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十八
墓志铭
编辑刑曹佐郞李公墓志铭幷序
编辑余生世晩,见人多龌龊嵬琐亡志气,辄蹙眉不悦。思欲得见如孔门之狂ㆍ狷、东京之俊ㆍ及,亦末由焉,则尤戚戚于心也。间尝求诸吾宗,得一人,气高而有裁;言厉而能容,慨然有挽世入厖之志。
若论其趣造,则倚人之特操而烈士之巍标也。其中则聪明闳达,简易坦素。与人交,尚义重然诺,人皆乐为之游。好文学,治《诗》、《书》、《左氏》,尤嗜韩愈书。为诗文,清遒有格法,少擅场屋声。
二十八,始中甲子进士,己巳坤圣逊位,从诸生伏阙泣谏。甲戌更化,掌太学议,讼尤庵先生冤诬,请腏享静庵祠。愤横议丑正,摘罚尤无良者,由是见嫉于一种人。后仕为园寝郞,被贼臣师尚劾去。昔孔子论人,以不善者恶为贵,公之忤凶贼,益可以见其人焉。
后五年而复转缮工、归厚二官,改刑曹佐郞,皆事务细屑,无足以展厥抱负,而随尽其力,能有不卑小官之风。晩见世道渐丧,不欲寓迹京师,出居衿川江上,同一二友朋,泛舟赋诗以为乐。
在家,不问有无,客至,必置酒,微醺,缓带高咏,有天际真人想。常诵诸葛武侯《出师表》、陶渊明《归去来辞》,尚友千古之意,亦可见矣。
性喜酒,自号酒隐,盖伤时闵俗,欲托此而逃之也。公为人疏宕荦落,风槩酋酋,不甚为儒缚。然其内行克修,孝于亲,友于同气,睦于戚姻,御家以正,教子孙以义。凡系居室伦彝,无不一一笃挚,而率皆符合于《小学》仪则,不贤而能若是乎?世之脂韦、暖姝,以营苟一时者,固在不论,其自诡介特,不为流俗迁移者,夷考行事,鲜矣孚其实,如公岂非难得于今世哉?
公讳世云,字龙卿。其考讳胤岳,阳川县令,县令公以泰陵参奉讳后俊之子,为刑曹正郞讳后老子。正郞公考,曰同副承旨、赠礼曹参判讳士祥,而金沟县令讳士吉,参奉公考也。金沟、参判二公,即我五代祖考成均生员、赠左承旨讳启仁之子也。我李为龙仁人,远祖讳吉卷,高丽太师。传世二十六而至公,其详在先代墓刻。
县令公娶坡平尹氏正郞弼殷女,生公于孝宗丁酉,公年五十七,卒于肃宗癸巳十一月十四日。公有再室,元配延安金氏,仓守天锡女;继配昌宁成氏,及第鏶女。两配妇德并美,别有志。
男宜夏、女适进士金锡范、赵台佐,为金出。宜夏有子普昌、普行、普圣,女适韩命集,而金道东、道南、赵铨,女之出也。宜哲进士,宜大夭死,为成出。宜哲有子普翰、普衡,普衡为宜大后。公墓在抱川双谷先兆也,二配并祔。
余栖栖末路,得公喜甚,意谓进将为邦国重;退可为宗门式,俱已矣!今于志其葬也,深有馀慨焉。铭曰:
符采之濯濯乎而,气宇之荦荦乎而。
惟其行彳亍乎而,惟所抱绝特乎而。
观吾文者,其尚考信夫奇迹乎而。
世子翊卫司翊卫朴公墓志铭幷序
编辑盖当我康陵、穆陵之世,上方隆推儒术,山林抱道之士,蔚然辈出。于时,珍原朴公亦以学行鸣,其讳光前,其字显哉,其号竹川,其居湖南之宝城。
其先曰直提学煕中,事我恭定王显名,公六代祖也。曾祖胤原、祖衎、考而谊,俱不仕。妣崔氏,习读命夔女。
公质美而夙悟,词藻溢发,华誉蔼郁。然公已知有向上事,意殊不屑也。父兄念门衰,劝使赴举,公不敢违,而私取《性理全书》,蚤夜硏赜。间游胶庠,所与友必学问士。已束修退溪先生门,先生一见,即心许之。赠诗五章,期勉切至,授以所修《朱子书节要》,公终身服习,心体而力行之。
戊辰,中进士。壬申,用柳眉岩希春荐,拜庆基殿参奉,转献陵,奉职惟谨。已除冰库别提,一谢而归。时极择师傅教王子,公膺命,辅导以正。迁监察,出监咸悦县,还为掌苑,出怀德县监,两邑俱著治化。
壬辰,倭寇至,列郡瓦解,公方里居,倡募义兵,得七百馀人,以任启英为将,而方略皆出于公。任以闻录勚,除军资正,公力辞不受。拜世子翊卫司翊卫,亦以老病辞。丁酉,寇再逞,众推公为义将,应募者云集。有逋守忌其功,沮挠之,亡何,疾卒,是年十一月十八日也,享年七十二。
配文氏与公隔月而终,合窆于本郡沙谷之先兆。子根孝县监,根悌参奉。春秀、春长,长出;春豪,季出。
肃宗朝,多士建祠上闻,特赐额,遣官致祭。公之世远矣,如不佞陋见,何敢妄论?惟其自奋于孤寒,归依硕师,克有成就,志气可谓不群,而安处士邦俊,至以比挈于一斋、高峰诸公间,此可以征公也欤?铭曰:
真城倡道,若宋徽婺。
公闻而兴,早受厥铸。
处夷尚志,当难奋义。
有守有为,儒迂焉比?
龙山之庙,沙谷之原,
笾俨苾馨,后人攸尊。
罗州牧使兪公墓志铭幷序
编辑吾党之士有兪仲强者,为人仪貌杰然,局度伟然,而才猷识趣又大过人。知公者皆以廊庙具期之,秪以名不登黄甲,例被屈抑,低徊州郡以卒,年又不永,呜呼,其命也夫!
公讳命健,杞溪人。大司宪讳㯙之子,江原道观察使讳省曾、赠吏曹参判讳大仪,祖及曾祖,而母清州韩氏,奉事甸女。
公生八龄而大宪公卒,韩夫人继而不幸,孤孑极矣,而能力学有立。授室谷云金公寿增门,金公高简,不喜俗人,唯喜公,输写靡赢,公亦周旋师友间,蔚有所得。
雅慕仰儒宗,弱冠,谒尤庵先生,又疏白栗、牛二贤诬。及坤圣逊位,尤庵受祸,即废举自修。曁更化,始中壬午生员试。
为荫仕,屡迁至牧守。其为治,敝如阳城而疏剔得完,雄如罗州而挥霍甚快。海州之遗爱、安岳之美绩,又得之余按道日,而至它韩山、潭阳,俱有条教可观,诸公之尉荐相续,然皆公緖馀也。
公操履介特,确有执守,辞受克审,交游不杂。居家笃于内行,痛早失怙恃,祭必悫创,尤尽诚封域事,友悌之推,施及族姻。性好古爱文,工于篆籒,此盖公平生大致,而其细亦可略也。
配金淑人孝顺贞正,事行俱著,农岩金公撰墓文。早没,有一女,适参奉李晋圣,生子揆文县监,女适黄处厚。再娶士人安后宣女,子最基校理,直基奉事,而金汉泰、李春彬、洪在汉妻,长出,彦鏶、彦䥧与幼者二人,季出。
公以甲辰九月二十一日卒,甲子仅一周矣。葬于阳智三隐里,以金淑人祔。
噫!公非我辈人,余以得友为幸,公终踸踔不前,而余冥升至此,常有陈仲举愧先之意。丑寅祸作,公遐举远引,遁迹于蓝田海曲,闻余投荒,作一诗,千里寄赠,风义蔼然。因未及复见而幽明遽判,每念之,不觉怆涕。今于其铭事之托,乌可以老病为辞?遂为之词曰:
嗟乎仲强,有此抱负,有此器度。
谓将步武乎夔龙,终乃比列于卓、鲁,时欤命欤?
谁执其咎?
吾其持此以证向乎千古。
议政府右议政忠贞郑公墓志铭幷序
编辑惟我外曾王考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右议政、兼领经筵事监春秋馆事郑公既卒之七十有五年,诸孙厚一等相与言曰:“我祖之卒也,凡所以隐崇之典,有太史之纪、太常之状,有谥有诔,私则又有家人之录、诸公之述、神道之碑,件件具备。唯幽堂之志,阙焉无文,汔有积憾于终事,玆不可不亟图之。”谓宜显曰:“子其为文。”宜显瞿然曰:“素识昧词拙,况以裔孙,其敢妄有论撰?”佥曰:“玆非要子私为评品。我祖德烈,靡不闻。博采公议,以著其实,以垂示百代,于义其可,夫何嫌之有?”宜显乃再拜而言曰:
公讳维城,字德基,号陶村,系出迎日,圃隐先生讳梦周之后也。高祖讳光胤,艺文检阅。曾祖讳云,励节校尉。祖讳龟应,社稷参奉。考讳谨,承文博士,娶昌原黄氏,观察使致敬女。后以公贵,貤赠三代爵判书、赞成、议政,配从封。
公早孤力学,年三十二,登丁卯文科。由承文正字,选说书、注书,荐入翰苑,序陞至典籍,转礼、兵二曹郞。使椵岛,接待刘兴治,兴治骄桀甚,犹敬礼公。公性刚直,执正不挠,有故举他累,欲以染污公者,朝议为非。
既选玉堂,又屡拟天官郞,上亦不悦,久靳恩除,李公贵为之陈白,而不能得。由是不安于朝,出为顺天县监,间为文学、弼善、直讲、司艺、诸寺正,抱屈十馀年,士论莫不嗟惋,而公夷然不屑,随尽其职,尤勤于吏事,人益知其可大受也。
以南原府使,遭内忧归,邑民争来攀号,道几梗。礼毕,又出牧原州,还始入经幄,为修撰,承命廉察关西。升校理、副应教,迁执义。壬午,用荐,拜东莱府使,进阶通政,民、夷服冰蘗节。
是后连按海西、湖南。在海,按守宰奸利事,其人臾虏译寝命。公愤甚,申列其罪,上命斩之。庙堂畏虏,固请毋究,上不听,褒公得体。在湖,值潢池警,止诛首恶,馀从平反,一路帖然归化。
入贰刑、户、礼曹,为大司成,兼知备局。屡拜承旨,遇有过举,覆逆以正。孝庙嗣服,以谏长,请申严官吏坐赃之法、敬守先王道心之传,并蒙嘉纳。
庚寅,擢授平安监司,任满,又周流诸曹参判,为都承旨。闵公应亨言事忤旨,至于逮问削黜。公入对切谏,泪随言下,上感悟,特示悔意。公事孝、显两朝,君违,不忘随加规争,直而婉,深得纳约之道,上亦知公忠诚,多屈意勉从。
癸巳,以京畿监司,超拜刑曹判书,转右参赞。是时,公孙齐贤尚上女淑徽公主,封寅平尉,公忧惧,如不自容。见第宅逾制,恳请减其间架,居常痛戒奢靡。以此公主拜公,必释去袨饰,寅平亦无粉侯习气。
为大司宪、礼曹判书,又极言尚方织组事,勉上以卫文大布为法。移判吏曹,恢公抑幸,仕路为清。递长秋官,以微事失上意,下吏编配,已叙宪长、参赞。时有蜚语连涉近宗,有欲预为处置者,公言其不可而止。以判尹,移判户曹。公恒恶聚敛,及掌国计,专以得民心为务,自持又极廉简,库储充溢,至露积不垣。丁酉,升兼判义禁。解度支,判中枢。
显宗初即位,首登台府。公为相,一以格王、正事、推贤、与善为主,而忧时慨俗,别白是非,未尝计较一身利害。尤庵宋公被螫退归,公箚请加礼勉留。
俄使燕还,递领西枢。奸人驾礼说,构大祸,公一言辨遏,群阴少沮。壬寅,复入相,李公景奭被人论斥,公尽力直之。有一台臣诟诋无不至,上怒命窜边。公出城辞职,章廿馀上,犹不许。适差燕价事薄,遽勉赴还,即辞递,为判枢。以雷异延访,公申戒,仍及被窜者,语益恳,上动容许放宥。亡何,以疾卒,寔甲辰十一月十九日也。享年六十有九。
讣闻,震悼追典有加,礼葬于江华镇江先兆下,遵顾言也。后肃宗癸未,赐谥曰忠贞公,谥法廉方公正曰忠,清白守节曰贞。识者以为“近来易名多滥,唯公谥允协节惠之义云”。
夫人全州李氏,监役久涵女,名贤贞简公穆之玄孙也。淑德懿范,克赞内治。有二男一女,男昌征高阳郡守,尚征进士,女适承旨权尚规。郡守娶忠正公洪翼汉女,生一男四女。男即寅平,长女婿左议政李世白,即宜显先君子,次牧使任镇元、士人李文佐、郡守李秀实。进士娶判书李基祚女,生二男一女。男齐斗以遗逸为赞成,齐泰文科府尹,女婿判书闵镇周。寅平男台一直长。赞成男即厚一府使。府尹男健一牧使,顺一佥正,俊一文科持平,善一。台一早死无后,更以健一为寅平后。及健一生子,复以为台一后,盖破格而出自特恩也。健一子长志式参奉,即为台一后者,生子象仁,次志翼监役。顺一子志喆、志学。俊一子志浩。外派不能尽记,而牧使权秀万、和万、重万,公之外孙。领议政李宜显、都事李宗岳、李思廉,郡守之外孙。县监闵承洙、判书应洙,进士之外孙也。公又有侧出子处征、弘征及女三人。
公以幼失严颜为至隐,孝养母夫人,诚爱毕殚。尤笃于追远,裒集圃隐遗迹,剞劂而行于世。少育外氏,终身护视,靡不曲尽。哀表弟尹棨、集二公殉节虏难,存恤其家益至。
鉴识绝人,悬断如神。我先君早赘公门,一见即推为公辅器,勉以国事。不喜朋党,而士林必扶。不乐荣贵,而孤窭必济。为人谦慎端雅,动有准绳。风仪粹美,心事莹白。守家世儒素之旧,厉匹士寒俭之操,田垅不植,室屋不营。晩岁,公主悯其东西僦居,为买献一舍,亦无外廊,体公志也。
始释褐,人见谓“孤立无援”,而贞介自树,绝不以交游、驰逐为名声,闭门却扫,一意内修,清阴金文正公深叹赏之。宁陵初载,上方有大志,延登耆硕。清阴与慎斋金文敬公论一时人物可与协赞圣意者,辄以公为首。他日谓我先君曰:“士不可无师,汝宜以汝舅为师。”同春宋公闻公卒,叹曰:“清慎爱士,至诚忧国,世岂复有斯人。”尤庵铭公,以清名直道、刚金温玉,极加称美。余小子无能为役,敬诵诸贤定论,以为叙事之乱,庶几后人考信之资云尔。系以铭诗,诗曰:
圃翁九世,乃见其孙。
武固有绳,醴岂无源?
祖翼危社,以躯易忠。
孙赞兴王,竭节奉公。
所处虽殊,其心则一。
于惟我公,孰如其烈?
顾我后侗,曷敢摹状?
征于公评,维德是象。
若仍若来,敬视斯文。
匪我私公,质诸神人。
生员洪君墓志铭幷序
编辑花浦洪忠正公既立慬虏庭,朝廷为除其兄翼亨教官,以天地闭塞,不应命以终。其四世孙曰儆,字敬兼。为人清明,逊悌笃于孝,至行为乡邻所式。
幼聪悟绝伦,稍长,治博士家言,又进而为古文词,俱彬彬可观。年二十七,中生员试,乃喟然曰:“吾之屈首礼闱,只为亲养耳。上舍不过一时名,养于何有?”遂取四子五经,矻矻诵读。既融通精熟矣,出而应试,口角澜翻,声音若出金石。主试者惊曰:“此非俗儒也。”然终不利。
素文弱,过劬瘁甚,以庚戌七月廿二日卒,年仅三十六。呜呼惜哉!
君雅矜重士节,镞厉操秉。家酷贫,至不具𫗴粥,而以伯兄主先祀,让不受分。庶叔捐其田以济乏,亦辞却之。亲族为邑宰,一无所要索。尝留弟家,有达官自乡来寓,即束书上山寺。
戊申之变,闾里骚骚靡定,独读书不辍。人以问,答曰:“死生,命也。吾读吾书,贼来则已,何乃随人纷纷为!”问者叹服。
当应举日,众皆奔走干谒,君鄙夷之曰:“士子发身之初,岂可以非道营求!”
家居岭南之荣川,其不顾离忧,远游千里外,如古欧阳詹之志,而犹不少徇流俗,以苟得为耻,可不谓士哉?
君临没,泣告母氏曰:“儿蕲得一第以荣吾母,反以死贻戚,不孝大矣。愿母氏毋过哀。”言讫而绝。
君南阳人。远祖讳淑,中庙朝名臣左赞成庄僖公。庄僖之子叙畴,观察使,有文名。教官即观察之曾孙也。教官之子曰象元,象元之子禹绩,禹绩之子秀南,三世不仕,君之曾祖、祖考、考也。妣礼安金氏,士人星汉女,亦南中望族。君娶顺兴安夏弼女,有二子奎明、毕明。
余自出于忠正先生,与君有戚好,知其为佳士,而哀其早世不遂,常往来于心。今于志其葬也,何忍辞诸?铭曰:
荣川之东,有封三尺。
云谁之藏?其人如玉。
生员禹公墓志铭幷序
编辑丹阳之禹,自祭酒先生倬以后,族望亦为世所重。其族孙仁烈,相丽朝,希烈显我朝,而希烈曾孙南阳,有高尚志,除官不出以卒。赵浦渚翼为之作传。
三世而直长敬式,出后于宗叔主簿攀龙。直长子仁范,少游太学,见废母论张甚,拂衣而出,尽室下忠州居之。寿爵嘉善,赠参判。参判生翼汉,通德郞。通德娶海平尹圣佐女,生公。讳锡畴,字圣瑞。
幼已颖拔,闵相国鼎重亟称之。稍长,服事静观李公端相。律己处事,介然不苟,朝畊夜读,勤笃自修。
肃宗丁巳,中生员试,而未得荐名大科。年四十三,以乙丑七月十二日,卒于忠州之丙舍。
公有内行,事后母尽诚,奉先祀克虔。又有师友渊源,诸长老多折官位、辈行,远近士子来学者众。公之所存,此可推知,而迹不越乡井,年未及衰晩,竟坎𡒄以终,嗟乎惜哉!葬于洪州兴宁洞。
娶全州柳廷休女,生四男一女。男世章,次世一县监,次世准擢文科,今为判校,次世甲,女适李华年。世章无子,世一男克俭为世章后,女适洪泰长、玄希远、金大载,又有二女,并幼。世准无子,庶子克勤、克纯、克谦,二女幼。世甲男克明。
余常恨近世用人多乖古义,不肖之徒比肩青紫,而怀才抱器者,每每郁而不扬。此所以世道日下,泯泯至于今日者也。以公观之,愈信,噫!余何爱一言以沉没其潜德?铭曰:
嗟公之德,亦既多有。
胡不登显,以大厥受?
屈而不伸,命也谁咎?
我铭之阐,用讯来后。
恭人全州柳氏墓志铭幷序
编辑岁己未,禹斯文世准涕泣而语余曰:“准不天,十一岁而孤,二十失所恃。惸惸馀喘,苟活至今,今六十五岁矣。将恐风烛奄及,亟欲阐先迹以示后,敢以请。”
仍言:“吾母恭人柳氏,系出全州。远祖直提学克恕,显丽朝,连世有人。至讳蓉、讳世隆、讳廷休,三世不仕,廷休寔吾母之考也。吾母性柔顺贞静。在家,已以孝友称,及归我门,事尊章,一于无违。尤洁修祀享,佐君子、教子姓、待仆隶,咸得其道。
及吾父之丧也,哀毁过礼,绝而复苏,益戒饬诸子,勉以勤学自厉,毋坠家声闻。好客至,竭力承奉,有截䯻之风。尝见人来投有饥色,亟淅米作粥饮之,其人感谢不已。
噫!吾母行治,固非一二,而老昏忘失,不能备述。然亦可以一隅反三也。肃宗甲戌,吾母寝疾,至五月廿九日夕,促具饭馈子女。及夜,遂弃不肖。呜呼!是盖自知不起,与之为诀也。时年五十二。”
禹君之言止此,而辞甚宛恻,发于至情,余自不觉戚然有动于心,遂为之书。
恭人之葬,在忠州北村之月岘。将卜吉,移禹公葬,与恭人合窆而姑未及也。所育子女,已记公墓石,此不著。铭曰:
懿哉恭人!克著淑美。
肆列玄石,以告遐禩。
女婿庆州金君墓志铭幷序
编辑呜呼!余尚忍铭吾婿也耶!吾婿为人清明秀发,表里朗彻,如玉树冰壶。年未弱冠,已知有向上事,以为“读书不以圣贤为期,唯华藻是掇,则何异鹦鹉之能言?矧科举近利诱,尤非学者所当治”。及为长者敦劝,不免俯就,而识进才傅,下笔沛然,专业者莫能及。遂参司马试高等,虽见屈于会围,文名愈噪。
君容止端雅,志操介洁。事父母,敬爱俱至,友弟妹甚笃,而教戒亦勤。与其妻好合,而绝无燕昵之私。
处幽独,凛若朝典,其在乡里,人有麤细、贤不肖之异,而待之各得其宜,人无不感悦。遇有过犯,必正色规绳,不少饶,亦无敢嫌怒,愧悔惩改者多,盖其平日自修,为其厌服而然也。
天禀素高,物欲自寡,有可以受道之器,而不资师承,独得于遗经之中,奋然轶厉,脱略世纷,非志尚之超卓,能如是乎?既志学矣,以为:“独学不可有成。”遂就尹掌令凤九请业,尹公亦深许之。
君外似和易,内实方直,其于义利、淑慝之辨,分析甚明。见善必取,视恶若浼。然务自藏晦,不露圭角,七情之发,鲜有不中节者。平居无疾言遽色。见俗习日卑,士趋益无可观,每对余,慨然发叹,便有遗世长往之意。
近世青乌家说大盛,世皆信惑,靡哲不愚,君独痛斥之,至作诗见志,以先圣不曾言阴阳避忌为证,其言确甚,此又何等识见也?
君庚戌得奇疾,为便医药,举家入京。癸丑,母郑氏暴卒,哀毁过节,病益加。随靷下乡,沉淹荐席,犹自力亲朝夕哭奠,过葬而危缀转甚,遂以不起,甲寅二月二日也,年堇二十五。呜呼惜哉!
命尽前一日,语傍人曰:“吾精神飞越,气息短促,殆将死也。”尽招家人,一一告诀,申以勉勖,以在忧服中,不许其妻入见。长者强而乃许,谓曰:“事尊章、奉烝尝,克谨毋怠。”即麾之出。
愈后执祖父判书公手,勉以勿悲,恬然而逝。盖病已不可为者亦累日,而意愈宽平,少无怛化色。临绝叹曰:“死,固命也,惟当顺受,而胸膈烦闷,乍卧旋起,不能安若甘寝,奈何?”
噫!死生亦大矣,而不与之变,古人以为难。观君临死所自治,其从容整暇乃如此,岂不奇哉?夫以如是之人物既生之,又折阏之,天曷故焉?痛矣痛矣!
余之尤所深痛者,余老益卤莽,幸得君于甥馆,窃取屈三闾《颂橘》之义,不以年岁而有间,一子冲藐,亦欲资君以启键。且意君庶几知我,身后凡百,拟将赖君而经理也,今焉已矣,尚何言哉!
至于鲁髽之不忍相对,特区区私情耳,固不足道也。然此皆吾一身事,非关系之大者。
昔卫叔宝死时,人哭之曰:“栋梁折矣。”叔宝年少,不显于朝,而若是引重者,以时望之隆也。然彼不过玄言之雄,比君志圣道而遐举者,人品高下,尤当如何耶?
噫!使君而年,其所成就,何可涯量?斯文、世道,皆将倚靠于君,则以晋人悼叔宝之语,移施于君,允为知言矣,君之死,其不为千古之至痛也耶?
君名圣柱,字元辅,庆州人。远祖讳自粹,殉节于丽朝革命时。后孙入我朝,斑斑见可谱。曾祖讳斗征,生员、赠吏曹判书,君祖父判书公名有庆,其子汉明今为唐津县监,寔生君。外翁判书亨益,系出东莱,文翼公光弼后也。君葬在瑞山禾边村郑氏墓侧,从遗嘱也。君死无血胤,亦无可以指准立后者,悲夫!铭曰:
麕身呈瑞,人反踣只。
月魄始朏,蟆乃蚀只。
嗟君之生,夫何为只?
众浊独清,鬼固惎只。
乍现永閟,其迹翳如只。
梦梦叔季,孰窥其远图只?
有老雪涕,纳铭于墓只。
后有知其解者,想必有朝暮遇只。
咸镜南道兵马节度使郑公墓志铭幷序
编辑自古宏儒大贤,其遗泽馀教、薰蒸渐渍,愈久而不泯。为后裔者,亦得其一端,以标名当世,此固定理之不可诬者也。圃隐郑先生,为我东程朱,而其十世孙节度公,虽发身櫜鞬乎,其行义、操秉,凛如端人、雅士,求其所自来,夫安得不然?
公诚孝出天,幼老若一人,或语及父母,八袠之年,涕泪如雨。少时,见庄后逊位,伦常晦蚀,即大归田里,混迹樵牧。及丁外忧,制讫,仍留养慈氏,不复入京。躬畊钓以供旨瀡,有除命,辄不就,亲没,尤绝世念。于是公之退居乡社,已十数年矣。艮庵李公至称以“武弁中隐逸”。
今上升储位,贼臣凤辉投匦,语极凶悖,公亟令子孙往参请讨疏。已而,凶徒发鞫问红袖之启,意在上浸宫庭。仍使其党联疏齐请,荫、武、儒士亦被驱胁,公与子缵述俱避去不与,凶徒嫉之,欲窜逐而不果。
景庙初薨,群凶疑惧,事机叵测。公方任军门,泣语同宗为僚者,勉以殉国,毋忝先祖。将入卫,拔韔弓易以强曰:“缓急之际,武备不可不饬。”
丁未,差训局任。会凶党闯逞,而新秉中权者,乃辛壬凶渠。公托疾不出,仍三违牌,坐罢。其党恚甚,至请逮问,尽夺其告身。盖玆数事,虽古读书君子,犹或为难,而公能行之不跲,岂非韩子所谓尚类莫与伦者乎?
公讳德征,字圣由。八世祖讳保,号雪谷,著节于庄、光之际。其后有县监讳从善、讳侃、营将讳周翰,为公曾祖、祖、祢,而用公贵,递赠执义、承旨、参判。参判公,娶绫城具旻女,以孝宗丁酉生公。
公年二十四,登武科。由宣传官,升训炼主簿,改判官,出西生佥使,以镇安县监罢归,仍不求仕。久之,为罗州营将、定州ㆍ骊州牧使,骊不赴。稍迁咸镜南道、庆尚右道两兵使,内则为禁军将,遍历诸军门,以同知中枢,兼副摠管。阶由折冲进嘉善,末年,以优老典,又进嘉义。
公虽黾勉于仕,意殊不乐,多不久居,然名迹随有可观。其在外阃,治兵炼卒,武事毕吊,而居闲也,敦说经史,弹琴玩梅,意致超然,恍若二人。
罕言笑,饬威仪,廉约自持。戒子孙“毋托权门以近刑;毋耽华藻妨实学”,此尤可见其高识也。力于追远,雪谷墓久无记,乞文而改竖,捐财助宗家筑斋室。
以己未八月十一日卒,葬于龙仁慕贤村,与夫人合祔。夫人李氏,派分英陵,从仕郞厚根女。淑德懿行,备载陶庵李公撰志,此不著。男缵述统御使,出后伯父,缵志,女适尹灿、李益谦。缵述无子,子族子键,键有三子,翼济、圣济,一幼。缵志子铸,而在庆、在度、在厚与敬垕,尹、李出也。
迎日之郑,寔我外氏,余与公同祖圃隐先生。盖尝熟知其为人而向𨓏之久矣。今于幽志之托,义无以辞,遂为之铭。其辞曰:
武而儒行,秉志皦然。
曷由以致?允矣其先。
铭于好辞,质之幽刻。
惟千万年,不昧徽迹。
禧陵奉事申公墓志铭幷序
编辑人有恒言曰:“不系世类。”此特言其变耳,其实有未必然者。人之哲愚,大率与祖先相配,求之古今,不可一二数。
在昔穆陵之世,赠掌令申公礏疏斥漑、篈之奸,以伸栗、牛二先生诬,御批褒以“士气”,又教之曰:“直哉,若人!”
其后百有馀年,邪党复逞,黜二先生文庙享,申公玄孙球君美偕诸生力争。是时斯文阳九,尤庵宋先生朝夕及祸,又冒火色往拜,托以掌令墓文。
后廿八年,抗章极论尹宣举蔑辱孝庙,辞意凛截,义理明白,肃庙纳其言,追削其人职。其徒怨毒次骨。至壬寅,竟窜之巨济岛中,公志气弥厉,操持益严,同谪者亦起敬曰:“名下无虗士。”公之于掌令,真所谓克对而无羞,善继而不忝者,则世类之系,岂不信然矣乎?
公平山人。鼻祖壮节公崇谦翊丽祖,统合三韩,终媲节纪信,勋烈并耀。其后文僖公槩相我世宗,致太平,卒配庙庭。文节公鏛左右赵文正先生,有重望,名载《己卯录》,寔掌令公曾祖也。掌令公当壬辰倭难,捐生救母夫人,旌闾貤爵。其弟判尹砬、兵使硈后先御倭,战败死之。昆季三人,忠孝赫著,公之世德然也。
公在谪四年,值今上新政,始放还,即除英陵参奉,升禧陵奉事。亡何,为奸徒𬺈龁,褫职下乡。家酷贫,𫗴粥不继,而一毫不干人,报本敦宗,罄无不宜,孝友至行,超绝于流俗,乡里莫不敛衽推服。为人长身竦瘦,眉目棱棱,有不可犯之色。农岩金公尝戒其子曰:“申君峭直人也,尔辈识之毋忽。”
曾祖景祺长兴奉事,祖堉、考汝逵俱不仕,妣清州韩氏,石峰先生修玄孙。公初名绾,后改今讳。以甲寅三月十五日卒,距其生丙午,为六十九岁。
娶吴、崔、权三氏,俱无子,以兄子征夏为后,征夏有一子幼。崔氏有二女,长适闵镇夏,生子琎。次适进士李重郁,生一子三女,俱幼。公葬在杨州白羊谷,以吴、崔二配祔,即家后山也。
余始与公未甚熟,及来依松楸,与公居比近。公辄随意过访,话至更仆,先辈故实、士论源委,无不历历剖判,谈论风生,气岸崷爽,益知其不为凡士俦匹。常喜晩得好友,拟为渊明南村之交,今已矣。追思,每为之怆然,征夏又来请志墓,其何忍辞?铭曰:
抗疏扶纲,踔乎志气。
于以述祖,孰争其韪?
维杨一谷,短阜逦迆。
莫云荒阡,下有奇士。
伯姊孺人墓志
编辑我伯姊李孺人,通德郞安东权公讳尚明之配也。我李系出龙仁,曾祖讳后渊,赠左赞成。祖讳挺岳,坡州牧使、赠领议政。考讳世白,左议政。母夫人迎日郑氏,高阳郡守、赠左赞成讳昌征之女,以崇祯后壬辰四月十三日生。
自幼俨若成人,学女红,终日俯首不辍。与同队游戯,绝不下庭曰“此非妇人事也”,祖妣金夫人常嗟叹不已。既行,奉尊舅,诚礼备至,处妯姒,各尽其谊,门庭之内,翕然无间言。事父母有深爱,先议政公之丧,年已向衰,而致毁逾礼,几不全。以母夫人在堂,摆脱家干,频频来侍,左右将护,靡不用极。鞠养子女,不以慈废诲。
通德公既早世,以诸子归依通德伯兄遂庵先生,俾得观感成就。孺人虽不习书史,而明达事理,议政公每随事谘问,不视以女子。
性庄正,寡言笑,不喜巫祝左道,一不作祈禳事。尝寓峡村,其家奉神之具自坠于地至再三,村人曰:“神必畏惮而然。”后寓他村,亦然。祀享甚谨,虽病,烹胹必亲,务令丰腆曰:“此大事也。今不如此,后必渐杀矣。”厚于宗族邻里,周急,不计有无费。邻有失火,其家妇适新产儿。孺人虑其因惊致伤,亟问安否,且馈饭羹救之,无异素识,闻者莫不叹服。
御婢使,恩威并施,任使有方。处家事,疏密适宜,条理井然不紊。执麻枲、治纺绩,老益不懈。
属纩前一日,以刀尺馀线,出付其女而诏之曰:“此吾平日执勤之事,尔曹宜识之。”孺人素彊无疾病,中岁用悲哀,寝以示惫,沈淹积久,至周甲之岁十一月二十四日,竟卒。窆于通德公墓右,异穴同坟。通德公有才行不遂,考执义讳格,以直道显,世系具载通德公志中,此不著。
有二男一女,男燮、莹,女适士人黄埴。燮娶参判李世弼女,生一男初性,再娶县令赵景昌女,生一男二女,男德性,女为金汉凤妻,次幼,又有侧出男善性。莹娶赠注书鱼史商女,黄埴早死,有所后子幼。初性娶县监宋淳锡女,生二男祚应、瑞应,二女皆幼。
呜呼!宜显以少弟最被抚爱。平昔懿美得于睹记者固多,而若其至性孝友,实有出于人者。宜显险衅,举子男女,辄不育。孺人伤衋至甚,取养次男于家,顾复恩勤,甚于己出。日望其成长,以承先业,而甫十岁而遽夭。孺人惊号陨痛,日夜涕泣。时节,必具食以祭,其哀恋之久而弥切。疾革,犹命祭其晬日曰:“吾虽病,岂忍使渠馁而也?”临殁,又感念不置。
呜呼!苟非孝友之出于至性者,乌能如是!于此而即其他懿美,亦可以推知矣,遂泣而识诸后。
赠户曹参判李公墓志
编辑李公后望字子久,我五代祖考赠承旨公之从孙也。有才不遂,屏居清州之武陵村以卒。世罕有知其贤者,尤庵宋先生独深许之,及丧,为诗而哭之,有“深山老我谁青眼”之句。又作文以表其墓,其文曰:“余结茅华阳深洞,四无人烟,君居相近,相与往来。君京华闻族也,世为龙仁人。曾祖荩忠官兵曹正郞,祖荣仁师事沙溪金先生,官郡守,有王玄通至行,父士益娶枕流亭黄氏女,仍居于此云。
君为人从容谨慎。早孤,事母以诚。能自知为学,通贯经史,兼习公车业。未尝有非义事,山氓爱而化服焉。尝有族人加以横逆,亦不与校也。时以古经疑义来相问,余谢不知,而问之不已,期于明辨。余甚爱之以为‘此足为山中一古事也’,居无何,君以疾终焉。敛之日,余入视而哭之,其子女虽幼穉,哭声人不忍闻焉,亦君之化也。余与人言及,屡出涕焉。君配恩津宋氏,主簿覃祚女,妇道咸宜。
君卒以崇祯辛亥三月六日,宋氏先二月殁,合窆于清州青川之大峙里。男乔岳、泰岳,女长适进士尹藖,次安圣烈,季林世章。乔岳娶县令黄晖女。
呜呼!以君之贤,竟沈晦没世。乔岳种学有立,君不食之报,其在斯乎?”
其铭又曰:“架有诗书畴黍稷,以志为养奚酒肉。”
呜呼!观人,必观所与,公之所存,于此大可见矣。潜德幽光,将永世而弥白,余小子何敢赘焉?谨以族出后承补其缺。
我李,肇自丽朝太师讳吉卷。至讳士渭、伯持,仍父子为国初名臣。世著德美,迄为大家。乔岳擢魁科,今为观察使,貤公爵户曹参判,配从赠贞夫人。无子,取族兄子世准为后,女适郑益河。泰岳筮仕为直长,娶县监朴再华女,女适进士申处洙、孟命大、郑椝。尹藖子樟掌令、榎。安圣烈女朴骏乘。
公生于天启壬戌,夫人生后公四岁。虽俱不克永年,而至观察公,乃大阐之,天理之可征,不诬如此。惟子姓不甚繁,其将有待而然欤?噫!
亡子墓志
编辑呜呼!维此杨州治东金村面坤之丘,即余亡儿普文体魄之攸托也。儿有拔俗志气,而阏于短造,不克成就。乃借余枯落之笔,蕲知于后之人,哀哉!
儿幼,已有至性。我先妣疾惟几,却食饮,儿捧粥椀恳劝,先妣嘉其夙悟,亟啜之。人有遗柑者,亦受而馈余,俱三岁事也。
稍长,卓尔不群,疏宕博达。甫授书,文理日开,时作句语,或至惊人。为人额角丰高,眉目清爽,一见可知其为学士文人仪貌也。嗜书,鲜所不窥,自有慧眼,看文字,能知用意深处,于其体裁之雅俗、结构之疏密,剖判甚明。好古尚志,为诗,以汉、魏为宗;为文,以韩、欧为范。常多病,不能刻意用工,而读《语》、《孟》,颇得其味,间读蒙庄书,以助文气,所作有地步可观。
淡于名利,随例赴试,间得发解,不屑也。十八,从族人入庭试,一挥而就,文极老成,自以年幼不纳券而归。笔翰华美捷疾,硏究字学,旁涉篆籒,搜集古今金石文,盖其游息即必艺苑清事。而又常曰:“天下有三事:文章也,节义也,儒者之学也。士所当为,唯此而已。”
文章固所笃好,而尤喜谈节义,语及古人遇难立慬事,激昂歆动,辞意慷慨。严于华夷之辨,每言“胡元不可予正统”。自近岁渐悟词藻为末技,专留心正学,辑我东儒贤言行,为一书,名以《东海神丹》,手写而自序之。䌷绎朱子书,至病革,犹置案头。久淹床席,自知不起,而神气恬然,终无怛化意。
平居,非第一义不言。操履洁清,执守贞固。坦荡而有裁,宽厚而不流。自待甚重,不肯作循俗苟且事,厌世之虗伪文饰,自号“葆真子”。
家世宰相,不许杂色人交关,每静居一室,不喜与人追逐。论议皆畏惮,不以年少易之。然雅持谦挹,屈己下人。非意相干,笑而不校。遇乡曲寒畯者,尤愍恻而加待焉。
内行笃至,未晬而失恃,事后母甚谨。于余多晨昏之助,囊箧细琐,不足言矣。以至于姑姊妹远近族戚,各尽伦谊。盖尝服膺《小学》书,余以其制行准之,靡不符合。识见渊深,商度前代事迹,多超诣出人处。
我朝三百年来贤奸错互,朋党交煽,尤有眩乱难辨者,辄一言断决,犂然当理。局度恢通,范围不偏,遇事难了,挥霍甚快。理家政,井井不紊。尤悫于享先,饰墓仪,奉烝尝,裁处得宜,几乎盛水不漏,余亦倚为克家之能子,赖以忘忧,亦喜继述先懿之有人也。
每于风檐月轩,父子相对,或谈经评史,或论文说诗。以及斯文是非之关、世道污隆之几,有叩必韵,如响斯应,盖与余胸中所经纬,无一违盭,古所谓“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者,不过是矣。
惟此天伦之至乐,实非人人所可得,乃被鬼神之猜媢,致有今日之酷祸,尚何言哉?然语曰:“其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誉之。”余言曷足信于人?
兪君彦鏶、李君最中、洪君致元,儿之得意友也。俱记儿言行如右,家庭事外,皆是也。三君文行佳士,其不阿私,明矣。玆撮而书之。
儿字止仲,世为龙仁人。曾祖考哑隐府君讳挺岳,坡州牧使、赠领议政。祖考雩沙府君讳世白,相我肃庙,有扶伦大节,谥忠正公。父宜显亦尝再入相,再以罪免。母恩津宋氏,圭庵先生麟寿后,其考主簿夏锡。儿生以肃宗乙未八月十二日,死于当宁庚申四月二十九日,年堇二十六。娶平山申氏判中枢思喆女,无育。其父渍泪为文,臆塞不成语而止云。
仲姊孺人墓志
编辑呜呼!今年是何岁也?儿子之疾方笃,而姊氏宿患又剧,姊氏以四月二十三日卒,儿以二十九日死,一旬未浃,凶祸荐至。
呜呼天乎!门户单孑,承先人后者,在孙惟儿,而儿死,先君之祀绝矣。孤露馀生,倚姊氏如母,而姊亡,则失恃之痛再矣。夫人之有生,父母焉是仰,而一朝绝先祀,失慈覆,遂成惸独人。呜呼!今年是何岁也?
既葬姊氏之数月,哀孙致元泣请余志墓。余直一未冷之尸耳,岂有馀气可及于文字?而念此事少迟,将使姊氏懿迹,泯灭无征,是岂可忍?遂力支垂尽之喘,倚枕而口呼之。
姊氏,龙仁李氏也。先考讳世白,左议政忠正公雩沙先生。祖考讳挺岳,坡州牧使、赠领议政。曾祖考讳后渊,赠左赞成。先妣贞敬夫人迎日郑氏,高阳郡守、赠左赞成讳昌征之女。
以我孝宗丙申十二月初九日,生于外氏第。外曾王考相国忠贞公特加赏异,每恨不为男。我先君家法严整,先妣闺训庄肃。王母金夫人即清阴文正公之孙,外王母洪夫人,花浦忠正公之女,俱以德行为一世女宗。姊氏自幼擩染薰袭,壸范克备。
十八,归于南阳洪氏,为通德公配。时通德考相国沂川公已卒,独其母尹夫人在,姊氏事之,一遵礼法,祗敬无违。淑安公主,孝庙之女,而为沂川公从孙妇。贵而伉,于人少许可,见姊氏之为,啧啧嗟叹,语其弟淑徽公主曰:“雅闻郑夫人教子女有法,益信其然矣。”盖淑徽即姊氏舅母故也。通德之兄扶馀、临陂二公,谓其诸女曰:“女子迹不越阃阈,得贤师难,今汝辈得师矣。”使之往侍姊氏,敬受指导,以是其女俱得声誉于夫党。通德之丧,姊氏绝食哀陨,犹自力治祀飨,丰洁有仪,尹夫人之兄判书以道亟称道之。
姊氏少虗脆多病,亡所育,及通德公卒,遂取临陂公次子为后。年才离乳,其爱护可谓笃至,而劝学甚勤,必令枕藉黄卷,不观杂戯,事亲敬长之节,亦无不随事教饬。及赴邑圻湖,每戒之曰:“吾尝随先君之官,窃覵政令事为,必有远大规模,不为姑息,汝其体行毋忽。”馈问亲族,或有未慊,辄举内外祖先姻睦周恤事,申申勉厉。
为人仪度宽厚,气禀恢广,于事不帖帖细琐,而御下营干,条理井然。聪明过人,一见不忘,虽不学习文史,而古今大是非、大治乱,举提挈纲要。人家谱派,亦多谙悉。识虑周通,剖判果决,忠正公时有谘问而采用之,鲜不中窾。家酷贫,几乎不举火,而一不向人求匃为苟且事。
奉蒸尝、育子女,类不失大家轨则。每见井臼历落,僮使鹑服,而卮匜床榻,秩然有序。儿孙饮化,妇媳承楷,祥和祗顺之气,充溢堂宇。姊氏饬身正家之道,亦可以推测其一二矣。
孝友之行,绝出伦夷。余尝得罪于朝,远谪塞徼。地荒绝,不得以祠宇往。姊氏移就我家,奉先祀克虔,四载如一日。以余与金氏妹为父母晩得子也,保养若婴儿,我辈事姊氏,亦如所生,而姊氏之护视,尤有加焉。于余则凡系宦涂身事,随加德诲,常恐其玷名累先,恒眷眷不已。雅不欲违远,东西京第既就近,外藩亦随往,晩岁屏野,又奉住旁村,以尽源源之乐。
及余黾勉还朝而老朽甚,每引疾谢朝请,因此旷候多时。洎儿子婴疾滨危,而姊氏沉痾,亦凛凛矣。儿尝往育于姊氏,惧其病里忧念,两相讳秘。然姊疾姑无添加之证,而儿患方有晷刻之急,不得不留救儿子。及闻姊病顿剧,苍黄舍去,入见姊氏,已不能言,但开睫一视而已。
姊氏子视余,而平日奉姊氏,无一善状。至其末终,两祸交沓,焦挠奔迸,两不得用吾情。天地有穷,此恨无穷,尚何言哉?姊氏病革,谓诸孙曰:“人皆以死为戚,我则不然者,以归见汝父也。”又曰:“我若死于皇辟讳日,可以减得贫家一祀,岂非幸也?”果如其言,亦异矣。姊氏享年八十五,祔于通德公墓。墓所及通德家牒,已具通德志中。
后子得福事姊氏尽孝,有曾、闵行。登进士试,仕至龙潭县令。先姊氏殁。娶寺正李寅爀女,生二男二女。男致元、致亨,女适金载禄、李命廸。致元有一女。金、李俱有出,并幼。
呜呼!我姊氏德美可纪者,不啻多矣,而悲哀掩抑,泪在笔先,不能成语,如是而止矣。呜呼痛哉!
第二女金氏妇墓志
编辑余老益奇衅,获罪神明。岁庚申,子死,又无几,而女为金氏妇者亦死。重哀叠痛,人理所难堪,叫呼陨裂,穹壤茫茫。
日女之大舅参赞公手草女遗行若干条示余,其草曰:“亡孙妇柔顺之德,得于天赋。不但事长者无违其志,待家人亦尽欢心。于归十七年,未尝有疾言遽色,持身处事,皆出于自然,无一毫作为强勉意,而言语动止,鲜有不中节者。与其夫之诸妹长时同处,或岂无不如意底事,而处之怡然,始终如一。婢仆有罪过,事系幽暗,则必为之掩覆,情虽可恶,亦未尝詈之以死。
天禀淡然无欲,虽微细之物,绝不干求于人。人有求之,辄应副无难。于人泾渭甚明,而亦不轻加毁誉,故自无怨恶于人。有老婢无所依归,置之家中。尝言:‘十年在左右,惯知其人品。’虽遇可喜可怒事,一不形见于色辞,亦未见与人有争竞辨诘语。
雅性谦逊,不要人知,家人不知其妇道之纯备如此。及至死后,念其平生所为,无一可疵。老少上下始乃同声称之曰:‘今世上不可复见如许妇人。’推此数事,其德性之天成,槩可见矣。
气本清弱,久抱沉痾,自丧所天,澌毁无馀,转成难医之疾。癸丑,其姑以产病逝,儿生才七日。艰辛鞠养,以至十岁,相依如母女。女于壬戌七月夭化,悲哀太过,宿病添剧,竟以九月十九日不起。痛哉痛哉!
天以美质、令德,赋与于渠之夫妇,使作配耦,则其意似非偶然,而穷命短造,一皆同符,又无遗馀血属,天理之乖舛、人事之惨切,一何至此?
亡孙之葬,地不利,以其翌月,移窆于瑞山大山广石里负酉之原。渠死时语傍人曰:‘吾死适当此际,得与同椁而葬,是可幸也。’卒如其言。”
参赞公之言止此,而字字皆出至悃深衷,虽使行路闻之,亦为之涕簌簌下,在余肠肚,况也可言?
余自哭女之后,欲略记小文字,以叙哀悰,而笔与心俱腐,卒掩抑莫遂,又念“言出于余,岂能见重于人”,以此趑趄未果。今参赞公之言,质而详,简而当。
夫女子出嫁,必以善事尊章为懿则,得公一言之奖,于渠荣亦大矣。且公素劲伉,少许可,其言尤岂不信于来后耶?遂一从公言而书之,俾镵于其夫幽石之傍。
女以肃宗壬辰生,生岁十五而嫁,嫁九年而寡,寡九年而下从,年才三十一。女系出龙仁。祖考讳世白,左议政忠正公。父宜显亦尝猥蹑先迹,以罪废退。母宋氏,先正圭庵之后。夫家族派具载金氏墓文,此不著。
自志
编辑陶谷居士,姓李,名宜显,字德哉。其先出今京畿之龙仁县。始祖讳吉卷,高丽太师。十三代奕世蝉嫣,至开城留后讳士渭、江原观察使讳伯持,仍父子为国初名臣。观察八代孙讳士庆,大司谏,居士之高祖也。曾祖讳后渊,赠左赞成。祖讳挺岳,坡州牧使,以刑曹参议讳后天之次子,出后赞成公。聘安东金氏,左议政清阴先生讳尚宪女孙,寔生考左议政忠正公讳世白。妣贞敬夫人迎日郑氏,高阳郡守讳昌征之女,右议政讳维城之孙,花浦洪公讳翼汉外孙。以显宗己酉五月十八日寅时,生居士于汉京。
性稍聪悟,读书未久,颇晓大义,尤长于记诵。然多嬉游自放,业日退。己巳以后,随先君乡居四五年。凡读经典、《庄》、《骚》、韩文,或多至累百遍。旁阅史籍,上自中原以及东土,亦能略穷世道污隆之辨、人物出处之义。间作古律诗累千首、散文若干篇,笔路不甚艰涩。
甲戌春,负笈从农岩先生,讲质《论语》。农岩问余所志,对曰:“质浊资驽,无所知识。第见今人只为一身富贵计,头出头没于名利场中,以毕其生,此则心亦耻之。弃置科事,从游先生长者,讲究经训,博观古人文章,以自浇灌,免作椎陋无闻之人,庶为不虗生者,定计如此矣。”农翁喜曰:“子之言善矣。今人大抵梏心科业,不知其他。子能知科举外有许多用心处,其进未可量,须勉之。”
亡何,值大来运,随先君入京。时有别举、谒圣科而皆不赴,以有前言也。是秋,以中宫复位,设庆科。先君诏之曰:“汝志固可尚,第今科非例举,不可不赴。此后复废举,从事实地,不汝禁也。”遂不获守初志,入场制论、策各一道。拆号以策中二等第十名,殿试中丙科第五名。农翁书贺,举余前言,勉厉甚至。
既应榜,即差假注书。自此至明年,前后六入,分隶承文院,为权知副正字。丙子,选入艺文馆,为检阅,转待教。丁丑,移侍讲院说书,已还史局,升奉教。戊寅,先君入台,例监春秋,以嫌递为说书。冬免,己卯复除,仍陞礼曹佐郞,转司谏院正言,辞递复除,又违召罢。是时,先君方在三事。台阁例多与庙堂争可否,踪迹甚不便,屡除辄辞,或暂出即递。秋拜文学。
庚辰,除正言,递拜兵曹佐郞,又除正言者四,又拜兵曹正郞。辛巳,为正言、司书俱再,移司宪府持平,选知制教,又以司书陞文学。壬午,又除正言、兵郞,为京畿都事。复为持平、正言,拜成均馆直讲。
癸未四月,丁忠正公忧。冬参都堂弘文录。既外除,连除持平、副修撰,兼汉学教授,皆违召罢。亡何,以校理拜吏曹佐郞,兼汉学、西学教授,暂出参大政,又违召罢。已三为副校理,兼司书、汉学教授,再为献纳。上有传位东宫之教,偕三司伏阁请对,力争得寝。明年为副校理、副修撰者俱再,兼校书馆校理、东学教授,而不拜。
乞养拜金城县令,有林溥者疏构辛巳按狱大臣。上章辨先君诬冤,报闻而终勘先君罪罢职,益崩陨不赴官。为御营厅郞厅ㆍ兼文学、校理、献纳ㆍ兼中学教授、吏曹正郞、修撰,俱不就,仍下乡。
明年除吏郞ㆍ兼文学、副校理,俱不赴。以献纳监试,即免。除副校理、兼文学,升副应教,移执义。又除应教、副校理,皆辞以疾不拜。冬末拜司仆寺正。
戊子春,自副应教,擢承政院同副承旨。暂出即免,拜掌隶院判决事。己丑除参知,病辞。出为伊川府使,旋移水原府使,以赴任未久,改命他人。庚寅入为吏曹参议。辛卯拜户曹参议,移右副承旨,递拜刑曹参议。
出为庆尚道观察使,明年递拜大司谏。疏论李墪掌科试不谨,遂有拿核之命。事大露,墪编配,中第者四人并削,皆时辈所爱惜者。因此怨谤朋兴,赖上力持,不敢加罪,而搪塞仕涂,至不拟散曹佐贰。久之,再为承旨、吏议,一为谏长。
明年朝廷请上尊号,意不可,终不参班。夏以礼曹参议移副提学,递拜大司成。冬复拜副学。明年又历礼议、大成,出为黄海道观察使。乙未,递为户议,转吏议。
丙申,庙堂荐授开城府留守,为墪党所诋,不赴,收其资。复除吏议,时辈𬺈龁未已,递移礼议,复授吏议,皆不出。亡何,特陞礼曹参判。深致收资慨惜之意,是夜移除都承旨。时上疾沉重,药院三提调并直宿。以新遭妻丧未成服,药院启递,知申例兼药院故也。
复还礼参,越一日,又拜都承旨,递为汉城府右尹,移大司成。又还礼参,兼承文提调。由大司宪,转副提学。丁酉,又移大宪。上以眼患浴温阳汤泉,以礼参随驾,还为大宪、副学,兼同知成均、典牲ㆍ备局提调。递为工、礼二曹参判,兼同知义禁、司译提调。为京畿观察使,未赴而遭先妣丧。庚子春,制毕,拜大谏,复兼备局。
景宗初即位,以礼参,兼观象提调。差冬至正使,超阶资宪。拜判尹,兼承文提调,转刑曹判书,兼同知成均。时儒生尹志述以斥言张氏罪状被窜,同事泮儒因此不安出去。以馆官劝谕,启言:“若不宥志述,泮儒无还入理。”上乃命宥志述。冬以议政府右参赞赴燕,递拜知中枢府事。明年还拜礼曹判书,兼实录堂上。移拜吏曹判书,递判刑、礼二曹,兼艺文提学、同知春秋、掌乐ㆍ司仆ㆍ内医提调。
冬末,凶徒盗秉,一网弥天。四大臣为祸首,以与大臣唯诺削黜。壬寅春,贼臣真儒等以泮事构罪请窜,历五朔而终不允,乃停之。贼臣师尚疏斥停论台官,施及先君,诬捏极惨。寻又与逆贼弼梦发极边窜逐之启,斥举先君名,语意凶悖。虽其党亦疑其已甚,删其语降其律,以远窜连启得允,配云山郡。
至四年乙巳,为圣上即位之元年。与罪谪诸臣同被疏放,仍西叙,兼知春秋、同知经筵、缮工ㆍ司译提调。拜刑判,兼艺文提学。移拜吏判,差实录堂上,兼承文提调、备局有司堂上、南汉守御使、知经筵。制进春宫竹册,加正宪。以史役辞递经筵,升判义禁,兼世子右宾客。被文衡首荐,拜弘文、艺文两馆大提学,兼知成均、校书提调,又兼典牲提调。辞递金吾,升左宾客。
丙午,复兼知经筵。力辞解铨,拜左参赞,兼判义禁。以定罪人配所事,有未安教,屡违牌,严旨谴罢。亡何,特叙,仍授将任,复兼史局、筹司。再为礼判、三宰,兼司译ㆍ掌苑ㆍ司仆ㆍ观象ㆍ承文提调、知春秋,再兼弘文提学。复拜大提学,以制进大妃玉册,进阶崇禄。
丁未,兼左副宾客。世子行入学礼,以博士进参。五月,拜右议政,兼实录摠裁官,辞递文衡。七月朔,上尽逐廷臣,召入辛丑凶党,以讨逆为罪,命罢职。即出城,结茅杨州陶山先墓下居之。
明年春,弼梦、真儒等谋逆反。书闻,苍黄赴难。闻柄人至请去邠,且令本兵长领辇下亲兵以迎贼,又将陆续出送,危机迫急。遂冒罪陈章破其计,渠辈情得,乃止。时收叙罪籍诸人,拜判中枢,入谢参鞫,逆徒授首,始归。是后三四年间,国家连有变故,辄奔问,事定即归。
庚戌,差燕价,三疏得递。壬子,将遣谢使,时相不欲行。上曲循其意,命余往,不得固辞。毕使退归,前后勉留,至握手引先故恳谕,而终不敢奉承。
癸丑,上以诸臣退在为非,尤严责贱臣,不获已暂入,兼司饔都提调。受暇将还山,忽遘疾几殊,因沈淹床笫。乙卯春,元子诞生,强起入贺,仍登对,请伸四相,又申疏,语益切,上意落落。
拜领议政,惊惧,舁疾还陶山。上语及宫闱,辞意非常,台阁纵臾之,事机叵测。身在大臣之列,义不容默然,乃于疏中,缕缕陈戒,天怒遽震,特命削夺。会元子患疹旋愈,上喜甚,荡宥诸罪人。遂叙付判枢,而圣意不屑,不复召。身事本末,止于是矣。
居士为人下中,自知不足为需世之具。惟拟敛迹闲居,硏索古今文字,以通其茅塞。少时讲定于农翁者,盖亦如此,而误出世路,屡阅沧桑。见时势渐至危陧,益无进取之念,有官则黾勉从事,休则偃仰一室。
自以受性朴率任真,无藩饰,而一时趋尚,有异于是。遂专意内修,绝不驰逐朋侪出入论议为名高,尤斥绝市井、商、译、杂术乖巧之辈。至于荫武求售者,亦不肯款接,又不强循干请,折简中外。由是世亦不甚亲重。每公退在家,庭宇閴然。
虽承籍门第,得列显要,数被枳遏,时困訾议。立朝三十年,终无佽比左右之者,形迹之孤畸,即此可见。而晩值斩伐之馀,朝著苟简,节次推排,敭历非分。以至承乏文柄,备员台府,则叨滥极矣。
区区所自勉者,精白一心,庶不坠家世清素之风,而仆遫愦眊,曾不能发谋出虑,裨补丝毫。忧愧积中,求退不得。惟用自托于汗青之役,以报宁考厚恩,以定贤邪大卞。三载矻矻,费尽心力,几成而遭斥逐,无可言矣。
戊申以后,时事益变,朝揭荡平,士失操执。顾此庸懦无足比数,而犹于羞恶一端,不至全丧,只欲守分自靖,保全晩节,以归见先人。至其末后妄言,亶出苦心,而渊衷莫谅,谴何随之。待罪田庐,亦云优幸,唯日夜感祝宽贷之盛渥而已。
初娶咸从鱼氏,观察使震翼女。生二男二女,俱夭。再娶恩津宋氏,主簿夏锡女。生一男三女,男普文,女适黄棆、金圣柱,一女夭。两配俱早卒,葬杨州金村,各有志。后从夫职,赠贞敬夫人。三娶全州柳氏,通德郞寅女,从封贞敬夫人。生四女,二夭,馀幼。普文娶判府事申思喆女。黄棆生一男幼。
就金村茔,虗其左与下右一边,以为四位同坟之计,而既无片善可纪,借人虗赞,魂亦负愧。玆略述平生,俾瘗茔侧。卒葬日月,惟在后人之添补云尔。
余为此志之三年丁巳春,序陞领中枢。秋,上忽有非常命令,举朝惊沸。遂苍黄入城,上与东宫御殿,召大小臣僚,亲执杯以劝,托以东宫事,同拘絷,不敢退去。俄兼军资都提调,明年,以年至入耆老社。又明年,兼奉常都提调。
庚申四月,子普文夭而无嗣。上箚,请以族孙学祚为亡子后,特许之。自入耆社,连章乞致仕,终不许。至是尤无意于世,杜门屏迹,不与朝廷事。壬戌正月,适因事端,扶病入对。上见衰惫已甚,大愍之,特副前请,以礼进退,圣恩罔极,而历事三朝,徒窃宠荣,其为罪负大矣。
上所称馀幼者,长适申光复,次适洪榏。
季妹贞夫人墓志
编辑呜呼!余老而不死,获罪神天。岁庚申,子夭死,死之前七日,姊洪孺人先逝。壬戌春,妹金侍郞夫人继逝,秋,第二女金氏妇又死。谷燧曾未更三,而子女同气皆弃我而先,酷矣极矣。人之惸独,乃至是耶?
悲哀成疾,伏枕喘喘,一日妹之子致万泣且言曰:“吾母德美,布在亲姻,而其详而信者,莫如我舅氏。且念高年宿疾,人事凛凛,纂次遗迹,恐不可缓,愿亟图之。抑地中有灵,其望必深矣。”噫!言之悲切如此,虽木石,其心安可无动?遂和泪书之曰:
盖闻妇人懿则之可观者有三:一曰幼仪,二曰妇道,三曰母教。三者克备而后,壸彝之始终,方可言矣。俗妇剪剪,大抵逡巡乎此,而夫人独能恢然,若无事,岂不难哉?
请言幼仪:夫人生而仪度天成,先考妣固不以慈弛训诫,而又其内外袭美,动有擩染。故生质夙茂,动止自矩,考妣并奇爱之。舅母淑徽公主,孝庙女也。生长天家,评人甚高,而见辄嘉赏之。
请言妇道:夫人十七,归于金。殚厥诚敬,率礼罔愆,处先后间,各尽其道。舅忠宪公方严少许可,而每称“贤妇贤妇”,视遇忒殊,而夫人犹一心洞属,毋敢或怠。事夫子,壹以礼法,视古“鸡鸣昧朝”之咏,宛若即事。由是闺门整肃,上下斩斩。
雅性清素,不喜华腴。少尝居穷,备极艰窭,而无一毫嗟恨色。及后家道颇成,亦不改其旧也。𬞟藻之事,益致诚悫。躬执俎刀,不遑寝食,自筐锜釜鬵,至奠献品物,一皆精美嘉好。见者咸交口赞颂曰:“此家谨禴祀若此,其受天禄也宜哉!”
请言母教:夫人虽未得熟习书史,而鉴识绝人,义理是非,论辨甚晳。又尝服膺家庭之素。我先妣每举祖公律己事,津津不离口,而夫人亦惯见先君冰蘗之操,其薄富厚、贵廉洁,盖有所受。
常以不慕荣宦、恬静自守戒饬子孙。以故致万能得废举藏修,不失令名,寔由夫人之善诲。呜呼!夫人之德,固不可胜书,而若无大本,曷以臻玆?
往在癸卯之岁,侍郞公遘士祸,远谪塞徼。母夫人病未随往,沦落乡村,莫养于下,情事绝可悲。夫人独自留护,危厉熏心,酸楚到骨,而左右接应,庶事自理。不特诚力之过绝,古君子素患难之节,殆可以同符,穷阎贱妇莫不相告叹咜也。
性笃孝友,有终身之慕。先考妣舅姑手札,藏弆箱簏,疾革,命以从殉。老姊穷寡,𫗴粥不继,夫人深加隐伤,衣食百须,随力佽助。姊尝为之感泣曰:“孝子事亲,不是过也。”宜显老丧子,宗祀无托,夫人语必泪下。临绝,手书告诀,祝余寿,哀余穷,至性恳激,余不觉执纸号痛。
若其敦睦族戚、济恤贫穷,温慈洁正,表里莹澈。御众之惠则恩信周洽,顽狠化服。理家之善则程夫子所称“良转运”,其人也。至其晩暮,门族愈益隆盛,而斤斤自守,一无竿牍之及,亦岂寻常簪珥所可伦乎?
余年老笔短,不能阐扬其一二,而若使如古中垒者记载,则必将辉暎彤管,永垂来许矣,余复何言哉!
我李籍龙仁。曾祖赠左赞成讳后渊。祖坡州牧使、赠领议政讳挺岳。考左议政忠正公讳世白。妣贞敬夫人迎日郑氏,赠左赞成、行高阳郡守讳昌征女。侍郞公名希鲁,工曹参判,系出清风。考右议政讳构,祖全罗观察使讳澄。
夫人以我显宗辛亥生,再承封诰,自淑而贞,卒于三月八日,春秋七十二。病阽危,无怛化意。诀其子,告戒谆复。葬广州梧琴里,新卜也。
致万侍直,娶参判洪锡辅女,生子锺厚、锺秀。长生员,女适进士洪益弼,一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