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十八
墓誌銘
编辑刑曹佐郞李公墓誌銘幷序
编辑余生世晩,見人多齷齪嵬瑣亡志氣,輒蹙眉不悅。思欲得見如孔門之狂ㆍ狷、東京之俊ㆍ及,亦末由焉,則尤戚戚於心也。間嘗求諸吾宗,得一人,氣高而有裁;言厲而能容,慨然有挽世入厖之志。
若論其趣造,則倚人之特操而烈士之巍標也。其中則聰明閎達,簡易坦素。與人交,尙義重然諾,人皆樂爲之遊。好文學,治《詩》、《書》、《左氏》,尤嗜韓愈書。爲詩文,淸遒有格法,少擅塲屋聲。
二十八,始中甲子進士,己巳坤聖遜位,從諸生伏闕泣諫。甲戌更化,掌太學議,訟尤菴先生寃誣,請腏享靜菴祠。憤橫議醜正,摘罰尤無良者,由是見嫉於一種人。後仕爲園寢郞,被賊臣師尙劾去。昔孔子論人,以不善者惡爲貴,公之忤兇賊,益可以見其人焉。
後五年而復轉繕工、歸厚二官,改刑曹佐郞,皆事務細屑,無足以展厥抱負,而隨盡其力,能有不卑小官之風。晩見世道漸喪,不欲寓跡京師,出居衿川江上,同一二友朋,泛舟賦詩以爲樂。
在家,不問有無,客至,必置酒,微醺,緩帶高詠,有天際眞人想。常誦諸葛武侯《出師表》、陶淵明《歸去來辭》,尙友千古之意,亦可見矣。
性喜酒,自號酒隱,蓋傷時閔俗,欲托此而逃之也。公爲人疎宕犖落,風槩酋酋,不甚爲儒縛。然其內行克修,孝於親,友於同氣,睦於戚婣,御家以正,敎子孫以義。凡係居室倫彝,無不一一篤摯,而率皆符合於《小學》儀則,不賢而能若是乎?世之脂韋、暖姝,以營苟一時者,固在不論,其自詭介特,不爲流俗遷移者,夷考行事,鮮矣孚其實,如公豈非難得於今世哉?
公諱世雲,字龍卿。其考諱胤岳,陽川縣令,縣令公以泰陵參奉諱後俊之子,爲刑曹正郞諱後老子。正郞公考,曰同副承旨、贈禮曹參判諱士祥,而金溝縣令諱士吉,參奉公考也。金溝、參判二公,卽我五代祖考成均生員、贈左承旨諱啓仁之子也。我李爲龍仁人,遠祖諱吉卷,高麗太師。傳世二十六而至公,其詳在先代墓刻。
縣令公娶坡平尹氏正郞弼殷女,生公於孝宗丁酉,公年五十七,卒於肅宗癸巳十一月十四日。公有再室,元配延安金氏,倉守天錫女;繼配昌寧成氏,及第鏶女。兩配婦德並美,別有誌。
男宜夏、女適進士金錫範、趙台佐,爲金出。宜夏有子普昌、普行、普聖,女適韓命集,而金道東、道南、趙銓,女之出也。宜哲進士,宜大夭死,爲成出。宜哲有子普翰、普衡,普衡爲宜大後。公墓在抱川雙谷先兆也,二配並祔。
余棲棲末路,得公喜甚,意謂進將爲邦國重;退可爲宗門式,俱已矣!今於誌其葬也,深有餘慨焉。銘曰:
符采之濯濯乎而,氣宇之犖犖乎而。
惟其行彳亍乎而,惟所抱絶特乎而。
觀吾文者,其尙考信夫奇跡乎而。
世子翊衛司翊衛朴公墓誌銘幷序
编辑蓋當我康陵、穆陵之世,上方隆推儒術,山林抱道之士,蔚然輩出。于時,珍原朴公亦以學行鳴,其諱光前,其字顯哉,其號竹川,其居湖南之寶城。
其先曰直提學煕中,事我恭定王顯名,公六代祖也。曾祖胤原、祖衎、考而誼,俱不仕。妣崔氏,習讀命夔女。
公質美而夙悟,詞藻溢發,華譽藹鬱。然公已知有向上事,意殊不屑也。父兄念門衰,勸使赴擧,公不敢違,而私取《性理全書》,蚤夜硏賾。間游膠庠,所與友必學問士。已束脩退溪先生門,先生一見,卽心許之。贈詩五章,期勉切至,授以所修《朱子書節要》,公終身服習,心體而力行之。
戊辰,中進士。壬申,用柳眉巖希春薦,拜慶基殿參奉,轉獻陵,奉職惟謹。已除氷庫別提,一謝而歸。時極擇師傅敎王子,公膺命,輔導以正。遷監察,出監咸悅縣,還爲掌苑,出懷德縣監,兩邑俱著治化。
壬辰,倭寇至,列郡瓦解,公方里居,倡募義兵,得七百餘人,以任啓英爲將,而方略皆出於公。任以聞錄勩,除軍資正,公力辭不受。拜世子翊衛司翊衛,亦以老病辭。丁酉,寇再逞,衆推公爲義將,應募者雲集。有逋守忌其功,沮撓之,亡何,疾卒,是年十一月十八日也,享年七十二。
配文氏與公隔月而終,合窆于本郡沙谷之先兆。子根孝縣監,根悌參奉。春秀、春長,長出;春豪,季出。
肅宗朝,多士建祠上聞,特賜額,遣官致祭。公之世遠矣,如不佞陋見,何敢妄論?惟其自奮於孤寒,歸依碩師,克有成就,志氣可謂不群,而安處士邦俊,至以比挈於一齋、高峰諸公間,此可以徵公也歟?銘曰:
眞城倡道,若宋徽婺。
公聞而興,早受厥鑄。
處夷尙志,當難奮義。
有守有爲,儒迂焉比?
龍山之廟,沙谷之原,
籩儼苾馨,後人攸尊。
羅州牧使兪公墓誌銘幷序
编辑吾黨之士有兪仲强者,爲人儀貌杰然,局度偉然,而才猷識趣又大過人。知公者皆以廊廟具期之,秪以名不登黃甲,例被屈抑,低徊州郡以卒,年又不永,嗚呼,其命也夫!
公諱命健,杞溪人。大司憲諱㯙之子,江原道觀察使諱省曾、贈吏曹參判諱大儀,祖及曾祖,而母淸州韓氏,奉事甸女。
公生八齡而大憲公卒,韓夫人繼而不幸,孤孑極矣,而能力學有立。授室谷雲金公壽增門,金公高簡,不喜俗人,唯喜公,輸寫靡贏,公亦周旋師友間,蔚有所得。
雅慕仰儒宗,弱冠,謁尤菴先生,又疏白栗、牛二賢誣。及坤聖遜位,尤菴受禍,卽廢擧自修。曁更化,始中壬午生員試。
爲蔭仕,屢遷至牧守。其爲治,敝如陽城而疏剔得完,雄如羅州而揮霍甚快。海州之遺愛、安岳之美績,又得之余按道日,而至它韓山、潭陽,俱有條敎可觀,諸公之尉薦相續,然皆公緖餘也。
公操履介特,確有執守,辭受克審,交游不雜。居家篤於內行,痛早失怙恃,祭必愨創,尤盡誠封域事,友悌之推,施及族婣。性好古愛文,工於篆籒,此蓋公平生大致,而其細亦可略也。
配金淑人孝順貞正,事行俱著,農巖金公撰墓文。早沒,有一女,適參奉李晉聖,生子揆文縣監,女適黃處厚。再娶士人安後宣女,子最基校理,直基奉事,而金漢泰、李春彬、洪在漢妻,長出,彦鏶、彦䥧與幼者二人,季出。
公以甲辰九月二十一日卒,甲子僅一周矣。葬于陽智三隱里,以金淑人祔。
噫!公非我輩人,余以得友爲幸,公終踸踔不前,而余冥升至此,常有陳仲擧愧先之意。丑寅禍作,公遐擧遠引,遯跡於藍田海曲,聞余投荒,作一詩,千里寄贈,風義藹然。因未及復見而幽明遽判,每念之,不覺愴涕。今於其銘事之托,烏可以老病爲辭?遂爲之詞曰:
嗟乎仲强,有此抱負,有此器度。
謂將步武乎夔龍,終乃比列於卓、魯,時歟命歟?
誰執其咎?
吾其持此以證嚮乎千古。
議政府右議政忠貞鄭公墓誌銘幷序
编辑惟我外曾王考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右議政、兼領經筵事監春秋館事鄭公旣卒之七十有五年,諸孫厚一等相與言曰:「我祖之卒也,凡所以隱崇之典,有太史之紀、太常之狀,有諡有誄,私則又有家人之錄、諸公之述、神道之碑,件件具備。唯幽堂之誌,闕焉無文,汔有積憾於終事,玆不可不亟圖之。」謂宜顯曰:「子其爲文。」宜顯瞿然曰:「素識昧詞拙,況以裔孫,其敢妄有論撰?」僉曰:「玆非要子私爲評品。我祖德烈,靡不聞。博采公議,以著其實,以垂示百代,於義其可,夫何嫌之有?」宜顯乃再拜而言曰:
公諱維城,字德基,號陶村,系出迎日,圃隱先生諱夢周之後也。高祖諱光胤,藝文檢閱。曾祖諱雲,勵節校尉。祖諱龜應,社稷參奉。考諱謹,承文博士,娶昌原黃氏,觀察使致敬女。後以公貴,貤贈三代爵判書、贊成、議政,配從封。
公早孤力學,年三十二,登丁卯文科。由承文正字,選說書、注書,薦入翰苑,序陞至典籍,轉禮、兵二曹郞。使椵島,接待劉興治,興治驕桀甚,猶敬禮公。公性剛直,執正不撓,有故擧他累,欲以染汚公者,朝議爲非。
旣選玉堂,又屢擬天官郞,上亦不悅,久靳恩除,李公貴爲之陳白,而不能得。由是不安于朝,出爲順天縣監,間爲文學、弼善、直講、司藝、諸寺正,抱屈十餘年,士論莫不嗟惋,而公夷然不屑,隨盡其職,尤勤於吏事,人益知其可大受也。
以南原府使,遭內憂歸,邑民爭來攀號,道幾梗。禮畢,又出牧原州,還始入經幄,爲修撰,承命廉察關西。陞校理、副應敎,遷執義。壬午,用薦,拜東萊府使,進階通政,民、夷服氷蘗節。
是後連按海西、湖南。在海,按守宰姦利事,其人臾虜譯寢命。公憤甚,申列其罪,上命斬之。廟堂畏虜,固請毋究,上不聽,褒公得體。在湖,値潢池警,止誅首惡,餘從平反,一路帖然歸化。
入貳刑、戶、禮曹,爲大司成,兼知備局。屢拜承旨,遇有過擧,覆逆以正。孝廟嗣服,以諫長,請申嚴官吏坐贓之法、敬守先王道心之傳,並蒙嘉納。
庚寅,擢授平安監司,任滿,又周流諸曹參判,爲都承旨。閔公應亨言事忤旨,至於逮問削黜。公入對切諫,淚隨言下,上感悟,特示悔意。公事孝、顯兩朝,君違,不忘隨加規爭,直而婉,深得納約之道,上亦知公忠誠,多屈意勉從。
癸巳,以京畿監司,超拜刑曹判書,轉右參贊。是時,公孫齊賢尙上女淑徽公主,封寅平尉,公憂懼,如不自容。見第宅踰制,懇請减其間架,居常痛戒奢靡。以此公主拜公,必釋去袨飾,寅平亦無粉侯習氣。
爲大司憲、禮曹判書,又極言尙方織組事,勉上以衛文大布爲法。移判吏曹,恢公抑幸,仕路爲淸。遞長秋官,以微事失上意,下吏編配,已叙憲長、參贊。時有蜚語連涉近宗,有欲預爲處置者,公言其不可而止。以判尹,移判戶曹。公恒惡聚斂,及掌國計,專以得民心爲務,自持又極廉簡,庫儲充溢,至露積不垣。丁酉,陞兼判義禁。解度支,判中樞。
顯宗初卽位,首登台府。公爲相,一以格王、正事、推賢、與善爲主,而憂時慨俗,別白是非,未嘗計較一身利害。尤菴宋公被螫退歸,公箚請加禮勉留。
俄使燕還,遞領西樞。奸人駕禮說,搆大禍,公一言辨遏,羣陰少沮。壬寅,復入相,李公景奭被人論斥,公盡力直之。有一臺臣詬詆無不至,上怒命竄邊。公出城辭職,章廿餘上,猶不許。適差燕价事薄,遽勉赴還,卽辭遞,爲判樞。以雷異延訪,公申戒,仍及被竄者,語益懇,上動容許放宥。亡何,以疾卒,寔甲辰十一月十九日也。享年六十有九。
訃聞,震悼追典有加,禮葬于江華鎭江先兆下,遵顧言也。後肅宗癸未,賜諡曰忠貞公,諡法廉方公正曰忠,淸白守節曰貞。識者以爲「近來易名多濫,唯公諡允協節惠之義云」。
夫人全州李氏,監役久涵女,名賢貞簡公穆之玄孫也。淑德懿範,克贊內治。有二男一女,男昌徵高陽郡守,尙徵進士,女適承旨權尙規。郡守娶忠正公洪翼漢女,生一男四女。男卽寅平,長女壻左議政李世白,卽宜顯先君子,次牧使任鎭元、士人李文佐、郡守李秀實。進士娶判書李基祚女,生二男一女。男齊斗以遺逸爲贊成,齊泰文科府尹,女壻判書閔鎭周。寅平男台一直長。贊成男卽厚一府使。府尹男健一牧使,順一僉正,俊一文科持平,善一。台一早死無後,更以健一爲寅平後。及健一生子,復以爲台一後,蓋破格而出自特恩也。健一子長志式參奉,卽爲台一後者,生子象仁,次志翼監役。順一子志喆、志學。俊一子志浩。外派不能盡記,而牧使權秀萬、和萬、重萬,公之外孫。領議政李宜顯、都事李宗岳、李思廉,郡守之外孫。縣監閔承洙、判書應洙,進士之外孫也。公又有側出子處徵、弘徵及女三人。
公以幼失嚴顔爲至隱,孝養母夫人,誠愛畢殫。尤篤於追遠,裒集圃隱遺跡,剞劂而行于世。少育外氏,終身護視,靡不曲盡。哀表弟尹棨、集二公殉節虜難,存恤其家益至。
鑑識絶人,懸斷如神。我先君早贅公門,一見卽推爲公輔器,勉以國事。不喜朋黨,而士林必扶。不樂榮貴,而孤窶必濟。爲人謙愼端雅,動有準繩。風儀粹美,心事瑩白。守家世儒素之舊,厲匹士寒儉之操,田壠不植,室屋不營。晩歲,公主憫其東西僦居,爲買獻一舍,亦無外廊,體公志也。
始釋褐,人見謂「孤立無援」,而貞介自樹,絶不以交游、馳逐爲名聲,閉門却掃,一意內修,淸陰金文正公深歎賞之。寧陵初載,上方有大志,延登耆碩。淸陰與愼齋金文敬公論一時人物可與協贊聖意者,輒以公爲首。他日謂我先君曰:「士不可無師,汝宜以汝舅爲師。」同春宋公聞公卒,歎曰:「淸愼愛士,至誠憂國,世豈復有斯人。」尤菴銘公,以淸名直道、剛金溫玉,極加稱美。余小子無能爲役,敬誦諸賢定論,以爲叙事之亂,庶幾後人考信之資云爾。系以銘詩,詩曰:
圃翁九世,乃見其孫。
武固有繩,醴豈無源?
祖翼危社,以軀易忠。
孫贊興王,竭節奉公。
所處雖殊,其心則一。
於惟我公,孰如其烈?
顧我後侗,曷敢摹狀?
徵于公評,維德是象。
若仍若來,敬視斯文。
匪我私公,質諸神人。
生員洪君墓誌銘幷序
编辑花浦洪忠正公旣立慬虜庭,朝廷爲除其兄翼亨敎官,以天地閉塞,不應命以終。其四世孫曰儆,字敬兼。爲人淸明,遜悌篤於孝,至行爲鄕隣所式。
幼聰悟絶倫,稍長,治博士家言,又進而爲古文詞,俱彬彬可觀。年二十七,中生員試,乃喟然曰:「吾之屈首禮闈,只爲親養耳。上舍不過一時名,養於何有?」遂取四子五經,矻矻誦讀。旣融通精熟矣,出而應試,口角瀾翻,聲音若出金石。主試者驚曰:「此非俗儒也。」然終不利。
素文弱,過劬瘁甚,以庚戌七月廿二日卒,年僅三十六。嗚呼惜哉!
君雅矜重士節,鏃厲操秉。家酷貧,至不具饘粥,而以伯兄主先祀,讓不受分。庶叔捐其田以濟乏,亦辭却之。親族爲邑宰,一無所要索。嘗留弟家,有達官自鄕來寓,卽束書上山寺。
戊申之變,閭里騷騷靡定,獨讀書不輟。人以問,答曰:「死生,命也。吾讀吾書,賊來則已,何乃隨人紛紛爲!」問者歎服。
當應擧日,衆皆奔走干謁,君鄙夷之曰:「士子發身之初,豈可以非道營求!」
家居嶺南之榮川,其不顧離憂,遠游千里外,如古歐陽詹之志,而猶不少徇流俗,以苟得爲恥,可不謂士哉?
君臨沒,泣告母氏曰:「兒蘄得一第以榮吾母,反以死貽戚,不孝大矣。願母氏毋過哀。」言訖而絶。
君南陽人。遠祖諱淑,中廟朝名臣左贊成莊僖公。莊僖之子叙疇,觀察使,有文名。敎官卽觀察之曾孫也。敎官之子曰象元,象元之子禹績,禹績之子秀南,三世不仕,君之曾祖、祖考、考也。妣禮安金氏,士人星漢女,亦南中望族。君娶順興安夏弼女,有二子奎明、畢明。
余自出於忠正先生,與君有戚好,知其爲佳士,而哀其早世不遂,常往來于心。今於志其葬也,何忍辭諸?銘曰:
榮川之東,有封三尺。
云誰之藏?其人如玉。
生員禹公墓誌銘幷序
编辑丹陽之禹,自祭酒先生倬以後,族望亦爲世所重。其族孫仁烈,相麗朝,希烈顯我朝,而希烈曾孫南陽,有高尙志,除官不出以卒。趙浦渚翼爲之作傳。
三世而直長敬式,出後於宗叔主簿攀龍。直長子仁範,少游太學,見廢母論張甚,拂衣而出,盡室下忠州居之。壽爵嘉善,贈參判。參判生翼漢,通德郞。通德娶海平尹聖佐女,生公。諱錫疇,字聖瑞。
幼已穎拔,閔相國鼎重亟稱之。稍長,服事靜觀李公端相。律己處事,介然不苟,朝畊夜讀,勤篤自修。
肅宗丁巳,中生員試,而未得薦名大科。年四十三,以乙丑七月十二日,卒于忠州之丙舍。
公有內行,事後母盡誠,奉先祀克虔。又有師友淵源,諸長老多折官位、輩行,遠近士子來學者衆。公之所存,此可推知,而跡不越鄕井,年未及衰晩,竟坎壈以終,嗟乎惜哉!葬于洪州興寧洞。
娶全州柳廷休女,生四男一女。男世章,次世一縣監,次世準擢文科,今爲判校,次世甲,女適李華年。世章無子,世一男克儉爲世章後,女適洪泰長、玄希遠、金大載,又有二女,並幼。世準無子,庶子克勤、克純、克謙,二女幼。世甲男克明。
余常恨近世用人多乖古義,不肖之徒比肩靑紫,而懷才抱器者,每每鬱而不揚。此所以世道日下,泯泯至於今日者也。以公觀之,愈信,噫!余何愛一言以沉沒其潛德?銘曰:
嗟公之德,亦旣多有。
胡不登顯,以大厥受?
屈而不伸,命也誰咎?
我銘之闡,用訊來後。
恭人全州柳氏墓誌銘幷序
编辑歲己未,禹斯文世準涕泣而語余曰:「準不天,十一歲而孤,二十失所恃。惸惸餘喘,苟活至今,今六十五歲矣。將恐風燭奄及,亟欲闡先蹟以示後,敢以請。」
仍言:「吾母恭人柳氏,系出全州。遠祖直提學克恕,顯麗朝,連世有人。至諱蓉、諱世隆、諱廷休,三世不仕,廷休寔吾母之考也。吾母性柔順貞靜。在家,已以孝友稱,及歸我門,事尊章,一於無違。尤潔修祀享,佐君子、敎子姓、待僕隷,咸得其道。
及吾父之喪也,哀毁過禮,絶而復蘇,益戒飭諸子,勉以勤學自厲,毋墜家聲聞。好客至,竭力承奉,有截䯻之風。嘗見人來投有飢色,亟淅米作粥飮之,其人感謝不已。
噫!吾母行治,固非一二,而老昏忘失,不能備述。然亦可以一隅反三也。肅宗甲戌,吾母寢疾,至五月廿九日夕,促具飯饋子女。及夜,遂棄不肖。嗚呼!是蓋自知不起,與之爲訣也。時年五十二。」
禹君之言止此,而辭甚宛惻,發於至情,余自不覺戚然有動於心,遂爲之書。
恭人之葬,在忠州北村之月峴。將卜吉,移禹公葬,與恭人合窆而姑未及也。所育子女,已記公墓石,此不著。銘曰:
懿哉恭人!克著淑美。
肆列玄石,以告遐禩。
女壻慶州金君墓誌銘幷序
编辑嗚呼!余尙忍銘吾壻也耶!吾壻爲人淸明秀發,表裏朗徹,如玉樹氷壺。年未弱冠,已知有向上事,以爲「讀書不以聖賢爲期,唯華藻是掇,則何異鸚鵡之能言?矧科擧近利誘,尤非學者所當治」。及爲長者敦勸,不免俯就,而識進才傅,下筆沛然,專業者莫能及。遂參司馬試高等,雖見屈於會圍,文名愈噪。
君容止端雅,志操介潔。事父母,敬愛俱至,友弟妹甚篤,而敎戒亦勤。與其妻好合,而絶無燕昵之私。
處幽獨,凜若朝典,其在鄕里,人有麤細、賢不肖之異,而待之各得其宜,人無不感悅。遇有過犯,必正色規繩,不少饒,亦無敢嫌怒,愧悔懲改者多,蓋其平日自修,爲其厭服而然也。
天稟素高,物欲自寡,有可以受道之器,而不資師承,獨得於遺經之中,奮然軼厲,脫略世紛,非志尙之超卓,能如是乎?旣志學矣,以爲:「獨學不可有成。」遂就尹掌令鳳九請業,尹公亦深許之。
君外似和易,內實方直,其於義利、淑慝之辨,分析甚明。見善必取,視惡若浼。然務自藏晦,不露圭角,七情之發,鮮有不中節者。平居無疾言遽色。見俗習日卑,士趨益無可觀,每對余,慨然發歎,便有遺世長往之意。
近世靑烏家說大盛,世皆信惑,靡哲不愚,君獨痛斥之,至作詩見志,以先聖不曾言陰陽避忌爲證,其言確甚,此又何等識見也?
君庚戌得奇疾,爲便醫藥,擧家入京。癸丑,母鄭氏暴卒,哀毁過節,病益加。隨靷下鄕,沉淹薦席,猶自力親朝夕哭奠,過葬而危綴轉甚,遂以不起,甲寅二月二日也,年堇二十五。嗚呼惜哉!
命盡前一日,語傍人曰:「吾精神飛越,氣息短促,殆將死也。」盡招家人,一一告訣,申以勉勖,以在憂服中,不許其妻入見。長者强而乃許,謂曰:「事尊章、奉烝嘗,克謹毋怠。」卽麾之出。
愈後執祖父判書公手,勉以勿悲,恬然而逝。蓋病已不可爲者亦累日,而意愈寬平,少無怛化色。臨絶歎曰:「死,固命也,惟當順受,而胸膈煩悶,乍卧旋起,不能安若甘寢,奈何?」
噫!死生亦大矣,而不與之變,古人以爲難。觀君臨死所自治,其從容整暇乃如此,豈不奇哉?夫以如是之人物旣生之,又折閼之,天曷故焉?痛矣痛矣!
余之尤所深痛者,余老益鹵莽,幸得君於甥館,竊取屈三閭《頌橘》之義,不以年歲而有間,一子冲藐,亦欲資君以啓鍵。且意君庶幾知我,身後凡百,擬將賴君而經理也,今焉已矣,尙何言哉!
至於魯髽之不忍相對,特區區私情耳,固不足道也。然此皆吾一身事,非關係之大者。
昔衛叔寶死時,人哭之曰:「棟樑折矣。」叔寶年少,不顯於朝,而若是引重者,以時望之隆也。然彼不過玄言之雄,比君志聖道而遐擧者,人品高下,尤當如何耶?
噫!使君而年,其所成就,何可涯量?斯文、世道,皆將倚靠於君,則以晉人悼叔寶之語,移施於君,允爲知言矣,君之死,其不爲千古之至痛也耶?
君名聖柱,字元輔,慶州人。遠祖諱自粹,殉節於麗朝革命時。後孫入我朝,斑斑見可譜。曾祖諱斗徵,生員、贈吏曹判書,君祖父判書公名有慶,其子漢明今爲唐津縣監,寔生君。外翁判書亨益,系出東萊,文翼公光弼後也。君葬在瑞山禾邊村鄭氏墓側,從遺囑也。君死無血胤,亦無可以指準立後者,悲夫!銘曰:
麕身呈瑞,人反踣只。
月魄始朏,蟆乃蝕只。
嗟君之生,夫何爲只?
衆濁獨淸,鬼固惎只。
乍現永閟,其跡翳如只。
夢夢叔季,孰闚其遠圖只?
有老雪涕,納銘于墓只。
後有知其解者,想必有朝暮遇只。
咸鏡南道兵馬節度使鄭公墓誌銘幷序
编辑自古宏儒大賢,其遺澤餘敎、薰蒸漸漬,愈久而不泯。爲後裔者,亦得其一端,以標名當世,此固定理之不可誣者也。圃隱鄭先生,爲我東程朱,而其十世孫節度公,雖發身櫜鞬乎,其行義、操秉,凜如端人、雅士,求其所自來,夫安得不然?
公誠孝出天,幼老若一人,或語及父母,八袠之年,涕淚如雨。少時,見莊后遜位,倫常晦蝕,卽大歸田里,混跡樵牧。及丁外憂,制訖,仍留養慈氏,不復入京。躬畊釣以供旨瀡,有除命,輒不就,親沒,尤絶世念。於是公之退居鄕社,已十數年矣。艮菴李公至稱以「武弁中隱逸」。
今上升儲位,賊臣鳳輝投匭,語極兇悖,公亟令子孫往參請討疏。已而,兇徒發鞫問紅袖之啓,意在上浸宮庭。仍使其黨聯疏齊請,蔭、武、儒士亦被驅脅,公與子纘述俱避去不與,兇徒嫉之,欲竄逐而不果。
景廟初薨,羣兇疑懼,事機叵測。公方任軍門,泣語同宗爲僚者,勉以殉國,毋忝先祖。將入衛,拔韔弓易以强曰:「緩急之際,武備不可不飭。」
丁未,差訓局任。會兇黨闖逞,而新秉中權者,乃辛壬兇渠。公托疾不出,仍三違牌,坐罷。其黨恚甚,至請逮問,盡奪其告身。蓋玆數事,雖古讀書君子,猶或爲難,而公能行之不跲,豈非韓子所謂尙類莫與倫者乎?
公諱德徵,字聖由。八世祖諱保,號雪谷,著節於莊、光之際。其後有縣監諱從善、諱侃、營將諱周翰,爲公曾祖、祖、禰,而用公貴,遞贈執義、承旨、參判。參判公,娶綾城具旻女,以孝宗丁酉生公。
公年二十四,登武科。由宣傳官,陞訓鍊主簿,改判官,出西生僉使,以鎭安縣監罷歸,仍不求仕。久之,爲羅州營將、定州ㆍ驪州牧使,驪不赴。稍遷咸鏡南道、慶尙右道兩兵使,內則爲禁軍將,遍歷諸軍門,以同知中樞,兼副摠管。階由折衝進嘉善,末年,以優老典,又進嘉義。
公雖黽勉於仕,意殊不樂,多不久居,然名蹟隨有可觀。其在外閫,治兵鍊卒,武事畢弔,而居閒也,敦說經史,彈琴玩梅,意致超然,怳若二人。
罕言笑,飭威儀,廉約自持。戒子孫「毋托權門以近刑;毋耽華藻妨實學」,此尤可見其高識也。力於追遠,雪谷墓久無記,乞文而改竪,捐財助宗家築齋室。
以己未八月十一日卒,葬于龍仁慕賢村,與夫人合祔。夫人李氏,派分英陵,從仕郞厚根女。淑德懿行,備載陶菴李公撰誌,此不著。男纘述統禦使,出後伯父,纘志,女適尹燦、李益謙。纘述無子,子族子鍵,鍵有三子,翼濟、聖濟,一幼。纘志子鑄,而在慶、在度、在厚與敬垕,尹、李出也。
迎日之鄭,寔我外氏,余與公同祖圃隱先生。蓋嘗熟知其爲人而嚮𨓏之久矣。今於幽誌之托,義無以辭,遂爲之銘。其辭曰:
武而儒行,秉志皦然。
曷由以致?允矣其先。
銘于好辭,質之幽刻。
惟千萬年,不昧徽跡。
禧陵奉事申公墓誌銘幷序
编辑人有恒言曰:「不係世類。」此特言其變耳,其實有未必然者。人之哲愚,大率與祖先相配,求之古今,不可一二數。
在昔穆陵之世,贈掌令申公礏疏斥漑、篈之奸,以伸栗、牛二先生誣,御批褒以「士氣」,又敎之曰:「直哉,若人!」
其後百有餘年,邪黨復逞,黜二先生文廟享,申公玄孫球君美偕諸生力爭。是時斯文陽九,尤菴宋先生朝夕及禍,又冒火色往拜,托以掌令墓文。
後廿八年,抗章極論尹宣擧衊辱孝廟,辭意凜截,義理明白,肅廟納其言,追削其人職。其徒怨毒次骨。至壬寅,竟竄之巨濟島中,公志氣彌厲,操持益嚴,同謫者亦起敬曰:「名下無虗士。」公之於掌令,眞所謂克對而無羞,善繼而不忝者,則世類之係,豈不信然矣乎?
公平山人。鼻祖壯節公崇謙翊麗祖,統合三韓,終媲節紀信,勳烈並耀。其後文僖公槩相我世宗,致太平,卒配廟庭。文節公鏛左右趙文正先生,有重望,名載《己卯錄》,寔掌令公曾祖也。掌令公當壬辰倭難,捐生救母夫人,旌閭貤爵。其弟判尹砬、兵使硈後先禦倭,戰敗死之。昆季三人,忠孝赫著,公之世德然也。
公在謫四年,値今上新政,始放還,卽除英陵參奉,陞禧陵奉事。亡何,爲奸徒齮齕,褫職下鄕。家酷貧,饘粥不繼,而一毫不干人,報本敦宗,罄無不宜,孝友至行,超絶於流俗,鄕里莫不斂袵推服。爲人長身竦瘦,眉目稜稜,有不可犯之色。農巖金公嘗戒其子曰:「申君峭直人也,爾輩識之毋忽。」
曾祖景祺長興奉事,祖堉、考汝逵俱不仕,妣淸州韓氏,石峰先生脩玄孫。公初名綰,後改今諱。以甲寅三月十五日卒,距其生丙午,爲六十九歲。
娶吳、崔、權三氏,俱無子,以兄子徵夏爲後,徵夏有一子幼。崔氏有二女,長適閔鎭夏,生子璡。次適進士李重郁,生一子三女,俱幼。公葬在楊州白羊谷,以吳、崔二配祔,卽家後山也。
余始與公未甚熟,及來依松楸,與公居比近。公輒隨意過訪,話至更僕,先輩故實、士論源委,無不歷歷剖判,談論風生,氣岸崷爽,益知其不爲凡士儔匹。常喜晩得好友,擬爲淵明南村之交,今已矣。追思,每爲之愴然,徵夏又來請誌墓,其何忍辭?銘曰:
抗疏扶綱,踔乎志氣。
於以述祖,孰爭其韙?
維楊一谷,短阜邐迆。
莫云荒阡,下有奇士。
伯姊孺人墓誌
编辑我伯姊李孺人,通德郞安東權公諱尙明之配也。我李系出龍仁,曾祖諱後淵,贈左贊成。祖諱挺岳,坡州牧使、贈領議政。考諱世白,左議政。母夫人迎日鄭氏,高陽郡守、贈左贊成諱昌徵之女,以崇禎後壬辰四月十三日生。
自幼儼若成人,學女紅,終日俯首不輟。與同隊遊戱,絶不下庭曰「此非婦人事也」,祖妣金夫人常嗟歎不已。旣行,奉尊舅,誠禮備至,處妯姒,各盡其誼,門庭之內,翕然無間言。事父母有深愛,先議政公之喪,年已向衰,而致毁踰禮,幾不全。以母夫人在堂,擺脫家幹,頻頻來侍,左右將護,靡不用極。鞠養子女,不以慈廢誨。
通德公旣早世,以諸子歸依通德伯兄遂菴先生,俾得觀感成就。孺人雖不習書史,而明達事理,議政公每隨事諮問,不視以女子。
性莊正,寡言笑,不喜巫祝左道,一不作祈禳事。嘗寓峽村,其家奉神之具自墜於地至再三,村人曰:「神必畏憚而然。」後寓他村,亦然。祀享甚謹,雖病,烹胹必親,務令豐腆曰:「此大事也。今不如此,後必漸殺矣。」厚於宗族隣里,周急,不計有無費。隣有失火,其家婦適新産兒。孺人慮其因驚致傷,亟問安否,且饋飯羹救之,無異素識,聞者莫不歎服。
御婢使,恩威並施,任使有方。處家事,疎密適宜,條理井然不紊。執麻枲、治紡績,老益不懈。
屬纊前一日,以刀尺餘線,出付其女而詔之曰:「此吾平日執勤之事,爾曹宜識之。」孺人素彊無疾病,中歲用悲哀,寢以示憊,沈淹積久,至周甲之歲十一月二十四日,竟卒。窆于通德公墓右,異穴同墳。通德公有才行不遂,考執義諱格,以直道顯,世系具載通德公誌中,此不著。
有二男一女,男燮、瑩,女適士人黃埴。燮娶參判李世弼女,生一男初性,再娶縣令趙景昌女,生一男二女,男德性,女爲金漢鳳妻,次幼,又有側出男善性。瑩娶贈注書魚史商女,黃埴早死,有所後子幼。初性娶縣監宋淳錫女,生二男祚應、瑞應,二女皆幼。
嗚呼!宜顯以少弟最被撫愛。平昔懿美得於覩記者固多,而若其至性孝友,實有出於人者。宜顯險釁,擧子男女,輒不育。孺人傷衋至甚,取養次男於家,顧復恩勤,甚於己出。日望其成長,以承先業,而甫十歲而遽夭。孺人驚號隕痛,日夜涕泣。時節,必具食以祭,其哀戀之久而彌切。疾革,猶命祭其晬日曰:「吾雖病,豈忍使渠餒而也?」臨歿,又感念不置。
嗚呼!苟非孝友之出於至性者,烏能如是!於此而卽其他懿美,亦可以推知矣,遂泣而識諸後。
贈戶曹參判李公墓誌
编辑李公後望字子久,我五代祖考贈承旨公之從孫也。有才不遂,屛居淸州之武陵村以卒。世罕有知其賢者,尤菴宋先生獨深許之,及喪,爲詩而哭之,有「深山老我誰靑眼」之句。又作文以表其墓,其文曰:「余結茅華陽深洞,四無人煙,君居相近,相與往來。君京華聞族也,世爲龍仁人。曾祖藎忠官兵曹正郞,祖榮仁師事沙溪金先生,官郡守,有王玄通至行,父士益娶枕流亭黃氏女,仍居於此云。
君爲人從容謹愼。早孤,事母以誠。能自知爲學,通貫經史,兼習公車業。未嘗有非義事,山氓愛而化服焉。嘗有族人加以橫逆,亦不與校也。時以古經疑義來相問,余謝不知,而問之不已,期於明辨。余甚愛之以爲『此足爲山中一古事也』,居無何,君以疾終焉。斂之日,余入視而哭之,其子女雖幼穉,哭聲人不忍聞焉,亦君之化也。余與人言及,屢出涕焉。君配恩津宋氏,主簿覃祚女,婦道咸宜。
君卒以崇禎辛亥三月六日,宋氏先二月歿,合窆于淸州靑川之大峙里。男喬岳、泰岳,女長適進士尹藖,次安聖烈,季林世章。喬岳娶縣令黃暉女。
嗚呼!以君之賢,竟沈晦沒世。喬岳種學有立,君不食之報,其在斯乎?」
其銘又曰:「架有詩書疇黍稷,以志爲養奚酒肉。」
嗚呼!觀人,必觀所與,公之所存,於此大可見矣。潛德幽光,將永世而彌白,余小子何敢贅焉?謹以族出後承補其缺。
我李,肇自麗朝太師諱吉卷。至諱士渭、伯持,仍父子爲國初名臣。世著德美,迄爲大家。喬岳擢魁科,今爲觀察使,貤公爵戶曹參判,配從贈貞夫人。無子,取族兄子世準爲後,女適鄭益河。泰岳筮仕爲直長,娶縣監朴再華女,女適進士申處洙、孟命大、鄭槼。尹藖子樟掌令、榎。安聖烈女朴駿乘。
公生於天啓壬戌,夫人生後公四歲。雖俱不克永年,而至觀察公,乃大闡之,天理之可徵,不誣如此。惟子姓不甚繁,其將有待而然歟?噫!
亡子墓誌
编辑嗚呼!維此楊州治東金村面坤之丘,卽余亡兒普文體魄之攸托也。兒有拔俗志氣,而閼於短造,不克成就。乃借余枯落之筆,蘄知於後之人,哀哉!
兒幼,已有至性。我先妣疾惟幾,却食飮,兒捧粥椀懇勸,先妣嘉其夙悟,亟啜之。人有遺柑者,亦受而餽余,俱三歲事也。
稍長,卓爾不羣,疎宕博達。甫授書,文理日開,時作句語,或至驚人。爲人額角豐高,眉目淸爽,一見可知其爲學士文人儀貌也。嗜書,鮮所不窺,自有慧眼,看文字,能知用意深處,於其體裁之雅俗、結構之疎密,剖判甚明。好古尙志,爲詩,以漢、魏爲宗;爲文,以韓、歐爲範。常多病,不能刻意用工,而讀《語》、《孟》,頗得其味,間讀蒙莊書,以助文氣,所作有地步可觀。
淡於名利,隨例赴試,間得發解,不屑也。十八,從族人入庭試,一揮而就,文極老成,自以年幼不納券而歸。筆翰華美捷疾,硏究字學,旁涉篆籒,蒐集古今金石文,蓋其游息卽必藝苑淸事。而又常曰:「天下有三事:文章也,節義也,儒者之學也。士所當爲,唯此而已。」
文章固所篤好,而尤喜談節義,語及古人遇難立慬事,激昂歆動,辭意慷慨。嚴於華夷之辨,每言「胡元不可予正統」。自近歲漸悟詞藻爲末技,專留心正學,輯我東儒賢言行,爲一書,名以《東海神丹》,手寫而自序之。紬繹朱子書,至病革,猶置案頭。久淹床席,自知不起,而神氣恬然,終無怛化意。
平居,非第一義不言。操履潔淸,執守貞固。坦蕩而有裁,寬厚而不流。自待甚重,不肯作循俗苟且事,厭世之虗僞文飾,自號「葆眞子」。
家世宰相,不許雜色人交關,每靜居一室,不喜與人追逐。論議皆畏憚,不以年少易之。然雅持謙挹,屈己下人。非意相干,笑而不校。遇鄕曲寒畯者,尤愍惻而加待焉。
內行篤至,未晬而失恃,事後母甚謹。於余多晨昏之助,囊篋細瑣,不足言矣。以至於姑姊妹遠近族戚,各盡倫誼。蓋嘗服膺《小學》書,余以其制行準之,靡不符合。識見淵深,商度前代事跡,多超詣出人處。
我朝三百年來賢奸錯互,朋黨交煽,尤有眩亂難辨者,輒一言斷决,犂然當理。局度恢通,範圍不偏,遇事難了,揮霍甚快。理家政,井井不紊。尤愨於享先,飾墓儀,奉烝嘗,裁處得宜,幾乎盛水不漏,余亦倚爲克家之能子,賴以忘憂,亦喜繼述先懿之有人也。
每於風簷月軒,父子相對,或談經評史,或論文說詩。以及斯文是非之關、世道汚隆之幾,有叩必韻,如響斯應,蓋與余胸中所經緯,無一違盭,古所謂「相視而笑,莫逆於心」者,不過是矣。
惟此天倫之至樂,實非人人所可得,乃被鬼神之猜媢,致有今日之酷禍,尙何言哉?然語曰:「其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譽之。」余言曷足信於人?
兪君彦鏶、李君最中、洪君致元,兒之得意友也。俱記兒言行如右,家庭事外,皆是也。三君文行佳士,其不阿私,明矣。玆撮而書之。
兒字止仲,世爲龍仁人。曾祖考啞隱府君諱挺岳,坡州牧使、贈領議政。祖考雩沙府君諱世白,相我肅廟,有扶倫大節,諡忠正公。父宜顯亦嘗再入相,再以罪免。母恩津宋氏,圭菴先生麟壽後,其考主簿夏錫。兒生以肅宗乙未八月十二日,死於當宁庚申四月二十九日,年堇二十六。娶平山申氏判中樞思喆女,無育。其父漬淚爲文,臆塞不成語而止云。
仲姊孺人墓誌
编辑嗚呼!今年是何歲也?兒子之疾方篤,而姊氏宿患又劇,姊氏以四月二十三日卒,兒以二十九日死,一旬未浹,凶禍荐至。
嗚呼天乎!門戶單孑,承先人後者,在孫惟兒,而兒死,先君之祀絶矣。孤露餘生,倚姊氏如母,而姊亡,則失恃之痛再矣。夫人之有生,父母焉是仰,而一朝絶先祀,失慈覆,遂成惸獨人。嗚呼!今年是何歲也?
旣葬姊氏之數月,哀孫致元泣請余誌墓。余直一未冷之屍耳,豈有餘氣可及於文字?而念此事少遲,將使姊氏懿蹟,泯滅無徵,是豈可忍?遂力支垂盡之喘,倚枕而口呼之。
姊氏,龍仁李氏也。先考諱世白,左議政忠正公雩沙先生。祖考諱挺岳,坡州牧使、贈領議政。曾祖考諱後淵,贈左贊成。先妣貞敬夫人迎日鄭氏,高陽郡守、贈左贊成諱昌徵之女。
以我孝宗丙申十二月初九日,生于外氏第。外曾王考相國忠貞公特加賞異,每恨不爲男。我先君家法嚴整,先妣閨訓莊肅。王母金夫人卽淸陰文正公之孫,外王母洪夫人,花浦忠正公之女,俱以德行爲一世女宗。姊氏自幼擩染薰襲,壼範克備。
十八,歸于南陽洪氏,爲通德公配。時通德考相國沂川公已卒,獨其母尹夫人在,姊氏事之,一遵禮法,祗敬無違。淑安公主,孝廟之女,而爲沂川公從孫婦。貴而伉,於人少許可,見姊氏之爲,嘖嘖嗟歎,語其弟淑徽公主曰:「雅聞鄭夫人敎子女有法,益信其然矣。」蓋淑徽卽姊氏舅母故也。通德之兄扶餘、臨陂二公,謂其諸女曰:「女子跡不越閫閾,得賢師難,今汝輩得師矣。」使之往侍姊氏,敬受指導,以是其女俱得聲譽於夫黨。通德之喪,姊氏絶食哀隕,猶自力治祀饗,豐潔有儀,尹夫人之兄判書以道亟稱道之。
姊氏少虗脆多病,亡所育,及通德公卒,遂取臨陂公次子爲後。年纔離乳,其愛護可謂篤至,而勸學甚勤,必令枕藉黃卷,不觀雜戱,事親敬長之節,亦無不隨事敎飭。及赴邑圻湖,每戒之曰:「吾嘗隨先君之官,竊覵政令事爲,必有遠大規模,不爲姑息,汝其體行毋忽。」餽問親族,或有未慊,輒擧內外祖先婣睦周恤事,申申勉厲。
爲人儀度寬厚,氣稟恢廣,於事不帖帖細瑣,而御下營幹,條理井然。聰明過人,一見不忘,雖不學習文史,而古今大是非、大治亂,擧提挈綱要。人家譜派,亦多諳悉。識慮周通,剖判果决,忠正公時有諮問而採用之,鮮不中窾。家酷貧,幾乎不擧火,而一不向人求匃爲苟且事。
奉蒸嘗、育子女,類不失大家軌則。每見井臼歷落,僮使鶉服,而巵匜床榻,秩然有序。兒孫飮化,婦媳承楷,祥和祗順之氣,充溢堂宇。姊氏飭身正家之道,亦可以推測其一二矣。
孝友之行,絶出倫夷。余嘗得罪於朝,遠謫塞徼。地荒絶,不得以祠宇往。姊氏移就我家,奉先祀克虔,四載如一日。以余與金氏妹爲父母晩得子也,保養若嬰兒,我輩事姊氏,亦如所生,而姊氏之護視,尤有加焉。於余則凡係宦塗身事,隨加德誨,常恐其玷名累先,恒眷眷不已。雅不欲違遠,東西京第旣就近,外藩亦隨往,晩歲屛野,又奉住旁村,以盡源源之樂。
及余黽勉還朝而老朽甚,每引疾謝朝請,因此曠候多時。洎兒子嬰疾濱危,而姊氏沉痾,亦凜凜矣。兒嘗往育於姊氏,懼其病裏憂念,兩相諱秘。然姊疾姑無添加之證,而兒患方有晷刻之急,不得不留救兒子。及聞姊病頓劇,蒼黃捨去,入見姊氏,已不能言,但開睫一視而已。
姊氏子視余,而平日奉姊氏,無一善狀。至其末終,兩禍交沓,焦撓奔逬,兩不得用吾情。天地有窮,此恨無窮,尙何言哉?姊氏病革,謂諸孫曰:「人皆以死爲戚,我則不然者,以歸見汝父也。」又曰:「我若死於皇辟諱日,可以减得貧家一祀,豈非幸也?」果如其言,亦異矣。姊氏享年八十五,祔於通德公墓。墓所及通德家牒,已具通德誌中。
後子得福事姊氏盡孝,有曾、閔行。登進士試,仕至龍潭縣令。先姊氏歿。娶寺正李寅爀女,生二男二女。男致元、致亨,女適金載祿、李命廸。致元有一女。金、李俱有出,並幼。
嗚呼!我姊氏德美可紀者,不啻多矣,而悲哀掩抑,淚在筆先,不能成語,如是而止矣。嗚呼痛哉!
第二女金氏婦墓誌
编辑余老益奇釁,獲罪神明。歲庚申,子死,又無幾,而女爲金氏婦者亦死。重哀疊痛,人理所難堪,叫呼隕裂,穹壤茫茫。
日女之大舅參贊公手草女遺行若干條示余,其草曰:「亡孫婦柔順之德,得於天賦。不但事長者無違其志,待家人亦盡歡心。于歸十七年,未嘗有疾言遽色,持身處事,皆出於自然,無一毫作爲强勉意,而言語動止,鮮有不中節者。與其夫之諸妹長時同處,或豈無不如意底事,而處之怡然,始終如一。婢僕有罪過,事係幽暗,則必爲之掩覆,情雖可惡,亦未嘗詈之以死。
天稟淡然無欲,雖微細之物,絶不干求於人。人有求之,輒應副無難。於人涇渭甚明,而亦不輕加毁譽,故自無怨惡於人。有老婢無所依歸,置之家中。嘗言:『十年在左右,慣知其人品。』雖遇可喜可怒事,一不形見於色辭,亦未見與人有爭競辨詰語。
雅性謙遜,不要人知,家人不知其婦道之純備如此。及至死後,念其平生所爲,無一可疵。老少上下始乃同聲稱之曰:『今世上不可復見如許婦人。』推此數事,其德性之天成,槩可見矣。
氣本淸弱,久抱沉痾,自喪所天,澌毁無餘,轉成難醫之疾。癸丑,其姑以産病逝,兒生纔七日。艱辛鞠養,以至十歲,相依如母女。女於壬戌七月夭化,悲哀太過,宿病添劇,竟以九月十九日不起。痛哉痛哉!
天以美質、令德,賦與於渠之夫婦,使作配耦,則其意似非偶然,而窮命短造,一皆同符,又無遺餘血屬,天理之乖舛、人事之慘切,一何至此?
亡孫之葬,地不利,以其翌月,移窆於瑞山大山廣石里負酉之原。渠死時語傍人曰:『吾死適當此際,得與同槨而葬,是可幸也。』卒如其言。」
參贊公之言止此,而字字皆出至悃深衷,雖使行路聞之,亦爲之涕簌簌下,在余腸肚,況也可言?
余自哭女之後,欲略記小文字,以叙哀悰,而筆與心俱腐,卒掩抑莫遂,又念「言出於余,豈能見重於人」,以此趑趄未果。今參贊公之言,質而詳,簡而當。
夫女子出嫁,必以善事尊章爲懿則,得公一言之奬,於渠榮亦大矣。且公素勁伉,少許可,其言尤豈不信於來後耶?遂一從公言而書之,俾鑱於其夫幽石之傍。
女以肅宗壬辰生,生歲十五而嫁,嫁九年而寡,寡九年而下從,年才三十一。女系出龍仁。祖考諱世白,左議政忠正公。父宜顯亦嘗猥躡先蹟,以罪廢退。母宋氏,先正圭菴之後。夫家族派具載金氏墓文,此不著。
自誌
编辑陶谷居士,姓李,名宜顯,字德哉。其先出今京畿之龍仁縣。始祖諱吉卷,高麗太師。十三代奕世蟬嫣,至開城留後諱士渭、江原觀察使諱伯持,仍父子爲國初名臣。觀察八代孫諱士慶,大司諫,居士之高祖也。曾祖諱後淵,贈左贊成。祖諱挺岳,坡州牧使,以刑曹參議諱後天之次子,出後贊成公。聘安東金氏,左議政淸陰先生諱尙憲女孫,寔生考左議政忠正公諱世白。妣貞敬夫人迎日鄭氏,高陽郡守諱昌徵之女,右議政諱維城之孫,花浦洪公諱翼漢外孫。以顯宗己酉五月十八日寅時,生居士于漢京。
性稍聰悟,讀書未久,頗曉大義,尤長於記誦。然多嬉遊自放,業日退。己巳以後,隨先君鄕居四五年。凡讀經典、《莊》、《騷》、韓文,或多至累百遍。旁閱史籍,上自中原以及東土,亦能略窮世道汚隆之辨、人物出處之義。間作古律詩累千首、散文若干篇,筆路不甚艱澁。
甲戌春,負笈從農巖先生,講質《論語》。農巖問余所志,對曰:「質濁資駑,無所知識。第見今人只爲一身富貴計,頭出頭沒於名利塲中,以畢其生,此則心亦恥之。棄置科事,從遊先生長者,講究經訓,博觀古人文章,以自澆灌,免作椎陋無聞之人,庶爲不虗生者,定計如此矣。」農翁喜曰:「子之言善矣。今人大抵梏心科業,不知其他。子能知科擧外有許多用心處,其進未可量,須勉之。」
亡何,値大來運,隨先君入京。時有別擧、謁聖科而皆不赴,以有前言也。是秋,以中宮復位,設慶科。先君詔之曰:「汝志固可尙,第今科非例擧,不可不赴。此後復廢擧,從事實地,不汝禁也。」遂不獲守初志,入塲製論、策各一道。拆號以策中二等第十名,殿試中丙科第五名。農翁書賀,擧余前言,勉厲甚至。
旣應榜,卽差假注書。自此至明年,前後六入,分隷承文院,爲權知副正字。丙子,選入藝文舘,爲檢閱,轉待敎。丁丑,移侍講院說書,已還史局,陞奉敎。戊寅,先君入台,例監春秋,以嫌遞爲說書。冬免,己卯復除,仍陞禮曹佐郞,轉司諫院正言,辭遞復除,又違召罷。是時,先君方在三事。臺閣例多與廟堂爭可否,蹤迹甚不便,屢除輒辭,或暫出卽遞。秋拜文學。
庚辰,除正言,遞拜兵曹佐郞,又除正言者四,又拜兵曹正郞。辛巳,爲正言、司書俱再,移司憲府持平,選知製敎,又以司書陞文學。壬午,又除正言、兵郞,爲京畿都事。復爲持平、正言,拜成均館直講。
癸未四月,丁忠正公憂。冬參都堂弘文錄。旣外除,連除持平、副修撰,兼漢學敎授,皆違召罷。亡何,以校理拜吏曹佐郞,兼漢學、西學敎授,暫出參大政,又違召罷。已三爲副校理,兼司書、漢學敎授,再爲獻納。上有傳位東宮之敎,偕三司伏閤請對,力爭得寢。明年爲副校理、副修撰者俱再,兼校書館校理、東學敎授,而不拜。
乞養拜金城縣令,有林溥者疏構辛巳按獄大臣。上章辨先君誣寃,報聞而終勘先君罪罷職,益崩隕不赴官。爲御營廳郞廳ㆍ兼文學、校理、獻納ㆍ兼中學敎授、吏曹正郞、修撰,俱不就,仍下鄕。
明年除吏郞ㆍ兼文學、副校理,俱不赴。以獻納監試,卽免。除副校理、兼文學,陞副應敎,移執義。又除應敎、副校理,皆辭以疾不拜。冬末拜司僕寺正。
戊子春,自副應敎,擢承政院同副承旨。暫出卽免,拜掌隷院判决事。己丑除參知,病辭。出爲伊川府使,旋移水原府使,以赴任未久,改命他人。庚寅入爲吏曹參議。辛卯拜戶曹參議,移右副承旨,遞拜刑曹參議。
出爲慶尙道觀察使,明年遞拜大司諫。疏論李墪掌科試不謹,遂有拿覈之命。事大露,墪編配,中第者四人並削,皆時輩所愛惜者。因此怨謗朋興,賴上力持,不敢加罪,而搪塞仕塗,至不擬散曹佐貳。久之,再爲承旨、吏議,一爲諫長。
明年朝廷請上尊號,意不可,終不參班。夏以禮曹參議移副提學,遞拜大司成。冬復拜副學。明年又歷禮議、大成,出爲黃海道觀察使。乙未,遞爲戶議,轉吏議。
丙申,廟堂薦授開城府留守,爲墪黨所詆,不赴,收其資。復除吏議,時輩齮齕未已,遞移禮議,復授吏議,皆不出。亡何,特陞禮曹參判。深致收資慨惜之意,是夜移除都承旨。時上疾沉重,藥院三提調並直宿。以新遭妻喪未成服,藥院啓遞,知申例兼藥院故也。
復還禮參,越一日,又拜都承旨,遞爲漢城府右尹,移大司成。又還禮參,兼承文提調。由大司憲,轉副提學。丁酉,又移大憲。上以眼患浴溫陽湯泉,以禮參隨駕,還爲大憲、副學,兼同知成均、典牲ㆍ備局提調。遞爲工、禮二曹參判,兼同知義禁、司譯提調。爲京畿觀察使,未赴而遭先妣喪。庚子春,制畢,拜大諫,復兼備局。
景宗初卽位,以禮參,兼觀象提調。差冬至正使,超階資憲。拜判尹,兼承文提調,轉刑曹判書,兼同知成均。時儒生尹志述以斥言張氏罪狀被竄,同事泮儒因此不安出去。以館官勸諭,啓言:「若不宥志述,泮儒無還入理。」上乃命宥志述。冬以議政府右參贊赴燕,遞拜知中樞府事。明年還拜禮曹判書,兼實錄堂上。移拜吏曹判書,遞判刑、禮二曹,兼藝文提學、同知春秋、掌樂ㆍ司僕ㆍ內醫提調。
冬末,兇徒盜秉,一網彌天。四大臣爲禍首,以與大臣唯諾削黜。壬寅春,賊臣眞儒等以泮事搆罪請竄,歷五朔而終不允,乃停之。賊臣師尙疏斥停論臺官,施及先君,誣捏極慘。尋又與逆賊弼夢發極邊竄逐之啓,斥擧先君名,語意兇悖。雖其黨亦疑其已甚,刪其語降其律,以遠竄連啓得允,配雲山郡。
至四年乙巳,爲聖上卽位之元年。與罪謫諸臣同被疏放,仍西叙,兼知春秋、同知經筵、繕工ㆍ司譯提調。拜刑判,兼藝文提學。移拜吏判,差實錄堂上,兼承文提調、備局有司堂上、南漢守禦使、知經筵。製進春宮竹冊,加正憲。以史役辭遞經筵,陞判義禁,兼世子右賓客。被文衡首薦,拜弘文、藝文兩館大提學,兼知成均、校書提調,又兼典牲提調。辭遞金吾,陞左賓客。
丙午,復兼知經筵。力辭解銓,拜左參贊,兼判義禁。以定罪人配所事,有未安敎,屢違牌,嚴旨譴罷。亡何,特叙,仍授將任,復兼史局、籌司。再爲禮判、三宰,兼司譯ㆍ掌苑ㆍ司僕ㆍ觀象ㆍ承文提調、知春秋,再兼弘文提學。復拜大提學,以製進大妃玉冊,進階崇祿。
丁未,兼左副賓客。世子行入學禮,以博士進參。五月,拜右議政,兼實錄摠裁官,辭遞文衡。七月朔,上盡逐廷臣,召入辛丑兇黨,以討逆爲罪,命罷職。卽出城,結茅楊州陶山先墓下居之。
明年春,弼夢、眞儒等謀逆反。書聞,蒼黃赴難。聞柄人至請去邠,且令本兵長領輦下親兵以迎賊,又將陸續出送,危機迫急。遂冒罪陳章破其計,渠輩情得,乃止。時收叙罪籍諸人,拜判中樞,入謝參鞫,逆徒授首,始歸。是後三四年間,國家連有變故,輒奔問,事定卽歸。
庚戌,差燕价,三疏得遞。壬子,將遣謝使,時相不欲行。上曲循其意,命余往,不得固辭。畢使退歸,前後勉留,至握手引先故懇諭,而終不敢奉承。
癸丑,上以諸臣退在爲非,尤嚴責賤臣,不獲已暫入,兼司饔都提調。受暇將還山,忽遘疾幾殊,因沈淹床笫。乙卯春,元子誕生,强起入賀,仍登對,請伸四相,又申疏,語益切,上意落落。
拜領議政,驚懼,舁疾還陶山。上語及宮闈,辭意非常,臺閣縱臾之,事機叵測。身在大臣之列,義不容默然,乃於疏中,縷縷陳戒,天怒遽震,特命削奪。會元子患疹旋愈,上喜甚,蕩宥諸罪人。遂叙付判樞,而聖意不屑,不復召。身事本末,止於是矣。
居士爲人下中,自知不足爲需世之具。惟擬斂迹閒居,硏索古今文字,以通其茅塞。少時講定於農翁者,蓋亦如此,而誤出世路,屢閱滄桑。見時勢漸至危隉,益無進取之念,有官則黽勉從事,休則偃仰一室。
自以受性樸率任眞,無藩飾,而一時趨尙,有異於是。遂專意內修,絶不馳逐朋儕出入論議爲名高,尤斥絶市井、商、譯、雜術乖巧之輩。至於蔭武求售者,亦不肯欵接,又不强循干請,折簡中外。由是世亦不甚親重。每公退在家,庭宇閴然。
雖承籍門第,得列顯要,數被枳遏,時困訾議。立朝三十年,終無佽比左右之者,形迹之孤畸,卽此可見。而晩値斬伐之餘,朝著苟簡,節次推排,敭歷非分。以至承乏文柄,備員台府,則叨濫極矣。
區區所自勉者,精白一心,庶不墜家世淸素之風,而僕遫憒眊,曾不能發謀出慮,裨補絲毫。憂愧積中,求退不得。惟用自托於汗靑之役,以報寧考厚恩,以定賢邪大卞。三載矻矻,費盡心力,幾成而遭斥逐,無可言矣。
戊申以後,時事益變,朝揭蕩平,士失操執。顧此庸懦無足比數,而猶於羞惡一端,不至全喪,只欲守分自靖,保全晩節,以歸見先人。至其末後妄言,亶出苦心,而淵衷莫諒,譴何隨之。待罪田廬,亦云優幸,唯日夜感祝寬貸之盛渥而已。
初娶咸從魚氏,觀察使震翼女。生二男二女,俱夭。再娶恩津宋氏,主簿夏錫女。生一男三女,男普文,女適黃棆、金聖柱,一女夭。兩配俱早卒,葬楊州金村,各有誌。後從夫職,贈貞敬夫人。三娶全州柳氏,通德郞寅女,從封貞敬夫人。生四女,二夭,餘幼。普文娶判府事申思喆女。黃棆生一男幼。
就金村塋,虗其左與下右一邊,以爲四位同墳之計,而旣無片善可紀,借人虗贊,魂亦負愧。玆略述平生,俾瘞塋側。卒葬日月,惟在後人之添補云爾。
余爲此誌之三年丁巳春,序陞領中樞。秋,上忽有非常命令,擧朝驚沸。遂蒼黃入城,上與東宮御殿,召大小臣僚,親執杯以勸,托以東宮事,同拘縶,不敢退去。俄兼軍資都提調,明年,以年至入耆老社。又明年,兼奉常都提調。
庚申四月,子普文夭而無嗣。上箚,請以族孫學祚爲亡子後,特許之。自入耆社,連章乞致仕,終不許。至是尤無意於世,杜門屛跡,不與朝廷事。壬戌正月,適因事端,扶病入對。上見衰憊已甚,大愍之,特副前請,以禮進退,聖恩罔極,而歷事三朝,徒竊寵榮,其爲罪負大矣。
上所稱餘幼者,長適申光復,次適洪榏。
季妹貞夫人墓誌
编辑嗚呼!余老而不死,獲罪神天。歲庚申,子夭死,死之前七日,姊洪孺人先逝。壬戌春,妹金侍郞夫人繼逝,秋,第二女金氏婦又死。穀燧曾未更三,而子女同氣皆棄我而先,酷矣極矣。人之惸獨,乃至是耶?
悲哀成疾,伏枕喘喘,一日妹之子致萬泣且言曰:「吾母德美,布在親姻,而其詳而信者,莫如我舅氏。且念高年宿疾,人事凜凜,纂次遺蹟,恐不可緩,願亟圖之。抑地中有靈,其望必深矣。」噫!言之悲切如此,雖木石,其心安可無動?遂和淚書之曰:
蓋聞婦人懿則之可觀者有三:一曰幼儀,二曰婦道,三曰母敎。三者克備而後,壼彝之始終,方可言矣。俗婦剪剪,大抵逡巡乎此,而夫人獨能恢然,若無事,豈不難哉?
請言幼儀:夫人生而儀度天成,先考妣固不以慈弛訓誡,而又其內外襲美,動有擩染。故生質夙茂,動止自矩,考妣並奇愛之。舅母淑徽公主,孝廟女也。生長天家,評人甚高,而見輒嘉賞之。
請言婦道:夫人十七,歸于金。殫厥誠敬,率禮罔愆,處先後間,各盡其道。舅忠憲公方嚴少許可,而每稱「賢婦賢婦」,視遇忒殊,而夫人猶一心洞屬,毋敢或怠。事夫子,壹以禮法,視古「雞鳴昧朝」之詠,宛若卽事。由是閨門整肅,上下斬斬。
雅性淸素,不喜華腴。少嘗居窮,備極艱窶,而無一毫嗟恨色。及後家道頗成,亦不改其舊也。蘋藻之事,益致誠愨。躬執俎刀,不遑寢食,自筐錡釜鬵,至奠獻品物,一皆精美嘉好。見者咸交口贊頌曰:「此家謹禴祀若此,其受天祿也宜哉!」
請言母敎:夫人雖未得熟習書史,而鑑識絶人,義理是非,論辨甚晳。又嘗服膺家庭之素。我先妣每擧祖公律己事,津津不離口,而夫人亦慣見先君氷蘗之操,其薄富厚、貴廉潔,蓋有所受。
常以不慕榮宦、恬靜自守戒飭子孫。以故致萬能得廢擧藏修,不失令名,寔由夫人之善誨。嗚呼!夫人之德,固不可勝書,而若無大本,曷以臻玆?
往在癸卯之歲,侍郞公遘士禍,遠謫塞徼。母夫人病未隨往,淪落鄕村,莫養於下,情事絶可悲。夫人獨自留護,危厲薰心,酸楚到骨,而左右接應,庶事自理。不特誠力之過絶,古君子素患難之節,殆可以同符,窮閻賤婦莫不相告嘆咜也。
性篤孝友,有終身之慕。先考妣舅姑手札,藏弆箱簏,疾革,命以從殉。老姊窮寡,饘粥不繼,夫人深加隱傷,衣食百須,隨力佽助。姊嘗爲之感泣曰:「孝子事親,不是過也。」宜顯老喪子,宗祀無托,夫人語必淚下。臨絶,手書告訣,祝余壽,哀余窮,至性懇激,余不覺執紙號痛。
若其敦睦族戚、濟恤貧窮,溫慈潔正,表裏瑩澈。御衆之惠則恩信周洽,頑狠化服。理家之善則程夫子所稱「良轉運」,其人也。至其晩暮,門族愈益隆盛,而斤斤自守,一無竿牘之及,亦豈尋常簪珥所可倫乎?
余年老筆短,不能闡揚其一二,而若使如古中壘者記載,則必將輝暎彤管,永垂來許矣,余復何言哉!
我李籍龍仁。曾祖贈左贊成諱後淵。祖坡州牧使、贈領議政諱挺岳。考左議政忠正公諱世白。妣貞敬夫人迎日鄭氏,贈左贊成、行高陽郡守諱昌徵女。侍郞公名希魯,工曹參判,系出淸風。考右議政諱構,祖全羅觀察使諱澄。
夫人以我顯宗辛亥生,再承封誥,自淑而貞,卒於三月八日,春秋七十二。病阽危,無怛化意。訣其子,告戒諄複。葬廣州梧琴里,新卜也。
致萬侍直,娶參判洪錫輔女,生子鍾厚、鍾秀。長生員,女適進士洪益弼,一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