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陶谷集
卷三十
作者:李宜显
1766年
卷三十一

杂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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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行杂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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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行后,自京城义州,二十三日,留日并计,下同。鸭绿江北京,三十二日,留北京四十二日。回还时,自北京鸭绿江,二十八日,自义州京城,十三日。往还摠计,一百三十八日。在异域者,一百一日。里数则通往返,大约六千馀里也。得诗,三百九十二首。

鸭江以后,两日露宿,入栅,始宿于站所。其站凡三十,而每站各置察院一区,所以处我国使臣也,故以朝鲜柔远等馆,名之。

其三十站:凤凰城松站通远堡连山关甜水站狼子山辽东十里堡沈阳边城周流河白旗堡二道井小黑山广宁十三山小凌河高桥堡宁远卫东关驿两水河山海关抚宁县永平府沙河驿丰润县玉田县蓟州三河县通州也。

察院率多颓废,故自前每多借宿私家,而无论昼夕,站一处其家,必有其价,名曰房钱。以纸、扇等各种给之,而刁蹬需索,或至斗哄,亦可苦也。若欲越站,则亦必周旋于护行诸胡后为之,颇有所费,且有人马难支之虑。

一从本站止宿,事固便顺,而今行以过我国卒哭后发程,日期未免急促。不得已越边城而宿孤家子,越周流河而宿白旗堡,越二道井而宿小黑山,越站者二日矣。抚宁则虽有察院,距山海关甚远,故止宿楡关,已成近例,今亦如是焉。归时则还家意忙,前越二站外,又越甜水站而宿连山关,越三站矣。

九连凤城,山明水秀,往往开野。自凤城狼山,山高谷深,屡渡大川。过冷井十馀里,始出辽野。行四百里,始见丘陵。自是至北京,虽有小小冈陇,大抵皆是平野,不复逾峻岭。

道上所过近山,九连城松鹘山凤凰城凤凰山广宁医巫闾山十三山山海关角山蓟州崆峒山盘龙山。此七山,皆石山。其远山,昌黎县文笔峰辽东千山,最奇秀,而西北边长城一带,亦多奇峰。

水则辽东太子河沈阳混河辽河锦州卫大凌河小凌河抚宁县羊河永平府青龙河滦河丰润县还香河蓟州渔阳河三河县滹沱河通州白河,皆有舟。而小滩之以河名者,亦处处有之,古所谓“北方流水之总名者”,信矣。白河辽河最大,几如我国临津,其馀十水,只如猪滩

自渡江至北京,地皆沙。自入辽野,往来车马益多。沙益细,乍风辄扬,状若烟雾。关内尤甚,虽无风之日,轮蹄间触起者,如灰扬,着人衣帽。在轿内,垂纱以遮,而由其细故,透入尤易,顷刻之间,堆积如丘。

北京城,周四十里,南边重城,周二十八里。通州城,周八九里,西有重城。蓟州城永平府城,周俱八九里而无罗城。锦州卫城,周八里,东有罗城。宁远卫有内外城,周八里。山海关城,周七里许,有东西罗城。沈阳有内外城,外土城,内城周八里。中右所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等处城,周与锦州卫相等。

凡城皆砖筑而高三丈以上,山海关最壮。抚宁县玉田县丰润县三河县及诸驿堡,莫不有城,而其高皆不下三丈。县以上城,皆有十字街楼,二檐或三檐,金碧照耀半空。

以后,路上多烟台。烟台之制,或方或圆,方者一面可三丈馀,圆者可围十九把,高五丈以上,以砖夹灰筑之,四围如削。近上三分之二,开前后两门,仅容人,其上下必有云梯矣。

台上有一层台,高可半丈,是则将领所坐处也。上下台皆有垛堞。近则五里,远则十里,碁置相望。一台以百人守之,有警则放炮相报。初出于戚继光所创,其意诚非偶然,而今来见之,多有毁破者矣。

北京宫阙制度,太和殿前有五重门:第一太和门,第二午门,或名五凤门,第三端门,第四天安门,第五太清门。门外数百步,有正阳门,此城门也。自太和正阳,其直如绳,辟则内外洞然,无少回曲。

太清门内左右月廊,各百馀间。天安门内左右月廊,各二十二间,中间各有门。左通宗庙,名曰庙街门;右通社稷,名曰社街门端门内左右月廊,各四十馀间,而北头有两门,左阙左门,右阙右门;南头有两门,右曰社左门,左曰神厨门也。

北京宫阙,永乐所创,而甲申李自成火烧后,颇重修,而制度皆旧也。壮丽整齐,真帝王居也。

午门制度,城高可四丈,东西六十步,中有三虹门,门楼凡两层九间。门左右,城折而南出各六十步,其折处、止处,皆有三层十字阁对峙,即阙也。门楼与十字阁之间,有阁相连,皆黄瓦。十字阁加金顶,其上色特烂然。曾闻此非金,乃风磨铜,即外国产,贵于金,磨风益光,故名云。阁制奇巧如画。

端门天安门楼,亦二层九间。太清门独一层,而三门皆闭。惟皇帝出入天安太清之间,左右有西长安东长安两门,此百官通行之门也。东长安楹与栏,皆以砖为之,自太清以内尽铺砖,而皆侧竖凸凹,难行。

市肆,北京正阳门外最盛,鼓楼街次之。在宫城北通州北京几相埒,沈阳山海关又次之。车马辐辏,百货充牣,两处一样,而士女都冶,山海关为胜,永平府次之,抚宁县丰润县玉田县又居其次。而大抵市楼华饰,亦北京为最。

每于市肆,辄悬竖木版,或排张绒帐,揭以佳号,或称某楼,或称某肆、某铺。日用飮食、书画器玩,以至百工贱技,无不列肆以售。而以白大布,横张于肆前,或悬揭旗幢,大书某物和买,使过去者瞥见即知。而辄以佳名称之,如酒则称兰陵春,茶则称建溪茗之类是也。

公私屋大抵多南向,虽下户草家,皆五梁。梁长者二十馀尺,小不下十四五尺,其大屋,七梁九梁者或有之。亦或有无梁之屋,而无论间架多少,皆一字,无曲折连络之制。而前面中央为门,左右设窗。东西北三面皆筑墙,而北墙当中设门,与南门相直,通人往来。

前后门之间即正堂,而堂左右各有门,其内即室也。室中附窗为炕,其高可踞,长可一间,广可卧而足不可伸。炕外皆铺砖,而贫者否。灶在室中,皆安釜炊。烟恒满而人不以为苦,由其习惯为常而然也。

枢悉用木,门无铁环,以木贴门之中央而穴其内,欲闭则插木于其穴,欲开则抽之。窗槅皆向内,从内开闭而糊纸于外。

东八站辽东等店,多糊以我国白纸,以近我国,易于觅得也。过此则以唐纸之甚薄者糊之。我国则虽以壮纸糊窗户,日月稍久,犹不免破落多穴。此则无论唐纸与我国纸,皆以至薄者糊之,烟熏黯然,可知其久,而少无穴破者。且以唐纸涂壁,而无一皱纹。其用心精细,非我国所及也。

屋瓦,惟宫殿、公廨及寺观,用鸳鸯瓦。私家不得用元瓦,只覆央瓦。而公侯、驸马家则许用鸳鸯瓦。屋甍,皆以砖为之,屋脊亦然,而皆雕镂或加青绿彩。屋壁厚尺馀,以砖夹灰筑之,或筑以土坯,外涂石灰。瓦缝亦悉用石灰涂之,雀鼠不得穿。到处罕见雀鼠,岂亦以此耶?

凤城周流河,草家居多。自周流河山海关,土屋居多。自有土屋以后,间有瓦家,而绝不见草家,此无草而然也。草屋上,平涂以土而不漏,草生其上,或以石灰涂之。草家所覆茅,皆不编,但束积如鱼鳞而盖覆之,其厚尺馀。屋脊则泥涂其缝。

北京城内凡通街、僻巷路左右,皆作隐沟,使一城檐溜及行潦尽入此,会于玉河,出城外。城内又不得畜鹅、鸭、羊、豕之属。以此城中无沟渎亦无粪秽。

人家无溷厕,二便皆器受而弃之。城内僻巷,往往有深窖,即人家弃粪处也,满则辇出于田。其溺器形如凫,口如酒铛,我国人初见,或认作酒器而吸之。胡人亦得我国溺缸,作饭器,真是对也。

家家奉关帝画像,朝夕焚香,店肆皆然。关帝庙必供佛,佛寺必供关帝,为僧者一体尊奉,曾无分别。

有村,必有寺有庙,如辽阳沈阳山海关等处最多。至北京城内外,寺观比人家,几居三分之一。但一寺所居僧,虽大刹,不过数十人,道士尤少。其僧皆不识文字,而顽硬不恭,全无释子修谨貌样。所服,缁黄色长衣,头着黑帽,状如我国寝帽,而方其棱。

胡人常时所服,皆黑衣,贵贱无别。而朝服则有披肩、接袖、马踢胸等名。其帽顶、带版、坐席、补服,各以品级不同。

盖帽顶,以衘红石为贵,其次蓝石,其次小蓝石,其次水精,其次无衘为下。带版,玉为贵,其次起花金,其次素金,其次羊角为下。

坐席,有头爪虎皮为贵,其次无头爪虎皮,其次狼,其次獾,其次貉,其次野羊,其次狍,其次白毡为下。夏则三品以上红毡,四品以下皆白毡云。

补服,文禽、武兽,悉遵制。里衣,其长及踝,狭袖而阔裾。表衣,其长至腰,两袖及肘,是谓接袖。圆裁锦,帽贯顶,加肩,前后蔽领,是谓披肩。披肩及表里衣皆黑,而其绣以四爪蟒为贵。补服在表,束带在里。文武四品以上,方许挂数珠,拴马踢胸。马踢胸,未详其制。此等服色,虽非华制,其贵贱品级,亦章章不紊矣。

官员之行,一骑持坐席,在前行。盖以坐席,别其品级高下故也。大小人员遇皇子,皆下马,阁老以下否。官高者皆乘轿,而人不得乘轿。轿之制,内作二层,颇似我国轺车,使可踞坐,而外垂黑帐,如我国屋轿。引路者喝一声以导之。

男子衣服,除富奢者外,悉用大布,虽北京亦然。女子衣服,贫寒者外,悉用绮罗,虽穷村亦然。女子无论老少,并收发作髻,裹以黑缯之属,额贴玉版,被绮縠,涂粉簪花。而其夫则衣服敝恶,面貌丑陋,乍见,皆认为奴。

凡大小事役,男子悉任其劳。驱车、耕田、负薪之外,运水、舂米、种粟,以至织布、裁衣等事,亦皆男子为之。女子则罕出门外,其所为不过缝鞋底而已。村女则簸谷、炊饭等事,或自为之。店房中,绝不见女人往来。女子大抵避人,余等入店,辄多避匿,而驿卒辈则不避之,至与之杂坐吸烟,接膝交手,而不以为嫌,亦可笑也。

男子所着胡帽及裘,富厚者用貂,其次用羔、羊、杂兽皮,而不用狗皮。凡着裘,必使毛在表。男女衣服,无论奢俭,色俱尚黑,而女则不尽然,穿青红袴者多。男女衣俱无衽,内外所着又无敛结之带,皆以小团珠无数纽缀,解脱衣服之际,甚不容易。无论胡,一皆胡帽胡服,而见画本,虽画近来人物,冠帽则悉依仪,于此可见虽不得已从时制,而心实歉然也。

男子无论贵贱,皆穿鞋穿靴,虽驱车者亦然。其鞋皆用布帛造,皮造者无,麻鞋、稿鞋亦无。凤城沈阳之间,或穿皮袜,即我国所称“月吾其”者。胡女不缠脚,亦或穿靴。小儿虽数岁者,亦皆穿袜、穿鞋靴,无赤脚者。其着衣、束带、着胡帽,亦与长者无异,只以其面貌,别其长幼。

孩儿之不能坐立者,例盛以大篮,篮底铺以襁褓,而垂索悬挂于梁间,如秋千戯状,左右摇飏,俾令儿快爽止啼。放二便则出而洗涤,更以他襁而盛之,终日摇之不已。

男子担而不负,用一条木,两头悬物,用肩担之。谓之扁担,一担重可百斤。其运水、搬柴,皆用此法。其行远路者,用行李与铺盖,卷作一条,加于肩,倦则移左移右。虽行千里之远,亦如此。大抵任物,以肩不以背。

大车驾五马,或驾八九马,小车不过一马一牛。而其轮俱无辐,但贯木一纵二横,以纵者为毂,方其孔,使轮轴同转。轮裹以铁叶,周围加钉,防其磨破。蒙古车制,一如我国而稍轻薄。又有独轮车,一人从后推之,可载百馀斤。载粪皆用此车,亦有载牛、猪肉以去者,皆用此车。北京市中,最多驾车,必以马,否皆骡,骡力大故也。将车者持丈馀鞭,坐车上,鞭不尽力者,众马齐力,车行如飞。

以扁圆大石,置地上,中央插一木柱,又用数尺许大圆石,穴其中,贯以木,作活机,以其一头系于柱,一头驾驴而转之。是谓碾,家家有之,碾粟成米,亦碾木麦。此外又有磨,其制与我国同,而皆用驴转。碾驴、磨驴,皆笼其目,以其游目四顾,忘其转也。一人执鞭而临之,终日不息其转。以马牛转碾者亦有之,此亦笼其目。

东八站锦州卫,最多驴。关内人多于此处买去。驴役最苦,人骑之外,駄柴、駄水、转碾、转磨,皆用驴,至或代牛而耕。

耕法,关内农器轻便,或以驴、或以人引之,不尽驾牛,关外则全用牛。辽东,以两牛并驾,而农器之制亦如我国山峡所用,岂高丽旧俗犹存而然耶?

牛体小,角长曲而向前,其形与我国牛不同。又不穿鼻,但以绳络两角。《庄子》曰“络马首、穿牛鼻,人也”,我国之穿鼻,实遵古俗,而燕中之不穿鼻,岂亦胡俗然耶?

橐驼本出沙漠,以其能载重远致,多有畜养者。其形,高可一丈,身瘦头小,项细而下曲,行则随步伸缩。头如羊、足如牛,而蹄薄小在毛底。背有两肉峰,自成鞍形,前峰有毛散垂,如马之有鬣。其峰肥则硬起,瘦则软伏,故常饲盐,盖食盐则肥也。近人,即鼻喷黄水,臊臭不可近,以索穿鼻而制之。其力可任三马所载,其声似牛而嘶。性喜风,有风则必作声以应之。其色大抵黄黑,而亦有白者。

马之白色者,十居六七。牛有白色、灰黑色、斑驳色,而灰色、白色居多,纯黄者绝无。猪亦多白者,鸡多白斑毛羽,俗名求数鸡其黄赤色者绝不见。大抵六畜,皆多白色,地方属西故然耶?

沈阳北京,羊群甚多。辄以红丝系角,头背间,皆打朱点,所以别之也。每朝列置市廛之傍,几至百数,俯首齐足,整立不乱,亦可异也。马亦一小儿驱去数百群,而终无横奔乱走者。盖胡人驯扰禽兽,乃其长技也。

马之远行者,虽日行数百里,在道不饲草豆。至宿处,歇过一两时,方卸鞍,饲草豆。夜深后,飮以清水。至晓又饲草豆,有水则飮,无则行到有水处飮之。其累月喂养,体极肥者,远行不饲豆,每夜只给长草一束,但飮以清水,过八九日后,方许饲豆。饲养之道,比我国似简,而实则得其要也。且当寒节,我国则必以马衣即所谓三丁覆背,而燕中则放置郊场,元无盖覆,而亦不致伤,此又胜于我国也。蹄不加铁,而驴或加铁,亦可异也。

鞍、辔之饰,鲜用铜、铁,如驴镫,多揉木为之,大抵铜、铁贵也。锉刀,刃薄而利,一人按之以手,能切刍草。我国人,足踏手按,必须两人,而燕中则一人锉之,亦甚捷利,顷刻之间,锉积如山,此则胜于我国矣。

我国人乘马,别使人牵之,燕中人大以为笑。每儿童辈乘马,使人牵之,作劝马声,称“高丽高丽”而去,以为戯劝马声亦为剧笑之资故也。尝观古画,乘马者辄自以手控马。以此见之,使人牵马,实我国之规。而其自为控马者,非但胡俗为然,自古中国人皆然也。

燕中人决罪,不过以鞭打其臀脚而已,见我国棍罚,极以为骇。留馆之日,有小儿辈伏一儿于地,自举木杖,高举肩上,作声而打之,为决棍之状。盖心常异之故也,可笑可笑。

狗,大者如驹,能获獐鹿;小者如猫,尤为轻趫。胡人最重狗,人与狗同宿一炕,甚至共被而卧。路中有一胡人家甚华侈,壁张彩画,炕铺红毡,而狗乃游行其上,见之可丑。又于领赏日,见狗与胡人相错于班中,尤可骇也。

人大抵丰伟长大,而间有面目极可憎者。膻臭每多袭人,言辞举止,全无温逊底气象。人则颇加敛饬,外貌亦稍端正,而南方人轻佻狡诈,面形尖薄,气禀然也。语操南音,与寻常人绝异,虽于自中言语,亦不能尽通,如我国所谓遐方使土俚矣。人皆能语,而人多不惯语,道路所逢,相杂,而皆作语,绝无为语者。人则称满州人则称蛮子满州女真之号,称之以此,固其宜矣,而其称蛮子者,有未可晓矣。

路中见男胡,率是疏髯。虽累十百人,须髯多少一皆均适,绝无胡髯被颊者。岂头发既尽剃,故髯亦剪繁略存,只以表丈夫耶?且无论男女,面麻者绝少,亦岂痘疹之盛,不及于我国而然耶?

路中所谓秀才,绝未有能文可与语者,椎陋无识,甚于我国遐乡常汉之类。胡人虽入主中原,乃其地即通衢大都,封以后,世被古圣王化泽,而今乃贸贸如此。中州文物,尽入毡裘,故自尔至此耶?良可慨也。

燕中所谓相见之礼,有揖而无拜。致敬则鞠躬,致谢则叩头,语必作手势。若遇相亲之人,就前执两手而摇之,致其欢欣之意,女人则不然。

丧服以白大布制服,而无以麤布者。既殡之后,飮酒食肉如常。发引之时,置生鸡一二首于棺上,莫知其所以,岂禳法耶?自发引前期,至所谓返虞时,必吹锣角打鼓钲,以此为送终之礼。

人皆火葬,人则否,而近来颇有火葬者。盖染胡俗而然也。虽火葬,而皆入棺烧火,收其骨,纳于器而瘗之,聚土为小堆。城邑、村落及佛寺,多有露置之柩。或于柩外累砖而灰涂之,或只以石块压其上,任其朽败者有之。此则贫无葬地,或客死不能归者,而毕竟归于烧化。

见村落间祭先之处。无神主,只画像于片纸,贴于梁壁之间,前置一板,列排炉、盒之属,以时焚香而已。坟墓、寺观及路边堂院,多立碑碣,而深其中如神主陷中者,亦或有之。

曾闻路上乞人甚多,而今行则不甚繁。岂年事不至凶歉而然耶?然道路所经闾里萧条,多有空虗颓荒处,生理之穷窭,可推而知矣。

朝夕之馈,或饭或粥。男女围一卓而坐,各以小器分食,一器尽,又添一器,随量而止。飨宾,主客共一卓,客至数人,亦不别设。但于每人前,各置一双箸、一只杯,从者持壶斟酒,随飮随斟。杯甚小,两杯仅当我国一杯,而亦不顿飮,细细呷下。

寻常饭馔,村家不过一碟沈菜,富家则盛设,而不过是炒猪肉、热锅汤之类,无他异味。所谓热锅汤,以羊、猪、牛、鸡卵等杂种,乱切相错,烹熬作汤,略如我国杂汤。素称燕中佳馔,而膻腻之甚,不堪多啜。又有所谓粉汤者,即我国水面,而和以酱水,入鸡卵,亦热锅汤之类,而稍淡不甚腻。凡飮食,皆用箸不用匙。然匙亦有之,以磁造而柄短斗深。箸则以木造或牙造。

待客,必以茶行茶礼,亦如行酒,各人各锺,随飮随斟。而茶要必热,在锺稍冷,则还倾壶中。飮茶尤要缓缓,呷茶一盏,几至吸烟之久。茶不惟待客,亦无时不飮。如东八站茶贵处,以炒米代之,谓之老米茶。

南草,男女老少无人不吃,而待客之际,与茶并设,故称南草为烟茶。市肆尤多卖者,揭之以名烟者,处处皆是。然其草细切,晒得极干,无一点湿气,故一瞬爇尽。亦不叠吃,一竹便止,通一日所吃,多不过四五竹,其竹亦细而短。使吸我国南草,则未及尽一竹,嚬眉即止,称以辣毒。见我国人连吸累竹者,目动有惧色,恐其中毒也。

炕上设食卓,长仅三尺,高六七寸,广不及长三之一,是谓卓子。不惟设饭,亦供据而写字。其炕下所设卓子,其高称凳椅。凳椅之制,或圆、或方、或长,其高取其可踞。

所谓柔薄儿,以面造,似我国霜花,而皱其缝,亦似我国馒头。此盖古之馒头也。其饀以猪肉,和蒜为之。又以面作团饼,熬以猪、羊油,轻脆易碎,似我国干饤状。其珍者,和糖屑而为之。虽有精粗美恶之不等,店肆所卖,率皆此类也。

又有以糖、面、荏子之属,合成果形,略如我国柏子饼、薄馓样者。不至太甘,亦不油腻,稍为可口。大抵燕中馔品,皆以猪、羊油熬成,故多有膻气,不宜于口。

果品则梨小如鸡卵,而味则佳。烂梨亦佳。柿比我国产绝大,淡而无味。干而作团,如我国蹲柿者,味稍佳,而其甘不及。栗子、榛子、石榴、沙果、林禽,味亦平平。唯山查大如李,无一蠧,肉厚味佳。葡萄,紫色者味最佳。大枣比我国产倍大,肉厚核小,所谓黑枣尤佳。柑橘多至六七种,而其味皆佳。其中乳柑,皮如柚,味倍佳,最大者味酸,不堪吃。荔支、龙眼之属,来自南方,颇多有之,而皆是干者。曾前使行时,或得尝其生者,味绝佳云,而今行未得尝,可恨。西瓜,仁形圆而黑,肉厚,不比我国之尖薄。车载市积,男女老少行坐皆吃。槟榔出于南中,坚硬不可食,味且辣涩,而燕中人置诸囊中,常常嚼之。

五谷皆有,而蜀黍最贱,其次大豆,其次粟。大豆,色黑而小者尤贱。其形扁,与我国黑豆差异,味亦薄,牛马皆饲此豆。炊饭率用小米、蜀黍,而蜀黍居多,间有旱稻米。北京有水稻米。水稻者,水田所种也,其色白如银,而作饭终硬,但比旱稻则胜。大抵稻米终不及我国,胡皇亦以我国贡米为餐供云矣。

鱼则重唇鱼、鲇鱼、鳜鱼、鲤鱼、鲋鱼最多,而味皆佳。菜则有萝葍、芹、蕨、菘、蒜诸种,或以作沈菜,而味皆醎。蒜尤为恒吃之物。其有膻臭者,非特胡羯之故,亦以常常食蒜,长有荤气而然也。青瓜淹沈使醎,以佐白粥,即所谓青葅者,味最佳,不减我国所淹。

小凌河甘同醢,颇似我国而味则不及。东八站雉,味不逊我国。膏雉、鹌鹑亦佳。入北京,连供鸡、鹅、羊、猪、牛肉。鸡则可食,鹅味不佳,羊之烂熟者,味最好,而性热,不堪多吃。猪肉虽柔滑,亦甚膻腻。牛肉亦逊我国,唯足之烹者颇佳。獐、鹿肉亦佳。

酒则蓟州酒最称佳,而力弱易醒。未知酿法如何,而盖皆粘黍所造也。我国烧酒,燕中人以为峻烈而不飮,虽飮亦不甚嗜。酱皆用大豆,和小麦为之。见其熏造,如我国所造,而一块大如斗,酱味淡而微酸。市酱或和小豆为之,味尤不好。

薪皆蜀黍干,非黍则柳。皆钜截,不以斧劈,惜其扎也。炭皆用石炭,而木炭亦有之。石炭色黑,其块大小不一,其细琐者,碾为屑,和糊印成花砖。市肆间堆积,皆此物。爇不尽者,灭其火,可以再爇云。石炭最毒,其气所熏,辄令人头痛。余留馆数日,觉头痛甚苦,莫知其故。试屏去石炭不爇,即不痛,可知其毒之甚也。然燕中人长时爇之,无所苦,自少习惯而然也。

器皿,穷村僻乡皆用画磁,非画磁则皆乌磁也。其白磁罕见,铜与豆锡器,又绝无仅有。凡寺观香炉及人家酒榼、茶壶、烛台,多是白锡即俗名白铁小凌河之间市廛,有悬卖葫芦小缸者,莹彻有若琉璃、水晶,乃以面造成者也。触手便碎,只以供儿小一时弄玩而已。

炊饭皆用釜,而釜底平,故易沸。鼎锅之属绝不见。汲水之器,皆用柳编,轻而不破,亦不渗漏。井口甚狭,仅可出入汲器。斗形,口阔底杀,隔其半为两口,而其大如我国斛几半之。升大如我国之斗。弓皆角造,长比我国加五分之二。矢,楛干鹳翎,一箙插七个。鸟铳,长几一把,竖而负之,在马上放之,能中飞禽。

文房之珍,皆不及我国。笔以兔毛束之,而太柔,写字甚不如意,又未久而秃。黍干为柄,亦不及我国之以竹也。墨有各样品,而大抵如我国松墨,其中佳者绝罕。纸则所谓太史练纸,即我国之白纸也。其他粉唐纸、银面纸、毛绵纸之属亦多,而皆脆薄,不如我国之坚韧。砚品亦无佳者。旧闻青石岭石可砚,回还时觅来示工人,以为不堪用。以墨硏之,亦硬而难磨。

我国虽或造成砖甓,工役甚钜,不能多造,而燕中则顷刻能造,又甚坚韧。岂土品胜于我国而然耶?抑由于工人之得其妙耶?

燕中炕室不用堗,只以砖铺之。爇火又用黍干,浮轻无力,不如柴木,而爇得十馀干,则七八间长炕上下之间,虽相距广远,而熏暖之气,终夜如一,又无冷暖浅深之差。此可见造炕之善矣。

且磁器所画,我国则例多熹微,而燕中之器,如以细笔画成丝发之微,曲折分明,亦可见燔造之美矣。

凡日用小小买卖,通天下多以钱货用之,而我国之钱,不可用于燕中,故自入北京境,以白金、纸、扇等物,换贸燕中钱文以去,随物买取。其钱如我国所谓小钱,而三百三十三个为一两。

境,未见有蜂蜡,皆以诸兽油作烛,以小木插其中而燃之。烛形颇大,而油汁终不流下,明晃洁净,胜于蜡烛。以油造成故,日候稍暖,则不堪赍到远地。年前赵相泰采觅取累十双,入于行槖,而未及半途,尽为融化。盖回还例在春后,日气向暖故然也。我国虽有所谓肉烛,而制造之精,大不及此。

郑世泰北京大贾也,其富罕俪。我国所买锦段,皆出其家。至于世所称难得之货,求之此家,无不得者。下至花、果、竹、石、名香、宝器,亦皆种种具备。家在玉河桥大路之南,制作甚宏杰,拟于宫阙。为我国买卖之主,故译辈凡有大小买卖,奔走其家,昼夜如市。此人通南货,而今番货到稍迟,译辈以此故延行期。使行淹速,此人实执其权矣。其容貌瘦黑,甚没风采,不似万金财主云矣。

序班即提督府书吏,而久则间有陞为知县者。我国人欲知燕中事情,则因序班而求知,辄作伪文书,受重价而赚译辈。其家多是南方,而书册皆自南至,此属担当买卖,如我国所谓侩人,而译官居其间,使臣欲购册子,必使译辈求诸序班。彼此互有所利,故交结甚深。

所购册子:《册府元龟》三百一卷、《续文献通考》一百卷、《图书编》七十八卷、《荆川稗编》六十卷、《三才图会》八十卷、《通鉴直解》二十四卷、《名山藏》四十卷、《楚辞》八卷、《汉魏六朝百名家集》六十卷、《全唐诗》一百二十卷、《唐诗正声》六卷、《唐诗直解》十卷、《唐诗选》六卷、《说唐诗》十卷、《钱注杜诗》六卷、《瀛奎律髓》十卷、《宋诗钞》三十二卷、《元诗选》三十六卷、《明诗综》三十二卷、《古文觉斯》八卷、《司马温公集》二十四卷、《周濂溪集》六卷、《欧阳公集》十五卷、《东坡诗集》十卷、《秦淮海集》六卷、《杨龟山集》九卷、《朱韦斋集》六卷、《张南轩集》二十卷、《陆放翁集》六十卷、《杨铁厓集》四卷、《何大复集》八卷、《王弇州集》三十卷、《续集》三十六卷、《徐文长集》八卷、《抱经斋集》六卷、《西湖志》十二卷、《盛京志》六卷、《通州志》八卷、《黄山志》七卷、《山海经》四卷、《四书人物考》十五卷、《黄眉故事》十卷、《白眉故事》六卷、《列朝诗集小传》十卷、《万宝全书》八卷、《福寿全书》十卷、《发微通书》十卷、《壮元策》十卷、《汇草辨疑》一卷、《制锦编》二卷、《艳异编》十二卷、《国色天香》十卷。此中杂书数种,系序班辈私献。

书画:米元章书一帖、颜鲁公书家庙碑一件、徐浩三藏和尚碑一件、赵孟𫖯张真人碑一件、董其昌书一件、神宗御画一簇、西洋国画一簇、织文画一张、菘菜画一张、北极寺庭碑六件此则拓取

北京太液池畅春苑正阳门外市街,最称壮丽可赏。且太学石鼓,是时古物。文山庙亦合一遭展敬,而使臣不得任自出入,无可奈何。唯天主台,置西洋国主像,中有日影方位、自鸣锺等物,颇奇巧可观。在领赏归路,易于历见,而亦因事势纬繣未果,殊可恨叹。至于望海亭角山寺之未登,尤为平生一大恨矣。

壬子行杂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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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子,余以原任大臣,退居杨州陶山村舍。是年四月初三日政,差谢恩正使,后又兼进贺使赵最寿为副使,李龟休为书状官。

前此清国所纂史中,有诬及仁祖反正时事者。显宗朝使归,陈请辨诬,而朝议参差,寝却不施。甲寅后,辈复申前说,权奸依其言,遣使辨之。彼国不唯不许,诘问其何由得见禁书。我国遂不敢复言,因为停止者,近五十年。

至乙巳,赵文命以书状回来,以不复辨诬为慨惋语,书之日记以启。上见之以为“此当亟行辨晰”,遂遣使陈辨。彼国虽许改纂,而迁就不许者又六七年。昨岁节使之往,又申请刊颁,彼国誊示改正之本。我国以此为恩,有此遣使之举矣。

是日讲筵,文命以右议政入侍。上谓文命曰:“今番谢恩使,异于他使行,当以大臣差送,大臣无可去者乎?虽在外大臣,岂不可为此行?卿与领相,洪致中为领议政素患之外,庙谟不可旷废,决不当往。两卿之外,谁当往者?”文命曰:“在外大臣中,李某可往乎。李某之外,无可往者,某亦有何不去之端乎?”

盖是行正当炎潦,时辈皆惮行,宗班亦不肯行。上意与时议遂欲属之废退人,有是举。吏曹乃以余越次入拟受点。此前庚戌,余见差谢恩使,力辞而递。盖以吾辈情迹,虽系往役,亦难出脚故也。今此再命,又有专属之旨,非比泛除,辞解甚难,而亦不欲昧然承当,再上章列情病。辞意恳迫,辄皆不许,上意似落落。

不得已以五月初六日入京,为治任发程计。该曹涓吉以七月初八日,方物封裹。同月十一日,拜表启下。六月十三日,书状官李龟休陞拜承旨,韩德厚为其代。是时旱甚,旱馀必多雨,七月望间,正当潦溽,道途淹滞、方物霑湿之患,俱属可虑。日期急迫,行具亦患窘碍。朝议颇以退定行期为当,副使固请同入陈白。余必欲亟往迅返,殊无退行意,而同行意牢不可破。七月初五日,与副使、书状请对,略陈稍退意。左议政赵文命、右议政徐命均亦助之,上命退定于今望后。

小黑山吴元亮家宿。此家列置泥金画朱欌四部,以泥金书《关雎》三章,且书七言律一首,其诗曰:

作对神仙降碧天,琼枝玉树共翩翩。

欢腾画阁飞香雾,喜溢兰房散彩烟。

白璧合成佳配耦,红丝系就好因缘。

自守清虗府,未睹人间美少年。

盖北俗当新婚,必备给彩欌,故家家有列欌。新者可知其为新婚,故者可知其为经婚之久矣。

十三山甲军赵连城家宿。迎送官送山查正果。闻此处人林玠方为驿丞,以善刻图章名,使译邀来。语不能通,以文字相酬答。

渠书示曰:“老先生德尊年长,得亲教,益幸幸。”余问年甲、来历。答曰:“年三十二岁。世居盖州,先祖移居江南,今复寓于盛京。”余问所业。答曰:“少小废学,且生于家落之后,未获读书,无足呈教。”又问颇得留心圣贤性理之学否。答曰:“诗文已自未学,而况圣贤性理之学耶?无足为长者闻耳。”问:“雅闻工于篆刻,愿窥剞劂之妙。”答曰:“如此小技,愿政与正同大方。但此间无有,先生归日,当印册就正。”

余曾托赴人,刻来图章,有印本挟在书卷中,出示之。金益谦所刻印本亦出示。答曰:“好。然皆近时俗,泛无古气耳。印章须古雅为上,均和次之。”余更问:“我东最重中原人所刻,今乃贬之如许者何也?”笑答曰:“大约系琉璃厂所刻。”琉璃厂者,市肆别称,其国卖术求售之处,诸品皆俗故云尔。至金益谦所刻小图章,本贯及字皆称好,姓名图章大小二颗亦称好,而“李”字稍不合云。盖李字之木,不连于子字故也。至人所刻图章本贯、字二颗,以为“字未悮,刀法近于俗”。本贯、姓、字三颗,亦曰:“此三件皆用得,惟稍俗耳。”又书曰:“近日多此等刀法耳。此三方字,皆是刀法不流动耳。此等妄议,未知能当大鉴家之意否。”余言:“吾意正如是。欲借高手,一一改正。”答曰:“当得效劳,先生归期若迫,恐难全附所望耳。”余答曰:“归日尚馀数月,足容周旋。”又问:“石携来耶?若携来,当稍改即妙。”余答以未携,且言:“本国石品不佳,欲求诸此中而奉请。”答曰:“此间亦难得佳者,当以二石奉赠。”

余执一杯酒劝飮。答曰:“中国礼,主人亦不先飮久之矣。况此亦不必拘礼。”且曰:“鄙年幼,且生于此地,礼久不习矣。先生勿以野人见哂,幸甚幸甚。”遂数三吸酒,书示曰:“贵国酒佳胜,但量薄耳。谨少领,以领盛意。”仍更飮,有不堪之状。余请随量,不必尽爵。答曰:“酒佳,极恨量薄。”尽倾一杯,其酒即烧酒也。燕中酒味甚淡薄,而烧酒甚烈。屡吸而止,故意谓畏其烈也。后闻此中人飮酒及茶,本不一吸即尽,必屡次吸之,乃其国俗然矣。临归,书示曰:“拜别怅恨。先生归日幸早,降以聆清诲为荷。”观其书不停辍,笔亦有法,自是雅士矣。

杏山堡七里河,申时,到高桥堡王自宽家宿。此地有吴光霦者,为吴三桂员外郞,兵见败之后,被谪于此,仍居此地,年今八十七。副使干粮译官崔寿城往见,问其时事迹。其人耳聋神昏,不能了了酬酢,出示其时文籍。其一云:

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王,为陞授官员事:“予以宇宙昏蒙,如居长夜,仰承天意,倡义救民,必资智勇之才,共济升平之烈。查得吴光霦,今授以金吾侍卫游击,用示优异,合行给箚,为此箚付。本官遵照任事。尔受玆委任,宜益加奋励,戮力行间,茂建勋劳,以膺显用。傥有奇功足录,自有不次爵赏,汝其勉哉。须至箚付者。

右箚付游击吴光霦,准此。

四年五月廿七日箚付。”

其一云:

兵部,为陞授官员事:“洪化元年七月十六日,兵科抄出:‘少保金吾亲卫左将军题,为补用官员,请给箚付事:“今查得侍卫游击吴光霦,老成练达,应加以参将职衘,管理内府事等,因具题旨。”“吴光霦等依议用,兵部知道。钦此。”钦遵,拟合就行,为此合箚。本官遵照。’本部钦奉旨内事理,钦遵任事施行。须至箚付者。

右箚付参将吴光霦,准此。

洪化元年七月廿一日,经承箚付。”

其下印押,又其下着押。

其一,户部请添官员事云云。文繁不录,而乃是差授光霦户部员外郞者也。末端云“右箚付管理饷务员外,准此。洪化二年七月廿六日”,踏户部印,印文云户部之印。观此,槪知必建国号曰,改元洪化也。便是一古迹,觉新人眼目。

贞女祠入赏。大抵一如前所见,而金碧一倍炫耀。问之则以为今年新加丹彩云。壁上粘付一纸云“雍正二年,奉旨特谕。姜女庙乃历传古迹,不可泯没。无论本处、过经人等,但许进香瞻仰,不许棍徒裸体赤形以为游戯尔。边关近处,不时巡查照看。钦此”云云。

先君子记中,“秦皇安在哉”俪语下,书文天祥题、钱塘宋纪书。前记俪语二句,“要知一片”,非“一片”,乃“一点”,而下书张延题。李蟠撰祠记,高昺书,龚眉望篆。祠后立四碑。程观颐撰碑,康煕己酉立。高齐岱撰碑,比三碑特小,康煕戊辰立。张时显撰碑,万历丙申立。张栋撰碑,万历甲午立。“望夫石”三字下,刻“太原白辉题”五字。振衣亭傍,刻“江左张”,下熹微不能记。“作如是观”四字,内阁纂修贺廷佐题。外门内壁,书一绝曰:

不见筑城人,但见贞女迹。

试问万里城,何如一片石。

千山范光远题,诗意颇可观。

夷齐庙入谒,所见一如前记。门内有碑,沈阳范文程撰,郡人石□熹微篆,郡人刘鸿儒书。左门有重修碑,慈谿袁炜撰,嘉靖庚戌立。右门有重修碑,高平郭鎜撰,嘉靖庚戌立。庭左有碑。第一碑,三韩彭士圣撰,康煕乙巳立。庭左北有碑,商辂撰,刘珝书,刘昭篆,成化甲午立。庭左第二碑,张廷纲撰,李文篆,杨徉书,弘治戊午立。第三碑,郡人庶吉士姓名琢破万历庚戌立。庭右第一碑,石镇国撰。第二碑刻诗,万历癸未,程朝京书。第三短碑,刻祭文。庭右北有大碑,御史马祖常撰,成化甲午,玉玺识。

塑像前香炉,篆书“黍稷非馨,明德惟馨”。阁内,扁“百世之师”,雍正年间所立。“万世标准”,康煕甲申,祖择溶书。殿门外左边,有二律,康煕辛酉,祖择溶题。又有刘鸿儒康煕戊午序并二律。“古贤人”三字,戊戌,乔于瀛书。“伦常师范”,康煕乙酉,朱光宗立。“平滦上境”、“仁贤肇迹”,并嘉靖张玭书。又石刻七言排律,商丘曹代萧书。“揖逊堂”,康煕戊午,张朝琮书。内外左右壁上,磨石刻诗文甚多,几至数十。清风台前,有成化九年刻公移于石。又扁“高蹈风尘”四字,张玭书。又扁“在水之湄”四字,今年黄佑书。

展谒后,自清风台,转至水上高阜,设席而坐,副使书状亦至。水清碧,游鱼可数。招住近人,使之网来。其人辈言若给扇柄,可以网。出给扇,使之网鱼,鱼终不能得。渠辈亦不过得扇而止。

宿昔年赴时,所宿主人谷碕谷䃹兄弟来见。渠辈颇喜重见旧面,致款不已。余问:“能记吾面否?”答曰:“记得。”仍言:“颜采比前无少减,只须髯多白,而丰满一如前观,可贺。”其侄亦来见致款。谷碕兄弟极言吾不处渠家之落莫,余言:“初欲处汝家,以汝家客室旷废,不得已处此。归时汝可修补,使我入处否?”答以“谨当另加修饬以待”云。

邦均店项万家,朝饭。至白涧店,暂入香花庵,一如前看。登楼眺望,颇爽豁。庭左右有碑。左碑,孙国桢撰,陈良弼书,王象乾篆,万历甲寅立。右碑,万历乙卯,周延儒撰。关庙前,有大香炉高峙于大石上,刻之曰“古刹香花庵供。金炉不断千年火,玉鼎常焚万载香。豁开□熹微地通天眼,插转白牛答正宗。大明壬子年孟春吉日立”云云。庭下白松,亦依旧双立。

通州北京,道路铺礴石,至北京内城外而止。费为累钜万,自十馀年始为之云。又道路左右,列植杨柳,此近来所始云。闻此国所谓陵墓俱在蓟州,其铺石于路者,为胡皇省扫时侈观,拟自蓟州连络北京,而力姑不赡,止于通州,而前头又当自通州蓟州而止云。

自古帝王游幸之所,未闻有铺石之事,而今乃创为作此无益之浮文,耗财病民,不遗馀力,良可怪也。其种柳则岂出于仿家耶?则以姓之故,欲为厌胜之计。姓而种柳,有何意谓耶?尤可笑。

往礼部,呈表、咨文书柜于礼部侍郞吴襄前。江南人,文进士,年可六十馀。罢出,坐于越廊阶上,改着便服而还。礼部诸官语译官金是瑜曰“正使年纪似近七十,而肌肤精力甚旺健,必享遐寿之人。闻是你国阁老,乃知贵人气象,自与馀人有别也”云,好笑。

礼部尚书三亥人也,送郞属问安否。译辈言:“此乃曾所希有之事。以大臣来故,特致尊敬之意而然也。”

往见天主堂。堂即西洋国人所创也。西洋之道,以事天为主,不但与儒道背异,亦斥仙佛二道,自以为高。康煕甚惑之,象天上,作是庙。中间毁坏,雍正又新创之。在所住数十武,不劳历览,故往赏之。入门,便觉丹碧眩耀,目难定视。既是象天上者,故其高几摩星汉。其画日月星辰,固也。壁上多画阴鬼,有同禅房十王殿,见之,幽暗无阳明气象,可怪也。

守直人姓者,西洋国人也。出见,持茶以待之。年今六十,碧眼高鼻,须髯屈盘,披发圆冠,阔袖长衣。问其国距北京几里。答曰“海路为九万里,陆路五六万里,与大鼻㺚子地界相接”云。

译辈来示一张文字。即今夏间,山东御史以麒麟新出,牒礼部者也。其文曰:

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理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三级纪录六次,为圣德之保和备至,天心之锡福弥隆,恭报瑞麟毓生,光照嘉应事:“雍正十年六月十三日,据布政使郑禅宝详据曹州钜野县知县廖开春详称:‘雍正十年六月初五日,据新城保地保祝万年等保称:“该保李家庄李恩家,于本年六月初五日辰时,有牛产生瑞麟,金光缭绕,历辰巳两时。远近聚观,咸称奇异,理合禀报等情。”随亲诣产麟处所,敬谨检看。系麕身牛尾,浑身皆甲,甲缝皆有紫毫,玉定文,定光彩灿生,实属圣世瑞征,拟合转报等情。’

职迅即委员驰赴钜野,细加看视。据称‘瑞麟身长一尺八寸,高一尺七寸,麕身牛尾,头含肉角,定戴旋毛,目如水晶,额如白玉。遍身鳞甲,悉系青色,甲缝俱有紫色绒毛。脊背黑毛三节,中节毛皆直竖,前节毛向前,后节毛向后。胯、腹、蹄、腕,皆有白毫。尾长五寸五分,尾尖有黑毫四缕’。见经绘图,呈送到职。职敬阅之下,实甚懽忭,随恭设香案,望阙叩头庆贺讫。

钦惟我皇上道协清宁,功参化育。体元立政,六府修而三事和;建极敷民,五典惇而九畴叙。弘继述于烈,万邦共荷生成;广经纶于济活王猷,四海同跻煕皥。恩膏覃被,逮昆虫草木以均沾;恺泽殷流,海澨山陬而胥洽。圣德克孚于天德,春台化宇□高厚之难名;天心求契于圣心,象纬方舆庆嘉祥之叠至。华星顺轨,丹霄丽双璧之辉;湛露凝甘,绣甸阔千珠之液。九谷登而颖舒九穗,之芝发而秀吐三华。乃若黄河清于之间,不独波澄;庆云现于之涯,岂徒彩焕?玆当钜野之乡,复睹瑞麟之育。麕身牛尾,允擅殊姿;一角圆蹄,咸推异品。

职伏□《书传》、《春秋》服虔注曰‘王者视明礼修,则麒麟至’,又《礼斗威仪》曰‘王者政讼平,则麒麟在郊’,又《孝经援神契》曰‘王者德至鸟兽,则麒麟臻’。是以轩辕之朝,麟游有纪;之世,《麟趾》有歌。

抚玆神物之诞生,益见瑞符之昭格,良由我皇上履信思顺,懋惟精惟一之修,积厚还淳,施引养引恬之惠。钦恭光乎四表,如日月之照临;安阜遍于八纮,比乾坤之帱载。况东省,壤联畿辅,沐化尤先;路接康衢,蒙庥最渥。表崇至诚,宸衷信笃于宫墙;怀保群黎,睿虑时勤于蔀屋。是知麟之所兆,信而可征。五色含章,卜文明之大启;四灵冠首,占戬谷之方来。

职忝任封疆,欣逢盛美。自天申命,已知纯嘏缉煕;在地成形,更识太和翔洽。愿效升恒之颂,用抒拜舞之诚。伏祈照付史臣,宣示中外。毓于郊薮,千秋表河岳之奇;载在图书,万古焕奎娄之象。

职实切踊跃懽抃之至,理合绘图进呈,恭疏题报。伏祈皇上圣鉴施行。为此除具题外,合咨贵部,烦请查照施行。须至咨者。

右咨礼部。”

麟也,圣王之时亦不常有,况此腥秽之场,岂肯现出?且牛而产此,乃一妖灾,又孰知其为麟哉?妄饰奇迹,极意媚悦,臣下之谀佞若此,其君之昏骄可知。如是而国安得不亡?

译辈来言“闻序班言,西贼大猖獗,兵数万尽没急报入来,内阁忧遑,未及征发外兵选送,京军方逐日点阅操练”云。而首译金是瑜常明言以为“西师连捷,少无所虑”云。似是讳秘而然。

天主堂主胡姓人,送《三山论学记》ㆍ《主制群征》各一册、彩纸四张、白色纸十张、大小画十五幅、吸毒石一个、苦果六个。以若干种为答礼。

所送二册即论西洋国道术者也。所谓吸毒石,其形大小如拇指一节而匾长,色青而带黑。其原由则小西洋有一种毒蛇,其头内生一石,如扁豆仁大,能拔除各种毒气。此生成之吸毒石也。土人将此石捶碎,同本蛇之毒及本地之土,捣末和匀,造成一石,式如围棋子,乃造成之吸毒石也。

其用法则此石能治蛇、蝎、蜈蚣、毒虫伤啮,并治痈疽、一切肿毒ㆍ恶疮,其效甚速。若遇此患,即将吸毒石,置于伤啮处及痈疽、恶疮之上,此石便能吸拔其毒,紧粘不脱,俟将毒吸尽时,方自离解。是时急持吸毒石,浸于乳汁之内,浸至乳略变绿色为度。后将此石取出,以清水洗净抹干,收贮以待后用。其所浸之乳汁,既有毒在内,须掘地倾掩,免伤人物。如伤毒及疮毒或未尽,仍置吸毒石,吸拔之,其法如前。若吸毒石离解不粘,是其毒已尽,患可徐痊。乳汁须预备半锺为要,或人乳或牛乳俱可。倘是时无乳汁可浸,或浸之稍迟,则此石受伤,后不堪用矣。

所谓苦果,其形或圆或长,色黄黑,其大不过一寸。用法则能疗内外之患,一治妇人难产,用清水磨服,即产。一治癨乱吐泻,用清水磨服。一治疟疾,用清水磨服。一治食积,用清水磨服。一治凡诸火证,用清水磨服。一治凡诸疮毒,用干烧酒磨敷,即能止疼痛,徐徐自愈。更有他用,其功不能尽述。此果,大者可作十服,小者可作七八服。

首译见常明回言“尔国西北两处开市,在尔国弊端实多。闻尔国北道之民,每于交市之际,严冬盛寒,只以麻衣或狗皮掩身,可知其民之贫甚。且所市之牛,率皆体小,想未及长成而然。朝廷深知此弊,欲罢互市,尔意以为如何?尔须传达此意于使臣而来报,当以此意送咨”云云。余等答以“此非一时使臣出意见擅便之事。若送咨文,则自我国当有回答”,俾以此意言及于常明

丰润谷䃹家宿。也能践前约,精修客室以待。进一床,列梨、栗、柿、榛、沙果、葡萄、石榴、菘菜、猪肉等物合十二器,又进茶、酒,厚意可掬。

余赠二诗,起谢曰:“当不得如从天上降,当永以为宝。”余请步韵以赠,俾作他日颜面。答曰:“全不能为此,末如之何。如欲看我颜面,此有一册子中有叔父序,敢以奉赠,愿以此替面。”其册为二卷,名为《廿一史弹词》,即就历代以下,以至,提出国家关重事迹,以词塡曲者也。

此地居人郝泳来见。称以秀才,而别无文学,只为八股文章,即如我东业四书疑义科儒也,无足与语。

林玠刻吾名字图章,专人追送,刻法颇佳。但“宜”字无点,于字法不合,还付,使之改送。

生员王天寿者呈名帖。盖以山西人,留此地教学资生者也。其名帖云:“套言不敢妄呈。窃窥君之衣冠文物,真不愧圣人之裔,宛然箕子如在也。吾辈忝生中华,虽与太平之草木,同沾雨露之深恩,何意得睹先朝之遗风为快也?幸而邂逅相逢,敬具酒肉微仪,以志斯文一气之盛事。实非射利,望其笑纳。”余书示曰:“厚义多感,然盛仪不敢奉领。”又书曰:“可须薄礼,不过敬先圣风。却非射利之徒,何须推阻?”余不得已许之。即持猪肉、酒壶以呈,且书曰:“不堪之仪,微表寸心,深取大人之笑,罪罪。”又书曰:“敢请大人在贵省官居何职、尊姓、大号。后日再逢此过,即为旧交。”余方食,使译书示,渠首肯。余又书示曰:“吾衣冠何如?”即书曰:“衣冠如前代。吾等不幸而生斯世,又幸而见大人也。”余又书曰:“吾衣冠乃是箕子之旧,即古中华礼服也。”渠即叩首拱手以致敬恭之意。

余赠纸一束、腊药数种。固辞至于再三,余力请,始乃强受。此地人求索纷然,而此人则例赠亦且固拒,且观所书,不无思汉之意,心以为嘉。闻裨、译辈言,退至渠辈所,大示不满之意,加给扇柄,始乃受去云。渠辈本习,岂易弃之也?良可一笑。

发行后,自京城义州,三十九日。留日并计,下同。鸭绿江北京,三十日。留北京,二十五日。回还时,自北京鸭绿江,二十七日。自义州京城,十七日。往还摠计一百三十七日。在异域者,八十一日。里数,通往返大约六千四百三十五里也。得诗三百五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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