铳,长几一把,竖而负之,在马上放之,能中飞禽。
文房之珍,皆不及我国。笔以兔毛束之,而太柔,写字甚不如意,又未久而秃。黍干为柄,亦不及我国之以竹也。墨有各样品,而大抵如我国松墨,其中佳者绝罕。纸则所谓太史练纸,即我国之白纸也。其他粉唐纸、银面纸、毛绵纸之属亦多,而皆脆薄,不如我国之坚韧。砚品亦无佳者。旧闻青石岭石可砚,回还时觅来示工人,以为不堪用。以墨硏之,亦硬而难磨。
我国虽或造成砖甓,工役甚钜,不能多造,而燕中则顷刻能造,又甚坚韧。岂土品胜于我国而然耶?抑由于工人之得其妙耶?
燕中炕室不用堗,只以砖铺之。爇火又用黍干,浮轻无力,不如柴木,而爇得十馀干,则七八间长炕上下之间,虽相距广远,而熏暖之气,终夜如一,又无冷暖浅深之差。此可见造炕之善矣。
且磁器所画,我国则例多熹微,而燕中之器,如以细笔画成丝发之微,曲折分明,亦可见燔造之美矣。
凡日用小小买卖,通天下多以钱货用之,而我国之钱,不可用于燕中,故自入北京境,以白金、纸、扇等物,换贸燕中钱文以去,随物买取。其钱如我国所谓小钱,而三百三十三个为一两。
入燕境,未见有蜂蜡,皆以诸兽油作烛,以小木插其中而燃之。烛形颇大,而油汁终不流下,明晃洁净,胜于蜡烛。以油造成故,日候稍暖,则不堪赍到远地。年前赵相泰采觅取累十双,入于行槖,而未及半途,尽为融化。盖回还例在春后,日气向暖故然也。我国虽有所谓肉烛,而制造之精,大不及此。
郑世泰即北京大贾也,其富罕俪。我国所买锦段,皆出其家。至于世所称难得之货,求之此家,无不得者。下至花、果、竹、石、名香、宝器,亦皆种种具备。家在玉河桥大路之南,制作甚宏杰,拟于宫阙。为我国买卖之主,故译辈凡有大小买卖,奔走其家,昼夜如市。此人通南货,而今番货到稍迟,译辈以此故延行期。使行淹速,此人实执其权矣。其容貌瘦黑,甚没风采,不似万金财主云矣。
序班即提督府书吏,而久则间有陞为知县者。我国人欲知燕中事情,则因序班而求知,辄作伪文书,受重价而赚译辈。其家多是南方,而书册皆自南至,此属担当买卖,如我国所谓侩人,而译官居其间,使臣欲购册子,必使译辈求诸序班。彼此互有所利,故交结甚深。
所购册子:《册府元龟》三百一卷、《续文献通考》一百卷、《图书编》七十八卷、《荆川稗编》六十卷、《三才图会》八十卷、《通鉴直解》二十四卷、《名山藏》四十卷、《楚辞》八卷、《汉魏六朝百名家集》六十卷、《全唐诗》一百二十卷、《唐诗正声》六卷、《唐诗直解》十卷、《唐诗选》六卷、《说唐诗》十卷、《钱注杜诗》六卷、《瀛奎律髓》十卷、《宋诗钞》三十二卷、《元诗选》三十六卷、《明诗综》三十二卷、《古文觉斯》八卷、《司马温公集》二十四卷、《周濂溪集》六卷、《欧阳公集》十五卷、《东坡诗集》十卷、《秦淮海集》六卷、《杨龟山集》九卷、《朱韦斋集》六卷、《张南轩集》二十卷、《陆放翁集》六十卷、《杨铁厓集》四卷、《何大复集》八卷、《王弇州集》三十卷、《续集》三十六卷、《徐文长集》八卷、《抱经斋集》六卷、《西湖志》十二卷、《盛京志》六卷、《通州志》八卷、《黄山志》七卷、《山海经》四卷、《四书人物考》十五卷、《黄眉故事》十卷、《白眉故事》六卷、《列朝诗集小传》十卷、《万宝全书》八卷、《福寿全书》十卷、《发微通书》十卷、《壮元策》十卷、《汇草辨疑》一卷、《制锦编》二卷、《艳异编》十二卷、《国色天香》十卷。〈此中杂书数种,系序班辈私献。〉
书画:米元章书一帖、颜鲁公书家庙碑一件、徐浩书三藏和尚碑一件、赵孟𫖯书张真人碑一件、董其昌书一件、神宗御画一簇、西洋国画一簇、织文画一张、菘菜画一张、北极寺庭碑六件〈此则拓取〉。
北京太液池、畅春苑、正阳门外市街,最称壮丽可赏。且太学石鼓,是周时古物。文山庙亦合一遭展敬,而使臣不得任自出入,无可奈何。唯天主台,置西洋国主像,中有日影方位、自鸣锺等物,颇奇巧可观。在领赏归路,易于历见,而亦因事势纬繣未果,殊可恨叹。至于望海亭、角山寺之未登,尤为平生一大恨矣。
壬子燕行杂识
编辑壬子,余以原任大臣,退居杨州陶山村舍。是年四月初三日政,差谢恩正使,〈后又兼进贺使〉赵最寿为副使,李龟休为书状官。
前此清国所纂明史中,有诬及仁祖反正时事者。桢、枏在显宗朝使燕归,陈请辨诬,而朝议参差,寝却不施。甲寅后,桢辈复申前说,权奸依其言,遣使辨之。彼国不唯不许,诘问其何由得见禁书。我国遂不敢复言,因为停止者,近五十年。
至乙巳,赵文命以书状回来,以不复辨诬为慨惋语,书之日记以启。上见之以为“此当亟行辨晰”,遂遣使陈辨。彼国虽许改纂,而迁就不许者又六七年。昨岁节使之往,又申请刊颁,彼国誊示改正之本。我国以此为恩,有此遣使之举矣。
是日讲筵,文命以右议政入侍。上谓文命曰:“今番谢恩使,异于他使行,当以大臣差送,大臣无可去者乎?虽在外大臣,岂不可为此行?卿与领相,〈时洪致中为领议政〉素患之外,庙谟不可旷废,决不当往。两卿之外,谁当往者?”文命曰:“在外大臣中,李某可往乎。李某之外,无可往者,某亦有何不去之端乎?”
盖是行正当炎潦,时辈皆惮行,宗班亦不肯行。上意与时议遂欲属之废退人,有是举。吏曹乃以余越次入拟受点。此前庚戌,余见差谢恩使,力辞而递。盖以吾辈情迹,虽系往役,亦难出脚故也。今此再命,又有专属之旨,非比泛除,辞解甚难,而亦不欲昧然承当,再上章列情病。辞意恳迫,辄皆不许,上意似落落。
不得已以五月初六日入京,为治任发程计。该曹涓吉以七月初八日,方物封裹。同月十一日,拜表启下。六月十三日,书状官李龟休陞拜承旨,韩德厚为其代。是时旱甚,旱馀必多雨,七月望间,正当潦溽,道途淹滞、方物霑湿之患,俱属可虑。日期急迫,行具亦患窘碍。朝议颇以退定行期为当,副使固请同入陈白。余必欲亟往迅返,殊无退行意,而同行意牢不可破。七月初五日,与副使、书状请对,略陈稍退意。左议政赵文命、右议政徐命均亦助之,上命退定于今望后。
到小黑山汉军吴元亮家宿。此家列置泥金画朱欌四部,以泥金书《关雎》三章,且书七言律一首,其诗曰:
作对神仙降碧天,琼枝玉树共翩翩。
欢腾画阁飞香雾,喜溢兰房散彩烟。
白璧合成佳配耦,红丝系就好因缘。
婵娥自守清虗府,未睹人间美少年。
盖北俗当新婚,必备给彩欌,故家家有列欌。新者可知其为新婚,故者可知其为经婚之久矣。
到十三山甲军赵连城家宿。迎送官送山查正果。闻此处人林玠方为驿丞,以善刻图章名,使安译邀来。语不能通,以文字相酬答。
渠书示曰:“老先生德尊年长,得亲教,益幸幸。”余问年甲、来历。答曰:“年三十二岁。世居盖州,先祖移居江南,今复寓于盛京。”余问所业。答曰:“少小废学,且生于家落之后,未获读书,无足呈教。”又问颇得留心圣贤性理之学否。答曰:“诗文已自未学,而况圣贤性理之学耶?无足为长者闻耳。”问:“雅闻工于篆刻,愿窥剞劂之妙。”答曰:“如此小技,愿政〈与正同〉大方。但此间无有,先生归日,当印册就正。”
余曾托赴燕人,刻来图章,有印本挟在书卷中,出示之。金益谦所刻印本亦出示。答曰:“好。然皆近时俗,泛无古气耳。印章须古雅为上,均和次之。”余更问:“我东最重中原人所刻,今乃贬之如许者何也?”笑答曰:“大约系琉璃厂所刻。”琉璃厂者,市肆别称,其国卖术求售之处,诸品皆俗故云尔。至金益谦所刻小图章,本贯及字皆称好,姓名图章大小二颗亦称好,而“李”字稍不合云。盖李字之木,不连于子字故也。至燕人所刻图章本贯、字二颗,以为“字未悮,刀法近于俗”。本贯、姓、字三颗,亦曰:“此三件皆用得,惟稍俗耳。”又书曰:“近日多此等刀法耳。此三方字,皆是刀法不流动耳。此等妄议,未知能当大鉴家之意否。”余言:“吾意正如是。欲借高手,一一改正。”答曰:“当得效劳,先生归期若迫,恐难全附所望耳。”余答曰:“归日尚馀数月,足容周旋。”又问:“石携来耶?若携来,当稍改即妙。”余答以未携,且言:“本国石品不佳,欲求诸此中而奉请。”答曰:“此间亦难得佳者,当以二石奉赠。”
余执一杯酒劝饮。答曰:“中国礼,主人亦不先饮久之矣。况此亦不必拘礼。”且曰:“鄙年幼,且生于此地,礼久不习矣。先生勿以野人见哂,幸甚幸甚。”遂数三吸酒,书示曰:“贵国酒佳胜,但量薄耳。谨少领,以领盛意。”仍更饮,有不堪之状。余请随量,不必尽爵。答曰:“酒佳,极恨量薄。”尽倾一杯,其酒即烧酒也。燕中酒味甚淡薄,而烧酒甚烈。屡吸而止,故意谓畏其烈也。后闻此中人饮酒及茶,本不一吸即尽,必屡次吸之,乃其国俗然矣。临归,书示曰:“拜别怅恨。先生归日幸早,降以聆清诲为荷。”观其书不停辍,笔亦有法,自是雅士矣。
过杏山堡、七里河,申时,到高桥堡汉军王自宽家宿。此地有吴光霦者,为吴三桂员外郞,吴兵见败之后,被谪于此,仍居此地,年今八十七。副使干粮译官崔寿城往见,问其时事迹。其人耳聋神昏,不能了了酬酢,出示其时文籍。其一云:
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周王,为陞授官员事:“予以宇宙昏蒙,如居长夜,仰承天意,倡义救民,必资智勇之才,共济升平之烈。查得吴光霦,今授以金吾侍卫游击,用示优异,合行给箚,为此箚付。本官遵照任事。尔受玆委任,宜益加奋励,戮力行间,茂建勋劳,以膺显用。傥有奇功足录,自有不次爵赏,汝其勉哉。须至箚付者。
右箚付游击吴光霦,准此。
周四年五月廿七日箚付。”
其一云:
兵部,为陞授官员事:“洪化元年七月十六日,兵科抄出:‘李少保金吾亲卫左将军胡题,为补用官员,请给箚付事:“今查得侍卫游击吴光霦,老成练达,应加以参将职衘,管理内府事等,因具题旨。”“吴光霦等依议用,兵部知道。钦此。”钦遵,拟合就行,为此合箚。本官遵照。’本部钦奉旨内事理,钦遵任事施行。须至箚付者。
右箚付参将吴光霦,准此。
洪化元年七月廿一日,经承箚付。”
其下印押,又其下着押。
其一,户部请添官员事云云。文繁不录,而乃是差授光霦户部员外郞者也。末端云“右箚付管理饷务吴员外,准此。洪化二年七月廿六日”,踏户部印,印文云户部之印。观此,槪知吴必建国号曰周,改元洪化也。便是一古迹,觉新人眼目。
至贞女祠入赏。大抵一如前所见,而金碧一倍炫耀。问之则以为今年新加丹彩云。壁上粘付一纸云“雍正二年,奉旨特谕。姜女庙乃历传古迹,不可泯没。无论本处、过经人等,但许进香瞻仰,不许棍徒裸体赤形以为游戯尔。边关近处,不时巡查照看。钦此”云云。
先君子记中,“秦皇安在哉”俪语下,书文天祥题、明钱塘宋纪书。前记俪语二句,“要知一片”,非“一片”,乃“一点”,而下书张延题。李蟠撰祠记,高昺书,龚眉望篆。祠后立四碑。程观颐撰碑,康煕己酉立。高齐岱撰碑,比三碑特小,康煕戊辰立。张时显撰碑,万历丙申立。张栋撰碑,万历甲午立。“望夫石”三字下,刻“太原白辉题”五字。振衣亭傍,刻“江左张”,下熹微不能记。“作如是观”四字,内阁纂修贺廷佐题。外门内壁,书一绝曰:
不见筑城人,但见贞女迹。
试问万里城,何如一片石。
千山范光远题,诗意颇可观。
至夷齐庙入谒,所见一如前记。门内有碑,沈阳范文程撰,郡人石□〈熹微〉申篆,郡人刘鸿儒书。左门有重修碑,慈谿袁炜撰,嘉靖庚戌立。右门有重修碑,高平郭鎜撰,嘉靖庚戌立。庭左有碑。第一碑,三韩彭士圣撰,康煕乙巳立。庭左北有碑,商辂撰,刘珝书,刘昭篆,成化甲午立。庭左第二碑,张廷纲撰,李文篆,杨徉书,弘治戊午立。第三碑,郡人庶吉士〈姓名琢破〉,万历庚戌立。庭右第一碑,石镇国撰。第二碑刻诗,万历癸未,程朝京书。第三短碑,刻祭夷、齐文。庭右北有大碑,元御史马祖常撰,成化甲午,玉玺识。
塑像前香炉,篆书“黍稷非馨,明德惟馨”。阁内,扁“百世之师”,雍正年间所立。“万世标准”,康煕甲申,祖择溶书。殿门外左边,有二律,康煕辛酉,祖择溶题。又有刘鸿儒康煕戊午序并二律。“古贤人”三字,戊戌,乔于瀛书。“伦常师范”,康煕乙酉,朱光宗立。“平滦上境”、“仁贤肇迹”,并嘉靖时张玭书。又石刻七言排律,商丘曹代萧书。“揖逊堂”,康煕戊午,张朝琮书。内外左右壁上,磨石刻诗文甚多,几至数十。清风台前,有成化九年刻公移于石。又扁“高蹈风尘”四字,张玭书。又扁“在水之湄”四字,今年黄佑书。
展谒后,自清风台,转至水上高阜,设席而坐,副使书状亦至。水清碧,游鱼可数。招住近人,使之网来。其人辈言若给扇柄,可以网。出给扇,使之网鱼,鱼终不能得。渠辈亦不过得扇而止。
宿昔年赴燕时,所宿主人谷碕、谷䃹兄弟来见。渠辈颇喜重见旧面,致款不已。余问:“能记吾面否?”答曰:“记得。”仍言:“颜采比前无少减,只须髯多白,而丰满一如前观,可贺。”其侄亦来见致款。谷碕兄弟极言吾不处渠家之落莫,余言:“初欲处汝家,以汝家客室旷废,不得已处此。归时汝可修补,使我入处否?”答以“谨当另加修饬以待”云。
到邦均店汉民项万家,朝饭。至白涧店,暂入香花庵,一如前看。登楼眺望,颇爽豁。庭左右有碑。左碑,孙国桢撰,陈良弼书,王象乾篆,万历甲寅立。右碑,万历乙卯,周延儒撰。关庙前,有大香炉高峙于大石上,刻之曰“古刹香花庵供。金炉不断千年火,玉鼎常焚万载香。豁开□〈熹微〉地通天眼,插转白牛答正宗。大明壬子年孟春吉日立”云云。庭下白松,亦依旧双立。
自通州至北京,道路铺礴石,至北京内城外而止。费为累钜万,自十馀年始为之云。又道路左右,列植杨柳,此近来所始云。闻此国所谓陵墓俱在蓟州,其铺石于路者,为胡皇省扫时侈观,拟自蓟州连络北京,而力姑不赡,止于通州,而前头又当自通州至蓟州而止云。
自古帝王游幸之所,未闻有铺石之事,而今乃创为作此无益之浮文,耗财病民,不遗馀力,良可怪也。其种柳则岂出于仿隋家耶?隋则以姓杨之故,欲为厌胜之计。姓赵而种柳,有何意谓耶?尤可笑。
往礼部,呈表、咨文书柜于礼部侍郞吴襄前。襄,江南人,文进士,年可六十馀。罢出,坐于越廊阶上,改着便服而还。礼部诸官语译官金是瑜曰“正使年纪似近七十,而肌肤精力甚旺健,必享遐寿之人。闻是你国阁老,乃知贵人气象,自与馀人有别也”云,好笑。
礼部尚书三亥,清人也,送郞属问安否。译辈言:“此乃曾所希有之事。以大臣来故,特致尊敬之意而然也。”
往见天主堂。堂即西洋国人所创也。西洋之道,以事天为主,不但与儒道背异,亦斥仙佛二道,自以为高。康煕甚惑之,象天上,作是庙。中间毁坏,雍正又新创之。在所住数十武,不劳历览,故往赏之。入门,便觉丹碧眩耀,目难定视。既是象天上者,故其高几摩星汉。其画日月星辰,固也。壁上多画阴鬼,有同禅房十王殿,见之,幽暗无阳明气象,可怪也。
守直人费姓者,西洋国人也。出见,持茶以待之。年今六十,碧眼高鼻,须髯屈盘,披发圆冠,阔袖长衣。问其国距北京几里。答曰“海路为九万里,陆路五六万里,与大鼻㺚子地界相接”云。
译辈来示一张文字。即今夏间,山东御史以麒麟新出,牒礼部者也。其文曰:
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理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三级纪录六次岳,为圣德之保和备至,天心之锡福弥隆,恭报瑞麟毓生,光照嘉应事:“雍正十年六月十三日,据布政使郑禅宝详据曹州钜野县知县廖开春详称:‘雍正十年六月初五日,据新城保地保祝万年等保称:“该保李家庄李恩家,于本年六月初五日辰时,有牛产生瑞麟,金光缭绕,历辰巳两时。远近聚观,咸称奇异,理合禀报等情。”随亲诣产麟处所,敬谨检看。系麕身牛尾,浑身皆甲,甲缝皆有紫毫,玉定文,定光彩灿生,实属圣世瑞征,拟合转报等情。’
职迅即委员驰赴钜野,细加看视。据称‘瑞麟身长一尺八寸,高一尺七寸,麕身牛尾,头含肉角,定戴旋毛,目如水晶,额如白玉。遍身鳞甲,悉系青色,甲缝俱有紫色绒毛。脊背黑毛三节,中节毛皆直竖,前节毛向前,后节毛向后。胯、腹、蹄、腕,皆有白毫。尾长五寸五分,尾尖有黑毫四缕’。见经绘图,呈送到职。职敬阅之下,实甚懽忭,随恭设香案,望阙叩头庆贺讫。
钦惟我皇上道协清宁,功参化育。体元立政,六府修而三事和;建极敷民,五典惇而九畴叙。弘继述于文谟武烈,万邦共荷生成;广经纶于济活王猷,四海同跻煕皥。恩膏覃被,逮昆虫草木以均沾;恺泽殷流,�海澨山陬而胥洽。圣德克孚于天德,春台化宇□〈缺〉高厚之难名;天心求契于圣心,象纬方舆庆嘉祥之叠至。华星顺轨,丹霄丽双璧之辉;湛露凝甘,绣甸阔千珠之液。九谷登而颖舒九穗,之芝发而秀吐三华。乃若黄河清于曹、单之间,不独波澄秦、陇;庆云现于洙、泗之涯,岂徒彩焕滇、黔?玆当钜野之乡,复睹瑞麟之育。麕身牛尾,允擅殊姿;一角圆蹄,咸推异品。
职伏□〈缺〉《书传》、《春秋》服虔注曰‘王者视明礼修,则麒麟至’,又《礼斗威仪》曰‘王者政讼平,则麒麟在郊’,又《孝经援神契》曰‘王者德至鸟兽,则麒麟臻’。是以轩辕之朝,麟游有纪;成、康之世,《麟趾》有歌。
抚玆神物之诞生,益见瑞符之昭格,良由我皇上履信思顺,懋惟精惟一之修,积厚还淳,施引养引恬之惠。钦恭光乎四表,如日月之照临;安阜遍于八纮,比乾坤之帱载。况东省,壤联畿辅,沐化尤先;路接康衢,蒙庥最渥。表崇至诚,宸衷信笃于宫墙;怀保群黎,睿虑时勤于蔀屋。是知麟之所兆,信而可征。五色含章,卜文明之大启;四灵冠首,占戬谷之方来。
职忝任封疆,欣逢盛美。自天申命,已知纯嘏缉煕;在地成形,更识太和翔洽。愿效升恒之颂,用抒拜舞之诚。伏祈照付史臣,宣示中外。毓于郊薮,千秋表河岳之奇;载在图书,万古焕奎娄之象。
职实切踊跃懽抃之至,理合绘图进呈,恭疏题报。伏祈皇上圣鉴施行。为此除具题外,合咨贵部,烦请查照施行。须至咨者。
右咨礼部。”
麟也,圣王之时亦不常有,况此腥秽之场,岂肯现出?且牛而产此,乃一妖灾,又孰知其为麟哉?妄饰奇迹,极意媚悦,臣下之谀佞若此,其君之昏骄可知。如是而国安得不亡?
译辈来言“闻序班言,西贼大猖獗,清兵数万尽没急报入来,内阁忧遑,未及征发外兵选送,京军方逐日点阅操练”云。而首译金是瑜传常明言以为“西师连捷,少无所虑”云。似是讳秘而然。
天主堂主胡费姓人,送《三山论学记》ㆍ《主制群征》各一册、彩纸四张、白色纸十张、大小画十五幅、吸毒石一个、苦果六个。以若干种为答礼。
所送二册即论西洋国道术者也。所谓吸毒石,其形大小如拇指一节而匾长,色青而带黑。其原由则小西洋有一种毒蛇,其头内生一石,如扁豆仁大,能拔除各种毒气。此生成之吸毒石也。土人将此石捶碎,同本蛇之毒及本地之土,捣末和匀,造成一石,式如围棋子,乃造成之吸毒石也。
其用法则此石能治蛇、蝎、蜈蚣、毒虫伤啮,并治痈疽、一切肿毒ㆍ恶疮,其效甚速。若遇此患,即将吸毒石,置于伤啮处及痈疽、恶疮之上,此石便能吸拔其毒,紧粘不脱,俟将毒吸尽时,方自离解。是时急持吸毒石,浸于乳汁之内,浸至乳略变绿色为度。后将此石取出,以清水洗净抹干,收贮以待后用。其所浸之乳汁,既有毒在内,须掘地倾掩,免伤人物。如伤毒及疮毒或未尽,仍置吸毒石,吸拔之,其法如前。若吸毒石离解不粘,是其毒已尽,患可徐痊。乳汁须预备半锺为要,或人乳或牛乳俱可。倘是时无乳汁可浸,或浸之稍迟,则此石受伤,后不堪用矣。
所谓苦果,其形或圆或长,色黄黑,其大不过一寸。用法则能疗内外之患,一治妇人难产,用清水磨服,即产。一治癨乱吐泻,用清水磨服。一治疟疾,用清水磨服。一治食积,用清水磨服。一治凡诸火证,用清水磨服。一治凡诸疮毒,用干烧酒磨敷,即能止疼痛,徐徐自愈。更有他用,其功不能尽述。此果,大者可作十服,小者可作七八服。
首译见常明回言“尔国西北两处开市,在尔国弊端实多。闻尔国北道之民,每于交市之际,严冬盛寒,只以麻衣或狗皮掩身,可知其民之贫甚。且所市之牛,率皆体小,想未及长成而然。朝廷深知此弊,欲罢互市,尔意以为如何?尔须传达此意于使臣而来报,当以此意送咨”云云。余等答以“此非一时使臣出意见擅便之事。若送咨文,则自我国当有回答”,俾以此意言及于常明。
到丰润谷䃹家宿。䃹也能践前约,精修客室以待。进一床,列梨、栗、柿、榛、沙果、葡萄、石榴、菘菜、猪肉等物合十二器,又进茶、酒,厚意可掬。
余赠二诗,起谢曰:“当不得如从天上降,当永以为宝。”余请步韵以赠,俾作他日颜面。答曰:“全不能为此,末如之何。如欲看我颜面,此有一册子中有叔父序,敢以奉赠,愿以此替面。”其册为二卷,名为《廿一史弹词》,即就历代以下,以至宋、元,提出国家关重事迹,以词塡曲者也。
此地居人郝泳来见。称以秀才,而别无文学,只为八股文章,即如我东业四书疑义科儒也,无足与语。
林玠刻吾名字图章,专人追送,刻法颇佳。但“宜”字无点,于字法不合,还付,使之改送。
生员王天寿者呈名帖。盖以山西人,留此地教学资生者也。其名帖云:“套言不敢妄呈。窃窥君之衣冠文物,真不愧圣人之裔,宛然箕子如在也。吾辈忝生中华,虽与太平之草木,同沾雨露之深恩,何意得睹先朝之遗风为快也?幸而邂逅相逢,敬具酒肉微仪,以志斯文一气之盛事。实非射利,望其笑纳。”余书示曰:“厚义多感,然盛仪不敢奉领。”又书曰:“可须薄礼,不过敬先圣风。却非射利之徒,何须推阻?”余不得已许之。即持猪肉、酒壶以呈,且书曰:“不堪之仪,微表寸心,深取大人之笑,罪罪。”又书曰:“敢请大人在贵省官居何职、尊姓、大号。后日再逢此过,即为旧交。”余方食,使安译书示,渠首肯。余又书示曰:“吾衣冠何如?”即书曰:“衣冠如前代。吾等不幸而生斯世,又幸而见大人也。”余又书曰:“吾衣冠乃是箕子之旧,即古中华礼服也。”渠即叩首拱手以致敬恭之意。
余赠纸一束、腊药数种。固辞至于再三,余力请,始乃强受。此地人求索纷然,而此人则例赠亦且固拒,且观所书,不无思汉之意,心以为嘉。闻裨、译辈言,退至渠辈所,大示不满之意,加给扇柄,始乃受去云。渠辈本习,岂易弃之也?良可一笑。
发行后,自京城至义州,三十九日。〈留日并计,下同。〉自鸭绿江至北京,三十日。留北京,二十五日。回还时,自北京至鸭绿江,二十七日。自义州至京城,十七日。往还摠计一百三十七日。〈在异域者,八十一日。〉里数,通往返大约六千四百三十五里也。得诗三百五十首。
所购册子:《宋史》一百卷、《纪事本末》六十四卷、《凤洲纲鉴》四十八卷、《元史》五十卷、《太平广记》四十卷、《元文类》ㆍ《三国志》并二十四卷、《草庐集》二十卷、《西陂集》十六卷、《古今人物论》十四卷、《陆宣公集》ㆍ《宗忠简集》ㆍ《许文穆集》并六卷、《高皇帝集》五卷、《朱批诗经》ㆍ《蚕尾集》并四卷、《岳武穆集》三卷、《罗昭谏集》ㆍ《万年历》并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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