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集 (四庫全書本)/全覽1

震川集 全覽1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六
  震川集        别集類五
  提要
  等謹案震川集三十巻别集十巻明歸有光撰有光有易經淵㫖已著録是編為其曽孫莊所訂首經解終祭文凡二十四體别集首論䇿終古今體詩凡十有一體初太倉王世貞傳北地信陽之説以秦漢之文倡率天下無不靡然從風相與剽剟古人求附壇坫有光獨抱唐宋諸家遺集與二三弟子講授於荒江老屋之間毅然與之抗衡至詆世貞為庸妄巨子世貞初亦牴牾迨於晚年乃始心折故其題有光遺像贊曰風行水上渙為文章風定波息與水相忘千載惟公繼韓歐陽余豈異趣久而自傷葢所持者正雖以世貞之髙名盛氣終無以奪之自明季以來學者知由韓柳歐蘇沿洄以溯秦漢者有光實有力焉不但以制藝雄一代也文集舊本有二一為其族弟道傳所刻凡二十巻為常熟本一為其子子祜子寧所刻凡三十二巻為崑山本去取多不相同莊以家藏鈔本互相校勘又補入未刻之文彚為全集刻於
  國朝康熙間頗以補缺訂訛自命然攷汪琬堯峯文集有與莊書二篇又反覆論其改竄之非至著為歸文辨誣以攻之是莊所輯亦未為盡善第舊本文多漏畧得莊掇拾散佚差為完備既别無善本今亦從而録之有光詩格殊不見長汪琬乃為作箋註王士禎頗以為譏今未見傳本殆當時衆論不與即格不行歟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一
  明 歸有光 撰
  經觧
  易圗論上
  易圖非伏羲之書也此邵子之學也昔者庖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冝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徳以類萬物之情盖以八卦盡天地萬物之理宇宙之間洪纖巨細往来升降生死消息之故悉著之於象矣後之人苟以一說求之無所不通故雖隂陽小數納甲飛伏坎離填補下數隻偶之類人人盡自以為易而要之皆可以易言也吾甞論之以為易不離乎象數而象數之變至于不可窮然而有正焉有變焉卦之所明白而較著者為正旁推而衍之者為變卦之所明白而較著者此聖者之作也執其無端以冒乎天下旁推而衍之是明者之述也由其一方以達於聖人伏羲之作止于八卦因重之如是而已矣初無一定之法亦無一定之書而剛柔之上下隂陽之變態極矣夏為連山商為歸蔵周為周易經别之卦其數皆同雖三代異名而伏羲之易即連山而在連山即歸蔵而在歸蔵即周易而在周易未甞别有所謂伏羲之易也後之求之者即其散見於周易之六十四卦者是已今世所謂圗學者以此為周之易而非伏羲之易别出横圗于前又左右分析之以象天氣謂之圜圗于其中交加八宫以象地類謂之方圗夫易之於天氣地類盖詳矣奚俟夫圗而後見也且謂其必出於伏羲既規横以為圜又填圜以為方前列六十四於横圗後列一百二十八於圜圗太古無言之教何如是之紛紛耶諸經遭秦火之厄易獨以卜筮存漢儒傳授甚明雖于大義無所發越而保殘守缺惟恐散失不應此圗交疊環布逺出姬孔之前乃棄而不論而獨流落于方士之家此豈可據以為信乎大傳曰神無方易無體夫卦散於六十四可圜可方一入於圜方之形必有曲而不該者故散圗以為卦而卦全紐卦以為圗而卦局邵子以歩算之法衍為皇極經世之書有分杪直事之術其自謂先天之學固以此要其㫖不叛於聖人然不可以為作易之本故曰推而衍之者變也此邵子之學也
  易圗論下
  或曰自孔子贊易今世所傳易大傳者雖不必盡出於孔氏而豈無一二㣲言于其間子之不信夫易圗以為邵子之學則然矣而邵子之所據者大傳之文也不曰易有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乎此其所謂横圗者也又不曰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乎此其所謂伏羲卦位者也又不曰帝出乎震齊乎㢲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兑戰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乎此其所謂文王卦位者也曰此非大傳之意也邵子謂之云耳夫易之法自一而兩兩而四四而八其相生之序則然也八卦之象莫著於八物而天地也山澤也雷風也水火也是八者不求為偶而不能不為偶者也帝之出入傳固已詳之矣以八卦配四時夫以為四時焉則東南西北繄是焉定非文王易置之而有此位也盖說卦廣論易之象數自三才以至於八物四時人身之衆體與天地間之萬物何所不取所謂推而衍之者也此孰辯其為伏羲文王之别哉雖圗與傳無乖剌然必因傳而為此圗不當謂傳為圗說也且邵子謂先天之㫖在卦氣傳何為舍而曰天地定位後天之㫖在八用傳何為舍而曰帝出乎震傳言卦爻象變詳矣而未甞一言及於圗所可指以為近似者又不過如此自漢以来說易者今雖不多見然王弼韓康伯之書尚在其觧前所稱諸章無有以圗為說者盖以圗說易自邵子始吾怪夫儒者不敢以文王之易為伏羲之易而乃以伏羲之易為邵子之易也不可以不論
  易圗論後
  或曰子以易圗為非伏羲之舊固已明矣若夫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出地符所謂河圗洛書可廢耶盖宋儒朱子之說甚詳掲中五之要明主客君臣之位順五行生剋之序辨體用常變之殊合卦範兼通之妙縱横曲直無不相值可謂精矣曰此愚所以恐其說之過于精也夫事有出於聖人而在學者有不必精求者河圗洛書是也聖人聰明睿智徳通於天符瑞之生出於世之所創見而竒偶法象之妙足以為作易之本理亦有然者然曰河圗洛書聖人則之者此大傳之所有也通乾流坤天苞地符之文五行生成戴九履一之數非大傳之所有也以彼之名合此之迹以此之迹符彼之名不與大易同行不蔵於博士學官而千載之下山人野士持盈尺之書而曰古之圗書者如是此其付受固已沉淪詭秘而為學者之所疑矣雖其說自以為無所不通然此理在範而用者不求範而求器也耕之所資者耒而食者不求耒而求粟也有圗書而後有易有易則無圗書可也故論語河不出圗與鳯鳥同瑞而已顧命河圗在東序與兑弓和矢同寳而已是故圗書不可以精精於易者精于圗書者也惟其不知其不可精而欲精之是以測度摹擬無所不至故有九宫之法有八分井文之畫有坎離交流之卦與夫孔安國歆向揚雄班固劉牧魏華父朱子發張文饒諸儒之論或九或十或合或分紛紛不定亦何足辯也
  大衍觧
  大衍者何也所以求卦也卦必衍之而後成也衍法因蓍而起蓍之半故為五十也其衍以四十八進退離合成隂陽老少之畫與其初掛之一亦不盡五十故用四十九也衍之變自分二而定也其掛其揲其扐所以衍之也等之四十八而已矣分而掛掛而揲揲而歸竒乃所以不齊也歸竒者何也四十九之䇿若得老陽之九除初掛必有十二之餘若得少隂之八必有十六之餘若得少陽之七必有二十之餘若得老隂之六必有二十四之餘其所餘之數不揲而歸之扐者此所謂治數之法舉其要也九具於揲則三竒見于餘六具于揲則三偶見於餘七具於揲則二偶一竒見於餘八具于揲則二竒一偶見於餘不必反觀其在揲之數而已舉其要此所以為營之終也其曰乾之䇿二百一十有六坤之䇿百四十有四二篇之䇿萬有一千五百二十何也此揲之以四之數也掛扐雖舉其要而七八九六之數仍以在揲之䇿為正掛扐十二無當于太陽之九而揲四之三十六則九也掛扐十六無當於少隂之八而揲四之三十二則八也掛扐二十無當于少陽之七而揲四之二十八則七也至于太隂之六雖其數相當而以前三者為比亦必揲數之二十四而為六也故七八九六者自揲之以四而取也陽道盈而主進太陽進之極而數最多極則退矣故為少隂之三十二隂道乏而主退太隂退之極而數最少極則進矣故為少陽之二十八若掛扐之䇿因過揲而見者也故陽本進而反見其退而數之少至于十二隂本退而反見其進而數之多至于二十四此厯家逆行之術也故曰揲之以四以象四時又曰當期之日而歸竒以象閏也閏也者時與日之餘也
  洪範傳
  洪範之書起於禹而箕子傳之聖人神明斯道垂治世之大法此必天佑於㝠冥之中而有以啓其衷者故箕子以為傳之禹而禹得之天漢儒說經多用緯𠉀之書遂以為天實有以畀禹故以洛書為九疇者孔安國之說以初一至六極六十五字為洛書者二劉之說以戴九履一為洛書者闗朗之說闗朗之說儒者用之箕子所言錫禹洪範九疇何甞言其出於洛書禹所第不過言天人之大法有此九章從一而數之至於九特其條目之數五行何取于一而福極何取於九也就如儒者說洛書之數縱横變化其理甚妙禹顧不用而姑取自一至九之名其亦必不然矣夫易之道甚明而儒者以河圗亂之洪範之義甚明而儒者以洛書亂之其始起於緯書而晚出於養生之家非聖人語常而不語怪之㫖也洪範之書以天道治人聖人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不過行所無事少有私智於其間即鯀之汩陳其五行也讀洪範者當知天人渾合一理吾之所為即天之道天之變化昭彰皆吾之所為宇宙之間充滿辟塞莫非是氣而後知儒者位天地育萬物之功初不在吾性之外天隂隲下民天錫禹洪範九疇與五紀之天稽疑之天庶徴之天五福六極之天其天一也九疇並陳若無統紀而義實聮絡通貫皇極居中而以前四疇㑹為皇極後四疇皆皇極之所出五行天道之常敬之于五事所以修已厚之于八政所以治人叶之于五紀所以欽天皇極之道盡之於是而後以五事施八政而時用其鼓舞之權則謂之三徳謀及乃心卿士庶人而命龜諏筮則謂之稽疑察肅乂哲謀聖之應則謂之庶徴以皇極歛福則有福而無極前四疇責之於已治天下之根本要㑹後四疇取之於外治天下之枝葉緒餘箕子於皇極而言五福于庶徴而言五事此其可見之端也敬農協建乂明念嚮威各以一字該一疇之義下文不過叙其目而演之要無出此九字之中矣敬者一心之主宰敬則五事之則見而為肅為乂為哲為謀為聖不敬則五事之則失而為狂為僣為豫為急為䝉敬之用非在外也得其恭從明聰睿之則而已八政者所以厚民也為之飲食為之貨賄為之祭報為之居室為之交好所以厚之也至於斬伐咸劉陳於原野肆之朝市亦所以厚之也期于胥匡以生而已矣人主不達乎厚用之意則建官立政漫無可據此官方之所以錯亂也五紀者以嵗之數協月之數以月之數協日之數以日月之數協星辰之數以嵗日月星辰之數協厯之數治厯明時随時占𠉀期于協而已矣建用皇極者天于兆庶之中獨命皇以治之則皇之一身固斯世之取則既為斯世之所取則不可無道以觀示之而所謂道者又皆斯世之所同然特彼拘於氣禀狃于習尚遂不知所以自立而皇亦不必屑屑焉求治於天下而惟自盡其所同然者以立于此而風動之則天下靡然知所嚮方矣建者立于此而則於彼之謂也乂用三徳者正直剛柔弛張變化當正直而正直當剛而剛當柔而柔視物之所冝而無取必於其間此乂用之道也稽疑者有所疑而不明故稽以明之事之明者無待於稽事之疑者聖人亦不能不取决於神汝則有大疑而卿士庶民羣言並興将誰適從此卜筮之建聖人所以齋戒以神明其徳者也人之于天其精氣相感㨗若影響况人生為天地立心一念之善喜見于天而和氣應之一念之惡謫見于天而沴氣應之故欲觀已之善惡當觀天之所以為應者以驗之雨暘燠寒風之時則知其為肅乂哲謀聖之應雨暘燠寒風之恒則知其為狂僣豫急䝉之應驗之為言如孝子事親日𠉀其顔色以為憂喜此人主事天之誠也嚮用五福嚮之而惟恐民之不得乎壽富康寜攸好徳考終命之福威用六極畏之而惟恐民之或罹於凶短折疾憂貧惡弱之極世之人主知棄極取福矣孰能嚮而威之堯舜在上比屋可封民無凶荒犬札者此嚮威之實也潤下炎上曲直從革稼穡聖人察五行之性如此醎苦酸辛甘聖人察五行之變化而無所不在如此聖人之治天下不過因其下而為之下因其上而為之上因其從革曲直為之從革曲直因其稼穡而為之稼穡是以天不失時地不失利物不失性以五事則敬以五紀則恊以皇極則建以三徳則乂明於稽疑則有吉而無凶驗於庶徴則得雨暘燠寒風之時嚮於五福則有壽富康寕攸好徳考終命之應八疇言用而五行不言用直言其為五行者如此而聖人之用可見矣禹貢一篇不過水曰潤下之一語而箕子以為彛倫之攸叙者此也人在天地之間有此身即有貌言視聴思之五事貌之體本恭而可以作肅言之體本從而可以作乂視之體本明而可以作哲聴之體本聰而可以作謀思之體本睿而可以作聖故五事之言恭從明聰睿者猶水之言潤下也此所謂有物必有則形色天性也能敬用此五事則聰明睿知由此而出篤恭而天下平矣所謂皇極雖兼總八疇而其綱又在乎五事之一疇也八政唐虞則屬之九官禹則有六府三事周家則謂之六典即此八政離合不同治内之政六而司冦最後治外之政二而師居末盖食之居之教之如是而後麗於刑則刑之可以無憾邦交之禮不失撫字之恩常洽如是而不順則侵伐不為黷此順施之序五紀雖五總之實厯數之一紀此亦王者之政不序於八政之中所以尊天盖人主繼天以子兆民俯察民情而為之政仰觀天運而為之紀以此與八政相對故不列於八政之中堯命四子舜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虞夏之間羲和之職最重故𦙍征以俶擾天紀誓師周官歸之保章氏後世益輕太史公以為近乎卜祝之間也皇極一疇言錫福何也富壽安逸人主所欲致之于民而不能得之于天惟其使民作善而期于囘天地之氣此其錫福之微者也福者天下之所共欲顧昏迷于行不知所則效顛倒悖謬以自取戾八君建極以示之使知所則效而為善以日圗致福之道是乃聚歛衆福以敷錫於民也庶民得于觀感之間皆于汝之極保守不敢失墜以應汝而錫汝保極矣凡天下之無有滛朋比徳者皆皇之化也夫皇之化斯民惟是立之則以示之使之順治于不識不知之中而無假于聲色之末此皇建其極之本㫖然而鼓舞振作長育成就之功亦時行于其間於以扶掖引誘以發其攸好徳之心干其有為有猷有守者則愛念之而不忘不協于極而不罹于咎者亦受之而康而色而不拒所以發其攸好徳之心民曰予攸好徳則錫之福而知歸于極矣虐煢獨而畏髙明政之不平而人心之所由以不服皆起于此皇極之君必無虐煢獨而畏髙明又于其有能者與之以官使羞其行展其材猷以昌吾之國又能厚其禄使之好于而家亦所以發其攸好徳之心盖人而無攸好徳之心則雖欲錫之福而彼不受徒為汝之咎矣攸好徳者人之良心動而歸極之機也人主作成一世之人在於發其攸好徳之心而已攸好徳之福錫而五福皆錫也曰皇建其有極歛時五福明以建極為錫福之本曰予攸好徳明以攸好徳為五福之綱遵道遵路即可以見蕩蕩平平之體言皇極之化大普于世利用出入莫非是道之昭著也皇極之道其所以致民之化如此是皆天之理天之訓而人主無絲毫智力于其間知所謂蕩蕩平平正直者則知所謂帝之訓矣凡厥庶民是訓是行天子之光如日月之照被日近日親而日尊也近天子之光萬物熈熈之景象也歸極之民盖如此平康之世以正直治之強梗之世以剛治之和柔之世以柔治之随世而為輕重易之所以有小過大過也然一代之習尚多從人主性之所近髙明者多于用剛沉潜者多於用柔此治體之所以不純故在矯而克之強弗友爕友稱其物之所感此剛克柔克也髙明沉潜制其性之所偏亦剛克柔克也威福玉食之柄不移于下則正直剛柔之權在于上矣古者尊天而重神不敢自信而待于卜筮以取决而至誠無私之徳常與神明通是以鬼神應之各極其理之所至而無毫髪之爽故卜筮必可信而禹以為治天下之一疇擇建立卜筮人而命之卜筮盖其重也如此卜之體色墨折有雨霽䝉驛克之五兆占之變化往来有貞悔之二體於其差忒不齊之中而衍之以觀其從違金縢卜三龜大誥朕卜并吉士喪禮卜塟卜者三人古者卜筮皆用三人盖吾之所甚嚴而信之者僅取衷於一人時或不能與神明㑹故詳以求之龜從筮從盖卜筮兼舉而龜筮協從大事先筮而後卜晉侯得阪泉之兆趙鞅遇水適火又筮之是也又有獨用之者卜稽如台夢協朕卜卜河朔黎水予得吉卜卜筮不相襲是也龜筮共違于人雖於卿士庶民有不恤夫既謂之大疑則固有人所不及知而天知之者蓍龜之理㣲矣雨暘燠寒風者天地慘舒之氣而繫于人主視聴言貌之間盖天人相感之機有不可誣者故箕子以意類明之五者来備各以其叙所謂時也極備極無所謂恒也雨暘燠寒風之時不同其為休之徴同也故以五事之修類屬之以為其當如是而已矣求其所以肅之必為雨乂之必為暘哲之必為燠謀之必為寒聖之必為風者不可得也雨暘燠寒風之恒不同其為咎之徴同也故以五事之不修類屬之以為其當如是而已矣求其所以狂之必為雨僣之必為暘豫之必為燠急之必為寒䝉之必為風者亦不可得也漢儒不原箕子之意規規然務離而析之所以流為災異之學庶徴以天道人事相推較故又借嵗月日星為王與卿士師尹庻民之喻盖旁衍及之非本疇之正傳嵗以統月月以綂日嵗與日月運行不息而成生物之功王以統卿士卿士統師尹王與卿士師尹勤職不懈而致天下之治積日成月散月于日而月不見積月成嵗散嵗于月而嵗不見君臣上下小大繁簡之致見矣嵗月日時無易者王卿士師尹不失其職此百榖之所以成乂之所以明俊民之所以章家之所以平康而為治之徴也日月嵗時既易者王卿士師尹失其職此百榖之所以不成乂之所以昏俊民之所以㣲家之所以不寧而為亂之徴也治與亂存乎其職之失與不失而已矣王卿士師尹以職言庶民之可言者情也如星有好風好雨有所好者庶民之情也庶民不能自致則固卿士師尹之責耳日月之行而有冬夏月之從星而有風雨上之舉動繫乎民之休戚者如此也月入箕則多風離畢則多雨宿軫則雨宿井則風風雨以其氣相感故謂星之有好風好雨也福極天之所命者而人主制其權故養之而可以使之壽厚之而可以使之富節其力而可以使之康寜敎之而可以使之攸好徳不傷之而可以使之考終命然有養之厚之節之教之不傷之所不能及者故必有潜移黙奪于㝠冥之中此所以為位育之極功而居九疇之終也
  昔王荆公曽文定公皆有洪範傳其論精美逺出二劉二孔之上然予以為先儒之說亦時有不可廢者因頗折衷之復為此傳若皇極言予攸好徳即五福之攸好徳而所謂錫福者錫此而已箕子丁寧反覆之意最為深切古今注家未之及也不敢自謂有得箕子之心于千載之下然世之君子因文求義必于予言有取焉矣
  尚書敘録
  余少讀尚書即疑今文古文之說後見吴文正公叙録忻然以為有當于心掲曼石稱其綱明目張如禹之治水信矣自是數訪其書未得也已亥之嵗讀書于鄧尉山中頗得深究書之文義益信呉公所著為不刋之典因念聖人之書存者年代久逺多為諸儒所亂其可賴以别其真偽惟其文辭格制之不同後之人雖悉力摸擬終無以得其萬一之似學者由其辭可以達于聖人而不惑于異說今伏生書與孔壁所傳其辭之不同固不待于别白而可知昔班固志藝文有尚書二十九篇古經十六巻古經漢世之偽書别于經不以相混盖當時儒者之慎重如此而唐之諸臣不能深考猥以晚晉雜亂之書定為義䟽而漢魏專門之學遂以廢絶夫書之厄已至矣伏生掇拾于流亡之餘以篤老之年厪厪垂如綫之緒于其女子之口千萬世之下因是可以稍見唐虞三代之遺而可不知所愛惜哉朱子盖有所不安而未及是正吴公實有以成之而今列于學官者既有著令薦紳先生莫知廣石渠白虎之異義學者蹈常習故漫不復有所尋省以數百年雜亂之書表章于一代大儒之手而世亦莫能以尊信之可歎也已余未見吴公書乃依髣其意釐為今文如左而存其叙録于前以俟他日得公書參考焉
  考定武成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已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王若曰嗚呼羣后惟先王建邦啓土公劉克篤前烈至于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徳惟九年大統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曽孫周王發将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無道暴殄天物害虐蒸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祇承上帝以遏亂畧華夏蠻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匪厥𤣥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既戊午師逾孟津癸亥陳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㑹于牧野罔有敵于我師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大賚於四海而萬姓恱服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豐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于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䘮祭惇信明義崇徳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余所考定如此只移得厥四月以下一段文勢既順亦無闕文矣汪玉卿甞疑甲子失序盖先儒以漢志推此年置閏在二月故四月有丁未庚戌本無可疑也孝經叙録
  孝經一篇十八章河間顔芝所蔵芝子貞出之孝經古孔氏一篇二十二章孔氏壁中所蔵魯三老獻之漢世傳孝經有長孫氏江氏后氏翼氏四家而古文絶無師授至劉向校定并除卒以十八章為定魏晉以後王肅韋昭謝萬徐整之徒注者無慮百家莫有言古文者盖古文并于十八章而孔氏之别出者廢已久矣隋劉炫始自離析増衍以合二十二章之數著稽疑一篇當時遂以為孔傳復出而儒者固已譁然謂炫自作炫又偽造連山魯史等百巻則炫之書又可信哉故甞以古文孝經與古文尚書俱自孔氏而廢興隠見于漢隋之際其迹畧同而其可疑一也晉穆帝永和十一年及孝武太元元年再聚羣臣共論經義荀昶撰進孝經諸說以鄭氏為宗其後陸澄謂為非𤣥所注唐開元七年詔羣臣集議史官劉子𤣥遂請行孔廢鄭夫子𤣥以為非鄭之注可矣因欲以廢經而用劉炫之古文豈不過哉當是時儒者盡非子𤣥天子卒自注定從十八章仍八分御札勒于石碑世謂之石臺孝經宋咸平中詔邢昺杜鎬等依以為講義而司馬温公指觧猶尊用古文其意詆今文為他國疏逺之偽書盖見新羅日本之别序而近忘亰兆之石臺也元吴文正公始斥古文之偽因朱子刋誤多所更定今予一從石本獨其章名乃梁博士皇偘之所標非漢時之所傳故悉去之予又著其說曰大哉孝之道非聖人莫之知也昔孔子甞不對或人之問禘矣其言明王之以孝治天下至于刑四海事天地言大而理約豈非極萬殊一本之義意其所以告曽子者如此哉雖然其書非孔氏之舊也宋元大儒固卓然獨見于千載之下以破諸儒之惑矣然其所去者是矣而所存者又未必純乎孔氏之舊也則莫若俱存之自秦火之後諸儒區區掇拾而文藝之全者尠矣非孔子復生莫之能復也今世所存如孝經家語大小戴之記要以為有聖人之㣲言故莫若俱存之而待學者之自擇也皇偘見梁書舊刻作皇甫侃誤也
  荀子序録荀子非經也今以無所附麗姑編入經解後
  荀子三十二篇唐大理評事楊倞常移易其篇第而今篇中亦多有失倫次者余欲重加釐整而惮于紛更第别其章條或句為之㫁長短皆有意焉而時有蕪謬取韓子削其不合者附于聖人之籍之意與其他脱文衍字並為識别讀者可以一覽而知也當戰國時諸子紛紛著書惑亂天下荀卿獨能明仲尼之道與孟子並馳顧其為書者之體務富於文辭引物連類蔓衍夸多故其間不能無疵至其精造則孟子不能過也自揚雄韓愈皆推尊之以配孟子迨宋儒頗加詆黜今世遂不復知有荀氏矣悲夫學者之於古人之書能不惑於流俗而求自得於心者蓋少也










  震川集巻一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
  明 歸有光 撰
  
  項思堯文集序
  永嘉項思堯與余遇京師出所為詩文若干巻使余序之思堯懷竒未試而志于古之文其為書可傳誦也盖今世之所謂文者難言矣未始為古人之學而苟得一二妄庸人為之巨子争附和之以詆排前人韓文公云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不知羣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蝣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文章至于宋元諸名家其力足以追數千載之上而與之頡頏而世直以蚍蜉撼之可悲也無乃一二妄庸人為之巨子以倡道之歟思堯之文固無俟于余言顧今之為思堯者少而知思堯者尤少余謂文章天地之元氣得之者其氣直與天地同流雖彼其權足以榮辱毁譽其人而不能以與于吾文章之事而為文章者亦不能自制其榮辱毁譽之權于已兩者背戾而不一也久矣故人知之過于吾所自知者不能自得也已知之過于人之所知其為自得也方且追古人于數千載之上太音之聲何期于折楊皇華之一笑吾與思堯言自得之道如此思堯果以為然其造于古也必逺矣
  玉巖先生文集序
  玉巖先生文集故刑部右侍郎周公所著公諱廣字充之别自號玉巖崑山太倉人太倉後建州故今為州人公舉𢎞治乙丑進士厯莆田吉水二縣令以治行為天下第一徴試浙江道監察御史厪兩月上疏諌武宗皇帝佞幸疾之欲寘之死而上不之罪也故得無下詔獄貶懷逺驛丞而佞幸者怒未已使人遮道刺公公偽為頭陀持波嗢囉以行乞四百餘里乃免武定侯郭勛鎮嶺南承望風㫖偽以白金試公公拒不受一日攝公閉府門箠擊之㡬死行省官惕息莫敢救御史有言而觧久之遷建昌令再貶竹寨驛丞㑹武宗晏駕今上即位詔舉遺逸公復為御史尋遷江西按察司僉事厯九江兵備副使江西提學副使福建按察使廵撫江西右僉都御史陞南京刑部右侍郎公自起廢不十年至九卿不可謂不遇而遂不幸以死不能究其用也然天下稱武宗之世能以直諌顯者自公之外不過數人耳天子中興思建萬世之業則正色而立于朝廷如公者豈可一日而無哉故甞以謂士之忠言讜論足以匡皇極而扶世道使之著于廟廊澤被生民世誦其詞而傳之宜矣若夫詆訐呌號不見省采徒為一時之空言似不足以煩紀載而學士猶傳道之不絶豈不以天下之欲生也久矣有其言足以轉亂為治利安元元雖不見之施行而實天啟其人使昭一世之公道後之人猶搤腕拊掌幸其時能用其言而不至于壞也國家累洽休明迨敬皇之世百姓安生樂業有富庶之效武宗承緒不改其舊則生民何幸而金貂左右佞幸倡優之徒縱横亂政而上常御豹房輕騎媠出六宫愁怨未有繼嗣之慶胡僧挾左道以𣑽呪弭賊則樊並蘇令嘯聚之禍蔓衍無窮淮南濟北覬覦之謀乘間而發是時元老大臣特從容勸上蚤朝而已亦未敢端言之也公奮不顧身指切時事而尤惓惓以欲法堯舜當法孝宗為言使公言獲用天下蒼生豈不受其福哉此予所以讀公之疏于本朝否泰升降之際未甞不三復而歎息也公好性理之學與魏恭簡公相善故諸子皆及㳟簡之門而居官政績多可紀語具其門人陸光禄鰲所述行状中公歿十餘年太倉兵備副使南昌魏侯良貴為公江右所造士登堂拜公像求遺藁損俸刻之公之子士淹士洵以序見屬因著公平生大節而論之如此云
  山齋先生文集序
  今天子即位十年間吾崑山之仕于朝者遍列九卿侍從幾與大省比刑部尚書周康僖公與其子大理寺丞干岐同時在位而永嘉張文忠公方秉國公父子皆以失張公意先後罷去居閒以詩文自娱康僖公年八十餘而大理僅餘六十以終前嵗公次子太僕丞以貞菴漫藁見屬為序至是大理孫廷望還自太學復請序其祖之文余及侍康僖公又辱大理知愛不可以辭甞讀武宗毅皇帝遺事時寕藩不軌臨安胡永清為按察司副使奏事中隂折之而王府交通近倖必致胡公死地禁繫連年而給事中御史章連上大臣亦擁䕶之故遼左之謫姑以慰謝驕王卒賴朝廷清論而一時薰天之勢迄不能致胡公于死方永嘉用事御史馮恩上書厯詆大臣永嘉與吏部汪尚書尤惡其指切欲傅致之死㑹皇子生将放赦故事諸司各條事欵上之公卿平議其可行者書之詔中而大理條欵類有以為馮御史地永嘉與吏部怒大理遂去官而馮御史亦得不死嗟乎直臣端士世不可一日無設不幸䧟于罪戮旁觀者不出力以争之則囚纍孤臣糜死無日矣余每論此未甞不流涕歎息也大理精于法律或疑其文深然論議未甞不引大體易州上巨盗二人一人瘐死一人病此兩人皆死則所誣引皆不能白乃餔藥之其後獲真盗而誣引者皆出畨人郎撦松犯邉獲其兄子郎尚加秃坐以親屬相容隠律减死論以懷逺畨薦都督馬永任邊将尚書以有前詔永不許起用欲奏請曰若奏不可其人終不用矣卒薦之朝論翕然稱服恵安伯提督團營尋有㫖以豐城侯佐之豐城以侯當先伯奏改勅下兵部議曰侯先伯者常也若上所命則公以下宜皆不敢抗其在朝可稱紀者如此余甞謂士大夫不可不知文能知文而後能知學古故上焉者能識性命之情其次亦能達于治亂之迹以通當世之故而可以施于為政顧徒以科舉剽竊之學以應世務常至于不能措手若大理所謂有用者非有得于古文乎予故述其行事大畧以俟後之君予讀其文而求論其世者凡為文若干巻曰山齋者其自號也
  雍里先生文集序
  雍里先生少為南都吏曹厯官兩司職務清簡惟以詩文自娱平居言若不能出口或以不知時務疑之及考其莅官所至必以經世為心殆非碌碌者嗟夫天下之俗其敝久矣士大夫以媕婀雷同無所可否為識時達變其間稍自激勵欲舉其職事世共訾笑之則先生之見謂不知時務也固冝予讀其應詔陳言所論天下事是時天子厲志中興之治中官鎮守厯世相承不可除之害竟從罷去昔人所謂文帝之于賈生所陳畧見施行矣當強仕之年進位牧伯為外臺之極品亦不為不遇而遂投劾以歸家居十餘年閉門讀書恂恂如儒生考求六經孔孟之㫖潜心大業凡所著述多儒先之所未究至自謂甫弱冠入仕不能講明實學區區徒取魏晉詩人之餘摹擬鍜錬以為工少年精力耗于無用之地深自追悔往往見于文字中不一而足暇日以其所為文名之曰疣贅録予得而論序之以為文者道之所形也道形而為文其言適與道稱謂之曰其㫖逺其辭文曲而中肆而隱是雖累千萬言皆非所謂出乎形而多方駢枝於五臓之情者也故文非聖人之所能廢也雖然孔子曰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言有枝葉夫道勝則文不期少而自少道不勝則文不期多而自多溢于文非道之贅哉于是以知先生之所以日進者吾不能測矣録凡若干巻自舉進士至謝事家居之作皆在焉然存者不能什一猶自以為疣贅云
  五嶽山人前集序
  余與玉叔别三年矣讀其文益竒余固鄙野不能得古人萬分之一然不喜為今世之文性獨好史記勉而為文不史記若也玉叔好史記其文即史記若也信夫人之才力有不可強者夫西子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去之而走余固里之醜人耳若有如西子者而為西子之矉顧不益美也耶故曰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夫知史記之所以為史記則能史記矣故曰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甚矣文之難言也每與玉叔抵掌而談相視而笑今見其𤍞𤍞爾洋洋爾纚纚爾别之三年而其文之富如此能史記若也荆楚自昔多文人左氏之傳荀卿之論屈子之騷荘周之篇皆楚人也試讀之未有不史記若也玉叔生于楚其才豈異于古耶先是以其稿留余者逾月似以余為知者而命之題其後昔韓退之才兼衆體故叙樊紹述則如樊紹述叙柳子厚則如柳子厚余不能如玉叔也况史記耶夫苟能如玉叔則亦里之捧心者也
  戴楚望集序
  世宗皇帝自郢入繼大統戴楚望以王家從来授錦衣衛千戸其後稍遷至衛僉事甞典詔獄當是時廷臣以言事忤㫖鞫繫者先後十數人楚望親視食飲湯藥衣被常保䕶之故少瘐死者其後往往更赦得出永豐聶文蔚以兵書被繫楚望更從受書獄中以故中朝士大夫籍籍稱其賢嘉靖四十四年予中第居京師楚望數見過示以所為詩其論欲逺追漢魏以近代不足為予益異之予既調官浙西遂與楚望别隆慶二年春朝京師楚望之子樞裒其平生所為文百巻謁予為序蓋楚望之于道勤矣始楚望先識増城湛元明是時年甚少已有志于求道既而師事泰和歐陽崇一聶文蔚至如安成鄒謙之吉水羅達夫未甞識面而以書相答問及其所交親者則毘陵唐以徳太平周順之富平楊子修並一時海内有道髙名之士予讀其所往来書大抵從陽明之學至於往復論難必期于自得非苟為名者噫道之難言久矣有如前楚望所為師友皆以卓然自立於世而楚望更與往来上下其議論則楚望之所自立者可知矣予之初識之特謂其典詔獄為國家保䕶善人以為武臣之慕義者也及稍與之親觀其論詩欲上追古作者又以為學士大夫之好文者也盖不知楚望之於道如此昔魏舒為将軍鍾毓長史毓每與參佐射舒常為畫籌一日令舒備偶毓初不知其善射而舒容止閑雅發無不中毓歎曰吾之不足以盡君才如此射矣楚望之初不以語予者豈其不欲以自見歟抑何予之知之之晚耶抑以予之不及于此歟予與諸公生同時間亦頗相聞顧平日不知所以自信甞誦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黙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徳行老子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故黯黯以居未敢列于當世儒者之林以親就而求正之又怪孟子與荀卿同時而終身不相遇及是而楚望之所與逰一時零謝盡矣此予之所以為恨而羡楚望之獲交于諸公間也因讀其集慨然太息而歸之富平楊子修忠介公爵也常熟本作楊用修誤
  戴楚望後詩集序
  戴楚望居環衛好讀書不類鶡冠者尤喜論易尚書風雅頌皆究其㫖故其為詩不規摹世俗而獨出于胸臆經生學士往往為科舉之學之所浸漬殆不能及也今天子初年郊丘九廟明堂諸所更大禮楚望日執㦸持櫜殿陛下以所見播為歌詩昔太史公留滯周南以天子建漢家之封而已不得與從事以為恨而楚望可謂遭遇矣楚望嘗掌詔獄當是時諸臣以言事忤㫖及他詿誤繫獄者力保全之予讀其九哀盖不肯迎承時意至與權臣相失㡬䧟不測其存心如此噫善人國之紀也楚望汲汲為國保全善類其後當有興者乎予謂楚望之詩國史當有采焉讀之三復嘆息因序而歸之䟦附後先皇帝修代来功楚望得官錦衣與楚望等比者極人臣之寵楚望澹然不以為意且以直道時與之忤錦衣勲衛皆金張許史之遊而楚望閉門讀書入其室蕭然此尤不可及者序中畧之因題其巻末云沈次谷先生詩序
  余少不自量有用世之志而垂老猶困于閭里益不喜與世人交而人亦不復見過獨沈次谷先生數數過予必以其所為詩見示而商確其可否先生今年七十有八耳目聰明筋力強健時獨行道中人至山麓水涯及佛老之宫往往見之盖先生同時人多凋謝興之所寄徒獨往耳無與俱也一日先生手自編平生所作凡若干巻俾余序其首夫詩之道豈易言哉孔子論樂必放鄭衛之聲今世乃惟追章琢句摸擬剽竊滛哇浮艶之為工而不知其所為敝一生以為之徒為孔子之所放而已今先生率口而言多民俗歌謡憫時憂世之語盖大雅君子之所不廢者文中子謂諸侯不貢詩天子不採風樂官不達雅國史不明變斯已久矣詩可以不續乎盖三百篇之後未甞無詩也不然則古今人情無不同而獨于詩有異乎夫詩者出于情而已矣次谷知詩者敢并以是質之而其巖處髙尚之志世路艱危之跡見于其自序者詳矣故不論
  草庭詩序
  廬陵康君奭字才難来游吴中士大夫皆樂與之交将還為歌詩贈之而以草庭為題凡為詩若干首請余為之序草庭者君居家精舍名也君家在西昌郭外臨大江日閉户讀書其中用周子庭前草不除之語以名其室盖周子得孔孟之心于千載之下即此庭草不除與已意同而已荘子曰儵魚出逰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荘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魚之樂人與萬物一體其生生之意同故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天不覆巢此心也賁若草木此心也天下雷行物與无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同此生生之意而已知此則知所謂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而勿正之義同而程子再見周茂叔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㸃也之趣豈謂濠上之游以荘子非魚而不知魚之樂也哉周子家道州二程子從受學焉即今江西之南安其後象山草廬相望而出俱在大江之西而廬陵自歐陽公以来文章節義尤稱獨盛謂其皆無得于斯道不可也今數年来海内學者絶響而江右一二君子猶能抱獨守殘振音于空谷之中當世學淪䘮而巋然有存者君生其鄉豈謂無所聞哉何君本徹實君之弟子而與余有太學之舊尤數稱君行誼超然世俗利欲之外余故為序所以為草庭之意而其為詩者盖不必論也
  經序録序
  予昔承乏汴藩因識宗室西亭公修學好古有河間大雅之風甞得唐李鼎祚周易集傳槧版行于世又為諸經序録凡為經之傳註訓詁者皆載其序之文使世之學者不得見其書而讀其序固已知其所以為書之意庶以廣其見聞而不安于孤陋實嘉恵後學之盛心也昔孔子修述先王之經以教其門人傳之世世不絶遭秦燔書漢儒存亡繼絶不遺餘力自此六藝稍稍備具太常之所總領凡四十博士而古文尚書毛詩榖梁左氏春秋雖不立學官猶推髙第為講郎給事近署而天子時㑹羣儒都講親制臨决所以網羅遺軼博存衆家其意逺矣沿至末流旋復放失則鄭王之易自出費氏而賈逵馬鄭為古文尚書之學孔氏之傳最後出三禮獨存鄭註春秋公榖寖㣲傳詩者毛詩鄭箋而已唐貞觀間始命諸儒粹章句為義疏定為一是于是前世儒者僅存之書皆不復傳如李氏易解後人僅于此見古人傳註之一二至啖助以已意說春秋史氏極詆其穿鑿盖唐人崇進士之科而經學㡬廢故楊綰鄭餘慶鄭覃之徒欲拯其𡚁而未能也宋儒始以其自得之見求聖人之心于千載之下然雖有成書而多所未盡賴後人因其端以推演之而淳祐之詔其書已大行于世勝國遂用以取士本朝因之而學校科舉之格不免有唐世義疏之𡚁非漢人宏博之規學士大夫循常守故陷于孤陋而不自知也予自屏居山林得以徧讀諸經竊以意之所見常有與今之傳註異者至如理象之殊而圗書大衍用九用六之論未能定也古今文之别而豫章晚出之書未能釐也三百篇之全而桑間濮上之滛音未能黜也褒貶實録之淆亂而氏族名字日月地名之未能明也郊丘混而五天帝昆侖神州之一而始祖之祭不及羣廟也洪範以後金縢召洛二誥之疎脫非朱子之遺命也開慶師門之傳非鄭氏之奥義也紹興進講之書非三傳之専學也則王栢金履祥吴澄黄澤趙汸卓越之見豈可以其異而廢之乎歐陽子曰六經非一世之書其将與天地無終極而存也以無終極視千嵗于其間頃刻耳則予之待于後者無窮也嗟夫士之欲待于無窮者其不拘牽於一世之說明矣道逺不能與西亭公訂正其疑義而序其畧如此云
  史論序
  西漢以来世變多故典籍浩繁學者窮年不能究宋世號稱文盛當時能讀史者獨劉道原而司馬文正公甞言自修通鑑成惟王勝之一讀他人讀未終巻已思睡矣今科舉之學日趨簡便當世相嗤笑以通經學古為時文之蠧而史學益廢不講矣遺石先生自少耽嗜史籍倣古論贊之體為書若干萬言而先生尤自珍祕不肯輕以示人往嵗司教黄岡時時與客泛舟赤壁之下舟中常持史論數巻㑹督學使者将至先生浮江出百里迎之舟至青山磯風波大作船㡬覆但問從者史論在否與司馬公所稱孫之翰事絶類之翰之書得公與歐蘇二公而後大顯于世先生自三五載籍迄于宋亡綿絡千載非止有唐一代之事東坡所謂暗與人意合者世必有知之矣有光為童子時以姻家子弟獲侍几杖先生一見以天下士期之俛仰二十餘載濩落無成恐遂沒沒有負先生之教而先生之門人往往至大官方在黄岡一時藩臬出西陵執弟子禮拜先生于學官諸生歎異之而今閩省右轄秦君鰲尤篤師門之義毎欲表章是書而未及也先生語予曰子為序吾書然勿有所稱述第言其人平生無他好獨好讀書老而不倦也予受命唯唯退而謹書之
  卓行録序
  昔古聖人之治天下既先之以道徳猶懼民之不協于中而為之禮以防之上之賞罰注措凡治民之事無一不歸于禮極而至于用刑亦曰制百姓于刑之中而已孔子以布衣承帝王之統不得行于天下退與其門人修徳講學始以仁為教然至于其髙第弟子與當世之名卿大夫其于仁孔子若皆未之輕許而其告顔淵以克已復禮為仁則孔子之論未始有出於禮者也但古之聖人以禮教天下使君子小人皆至焉若孔子之於其學者獨教其為君子之事以治其心術之㣲固禮之精者而已矣然孔子終亦不以深望于人故曰不得中行之士而與之必也狂狷乎中行者其所至冝及于仁而於狂狷之士孔子盖未之深絶也故于逸民之徒莫不次第而論列之至其孫子思作中庸其為論甚精而其法尤嚴使世之賢者稍不合於中皆為聖人之所棄而郷愿之徒反得竊其近似以惑亂于世孟子知其𡚁之如此故推明孔子之志而于鄊愿尤深絶之由此言之至於後世苟不得乎中行雖太過之行豈非君子之所貴哉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寧與世之寡亷鮮恥者一槩而論也自司馬遷班固而下至范曄而有獨行之名第取其俶詭異常之事而不為科條唐書卓行之外又别有孝友傳大抵史家之裁制不同所以扶翊綱常警世勵俗則一而已矣國家有天下二百年金匱石室之蔵不布于人間亦時時散見于文章碑志及稗官之家休寧程汝玉雅志著述頗為剽摘而彚别之凡為書若干巻名之曰卓行録雖不盡出于中行要之不悖于孔子之志故為序之云爾
  汊口志序
  越山西南髙而下傾于海故天目于浙江之山最髙然厪與新安之平地等自浙望之新安盖出萬山之上云故新安山郡也州邑鄊聚皆依山為塢而山惟黄山為大大鄣山次之秦初置鄣郡以此諸水自浙嶺漸溪至率口與率山之水㑹北與練溪合為新安江過嚴陵灘入于錢塘而汊川之水亦㑹于率口汊川者合琅璜之水流岐陽山之下兩水相交謂之汊盖其口山圍水繞林木茂宻故居人成聚焉唐廣明之亂都使程沄集衆為保營于其外子孫遂居之新安之程蔓衍諸邑皆祖梁忠壮公而都使實始居汊口其顯者為宋端明殿學士珌而若庸師事饒仲元其後吴㓜清程鉅夫皆出其門學者稱之為徽菴先生其他名徳代有其人程君元成汝玉都使之後也故為汊口志志其方物地俗與丘陵墳墓汝玉之所存可謂厚矣盖君子之不忘乎鄊而後能及于天下也噫今名都大邑尚猶恨紀載之軼汊口一鄊汝玉之能為其山水増重也如此則文獻之于世其可少乎哉
  正俗編序
  龔君世美余之畏友卓然自立者也先輩吴三泉先生善品題人物不輕許可獨愛敬君甞手録其舉業文字示門人曰諸君焉能及此龔君亦慕先生行髙甞介先生友沈世叔請師之先生駭然曰龔君吾願為之執鞕而不可得是何言耶既見延之上坐定為賔友而退一時名士若李中丞亷甫常冀龔君一昭莫能得龔君偶過之至馳柬報同列曰龔君過我矣其見重若此嵗庚戌余自春官下第歸龔君以海潮歌見慰余嘆異之其辭壮偉直追太白廬山行余豈能及哉頃余自長興改順徳龔君以文送之則叙事去太史公不逺矣余謂今秀才如龔君絶少往来者皆聞余言不誣也兹余從事中秘龔君寓書勉余以聖賢事業頗自嗟其不遇因示余以所作六事衍詩四禮議居家四箴屬余序余覽之盖皆風教所闗乃余有官者之責龔君獨惓惓焉余復奚辭夫知龔君莫若余是作也人能知之人不知者余能言之畧述龔君夙昔而為之序
  平和李氏家規序
  漳之南靖李氏自分南靖置平和今為平和人以居西山故閩人稱為西山李氏代為名族其先有西山居士實始起家五世而至封文林郎太常典簿寧波教授名世浩字碩逺者其族益大至是居士于世當祧文林君不忍乃以義創為始祖之廟君從晉江蔡介夫先生受學敦行古道為義田以贍族又倣浦江鄭氏吴興嚴氏作李氏家規六十九條可謂有志者矣余因論君之為家規盖本于不忍祧其始祖之心既為始祖立廟則不得不立宗子立宗子則不得不為法以合族而糺宗夫義之所出不可已者古者宗以族得氏盖天子所以治天下壹本于是以能長世而不亂宗法廢而天下為無本矣而儒者或以為秦漢以来無世卿而大宗之法不可復立獨可以立小宗余以為不然無小宗是有枝葉而無榦也有小宗而無大宗是有榦而無根也夫禮失而求之野宗子之法雖不出于格令而苟非格令之所禁士大夫家聞李氏之風相率倣而行之庶㡬有復古之漸矣文林君之子文餘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居亰師間以其書示余而為之序如此
  華亭蔡氏新譜序
  古者諸侯世國大夫世家故氏族之傳不亂子孫皆能知其所自始迨周之季諸侯相侵暴國亡族散已不可稽攷漢司馬子長搜集遺文古書僅見五帝系牒尚書集世紀其後如官譜氏族篇稍稍間出迨九品中正之法行而氏族始重迄五季之亂譜牒復散然自魏以来故家大族盖數百年傳系不絶可謂盛矣士大夫崇本厚始之道猶為不逺于古文今世譜學尤廢雖當世大官或三四世子孫不知書迷其所出往往有之以譜之亡也孰知故家大族實有與國相維持者繫風俗世道之隆汙所不可不重也况孝子仁人木本水源之思乎華亭蔡用卿始為其族之新譜盖不欲逺引而自其身追而上之至于六世而其始二世則名字已不能詳然君絶不肯有所附㑹曰自吾所知者而已盖其慎如此予甞論後世族姓雖多淆亂然自其本始猶當存其十之六七蔡之先出于周文王而蔡叔度武王之同母弟以武庚之亂遷其子胡能改行率徳馴善周公舉以為魯卿士復封之蔡尚書蔡仲之命是也今蔡州有上蔡城其後平侯徙今新蔡昭侯徙州来今夀州也後二十六年滅于楚然自澤義以後往往為将相名賢史不絶書用卿雖㫁自其六世推其為譜之意亦烏可不知其得姓之所自耶用卿登隆慶二年進士為魏郡司理而予適在邢時相見以譜序見命余故頗採尚書史記之文以著其得姓之所自而新譜之族之大則自用卿始矣
  龍游翁氏宗譜序
  傳曰古聖人之治天下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上治祖禰下治子孫旁治昆弟合族而食序以昭穆别之以禮義尊尊親親長長男女有别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廟嚴故聖王之治天下非特以自私也以此推之自王公以逮于庶人故宗法明而禮俗成權度量衡文章服色正朔徽號器械衣服由此而出三代之衰廢古亡本人自為生渙然靡所統紀而天下更大亂經大兵而後定當此之時人如鳥驚魚散豈知夫鄊里族屬之所繫哉然魏晉而降區區綜核百氏以門第官人雖卑姓雜譜皆蔵于有司而譜牒特盛迄于李唐猶相崇重五季衰亂蕩然無復有存者矣雖然古之聖王以親親也親親而宗法立宗法立而譜系自明非獨以譜也譜之盛也魏晉之失也至于譜亦不存而學士大夫莫知其所自而仁人孝子之心茫乎無寄豈不重可歎哉翁氏居太末相傳自隋始遷子孫蔓衍縣之杜山塢岑堂菴南村往往而是其居杜山者曰文欽能追考其十八世以上曰學士君學士而下六世有官號妃姓墓地而不著其諱七世而下始有諱十五世始書兄弟又一世昭穆詳焉文欽既以為圗出以示予予觀之而歎世之君子莫能以為也為序而歸之
  浙江鄊試録後序
  元年秋當天下鄊試之期浙有司遵令式以從事御史某監臨之竣事之日于是以士之姓名與其文為録而考試官某實序之某當序其後仰惟聖天子承統建極體元居正庶務維新天下之士喁喁嚮風弹冠振衣願立于朝以際休明之運此千載一時也夫天地之氣茂隆鬱積薫為泰和盖非倉卒所能致然者嘗讀詩觀于成康之際周家極盛之㑹也成王之初即阼其詩曰訪予落止率時昭考於乎悠哉朕未有艾将予就之繼猶判渙時成王方當嬛嬛在疚之時而求望于賢才切矣當是時文武純佑秉徳尚廸有禄之元老猶在也而一時俊髦已濟濟咸造在庭矣故其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王國克生維周之楨盖人材之生以扶世運實天也天将衍成周太平有道之長對越駿奔走之士已預生於豐鎬詒燕之日而以待成王若有期㑹然者故其詩曰鳯凰于飛翽翽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于天子此天之所以扶翊興運而人材之應期而出夫豈偶然哉國家有天下二百年學校以飬之選舉以進之髙爵以崇之厚禄以優之所以待士如此其至也而其氣之鬱積茂隆至于今而止者適㑹天子建元之日方又敦召遺老褒奬直言思遲多士開寛裕之路以延天下之俊英則海内之士感㑹風雲魚鱗輻輳有莫知其所以然者盖才無世而不生亦無世而不用乘其時遭其㑹而後為竒耳夫浙古㑹稽鄣郡當天下十五之一耳而士如此其盛也合天下同是日而十五舉者皆如此其盛也合是十五舉以貢於天子之庭所謂萬邦黎獻共惟帝臣惟帝時舉於乎休哉敬因春秋正始之義為聖天子得賢之頌云
  太僕寺誌序
  嘉靖十七年戊戌臣某為禮科給事中㳟遇冊天尊祖大慶昧死奏言先帝請赦還大禮大獄諸放廢臣及黜逺邪佞諸事先帝方以孝治天下惡前議禮者且謂道士祖宗郊廟用之以臣言不讐謫徙之邊迨至未年詔吏部召臣還㑹龍馭上賔聖天子即位臣起為南京通政司叅議陞順天府丞尋陞大理寺少卿又進太僕寺卿臣既拜恩視事欲正官常定卿丞職分條民之利病又以寺無掌故疏陳數十事上輒報可是嵗自河北逾大江之南民遭水沴臣稍以便冝寛其誅見馬遺財足民無失職臣省中無事獲與二三僚佐發故蔵篇籍少有存者力為搜訪僅成草創蹈襲吏牘雅俗猥併非所以成一家言存故事而已臣嘗讀尚書觀周武王偃武修文華山之陽馬牧遍野倒載干戈苞以虎皮示天下不復用兵也老子曰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臣竊惟陛下嗣萬年無疆之厯運際中興二三年来嶺海陸梁妖氛曠息薄伐獫狁至于太原陛下盛徳大福非臣下之所及臣又讀尚書穆王命伯冏為大正正于羣僕侍御之臣懋乃后徳交修不逮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僻側媚其惟吉士又曰僕臣正厥后克正僕臣諛厥后自聖臣三復斯言自念夙興夜寐兢兢于有司之事無以翊聖徳于萬一有負陛下之寵禄臣不勝大懼
  西王母圗序
  新安鮑良珊客于吴将歸壽其母作西王母之圗而謁予問瑶池之事予觀山海經汲冡竹書穆天子傳稱西王母之事信竒矣秦始皇東逰海上禮祀名山大川及八神求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傳其物禽獸盡白而黄金銀為宫闕然終身不得止但望之如雲而已漢武帝諸方士言神仙若将可得欣然庶㡬遇之穆王身極西土至崑崙之丘以觀春山之瑶乃秦皇漢武之所不能得者冝其樂之忘歸造父何用盗驪驊騮騄耳之駟馳歸以求區區之徐偃王穆王豈非所謂耄耶列子曰穆王觴瑶池乃觀日之所入一日行萬里王乃歎曰嗚呼予一人不足于徳而諧于樂後世其追數吾過乎穆王盖有悔心矣然又曰穆王㡬神人哉能窮當世之樂猶百年乃殂後世以為登遐焉傳云天子西征宿于黄鼠之山至于西王母之邦執圭璧好獻錦組西王母再拜受之觴瑶池之上遂驅升于弇山乃紀丌跡于石而樹之槐睂曰西王母之山山海經曰玉山西王母山也在流沙之西而博望矦使大夏窮河源不覩所謂崑崙者此殆如武陵桃源近在人世而迷者也武帝内傳云帝齋承華殿中有青鳥從東方来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頃之西王母乘紫雲輦駕五色龍上殿自設精饌以柈盛桃帝食之甘美夫武帝見西王母于甘泉栢梁蜚簾桂館間視穆王之車輙馬跡周行天下不又逸耶豈公孫卿所謂事如迂誕積以嵗年乃可致耶然史云𠉀伺神人入海求蓬莱終無有騐則又何也史又云時去時来其風肅然豈神靈怪異有無之間固難言也荘生有言夫道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髙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子其歸而求之西王母其在子之黄山之間耶今天子治明庭修黄帝之道西王母方遍現中土人人見之穆滿秦漢之事其不足道矣此文從常熟刻本崑山刻另是一篇乃為王元美兄弟作者中間同而始末異有云余甞序西王母其說如此即謂此文也又云時人未能喻其㫖盖嘉靖間陶邵諸方士並進上頗惑于神仙故太僕府君借題立論觀者忽之故云未喻其㫖也末引法華經云妙光法師豈異人哉我身是也又云我見燈明佛本光瑞如此豈必求佛與西王母于崑崙之山生天之䖏哉按儒者之文忌用佛書故從常熟本曽孫荘識
  陟臺圖詠序
  南陽宋侯繇進士出宰崑山自以少服其考衡州君及母夫人之訓不及見其顯榮負終天之憾有感于陟岵之詩扁其居曰陟臺三年政成被召門人陳九徳為陟臺圗詠一巻江以南諸山凡侯足跡之所至悉為寄其登陟之意夫陟岵孝子行役而念其親也方其上下岡屺徘徊瞻⿰𧾷攴廹切之情可想然采薇之詩曰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一嵗而歸也東山之詩曰自我不見於今三年是三年而歸也盖孝子之役有時而歸其陟有時而止矣今侯之歸有時而其父母之歸者無時無時而歸無時而不陟也奚獨于江之南哉九徳盖道其所見云爾昔者三代之世有民社之寄必取夫孝友令徳之人以能慈祥豈弟不肯虐用其民而務生全之是以其政不嚴而化其效可以興禮樂繇出之有其本也侯宰劇縣能以簡靖為治事事求便于民吴中吏民稱之不容口人謂侯之才力度越於人而不知其本不外于此巻中多郡中名士繪畫之工比興之美極一時之盛昔人廢蓼莪之篇九徳著陟臺之事其於尊師重誼推廣孝思于無窮一也予故序之且以示崑之吏民使知侯所以為政之本如此云
  綵衣春讌圗序
  吴粤于三代不在五服之内春秋于吴猶夷之最後秦取楚吳始内屬及畧取陸梁皆以為郡縣然一日有事杜横浦陽山湟谿之闗即與中國隔絶及漢兵下滙離牂牁之水然後五嶺以南遂為天子之邦至今千有餘嵗㑹稽南海其文物常勝于河雒齊魯古稱冀為中州盖天地之氣有所鍾即為中州則知今吳粤之盛不可泥古而論也余數見番禺之士往往秀頴古所謂中州不能過一日胥㑹京師甞竊歎四方萬里之外弹冠結綬于朝國家威靈軼于三代矣南海鄭祖欽昊與余同榜進士同試吏大司空其貌冲然有徳君子也自始興張文獻公余襄公皆嶺海之産至今朝丘文荘公相繼屹然為名臣吾于同榜中嘗私目之庶㡬有復紹前哲而起者盖于祖欽望之一日祖欽道其尊君養新翁居家樂志有書史之娱有山海之觀有荔枝洲花塢昌華芳春園林之勝因慨然起萬里衡陽之感又自計明年當得州縣便道歸可以過家上夀也余又歎當周之盛時士有驅馳王事不得見其父母如陟岵之詩者矣今番禺去亰師萬里祖欽一旦思其親可以計日而還則士之生于今時者又何幸也㑹有為祖欽繪綵衣春讌圗者因為序之云
  綸寵延光圗序
  灔湖金先生以進士出宰華容已而自鄭入為太僕丞稍遷繕部員外郎先生恂恂儒雅所至官不求為聲而人自以不可及嘉靖四十四年余舉進士亰師始識先生于太僕又明年為隆慶二年余自吴興入覲還見先生于清源之官署先是其先大夫以天子新即位施恩近臣得贈太僕如其子之官而太夫人封為安人先生喜不自勝因頗道其家世之詳俾予序之以為子孫之榮余俛黙不敢答盖自以天子加恩臣下而近侍獨沾恩澤州縣之官顧不得與焉人子為親之心有足傷者㑹是年建儲詔下先大夫又再贈為繕部亦如先生之官而太夫人為宜人則雖以余之仕宦不遂而亦被曠蕩之恩因念先生所以見屬者欲為序之適有邢州之役于是復見先生于清源出其所為綸寵延光圗者士大夫歌而咏之且成鉅袠矣先生在太僕為京朝官于例得贈封為易然為亰朝官者常以不待滿遷去或不得封而先生之始受勅命也以登極詔不二年而受誥命也以建儲詔故先大夫與太夫人二年中再受贈封云於是先生之喜倍于前余遂敢為之序者盖以向隅之人亦與于滿堂之笑是以樂為先生道之先生廬江之六人咎繇之後封國於此然有咎繇冡在焉意必其始所生之地故其後以封自唐虞以來上下數千年豈無異人生其間而不著英王輔漢摧楚而不終自後寥寥矣今先生崛起始知六之有人而先大夫之潜徳亦因之有聞于世他日垂名竹帛又不但為今之圗而已也
  王梅芳時義序
  余與東莱王梅芳相知二十年乙丑之嵗同舉進士見之於内庭執手道生平甚懽雖京師塵囂中時時過從坐語不覺移晷梅芳論人之命運窮逹蚤晚皆有定數惟其所以自立者不可以少有所失其語亦人之所能道而言之獨有㫖他人言之不能如梅芳也以是益信其為君子間出其所為時義若干首見示梅芳初發觧山東為第一人及試南宫即此文也乃數詘有司至是方舉進士梅芳之文則一而已矣而其命運之窮逹早晩所謂定數者信然夫人之所遇非可前知特以其至此若有定然而謂之數云爾曰數則有可推夫其不可知則適然而已雖梅芳之云數又未有以盡之梅芳試政天曹而予為令鄣東方受命過鄊郡而江陵周相聖時在長洲亦同年相好将梓梅芳之文以傳余固知梅芳之深者因為序之
  水利書序
  夏書曰淮海惟揚州彭蠡既瀦陽鳥攸居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周禮東南曰揚州其山鎮曰㑹稽其澤藪曰具區其川三江其浸五湖世言震澤具區今太湖也五湖在太湖之間而吴淞江為三江之一其說如此然不可不攷也漢司馬遷作河渠書班固志溝洫於東南之水畧矣自唐而後漕輓仰給天下絰費所出宜有經營疏鑿利害之論前史軼之宋元以来始有言水事者然多命官遣吏苟且集事奏復之文濫引塗説非較然之見今取其顓學二三家著于篇
  尚書别觧序
  嘉靖辛卯余自南都下第歸閉門掃軌朋舊少過家無閒室晝居于内日抱小女兒以嬉兒欲睡或乳于母即讀尚書兒亦愛弄書見書輙以指循行口作聲若甚觧者故余讀常不廢時有所見用著于録意到即筆不得留昔人所謂兎起鶻落時也無暇為文章留之箱筥以備温故章分句析有古之諸家在不敢以比擬號曰别觧余甞謂觀書若畫工之有畫耳目口鼻大小肥瘠無不似者而人見之不以為似也其必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者矣余之讀書也不敢謂得其神乃有意于以神求之云
  都水稿序
  余在都水散堂後即還寓舍稍欲閉門讀書顧人事往還不暇甞恐遂至汩沒㑹得長興令忻然有山水之思臨行檢所為文稿以塵坌叢沓之中率爾酬應多有可醜顧又有不忍棄者先是宫傅司空公命曽郎中取去一巻今輯為四巻其為人持去不存者尚多名之曰都水稿以識一時所從事云
  㑹文序
  經義百篇予與諸友辛卯應試時㑹作也以今觀之純駁不一然塲屋取舍又不在是也後四年偶見于文叔之舘有足以發予之慨歎者時之論文率以遇不遇加銖兩焉每得一篇先問其名乃徐而讀之呫呫然曰有司信不誣耶其得固然耶其失者誠有以取之耶雖辯者不能詰也若斯㑹之編諸友之文在焉有中第者有為顯官者有為諸生者有甚不肖如予者而不為區别名字觀者于是可以平心矣項脊生書
  羣居課試録序
  乙未之嵗余讀書于陳氏之圃圃中花木交茂開門見山去㕓市僅百歩超然有物外之趣從余遊者十餘人陳氏之子壻在焉悉年少英傑可畏人也每環坐聴講春風動幃二鶴交舞于庭童冠濟濟魯城沂水之樂得之几席之間矣諸生間以誦讀之暇執筆請試求如主司較藝之法余謂考較非古也昔人所謂起争端者也雖然吾觀諸子之貌恂恂然務以相下其必不至于色喜而怨勝已也於是定為旬試法試畢録其言之雅馴者盖勸勉之意寓于其間且以稽其前後消長之不一廣諸君相師相友之風云耳間有雄才陵轢而不束于格亦予録之所不棄也
  夏懷竹字說序増入
  生而無名君子以為狄道有名有字矣又有號者俗之靡也號至近世始盛山溪水石遍于閭巷然使其無誇詡之心有警勉之意亦非君子之所鄙夏煥章甫之號懐竹也吾有取焉先太常墨跡妙天下尤工于竹章甫允懐于兹托之以自見可謂知本矣予既為說以勉之而沒其美非所以盡勸掖之道因復以予所以知章甫者冠于篇曰吾邑宦家子弟皆知自貴重喜為容在稠人中不問可知章甫為人滑稽與伶人伍衣裳偏倚歩履邪施忽去忽来見者咸輕之章甫于予祖母為從孫于予室人為姑舅之子内外皆兄弟室人歸寧時疾殆東還入帷轎中倉卒不可測章甫親為扶轎徐徐行面無人色予先驅囘顧為之隕涕章甫又棄其家留予視湯藥終夜不寐者二旬室人既沒匍匐營喪事者踰月予畸窮困頓為世所棄死喪之威㷀㷀無倚青燈孤影獨章甫疑語其旁章甫篤于義如此人固不易知也昔太史公自以身不得志于古豪人俠士周人之急觧人之難未甞不發憤慨慕而極言之况予親得之章甫此烏得而無言也










  震川集巻二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三
  明 歸有光 撰
  論 議 説
  天子諸侯無冠禮論
  儀禮有士冠禮無天子諸侯冠禮非逸也記曰無大夫冠禮而有其昏禮古者五十而後爵何大夫冠禮之有公侯之有冠禮夏之末造也天子之元子猶士也天下無生而貴者也繼世以立諸侯象賢也明天子諸侯大夫之無冠禮也冠者將責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之禮故冠必有主人孤子則父兄戒宿蓋父兄以成人之禮責子弟也天子為元子之時以士禮冠所謂有父在則禮然也設不幸君終世子未冠則冕而踐阼斯為踐阼之禮而已矣已奉宗祧君臨天下將又責之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之禮乎家語稱孔子答孟懿子之問吾取焉曰古者王世子雖㓜其即位則尊為人君人君治成人之事者何冠之有曰諸侯之冠異天子與曰君薨而世子主喪是亦冠也已人君無所殊也諸侯之有冠禮也夏之末造也此孔子之遺言也益以祝雍頌公冠之篇焉則誣矣公冠曰公冠自為主迎賓揖升自阼立于席既醴降自阼饗之以三獻之禮無介無樂皆𤣥端其醻幣朱錦采四馬其慶也天子儗焉曰自為主曰賔降阼嫌尊矣夫非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之禮也且禮自上逹而曰天子儗冠何也此非孔氏之言也周衰先王之禮不具傳者既失其本但知其畧而欲求之於詳而不知禮之失在於畧而又患於求詳之過公冠又曰公冠四加𤣥冕左傳季武子曰君冠必以裸享之禮行之以金石之樂節之以先君之祧處之玉藻曰始冠緇布冠自諸侯下逹冠而敝之可也𤣥冠朱組纓天子之冠也緇布冠繢緌諸侯之冠也蓋務為天子諸侯士庶之别而不知先王制冠禮之義所以同之於士庶者也
  公子有宗道論
  大傳曰有小宗而無大宗者有大宗而無小宗者有無宗亦莫之宗者公子是也公子有宗道公子之公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嫡者公子之宗道也夫公子者别子為祖者也何以爲宗曰公子非宗也不為宗而宗之道出焉耳公子之大宗者公也已自别於正體無大宗矣雖其子為繼别之宗猶繼禰也迨五世當遷而後不遷之宗於是乎出未及五世猶小宗也所以謂之小宗而無大宗也公子雖無大宗而不可謂之非大宗之祖雖為大宗之祖而未及乎繼禰之子所以謂之有大宗而無小宗也公子一人焉而已無大宗是有無宗也無小宗是亦莫之宗也故曰公子非宗也非宗故謂之别子别子故為之祖為之祖故公子之公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嫡者而宗之道於是乎出先王之立宗大抵因别子之嫡庶而已二世之庶宗其繼禰者之嫡三世之庶宗其繼祖者之嫡四世之庶宗其繼曾祖者之嫡五世之庶宗其繼髙祖者之嫡而為小宗之道出矣六世之庶宗其繼别者之嫡而為大宗之道出矣小宗四大宗一并而為五宗而其變至於無窮皆自於公子故曰不為宗而宗之道出焉也鄭氏曰公子不得宗君君命嫡昆弟為之宗使之宗之所宗者嫡則如大宗死為之齊衰九月其母則小君也為其妻齊衰三月無嫡而宗庶則如小宗死為之大功九月其母妻無服公子唯已而已則無所宗亦莫之宗是公子有此三事也鄭以此為公子之宗道則非别子為祖之義矣夫宗有散有合族人不得以戚戚君於是乎散故號别子者以之别子為祖繼别為宗繼禰為小宗於是乎合故號為小宗者以之先王之道由祖而宗猶木之由本而為枝也得其祖則兄弟相宗而宗之法行不得其祖則兄弟不相宗而别子之義起今使公子自相宗夫公子不得祖先君矣宗於何生且非先君之正體皆庶也而鄭又為嫡庶之説過矣别子者宗之始也不可以亂故先王正其始正其始者正其别也魯之三桓鄭之七穆古之遺制也鈔本故號為小宗者以之為字之上有為宗二字
  貞女論
  女未嫁人而或為其夫死又有終身不改適者非禮也夫女子未有以身許人之道也未嫁而為其夫死且不改適者是以身許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禮父母主之父母不在伯父世母主之無伯父世母族之長者主之男女無自相昏姻之禮所以厚别而重廉恥之防也女子在室唯其父母為之許聘於人也而已無所與純乎女道而已矣六禮既備壻親御授綏母送之門共牢合⿱氶巴 -- 卺而後為夫婦苟一禮不備壻不親迎無父母之命女不自往也猶為奔而已女未嫁而為其夫死且不改適是六禮不具壻不親迎無父母之命而奔者也非禮也隂陽配偶天地之大義也天下未有生而無偶者終身不適是乖隂陽之氣而傷天地之和也曾子問曰昏禮既納幣有吉日壻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喪不得嗣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也弗敢嫁而許諾固其可以嫁也壻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壻弗取而後嫁之禮也夫壻有三年之喪免喪而弗取則嫁之也曾子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於祖不祔於皇姑不杖不菲不次歸葬於女子氏之黨示未成婦也未成婦則不繫於夫也先王之禮豈為其薄哉㓜從父兄嫁從夫從夫則一聽於夫而父母之服為之降從父則一聽於父而義不及於夫蓋既嫁而後夫婦之道成聘則父母之事而已女子固不自知其身之為誰屬也有廉恥之防焉以此言之女未嫁而不改適為其夫死者之無謂也或曰以勵世可也夫先王之禮不足以勵世必是而後可以勵世也乎
  譜例論
  世之為譜學者稱歐陽氏蘇氏予考二家之書小異而大同蓋其法使族人各為譜而各詳其宗夫人各詳其宗則譜大備而可以至於無窮此其善也而蘇氏又曰古者惟天子之子與始為大夫者而後可以為大宗其餘則否獨小宗之法猶可施於天下故為族譜皆從小宗而虚其大宗之法而予之為説異于是夫古者有大宗而後有小宗如木之有本而後有枝葉繼禰者繼祖者繼曽祖者繼髙祖者世世變也而為大宗者不變是以祖遷於上宗易於下而不至於散者大宗以維之也故曰大宗以収族也苟大宗廢則小宗之法亦無所恃以能獨施於天下予又以為譜者載其族之世次名諱而已其所不可知者無如之何其所可知者無不載也夫使世次名諱之既詳則不必縣定以為宗法而宗法存焉耳故歐陽氏蘇氏以有法治無法吾以無法寓有法是吾譜之所以異也
  水利論
  吳地痺下水之所都為民利害尤劇治之者皆莫得其源委禹之故迹其廢久矣吳東北邉境環以江海中瀦太湖自湖州諸溪從天目山西北宣州諸山谿水所奔注而從吳江過甫里經華亭青龍江以入海蓋太湖之廣三萬六千頃入海之道獨有一路所謂吳淞江者顧江自湖口距海不逺有潮泥填淤反上之患湖田膏腴往往為民所圍占而與水爭尺寸之利所以松江日隘昔人不循其本沿流逐末取目前之小快别鑿港浦以求一時之利而松江之勢日失所以沿至今日僅與支流無辨或至指大于股海口遂至湮塞此豈非治水之過與蓋宋揚州刺史王濬以松江滬瀆壅噎不利欲從武康紵谿為渠浛直逹於海穿鑿之端自此始夫以江之湮塞宜從其湮塞者而治之不此之務而别求他道所以治之愈力而失之愈逺也太倉公為人治疾所診期決死生而或有不驗者以為不當飲藥針炙而飲藥針灸則先期而死後之治水者與其飲藥針灸何以異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也欲圖天下之大功而不知行其所無事其害有不可勝言者嗟夫近世之論徒區區于三十六浦間或有及于松江亦不過疏導目前壅滯如浚蟠龍白鶴匯之類未見能曠然修禹之跡者宜興單鍔著書為蘇子瞻所稱然欲修五堰開夾苧干瀆以截西來之水使不入太湖殊不知揚州藪澤天所以瀦東南之水也今以人力遏之夫水為民之害亦為民之利就使太湖乾枯于民豈為利哉太史公稱河菑衍溢害中國也尤甚唯是為務禹治四海之水而獨以河為務余以為治吳之水宜専力於松江松江既治則太湖之水東下而餘水不勞餘力矣或曰禹貢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吳地尚有婁江東江與淞江為三震澤所以入海非一江也曰張守節史記正義云一江西南上太湖為淞江一江東南上至白蜆湖為東江一江東北下曰婁江本言二水皆松江之所分流水經所謂長瀆歴河口東則淞江出焉江水竒分謂之三江口者也而非禹貢之三江大抵説三江者不一惟郭景純以為岷江浙江松江為近蓋經特紀揚州之水今之楊子江錢塘江松江並在揚州之境書以告成功而松江由震澤入海經蓋未之及也由此觀之則松江獨承太湖之水故古書江湖通謂之笠澤要其源近不可比儗楊子江而深濶當與相雄長范蠡云吳之與越三江環之夫環吳越之境非岷江浙江松江而何則古三江並稱無疑故治松江則吳中必無白氷之患而從其旁鉤引以溉田無不治之田矣然治松江必令濶深水勢洪壯與楊子江埒而後可以言復禹之跡也此文崑山常熟二本後半大異細觀之崑本為優今從之
  水利後論
  單鍔以吳江堤横截江流而岸東江尾茭蘆叢生泥沙漲塞欲開茭蘆之地遷沙村之民運去漲土鑿堤岸千橋走水而於下流開白蜆安亭江使湖水由華亭青龍入海雖知松江之要而不識禹貢之三江其所建白猶未卓然所以欲截西水壅太湖之上流也蘇軾有言欲松江不塞必盡徙吳江一縣之民此論殆非鍔之所及今不鐫去堤岸而直為千橋亦守常之論耳崇寧二年宗正丞徐確提舉常平考禹貢三江之説以為太湖東注松江正在下流請自封家渡古江開淘至大通浦直徹海口當時惟確欲復古道然確為三江之説今亦不可得而考元泰定二年都水監任仁發開江自黄浦口至新洋江江面財濶十五丈仁發稱古者江狹處猶廣二里然二里即江之湮已久矣自宋元嘉中滬瀆已壅噎至此何啻千年郟氏云吳松古道可敵千浦又江旁縱浦郟氏自言小時猶見其濶二十五丈則江之廣可知故古江蟠屈如龍形蓋江自太湖來源不逺面勢既廣若徑直則又易泄而湖水不能蓄聚所以迂迴其塗使如今江之淺狹何用蟠屈如此余家安亭在松江上求所謂安亭江者了不可見而江南有大盈浦北有顧浦土人亦有三江口之稱江口有渡問之百嵗老人云往時南北渡一日往來僅一二迴可知古江之廣也本朝都御史崔恭鑿新道自大盈浦東至吳淞江巡檢司cq=333又自新涇西南蒲滙塘入江自曹家河直鑿平地至新塲江面廣十四丈夫以郟氏所見之浦尚有二十五丈而都水所開江面財及當時之浦至本朝之開江迺十四丈則興工造事以今方古日就卑㣲安能復見禹當時之江哉漢賈讓論治河欲北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北入海當敗壞城郭田廬冢墓以萬數以為大禹治水山陵當路者毁之墮斷天地之性此迺人功所造何足言也若惜區區漲沙茭蘆之地雖嵗嵗開浦而支本不正水終横行今自嘉靖以來嵗多旱而少水愚民以為自今不復見白水之患余嘗聞正徳五年秋雨七日夜吳中遂成巨浸設使如漢建始間霖雨三十日將如之何天災流行國家代有一遇水潦吾民必有魚鼈之憂矣或曰今獨開一江則其餘溪港當盡廢耶曰禹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江流既正則隨其所在可鉤引以溉田畝且江流浩大其勢不能不漫溢如今之小江尚有勦娘江分四五里而合者則夫竒分而旁出古婁江東江之跡或當自見且如劉家港元時海運千艘所聚至今為入海大道而上海之黄浦勢尤洶湧豈能廢之但本支尊大則支庶莫不得所矣
  三途並用議
  有光為都水司試吏太子太傅司空公以章奏課諸進士承命作三途並用議
  議曰所謂三途者進士也科貢也吏員也國初用人有徴聘有經明行修有人材有賢良方正有才識兼人有楷書有童子諸科其後率多罷廢承平以來専用進士科貢吏員是三者初未嘗廢而邇者欲新天下之吏治於科貢吏員之中稍加不次之擢故有三途並用之説其實前此未嘗不並用也愚以為朝廷欲収用人之實効於科貢吏員所宜加之意者當先清其源蓋清其源而後其末流可治也今進士之與科貢皆出學校皆用試經義論䇿試進士不中入國子為舉人監生試舉人不中循年資而貢之入國子為嵗貢監生非若漢世賢良孝亷對䇿與博士弟子判然為二其實一途而已然進士升於禮部為髙選舉人之下第與嵗貢國家亦不輕以待之故使之學於太學以觀其成苟成矣雖任以進士之官可也今成均教養之法不具獨令以資歴待選而已非復如古之舍法此其科貢之源不清也吏員之在古本與士大夫無别異迨後流品既分遂為異物士人不復肯詘辱於此故本朝資格吏員崇者止於七品多用為掾幕監當筦庫之職非保薦不得為州郡則吏道本不可與儒者並然其始皆自藩憲衛府州縣所署置猶有前代辟舉之遺法而今則自始為吏先責其輸納自提控以下至於吏典但以所輸之貲第其出身之等差此吏員之源未清也夫欲使舉貢之得人在於修太學之法而科貢可用矣欲使掾幕監當管庫之得人在於遵辟舉之舊而掾幕監當筦庫可用矣然吏者止可以循資如祖宗之制非得與科貢並也愚於科貢猶有説焉㑹試有甲乙榜蓋乙榜即亦舉人之中式者特限於欽定之制額故次之乙榜授以教職其實進士無異今特以敗巻置乙榜而與乞恩者槩與教職則教官之選輕矣嵗貢本以州縣之俊如往年所謂選貢者今不本洪武舊制而専累日月則嵗貢無少俊者可施以成均之教矣愚又怪夫今之未有以清其源而壅其源者又不止也自納粟買馬穵運納級之例日開吏道雜而多端官方所以日繆也而科貢吏員皆繇此而妨閼矣故欲振飭吏治莫若清其源而無壅之凡此皆於格例之中修其廢壞耳於此二者其源既清於格例已復其常而於其間簡其卓異加不次之擢蓋天下竒俊之士少而中庸之士多王者之道先為其法以就天下中庸之士而精神運用獨可於竒俊之士加於其法之外而不為法之所限此其所以能鼓舞一世之人材也或曰子謂吏道不得與儒並先朝如尚書徐晞知府况鍾皆至顯用者何也曰此又不可以吏之途論也蓋先朝用人時取之常格之外宋景濂一代文章之宗楊士竒三朝輔相之首皆以布衣特起乃遂掌帝制典機密豈謭謭於循塗者蓋自古中世猶未嘗不事旁招俊乂博採聲望側席幽人思遲多士今百餘年寥寥未之見而専以資格進敘今亦頗苦其膠束伏隘而未能曠然也是以思為三途並用之説愚以為非大破因循之論考國家之故事追三代兩漢之髙踪以振作鼓舞一世之人材恐不足以剗累世之宿弊而収用人之實效也謹議按徐晞正統七年為兵部尚書以吏起家在任四年舊刻誤作徐熙今依國史正之
  馬政議
  竊惟古之馬唯養於官而其養之於民者官初無所與司馬法甸出長轂牛馬及所謂萬乗千乗百乗此皆寓兵於農有事則賦調而官不與知也惟其養於官者如周禮校人牧圉之屬與月令所載其養之之法備盡此則官之所自養也夫周之時既養馬矣而民之馬官有不與是以民各自以其力養已之馬而無所不盡其心故有事徴發而車與馬無不辦也漢之苑馬即校人之王馬而民間私牧官無所與而皆得以自孳息故街巷有馬而橋姚以致馬千匹逮武帝伐匃奴馬少而始有假母歸息之令亦兵興一切之制非久用也秦漢以來唐馬最盛皆天子所自置監牧其擾不及於民而馬之盛如此我國家苑馬之設即其遺意然又於兩京畿河南山東編户養馬乃又兼宋人保甲之法蓋不獨養於官而又養於民也今監牧之馬未見蕃息民間牧養又日以耗且以今畿郡之養馬言之夫馬既繫於官而民以為非民之所有官既委於民而官以為非官之所専馬烏得而不敝自其立法之初已知其弊必至於今日也且天下有治人無治法苟能如其舊而得人以求實效亦未嘗不可以藉其用也今保馬既不可變而於其間又不能守其舊往往數為紛更循其末流而不究其本始愈變而愈敝必至于不可復為而後已此今日天下之事皆然而非獨馬政也嘗攷洪武初制令有司提調孳牧江南十一户共養馬一匹江北五户共養馬一匹以丁多之家為馬頭専養一馬餘令津貼以備倒失買補每二嵗納駒一匹又立羣頭羣長設官鑄印與守令分民而治有牧馬草塲又免其糧草之半每加優䘏使有司能責實而行之常使民得養馬之利則馬亦何憂於不蕃也今顧不能修其舊而徒以法之敝而亟變之則天下安得有善法夫令民養馬國家之意本欲得馬而已而有所謂本色折色何為也責民以養馬而又責其輸銀如此則取其銀可矣而又何以馬為於是民不以養馬為意而以輸銀為急矣牧地本與民養馬也而徴其子粒又有加增子粒如此則遂併之田税而已而又何以責之馬户於是民不以養馬為意而以輸子粒為急矣養馬者課其駒可也不用其駒而使之買俵於是民不以養馬為意而以買俵為急矣夫折色之議本因江南應天太平等處非産馬之地變而通之雖易銀可也遂移之於河北今又變賣種馬而徴其草料原今變者之意専欲責民之輸銀而非責民之養馬也官既無事於養馬而獨規目前之利民復恣為姦偽而為利已之圖有駒不報而工於欺隠不肯以駒備用而獨願以銀買俵至或戕其孕字絶其游牝上下交征利以相欺而已衛文秉心塞淵致騋牝之三千魯僖以思無邪致馬之斯徂夫官民一於為利以相欺何望於馬之蕃息乎今之議者又方日出新意以變賣馬之半為未盡因欲盡賣種馬而惟以折色徴解畧不思祖宗立法之深意可為太息也夫河北之人驍健良馬冀之所産昔人所以謂此地王不得無以王覇不得無以覇者也今舉冀之良産盡棄之一旦國家有事西邊之馬可得以為畿内用乎古語曰變而不如前易而多所敗者亦不可不復也今欲講明馬政必盡復洪武永樂之舊江南折色可也畿輔河南山東之折色不可也草塲之舊額可清也子粒不可徴也官吏之侵漁可黜可懲也而管馬官羣長獸醫不可省也行馬復之令使民得寛其力民知養馬之利則雖官馬亦以為已馬矣又修金牌之制通關互市益得好馬别賦之民以為種馬而有司加督視之洪武永樂之舊猶可復也蓋修茶馬而渥洼之産至矣弛草地而坰牧之息繁矣䘏編户恣芻牧而烏倮橋姚之富臻矣故曰車騎天下之武備也其所以壯神京防後患者豈淺淺哉抑古之相衛邢洺皆有馬監即皆今之畿輔地也如使盡覈官民所耕佃牧馬草塲盡出之與夫羣不墾者皆立埄堆以為監牧之地而盡歸於苑馬宋人户馬保馬之法雖罷之可也何必規規然沿其末流而日事紛更乎
  禦倭議
  日本在百濟新羅東南大海中依山島以居當㑹稽東與儋耳相近而都於邪摩堆所謂邪馬臺也古未通中國漢建武時始遣使朝貢前世未嘗犯邊自前元於四明通互市遂因之鈔掠居人而國初為冦始甚然自宣徳以後金線島之捷亦無復有至者矣今日啓戎召釁實自中國姦民冒禁闌出失於防閑事今已往追悔無及但國家威靈所及薄海内外罔不臣貢而蕞爾小宼敢肆馮陵魏正始中宣武於東堂引見髙麗使者以夫餘渉羅之貢不至宣武曰髙麗世荷上將専制海外九夷黠宼實得征之方貢之愆責在連率故髙麗世有都督遼海征東將軍領東胡中郎將之號今世朝鮮國雖無專征之任而形勢實能制之况其王素號恭順倭奴侵犯宜可以此責之不然必興兵直搗其國都繫纍其王始足以伸中國之威如前世慕容皝陳稜李勣蘇定方未嘗不得志於海外而元人五龍之敗此由將帥之失使中國世世以此創艾而甘受其侮非愚之所知也顧今日財賦兵力未易及此獨可為自守之計所謂自守者愚以為祖宗之制沿海自山東淮浙閩廣衛所繹絡能復舊伍則兵不煩徴調而足而都司備倭指揮俟其來於海中截殺之則官不必多置提督總兵而具奈何不思復祖宗之舊而直為此紛紛也所謂必於海中截殺之者賊在海中舟船火器皆不能敵我也又多饑乏惟是上岸則不可禦矣不禦之於外海而禦之於内海不禦之於海而禦之於海口不禦之於海口而禦之於陸不禦之於陸則嬰城而已此其所出愈下也宜責成將領嚴立條格敗賊於海者為上功能把截海口不使登岸亦以功論賊從某港得入者把港之官必殺無赦其有司閉城坐視四郊之民肝腦塗地者同失守城池論庶人知效死而倭不能犯矣
  備倭事畧此篇别本或置之别集公移中今仍舊刻附禦倭議之後蓋以類相從也
  倭冦犯境百姓被殺死者幾千人流離遷徙所在村落為之一空迄今踰月其勢益横州縣厪厪嬰城自保浸淫延蔓東南列郡大有可慮即今賊在嘉定有司深闗固閉任其殺掠已非仁者之用心矣其意止欲保全倉庫城池以免罪責不知四郊既空便有剝膚之勢賊氣益盛資糧益饒并力而來孤懸一城勢不獨存此其於全軀保妻子之計亦未為得也見今賊徒出没羅店劉家行江灣月浦等地方其路道皆可逆知欲乞密切差兵設伏相機截殺彼狃於數勝謂我不能軍往來如入無人之地出其不意可以得志古之用兵惟恐敵之不驕不貪法曰卑而驕之又曰利而誘之今賊正犯兵家之忌可襲而取也訪得吳淞所一軍素號精悍倭賊憚之呼為白頭蟲去嵗宗百户馮百户見倭船近城倉卒與敵為其所殺有司不加矜恤反歸罪於二人自後人以為戒又城壁崩圮半落海中且累年不給軍糧士皆饑疲往往乞食道路遂致新城失陷翻為賊巢嘉定上海之勢日以孤危今乞召新城失事指揮令収還散卒許以贖罪要以厚賞俾於賊所入嘉定及往南翔等要路阻陿之處長鎗勁弩設伏以待之又新城敗散之餘所存約二百餘人人數寡少乞募沿海大姓沈濮蔡嚴黄陸等家素能禦賊及被其毒害者并合為一専為伏兵及往來遊擊賊自不敢近太倉嘉定松江矣且因新城之軍俟便襲擊城可復襲而有也法曰善守者守其所不攻又曰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也今所謂守城者徒守於城之内而不知守於城之外惴惴然如在圍城之中賊未至而已先自困矣畏首畏尾身其餘幾故唇亡而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夫蘇州之守不在於婁門而在於崑山太倉太倉之守不在於太倉而在於劉家港此易知也今賊掠羅店等處已盡必及南翔賊據南翔奪民船以入吳淞江一日可至葑門即蘇州危矣南過唐行則松江危矣今聞又至太倉穿山等處即常熟危矣故欲害之使不得至所以為守也然所謂設伏為竒兵又時出正兵相為表裏而後可也又嘉定近海為内地保障其縣令恇怯不知兵乞委任百姓所信向如任同知董知縣武指揮等協力主决兵事知縣備辦糧食不得從中沮撓倘有疎虞即蘇松二郡不可保矣又攷得白茆舊有白茆寨劉家港舊有劉家港寨青浦舊有青浦寨此皆前朝撥置軍士備倭之所蓋以春夏巡哨秋冬還衛又白茆吳塘茜涇劉家港甘市等處各有烟墩烽火相接以此見往時備倭之跡今疎濶如此欲以一城自固不可得也又訪得賊中海島夷洲真正倭種不過百數其内地亡命之徒固多而亦往往有被刼掠不能自拔者近日賊搶婁塘羅店等處驅率居民挑包其守包之人與吾民私語言是某府州縣人被賊脅從未嘗不思鄉里但已剃髪從其衣號與賊無異欲自逃去反為州縣所殺以此只得依違苟延性命愚望官府設法招徠明以丹青生活之信務在孤弱其黨賊勢不久自當解散此古人制敵遏盜之長䇿也又聞民間不見官府出軍以為當俟請㫖須大軍之至竊見祖宗於山東淮浙閩廣沿海設立衛所鎮戍連絡每年風𠉀調發舟師出海後又設都指揮一員統領諸衛専以備倭為名今倭賊馮陵所在莫之誰何但見官司紛紛抽點壯丁及原役民快皆素不教練之民驅之殺賊以致一人見殺千人自潰徒長賊氣使海外蠻夷聞之皆有輕中國之心非祖宗設立沿海軍衛之意也當事者拘碍文法動以擅調官軍為解竊伏讀大明律擅調官軍一欵其暴兵卒至欲來攻襲事有警急及程途遙逺者並聽從便火速調撥軍馬乗機勦捕若冦賊滋蔓應合㑹捕者鄰近衛所雖非所屬亦得調發策應若不即調遣㑹合或不即申報上司及鄰近衛所不即發兵策應者與擅調官軍罪同此各衛得自調撥策應之明文也今賊殺害人民搖動畿輔蘇松内地城門經月不開百姓喁喁各衛擁兵深居賊在近郊不發一矢忍以百萬生靈餌賊幸其自退豈可得哉夫以沿海之衛自足備禦今獨民兵支吾玩愒養冦及其必不可已然後請㫖動調大軍夫以民兵則氣力孱弱以大軍則事體隆重是虚設沿海數百萬之兵也况大軍之至吾民饜飽豺狼之腹已久矣賊聞天兵既下倐忽遁去雖貔貅百萬悵望空波徒使百姓騷然而已乞蚤為裁處遵照大明律軍政調撥策應庶殄滅有期不煩朝廷動調大軍實地方生靈之幸
  三江圖敘説
  古今論三江者班固韋昭桑欽之説近之但固以蕪湖東至陽羨入海昭分錢塘江浦陽江為二桑欽謂南江自牛渚上桐水過安吉歴長瀆為不習地勢程大昌辨之詳矣然孔安國蘇軾所論亦未必然也今從郭璞以岷江淞江浙江為三江蓋自揚州斜轉東南揚子江吳淞江錢塘江三處入海而皆以江名其為三江無疑但淞江湮塞細弱無復江之形勢世遂忽之而不論耳宋淳熙中直學邊寔修崑山志言大海自西㳌分南北由斜轉而西朱陳沙謂之揚子江口由徘徊頭而北黄魚垜謂之吳松江口浮子門而上謂之錢塘江口三江既入禹蹟無改此今日之所目見諸儒胸臆之説不足道也
  江下三江圖敘説
  史記正義曰在蘇州東南三十里名三江口一江西南上七十里至太湖名曰淞江古笠澤江一江東南上七十里白蜆湖名曰上江亦曰東江一江東北下二百餘里入海名曰下江亦曰婁江其分處號三江口顧夷吳地記淞江東北行七十里得三江口庾仲初注揚都賦太湖東注為淞江七十里有水口流東北入海為婁江東南入海為東江蓋淞江之有婁江東江如岷江之中江北江九江其實一江耳昔賢以此解淞江下之三江口非以為禹貢之三江也吳郡續志云淞江受太湖一自長橋流入同里犂湖瀼由白蜆江入薛澱湖一自甘泉橋由淞江尾東華澤湖自急水港至白蜆江入澱湖而注之海以正義吳地記求其所在則淞江北行七十里分流者當在今崑山之境説者徒欲尋求二江而不知由淞江細弱所以竒分之水遂不可見續郡志云崑山塘自婁門歴崑山以逹于海以劉家港為婁江意亦附㑹也
  二石説
  樂者仁之聲而生氣之發也孔子稱韶盡美矣又盡善也在齊聞韶則學之三月不知肉味考之尚書自堯克明峻徳至舜重華協於帝四岳九官十二牧各率其職至於蠻夷率服若予上下草木鳥獸至仁之澤洋洋乎被動植矣故曰虞賓在位羣后徳讓又曰庶尹允諧曰島獸蹌蹌鳯凰來儀又曰百獸率舞此唐虞太和之景象在於宇宙之間而特形於樂耳傳曰䕫始制樂以賞諸侯吕氏春秋曰堯命䕫擊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舞百獸擊石拊石䕫之所能也百獸率舞非䕫之所能也此唐虞之際仁治之極也顔子學於孔子三月不違仁而未至於化孔子告之以為邦而曰樂則韶舞豈驟語以唐虞之極哉亦教之禮樂之事使其行夏之時乗殷之輅服周之冕而歌有虞氏之風淫聲亂色無以奸其間是所謂非禮勿視聽言動而為仁之用逹矣雖然由其道而舞百獸儀鳯凰豈逺也哉冉求欲富國足民而以禮樂俟君子孔子所以告顔子即冉求所以俟君子也欲富國足民而無俟於禮樂其敝必至於聚歛子游能以絃歌試於區區之武城可謂聖人之徒矣自秦以來長人者無意於教化之事非一世也江夏吕侯為青浦令政成而民頌之侯名調音字宗䕫又自號二石請予為二石之説予故推本尚書論語之義以逹侯之志焉
  張雄字説
  張雄既冠請字於余余辱為賓不可以辭則字之曰子谿聞之老子云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常徳不離復歸於嬰兒此言人有勝人之徳而操之以不敢勝人之心徳處天下之上而禮居天下之下若谿之能受而水歸之也不失其常徳而復歸於嬰兒人已之勝心不生則致柔之極矣人居天地之間其才智稍異於人常有加於愚不肖之心其才智彌大其加彌甚故愚不肖常至於不勝而求反之天下之爭始於愚不肖之不勝是以古之君子有髙天下之才智而退然不敢以有所加而天下卒莫之勝則其致柔之極也然則雄必能守其雌是謂天下之谿不能守雌不能為天下谿不足以稱雄於天下
  陳伯生字説
  海虞陳生之名曰寅未知所以尊其名也問言於余余字之曰伯生而為之論天地生人之始蓋混混然也既而天開於子子者滋也氣於此而始滋也地闢於丑丑之言紐也言氣之始固也人生於寅寅者言萬物之生螾螾然也然則寅者人生之時也故謂之寅則生氣莫盛焉三代異尚而孔子以夏時告顔子所以治天下之道世之君子以為孔子之意在於改正朔而已而不知其有取於生之道也顔子退而得其㫖故不數數於為天下而請事斯語至於三月不違仁焉是乃所以服膺孔子所謂行夏之時也吾人相與並生於天地之間所以知樂其羣而有禮義慈讓之心者夫亦有此生理而已或曰寅者敬畏也夙夜惟寅直哉惟清舜之所以命伯夷也嚴恭寅畏天命自度周公所以稱中宗也夫孰知夫寅者生道也心生故能直清能自檢於天命嗚呼世之君子不知人生於寅之㫖而徒曰敬畏者鮮不至於助忘而失其本余故以伯生為寅之字此乃舜典與無逸之本㫖也悟者必以予言為然矣
  守耕説
  嘉定唐䖍伯與予一再晤然心獨慕愛其為人吾友潘子實李浩卿皆虔伯之友也二君數為予言䖍伯予因二君蓋知䖍伯也䖍伯之舅曰沈翁以誠長者見稱鄉里力耕六十年矣未有子得虔伯為其女夫予因䖍伯蓋知翁也翁名其居之室曰守耕䖍伯因二君使予為説予曰耕稼之事古之大聖大賢當其未遇不憚躬為之至孔子乃不復以此教人蓋嘗拒樊遲之請而又曰耕也餒在其中矣謂孔子不耕乎而釣而弋而獵較則孔子未嘗不耕也孔子以為如適其時不憚躬為之矣然可以為君子之時而不可以為君子之學君子之學不耕將以治其耕者故耕者得常事於耕而不耕者亦無害於不耕夫其不耕非晏然逸已而已也今天下之事舉歸於名獨耕者其實存耳其餘皆晏然逸已而已也志乎古者為耕者之實耶為不耕者之名耶作守耕説
  東隅説
  東海之際謂之東隅西海之際謂之西隅南海之際謂之南隅北海之際謂之北隅中央之際謂之中隅人知四海之際謂之隅庸詎知中央之謂隅也知中央之為隅庸詎知四海之隅不謂之中耶子適於其東而號曰東隅庸詎知三海之際不有與我相角者從三海之際而觀之而號曰東隅去三海之際而觀之庸詎知我為東隅者故東隅者適然者也方物之生各有所適蜀人奚必知越越人奚必知燕哉今子處乎東者也循是以西天不加圓地不加方循是而又東天不加墮地不加傾弭節乎暘谷之地總轡乎扶桑之墟仰角宿之旦啟曜靈之藏遊遨乎春宫泛觀乎溟渤夷然隠几而嘘倚梧而吟者也故東隅者適然者也適然則幾乎道矣
  懐竹説
  夏太常風流雅韻寄於楮墨間意之所至揮洒所及有不自知雖為好事者所珍襲然不足以為太常重蓋太常非命於竹者也適也而其子孫懐之者非囿於竹者也情也君子之於其先雖涕唾遺物莫不可珍而悽愴惕怵有不能自已者然予有進於是焉子孫之身即祖宗之身也竹猶懐之而况其身乎凡人作事無法浪言苟行此心漫然任其所之皆由於無所懐之故知所懐也則竦息顧慮擇地而蹈將不能以一日自安况曰吾祖宗之身乎被髪跣袒而號於市人謂之狂俄而纓冠振履揖讓進退人即以為儒者在乎懐與不懐之間也為太常子孫者必慎而言顧而行深自貴籍若持重寳焉惟恐失之斯善懐矣苟徒出於一時感動俄而忘之注意於殘楮敗墨間而失其所以重非君子所謂孝思也予祖母實太常之孫女𤣥孫煥與予為表弟以懐竹自命予故朂之如此云
  朱欽甫字説
  朱欽甫名邦竒以其字弗協也欲更之歸子曰古之有名别稱而已不必其美也其有字也為卑者設也諱名而已不必其協也必美以協之者非古也雖然有教焉君子不廢也子之字足以為教而徴諸其名何謂弗協乎蓋欽者天下之事之所以成也此心少不出於欽而横潰恣肆將隳敗而不可舉而精神意慮之所遺者多矣是以號為天下之竒材者知其無以易乎欽而欽者所以用竒者也驊騮之馬羈𮩸鞭䇿而馳騁乎千里之途梗梓豫章參天之木必就規矩而充乎棟梁之用若必泛駕必銜橛必擁腫巻曲以為竒者非竒也君子之道智足以髙天下而不輕用其智勇足以懾天下而不輕用其勇有絶世之姿而常不敢有先乎庸人之心故其智勇奮而天下莫能當若必狂走呌號挾其所貴而希心於跅弛之士以為竒者非竒也昔者帝堯之時天下之英才並庸於朝於是僉舉治水者莫能出鯀焉夫英賢之聚也治水之大任也而莫能舍鯀也則鯀者天下之竒材而弗欽焉其與庸無幾兵之詭變君子惡之然吾讀孫子之書多警畏之辭而以處女用脱兔孫子之為竒者無出於是欽父可以類觀矣胡可更也吾嘗聞其崖畧於洛閩諸君子欽甫不以予言為迂當為欽父終日陳之
  周時化字説
  周永寧時化居婁門年甚少即舍所學遊于諸侯王故趙王賢而好書時化挾書以往王頗優遇之既而之大梁今鎮平王中尉西亭公尤賢而好書故時化嵗時往來大梁一日過余求為其字之説古者冠而字賓為之辭禮也時化冠久矣而其名與字又無當也然古之命名不必皆有其義字而賓贈之雖不當冠之時可也昔漢東平王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大將軍王鳯以為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横權譎之謀漢初謀臣竒䇿天官災異地形阨塞皆不宜在諸侯王議者多稱鳯策而不知王求書而不予何漢示之不廣也國家太平二百年王子雖無事任而禁網濶畧故得時購四方之書廣厦細旃從容論道豈非天子之賜而國家永寧之效歟而時化亦得以其時彈鋏而遊於侯王之門蓋比于天地之陶鈞而蟲魚皆獲自遂其生此其所以自喻者其在此也
  莊氏二子字説
  莊氏有二子其伯曰文美予字之曰徳實其仲曰文華予字之曰徳誠且告之曰文太美則飾太華則浮浮飾相與敝之極也今之時則然矣夫智而用私不如愚而用公巧不如拙辨不如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欲文之美莫若徳之實欲文之華莫若徳之誠以文為文莫若以質為文質之所為生文者無盡也一日節縮十日而贏衣不鮮好可以常服食不甘珍可以常飱故曰賁無色也賁為無色非無色而後賁也吳在東南隅古之僻壤泰伯仲雍之至也予始怪之而後知聖人之用心也彼以聖賢之徳神明之胄目覩中原文物之盛秘而弗施乃和于俗若入裸國而顧解其衣以其民含朴而不可以漓之也洎通上國始失其故奔潰放逸莫之能止文愈勝偽愈滋俗愈漓矣聞之長老言洪武間民不粱肉閭閻無文采女至笄而不飾市不居異貨宴客者不兼味室無髙垣茅舍鄰比强不暴弱不及二百年其存者有幾也予少之時所聞所見今又不知其幾變也大抵始於城市而後及於郊外始於衣冠之家而後及於城市人之有欲何所底止相誇相勝莫知其已負販之徒道而遇華衣者則目睨視嘖嘖歎不已東鄰之子食美食西鄰之子從其母而啼婚姻聘好酒食晏召送往迎來不問家之有無曰吾懼為人笑也文之敝至于是乎非獨吾吳天下猶是也莊氏居吾里中獨以樸素自好務本力業供役于縣為王家良民徳實自樹立門户而徳誠贅王氏皆以敦厚為人所信愛此殆流風末俗所浸灌而未及者其可不深自愛惜以即其所謂實而勿事於飾求其所謂誠而勿事於浮禮失而求之野吾猶有望也
  二子字説
  予昔遊吳郡之西山西山並太湖其山曰光福而仲子生於家故以福孫名之其後三年季子生於安亭而予在崑山之宣化里故名曰安孫於是福孫且冠娶予因爾雅之義字福孫以子祜字安孫以子寧念昔與其母共處顛危困厄之中室家懽聚之日蓋少非有昔人之勤勞天下而弗能子其子也以是志之蓋出於其母之意云今母亡久矣二子能不自傷而思所以立身行道求無媿於所生哉抑此偶與古之羊叔子管㓜安之名同二公生於晉魏之世髙風大節邈不可及使孔子稱之亦必以為夷惠之儔夫士期以自修其身至於富貴非所能必㓜安之隠叔子之仕予難以擬其後若其淵雅髙尚以道素自居則士誠不可一日而無此不然要為流俗之人苟得爵禄功名顯於世亦鄙夫也














  震川集巻三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四
  明 歸有光 撰
  雜文
  書安南事
  安南自黎利立國之後世修職貢正徳十一年安南王黎晭為其下陳暠所弑國人立其兄子譓陳暠逃據諒山累年討平之嘉靖元年莫登庸立譓弟㢜而專有其國㑹天子新即位詔賜外夷使者至龍州界移告諒山衛無所答知其國内亂未逹而返其後登庸鴆殺黎㢜立已子登瀛僣號改元而黎譓死清源府國人奉其子寧為世孫十五年天子以皇子生諭少傅言頒詔髙麗安南時安南不賓貢者二十一年兩廣大臣嵗嵗牒問未得其要領天子慨然欲發兵誅之而雲南人亦奏安南人武嚴威犯邊於是少傅言言天子繼天立極君主華夷安南負固為逆久不來庭無所逃於天討太宗皇帝之兵初分兩道而入蓋安南地域東起廣東之欽州迤西歴廣西之左江至臨安之元江為界而廣西龍州所必由之道憑祥州則其要害也西則由臨安經䝉自縣河底之蓮花灘至其東都四五日程耳大司馬九伐之法賊賢害民則罰負固不服則侵放弑其君則殘蠢兹有苗實負三罪上干天討自速滅亡聲罪正名可傳檄而定矣明年黎寧臣鄭惟僚潛走京師奏言登庸逆亂之故乞正天討譯問惟僚言往者憑祥州闗隘梗阻海東長慶髙平安平歸化安西沿邊州峒土官以非安南故所往來不為假道惟僚挾宗圖奏章入商舶中隨風飄至占城餘二年始得來見天子議者以朝廷方欲興師而使者忽至恐有詐請遣人到邊牒騐之而置惟僚錦衣衛密室中惟僚奏去國日久不知國内存亡牒間恐泄事機賊將生計曠日彌月是絶世孫之望阻國人之心而顯惟僚不為國之罪也逆徒文書多於憑祥上下凍龍州昔惟僚帥師攻諒山使黄公顯迎朱埴朱埴者故國王所遣告急使也可問憑祥州人某年月果有諒山衛官黄公顯將兵㑹上官李珠攻上琴行廬社以水牛黄牛謝李珠可驗鄭惟僚黎氏臣也天子於是再下廷臣議决攻討之計少傅言貴溪夏文愍公也崑山刻本誤作賢考當時無其人今正之
  書郭義官事
  郭義官曰和者有田在㑹昌瑞金之間翁一日之田所經山中見虎當道策馬避之從他徑行虎輒隨翁馴擾不去翁留妾守田舍率一歲中數至翁還城虎送之江上入山而去比將至虎復來家人呼為小豹每見虎來其妾喜曰小豹來主且至速為具飯語未畢翁已在門矣至則隨翁帖帖寢處冬寒卧翁足上以覆煖之竟翁去復入山如是以為常翁初以肉飼之稍稍與米飯故㑹昌人言郭義官飯虎鎮守官聞欲見之虎至庭咆哮庭中人盡仆翁亟將虎去後數十年虎暴死翁亦尋卒嘉靖癸丑翁孫惠為崑山主簿為予言此又言嵗大旱禱雨不應衆强翁書表焚之有神憑童子怒曰今嵗不應有雨奈何令郭義官來今則不得不雨頃之澍雨大降然翁平日為人誠朴無異術也予嘗論之以為物之鷙者莫如虎而變化莫如龍古之人嘗有以豢之而佛老之書所稱異物多竒怪學者以為誕妄不道然予以為人與人同類其相戾有不勝其異者至其理之極雖蟲魚鳥獸無所不同子思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學者疑之郭義官事要不可知嗚呼惟其不可知而後可以極其理之所至也
  書張貞女死事
  張貞女父張燿嘉定曹巷人也嫁汪客之子客者嘉興人僑居安亭其妻汪嫗多與人私客老矣又嗜酒日昏醉無所省諸惡少往往相擕入嫗家飲酒及客子娶婦惡少皆在其室内治果殽為歡宴嫗令婦出徧拜之貞女不肯稍稍見姑所為私語夫曰某某者何人也夫曰是吾父好友通家往來久矣貞女曰好友迺作何事若長大若母如此不媿死耶一日嫗與惡少同浴呼婦提湯見男子驚走遂歸母家哭數日人莫得其故其母强叩之具以實告居久之嫗陽為好言謝貞女貞女至則百端凌辱之貞女時時泣語其夫令謝諸惡少復乗間從容勸客曰舅亦宜少飲酒客父子終不省反以語嫗輒致搒掠惡少中有胡巖最桀黠羣黨皆卑下之從其指使一日巖衆言曰汪嫗且老吾等不過利其財且多飲酒耳新娘子誠大佳吾已寢處其姑其婦寧能走上天乎遂入與嫗曰小新婦介介不可人意得與胡郎共寢即懽然一家吾等快意行樂誰復言之者嫗亦以為然謀遣其子入縣書獄嫗嘗令貞女織帨欲以遺所私奴貞女曰奴耳吾豈為奴織帨耶嫗益惡之胡巖者四人登樓縱飲因共呼貞女飲酒貞女不應巖從後攫其金梭貞女詈且泣還之貞女折梭擲地嫗以已梭與之又折其梭遂罷去頃之嫗方浴巖來共浴浴已嫗曰今日與新婦宿巖入犯貞女貞女大呼曰殺人殺人以杵擊巖巖怒走出貞女入房自投於地哭聲竟夜不絶明日氣息僅屬至薄暮少蘇號泣欲死巖與嫗恐事泄縶諸床足守之明日召諸惡少酣飲二鼓共縳貞女椎斧交下貞女痛苦宛轉曰何不以刃刺我令速死一人乃前刺其頸一人刺其脅又椓其隂共舉尸欲焚之尸重不可舉乃縱火焚其室鄰里之救火者以足蹴其尸見嚇然死人因共驚報諸惡少皆潛走一人私謂人曰吾以鐵椎椎婦者數四猶不肯死人之難死如此貞女死時年十九耳嘉靖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日也官逮小女奴及諸惡少鞫之女奴歴指曰是某者縛吾姊某以椎擊某以刃刺嫗罵惡少曰吾何負於汝汝謂姑殺婦無罪今何如嫗尋死於獄貞女為人淑婉奉姑甚謹雖遭毒虐未嘗有怨言及與之為非獨亢然蹈白刃而不惴可不謂賢哉夫以羣賊行汚閨闥之間言之則重得罪不言則為隱忍抑其處此尤有難者矣自為婦至死踰一年而處汪氏僅五月或者疑其不蚤死嗟乎死亦豈易哉嘉定故有烈婦祠貞女未死前三日祠旁人皆聞空中鼓樂聲祠中火炎炎從柱中出人以為貞女死事之徴予來安亭因見此事嘆其以童年妙齡自立如此凛然毛骨為竦因反覆較勘著其始末以備史氏之採擇按梭常熟本作梳竊謂金梭必是織帨之梭非櫛髮之梳也當以聲相近而訛耳
  張貞女獄事
  初胡巖父子謀殺貞女傭奴王秀故嘗與嫗通後已謝去巖以金餌之呼與俱來本欲焚尸以滅跡又欲誣貞女與王秀私而自殺其造意為此兩端蓋今豪家殺人多簒取其尸焚之官司以其無跡輒置不問故殺人往往焚尸為吏者不可不知也火起人來救之巖裸身着草履其衣為血所濺卒無衣易也人或謂胡郎事如是奈何巖疾視曰若謂有何事耶亟令汪客詣縣且如所以誣貞女者㑹汪客醉卧縣門外而貞女父張耀已先入告之矣耀弱人其婦翁已得巖金敎耀獨告朱旻及典史來騐巖尚揚揚在外為賂騐者貞女喉下刀孔容二指尚有血沫噴湧仵人裂其頸謾曰無傷者盡去其衣膚青腫寸斷如畫紋脅及下體皆刀傷血流市人盡呼寃或奮擊仵人縣令亦知仵人受賂然但薄責而已一日令晝寢夢金甲神人兩膊流血持刀前曰殺人者胡鐸胡巖也不速成此獄當刺汝心令驚起問左右知有胡巖巖父胡堂令因謂堂鐸聲近訛也逮女奴鞫之遂収巖等先是嫗貲千金悉寄巖家巖以是益得行金求解時有張副使罷官家居與丁憂邱評事兩人時時入縣縣令問此兩人張顧邱曰老法司謂何邱曰殺一女子而償四五人難以申監司也蓋令多新進不諳法律又獄上御史常慮見駁損傷聲譽故以惑之令果問計兩人教令以雇工人奸家長妻律坐王秀足矣以故事益解巖等皆頌繫方俟十五日再騐貞女遂釋巖等㑹令至學諸生告以大義令方慚悔回縣趣召巖等巖等自謂得釋兩人亦坐縣治前候獄定即持金回也令忽縛巖等以朱墨塗面迎至安亭且遣人祭慰貞女兩人相顧變色遁去安亭市中無不鼓舞稱快時吳中大旱四月至于六月不雨及是大雨如注巖復賂守卒斃嫗于獄欲以絕口且盡匿其金令亦疑巖所為然但薄責守卒而已先是貞女之死數有神怪至是暴嫗尸于市汪客夜持棺欲竊歛之鬼數百羣逐汪客去令猶以兩人言欲出為從者㑹女奴指周綸實以椎擊貞女鞫問數四不易辭令無如之何獨貸朱旻旻是夜實共殺者不獨于户外竊聽而已獄已具兩人猶馳赤日中泊舟所居數里外竟日相謀邱曰我至大理此獄必反張對人稱巖猶曰胡公其無人心如此貞女之外祖曰金炳炳父楷成化乙未南宫進士第二人為涪州知州以卒貞女死時炳家近先往見其尸得金遂不復言及母黨之親多得其金雖張耀亦色動其族有言而止予論貞女事已詳又著其獄事以志世變即此一事其反覆何所不至獨恃猶有天道也嘉靖二十七年七月書
  貞婦辨
  張貞婦之事邑宰訊鞫之詳傅爰之當昭昭掲日月于天下矣或疑貞婦之未得為烈也曰其遜于母氏也胡不自絶而來歸也曰義不能絶于夫也有妻道焉遂志而亂倫非順也曰其來歸也胡不即死曰未得所以處死也有婦道焉潔身以明汙非孝也然而守禮不犯皭然于泥滓之中故以淫姑之悍虐羣兇之窺闖五閲月而逞其狂狡也曰其犯之也安保其不汙也曰童女之口不可滅也精貫日月誠感天地故庶婦一呼桀夫披靡水不能濡火不能爇蓋天地鬼神亦有以相之不可以常理論者夫事有先後迹有顯闇要之至于死而明矣屈子之沈湘賈生猶病其懐此故都文山縶于幽燕王炎午生祭之以文彼賢者猶不相知如是哉雖然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貞婦之事今日所目見者也謂不得為烈者東土數萬口無此言也彼為賊地者之言也嗚呼綱常與天地終始而彼一人之喙欲沈埋貞婦曠世之節解脫羣兇滔天之罪吾不知其何心也作貞婦辨
  書里涇張氏妾事
  嘉靖三十四年冬倭賊退屯海上予得間返安亭故廬時冦氛尚未息而三四年來吳中之士女被戮辱者多矣亦往往有女子之義烈者予方欲咨訪論著之而未及也去安亭二十里近夏駕浦地名里涇有婦張氏其夫死夫之弟攘其田廬逼嫁之婦遁逃兄所夫弟偵其兄出刼以如所許陸氏者為婦婦即絶食陸氏婦女老嫗日與居説之不答十月晦竟縊死予嘗讀漢史稱荀采事采為隂瑜妻十九而寡父更許妻同郡郭奕父偽病篤召女扶抱載之至郭氏女命張四燈與奕相見因勅左右辦浴入室揜户以粉書扉云尸還隂隂字未成而縊今婦之死於陸氏與采同然采為潁川名族荀慈明之女知書學問為是易也田里之婦區區不失其志難矣哉命也婦不死於賊邂逅迫脅與遇倭者何以異婦之夫弟歸其屍葬於故夫之旁以成還隂之志予友廣平尹張徳芳書來告予予問之里涇人良然遂書之
  言解
  言惡乎宜曰宜于用不宜於無用言之接物與喜怒哀樂均也當乎所接之物是言之道也終日而談鬼人謂之無用矣以其不切於已也終日而談道人謂之有用矣以其切於已也夫以切于已而終日談之而不當于所接之物則與談鬼者何異孔子曰庸言之謹非謂謹其所不可言雖可言而謹耳道之在人若耳目口鼻見之者不問有之者不言使人終日而言吾耳若何吾目若何吾口與鼻若何則人以為狂謬矣實有耳目口鼻者不待言也饑者言食而飽者不言寒者言衣而煖者不言昔者宰我子貢習聞夫子之教而能為髣髴近似之論其言非不依于道而當時擬之以為言語之科夫學者之學舍徳行而有言語之名為宰我子貢者亦可恥矣曽子曰唯顔子如愚二子不為無實之言而卒以至於聖人之道孔子曰予欲無言聖人之重言也如是聖人非以言為重者也四時行百物生聖人之道也
  解惑
  嘉靖己未㑹闈事畢予至是凡七試復不第或言翰林諸學士素憐之方入試欲得之甚索巻不得皆𡙇然失望蓋巻格于簾外不入也或又言君名在天下雖嶺海窮徼語及君莫不歛袵獨其鄉人必加詆毁自未入試已有毁之者矣既不第簾外之人又摘其文毁之聞者皆為之不平予曰不然有舉之而吾得焉是舉之者勝也而擠之者不勝也有擠之而吾失焉是擠之者勝也而舉之者不勝也有譽之而吾得焉是譽之者是也而毁之者非也有毁之而吾失焉是毁之者是也譽之者非也彼其人若非且不勝矣而又何足與辨乎彼其人既是且勝矣而又何可與較乎夫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人不得而舉與擠也不得而譽與毁也是有天命焉實未嘗舉也未嘗擠也未嘗譽也未嘗毁也昔年張文隠公為學士主考是時内江趙孟靜考易房趙又為公門生相戒欲得予甚而不得後文隱公自内閣復出主考屬吏部主事長洲章㮊實云君為其鄉人必能識其文而章亦自詭必得然又不得當是時簾外誰擠之耶子路被愬於公伯寮孔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孟子沮于臧倉而曰吾之不遇魯侯天也故曰有天命焉晉樂廣嘗與客飲酒客見盃中有蛇惡之歸而疾作時河南聽事壁上有畫漆角弓作蛇形廣以盃中蛇即角影也復置酒問客所見如前廣因告所以而客疾遂愈今或者之言皆盃中之蛇類也作解惑
  道難
  當周之時去先王未逺孔子聘於列國志欲行道晨門荷蕢沮溺丈人之徒皆譏之孔子不以為然而道竟不可行其與學者論政未嘗不歸於道如答仲弓子張之問仁皆言政也諸子有志于治國而春風沂水之趣終不及曾點故孔子舍三子而與點者以此子游為武城宰以禮樂為教至論君子小人皆以學道為主則孔氏之門雖所施有大小其與孔子之治天下一也自管仲申商之徒以其術用於世其規畫皆足以為治然皆倍于道故莫不有功効而禍流于後世後世言治者皆知尊孔氏黜百家而見之行事顧出於申商之下天下當積世弛廢之餘一旦欲振起之而無所主持如庸醫求治療雜劑亂投欲如申商一切之術已不可得矣永年蔡先生之守蘇州其志汲汲于為道務在節用愛人倣周官州黨族閭屬民讀法之政而時進學者與之語道吳故大郡先生獨常從容于吏治之外有春風沂水之趣然習俗安於其故或竊有異議先生稍不自安於心即悠然長往學者與小民之慕愛如失父母而余門人沈孝年已及艾有原憲之貧先生獨喜其論經有師法時延進存問以二千石之重念及蓬蓽之士其留意境内之人才若此余為令吳興竊拜先生之下風不敢以今世之吏自處而鄧析之徒為謗日甚先生之門時亦有傅其言者唯先生不然曰歸君以大道治縣汝輩何以述此言予曾不能如先生之所許然同心之言未可以為世人道也余官邢州去永年百里先生還家久始知之因造其廬留飲食共語畧不以官爵為意獨言及為守事不覺悵然以不克盡其志也時風雪滿庭送予出門約明春共游太行余以入賀留京尋有滁州之命欲還過永年與先生别作道難以為贈
  懼讒三首
  班孟堅為蒯通傳贊云書放四罪詩歌青蠅春秋以來禍敗多矣昔子翬謀桓而魯隠危欒書構郤而晉厲弑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毁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譛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懐王執趙髙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姦東平誅皆自小覆大繇疎陷親可不懼哉自漢以來其如此類覆邦家者何限然小人之害君子而國與身亦受其禍故史得而載之若人有陷人於不知之中如射工沙𧌒使人與國家受其隂禍而世莫能言之已又逃其人刑天譴此尤可痛也
  唐史載盧絢嚴挺之皆為明皇所屬意李林甫竟以計去之使明皇若初不知此兩人者至於人主之所不及知者林甫能容之進乎徳宗時李希烈反欲遣使而難其人盧杞薦顔眞卿三朝舊臣忠直剛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遂陷魯公竟為希烈所殺小人之於君子鄉上之所惡則毁以害之鄉上之所善則譽以害之杞之於魯公是也人主非至明安得不墮其計哉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君子不幸與之遇能自全者鮮矣
  韓文公為人坦直計無所致惡於人為國子博士相國鄭公賜之坐索其所為詩書即有讒於相國者又有讒於李翰林者語曰女無美惡入宫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君子之致惡於小人豈有知其所以然哉文公作釋言以自解既自云不懼而何為作此文累數百言以此見文公懼讒之深也
  甌喻
  人有置甌道旁傾側墮地甌已敗其人方去之適有持甌者過其人亟拘執之曰爾何故敗我甌因奪其甌而以敗甌與之市人多右先敗甌者持甌者竟不能直而去噫敗甌者向不見人則去矣持甌者不幸值之乃以其全甌易其不全甌以其不全甌易其全甌事之變如此而彼市人亦失其本心也哉
  性不移説
  人之性有本惡者荀子之論特一偏耳未可盡非也小人於事之可以為善者亦必不肯為於可以從厚者亦必出於薄故凡與人處無非害人之事如虎豹毒蛇必噬必螫實其性然耳孔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聖人之言萬世無弊者也易曰小人革面小人僅可使之革面已為道化之極若欲使之豹變堯舜亦不能也
  重交一首贈汝寧太守徐君
  昔博昌任彦升好擢奬士類士大夫多被其汲引當時有任君之號及卒諸子流離生平知舊莫有収䘏之者平原劉孝標泫然悲之乃著廣絶交論余以為孝標特激于一時之見耳此蓋自古以來人情之常無足怪者今世取士之制主司以一日之知終身定門生之分而諸省解試類以御史監臨主司之權遂移于簾外往往州縣官皆得閲巻其所取士亦謂之門生太倉陸虞部子如昔在嚴郡有事浙闈所得士三人其二人則汝寧太守長興徐子與岳州守餘姚金某也虞部既没二子鳴陽鳴鑾頗不能自振汝寧前奉使吳中尋訪其家厚加存䘏今年虞部故時第宅為人所侵汝寧書抵岳州復為書展轉訟理卒得其直劉子所謂羊舌下車之泣郈成分宅之惠于今見之天下知篤門生分義者多矣然不能不以形勢為厚薄其于二十年不忘于既没之後者蓋未之見也二子念無以報其從父兄明謨為求余文以為贈夫汝寧敦行古道其于為義不啻毫毛何足復稱述于其側雖然客有謂信陵君物有不可忘有不可不忘人有徳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徳于人願公子忘之也吾知汝寧之能忘而二子烏能已于不可忘哉作重交一首









  震川集巻四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五
  明 歸有光 撰
  題跋
  跋仲尼七十子像
  仲尼之門人其賢者多矣而世稱七十子而太史公取弟子籍出古文者為列傳然與家語小異荀卿稱仲尼子弓子弓最髙第弟子然莫詳也漢文翁石室圖仲尼弟子别有林放蘧伯玉申棖申黨史記所不載宋思陵摹石臨安有御贊及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秦檜記此巻蓋從臨安石本傳摹雖年代久逺而典刑具存髣髴復見洙泗之間齗齗如也韓子云惜乎吾不及其時揖讓其間撫巻太息者久之
  題洪武京城圖志後
  右京城圖志一巻洪武間奉勅纂修故鄉貢進士吳中英家藏辛卯之嵗有光赴試京闈中英以見示今二十有九年矣偶閲元御史臺所纂金陵志念今市朝改易無復六朝江左之舊因從吳氏再借此本觀之信分裂偏安之跡與混一全盛之規橅逈别如此自永樂移鼎儒臣附㑹以為髙皇帝無再世之計也嘗伏讀御製閲江樓記云自禹之後四方之形勢有過中原而不都蓋天地生人氣運循環而未周朕當天地循環之初氣創基於此非古之金陵亦非六朝之建業也道里之均萬邦之貢順水而趨公私不乏利亦久矣夫帝王所為與天地應髙皇帝之論蓋度越千古真有所謂配皇天毖祀上下自時中乂之意愚生自謂獨能竊知之與世俗所論建都者不同因特著於此
  跋髙麗圖經後
  自燕薊淪於契丹宋與髙麗常由登州通使熙寧七年又改道明州自此明越困耗朝廷館餼賜予三節官吏人舟之費無慮數萬故蘇文忠公常以為言欲罷之而崇宣之際迺再使焉競充上節官為此書獻之又明年而青城之禍作矣可勝嘆哉夫髙麗與遼接壤其勢不得不奉其正朔而尊事之而畧於待宋於時中國之體亦卑矣永祐不知喪敗之已迫區區猶事逺略至建炎以後事勢益異乃欲從三韓結雞林以奪二帝之駕其為迂謬真可笑也臨安去四明僅隔一浙水常惴惴有不測之虞遂謝却其使迄於宋亡觀競之書頗欲尊崇中國而予獨以歎宋之不競也
  跋禹貢論後
  禹貢論五十二篇得之魏恭簡公而亡友吳純甫家藏有禹貢圖皆淳熙辛丑泉州舊刻也泰之此書世稱其精博然予以為山川土地非身所履終無以得其真太史公言張騫窮河源烏睹所謂崑崙者元世祖至元十七年使驛治運河土番朶甘思西鄙星宿海所謂河源者始得其真如泰之所辨鳥鼠同穴數百言以為二山而吾郡都太僕常親至其山見鳥鼠來同穴乃知宇宙間無所不有不可以臆斷也
  題興都志後
  興都志工部尚書顧璘奉進聖㫖以體例不合皇考妣聖蹟有國史實録備載寳藏金匱有不當贊書者太倉潘徳元為承天府同知以志抄本見示云此志後復進呈上以手撥去禮部遂不敢刋行按志止宜載陵邸殿宇獻皇事不當續書既得㫖復不能改宜見却也獻皇在國尚書孫交甚見親禮宫中有所思食物輒令中使於孫尚書家索之交宅並陽春臺即以臺偏地與之仍為築垣扉遶交第後上即位有中人言陽春臺地為孫尚書家所占上曰此皇考予之朕何敢奪上之篤孝如此交成化辛丑進士正徳中吏部右侍郎忤劉瑾改南京瑾誅進南京吏部尚書尋召入户部賜玉帶麒麟服免歸嘉靖初召還復謝病歸加太子太保進階光禄大夫柱國謚恭僖贈少保蓋以舊恩也交有女獻皇欲聘為世子妃交言王下交我誠厚然吾女不欲納王宫固謝之獻皇頗不樂後亟求引去交蓋以此自嫌其女遂不復嫁人而卒然上終始厚待之也潘君所聞如此先君云外祖太常卿夏公與孫交尚書有舊正徳時外祖家人至京師孫夫人自呼入問死生及家事為之出涕以此知前輩交情之厚偶因潘别駕談及孫尚書事思先君之言并記之按二公不同時疑有誤
  跋唐石臺道徳經
  右唐𤣥宗注老子道徳經開元二十三年用道門威儀司馬秀言令天下應修官齋等州皆於一大觀立石臺刋勒邢州故有龍興觀開元二十七年刺史李質立石摹勒如制至宋端拱初觀臺已廢没知州軍事何纘始修復之鐫記於臺左方余至邢州龍興觀已廢僅存半畆之宫先有尼居之前太守徐衍祚改為社學而石臺尚存隠於屋後人少知之者千年之物莫知愛惜計亦不能久矣
  跋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
  右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在邢州開元寺唐髙宗淳化二年始自葱嶺而來此經能滅衆惡業廣利羣生及翻譯始末經序詳之幢在西廡下其西面剝落故書字與立石之年月皆不可知計必此經初入中國未久寺建於開元當是開元書也
  跋大佛頂隨永尊勝陀羅尼經幢
  余既得佛頂尊勝陀羅尼經於開元寺又於寺後院見此幢題曰大佛頂隨永尊勝陀羅尼經之幢前有序而此無序前曰罽賓沙門佛陀波利奉詔譯此曰特進試鴻臚卿開府儀同三司蕭國公食邑二千户贈司空謚大辯正廣智大興善寺三藏沙門不空奉詔譯翻譯俱在永淳間而有此不同畧見序文此幢梁乾化五年葬僧大徳而建按梁太祖乾化元年六月被弑再嵗而末帝誅友珪自立復稱乾化三年四年唐莊宗取燕勢益强㑹趙王鎔南寇邢州楊師厚救之軍於漳水之東次年莊宗入魏梁晉夾河之戰方始邢州未能一日安枕而閻寳等尚能及此蓋自晉宋以來至於五季佛教日盛故雖兵戈俶擾之際其崇奉不一日廢也今天下承平而民間佛事乃益衰由此言之非必儒者能辭而闢之蓋其興廢亦有數也
  跋廣平宋文貞公碑大厯七年
  右廣平宋文貞公碑顔魯公書在今沙河縣之東北康陵丁丑之年太末方思道為沙河令碑已斷没出之土中鎔二百斤鐵貫而續之今方公所為修復封樹皆無存矣惟此碑屹立於風霜烈日之中恐亦不能久也歐陽文忠公以謂魯公真蹟今世在者得其零落之餘猶足以為寳今此碑剝蝕猶少况以廣平之重使歐公得之其為珍賞當倍他書矣
  跋帝堯碑大徳元年
  右堯帝碑元翰林學士江淮等處宣撫副使充國信使郝經撰世傳堯始封於唐即今唐山縣亦無所據而漢之唐縣又在定之新樂蓋古地名稱唐者不一而帝王世紀云堯都平陽於詩為唐國則非邢之唐山矣寰宇記云邢州堯山縣有宣霧山一曰虛無山城冡記云堯登此山以望洪水而訪賢人則初非封國於此寰宇志又云納于大麓大麓在昭慶即今之鉅鹿酈道元水經注堯將禪舜納之大麓之野烈風雷雨不迷乃致以昭華之玉女縣鉅鹿取名焉鉅鹿唐山今皆在邢州之境因以是名唐而祀堯亦不可知郝伯常獨詳堯所生與其封之地而此廟之建於邢者未之及豈非闕於所不知也哉伯常文章節義當時比之東坡先友吳純甫家有陵川集今亦不存矣余愛重其文故特録之云
  跋商中宗廟碑開寳七年
  右商中宗廟碑宋左拾遺梁周翰奉詔撰翰林待詔司徒儼奉詔書在今内黄亳城鎮有中宗陵焉朝廷嵗遣大臣祀之按商自成湯至太戊皆居西亳今河南偃師也太戊子仲丁始遷隞而河亶甲乃居相故相有殷城即今内黄也而子祖乙又遷於邢則殷諸帝獨河亶甲在内黄疑崩而葬此而中宗自居偃師後世特悞以河亶甲為太戊耳梁元褒周廣順二年進士為虞城主簿宋初宰相范魯公王文康公以其聞人不當佐外邑引以為秘書郎直史館後歴翰林學士工部侍郎世稱其文能變五代之習與高錫栁開范杲齊名至嘉祐治平古文之盛實胚胎於此云
  題太僕寺誌後
  懷東顧先生先帝時給事内庭以言事忤㫖安置保安蓋擯棄者二十餘年性好讀書未嘗廢巻今天子即位召還一嵗中超遷至太僕卿諸所建白每上輒報可而寺無掌故乃以編摹之任屬之新建王君先生亦手自蒐輯幾成矣有光時為吏邢州適典廐牧而其官實為太僕屬先生雅故親知不以公禮格也㑹入京賀萬壽事畢先生與王君檄留止郊外以其稿見示因為校定十數事而改官之命適下遂悉以其書還寺有光方與校太僕誌而尋得官太僕若非偶然者雖然有光向在邢馬官也尚不知馬今為太僕繫銜而已又烏能知馬事哉書凡先生與諸僚寀之功而王君之勤也既梓成先生使來告令書姓名於其末云
  讀金陀粹編
  自宰相監修國史史官之失職久矣以鄂國之勲勞志節檜為誣史欲揜天下之耳目蓋海内為之銜寃者三十年始得此編而昭雪其後元史臣亦採此以為傳珂非獨為岳氏之孝子慈孫矣嗚呼世人稍有毫毛輕重人情即隨以異甘心附㑹無所不至賊檜薰天之勢万俟卨之徒何足罪哉何足罪哉
  讀王祥傳
  王祥為後母所虐害祥弟覽後母之子也迺擁䕶其兄無所不至祥覽俱稱純孝而覽後奕世子孫才賢興于江左天之所以報之者逺矣
  題金石録後
  余少見此書于吳純甫家至是始從友人周思仁借抄復借葉文莊公家藏本校之觀李易安所稱其一生辛勤之力頃刻雲散可以為後世藏書之戒然予生平無他好獨好書以為適吾性焉耳不能為後日計也文莊公書無慮萬巻至今且百年獨無恙繙閲之餘手跡宛然為之敬嘆云嘉靖三十八年十月既望題
  題𨽻釋後
  丙辰嵗予在南宫見關陜之士問前嵗地震云往往數百里崩陷華山亦忽低小秦雍之間碑石多摧碎圜如鵞卵殆不可曉夫去古益逺古碑存者無什一矣况天地陵谷之異乎然則歐陽公趙徳夫洪景伯所録恐今不可復見也因鈔洪氏𨽻釋附記於此
  跋何博士論後
  右何博士備論二十八篇今缺二篇而苻秦論頗有脱誤又編寫失次未得善本校之宋世士大夫憤於功之不競而喜論兵如此熙寧間徐僖蕭注熊本沈起之徒用之而輒敗天子尋以為悔元符政和開邊之議復起馴致國亡嗚呼兵豈易言哉
  題仕履重光冊
  昔唐尚書左丞孔戣國子司業楊巨源皆以七十去官韓文公於孔公深歎其賢於人其送楊少尹序比之廣受二子至想見其去時城外送者道邊觀者蓋愛慕之至以為不可及而歐陽公思頴之志未嘗一日少忘每有蹉跎之嘆自謂日漸短心漸迫有志於强健之時未遂於衰老之後其意亦可悲矣吾崑天方張先生與石川先生父子皆乞身於方艾之年恩詔有品服之褒廷臣有列剡之薦康强壽考放迹名山豈非古今之所難得者與是巻備載二先生致政始末而海内名卿題識尤多若前大司冦箬溪顧公大司空南坦劉公方與石翁為湖南社㑹志同道合其稱許之固宜若大冡宰咸寧王公以下皆八座卿少之列方翺翔天衢而褒美之尤不一而足嗟乎士大夫官朝廷常貴乎有髙世逺舉之志而後能不為爵禄之所羈縻此諸公所以或出或處之不同莫非所謂同心之言而有味者也
  題星槎勝覽
  余家有星槎勝覽辭多鄙蕪上海陸子淵學士家刻説海中有其書而加刪潤然余性好聚書獨以為當時所記雖不文亦不失真存之以待班固范曄之徒為之可也凡書類是者予皆不憚讐校巻帙垢壞必命童子重寫蓋余之篤好于書如此己未中秋日
  題瀛涯勝覽
  余友周孺允家多藏書予嘗從求星槎集以校家本孺允并以此書見示蓋二人同時入番可以相參攷亦時有古記之所不載者昔文文山自北海渡楊子江便誦東坡茲遊竒絶冠平生之句入亂礁洋青翠萬疊不可名状今海南際天萬里其日月風雲山水之殊異惜無以極其恢詭之辭也己未潮生日書
  題文太史書後
  次谷寳藏衡山真蹟六十年幾失而復得之為之甚喜以此見衡老之重于時而次谷之好尚可愛敬也然衡老所稱顧仲瑛事疑非其類真愚遊館閣諸公間與之倡和乃一時公卿之雅致而金粟道人其髙風殆不可及如張翥楊維禎柯九思李孝光諸名賢豈江南豪右之所可籠致也哉衡老蓋率爾酬應之作二事本不可以相比也
  題張幼于裒文太史巻
  文太史既没幼于裒其平日所與尺牘摹之石上太史尊宿幼于年輩逺不相及而往復勤懇如素交吳中自來先後輩相接引類如此故文學淵源逺有承傳非他郡之所能及也嗟乎士固樂于有所為若夫曠世獨立仰以追思千載之前俯以望未來之後世其亦可慨也夫
  題𢎞𤣥先生贊後
  𢎞𤣥先生姓秦氏名雲字起和予姨母之夫也婁縣治吳淞江北而先妣家在江南姊娣同嫁縣城中往來尤親先妣早棄予少不復能記憶先生追道舊事問之家君始知其詳為之流涕家君與先生今年皆七十有六姨母長一年今皆康健而先妣之沒四十七年矣因書先生傳贊不勝悲感亦秦風渭陽之志也
  書沈母貞節傳後
  笠江先生為沈母貞節傳言其孝慈貞淑女則備矣余同年友徐子羽與沈氏為姻家為予言母生平未嘗跛倚不妄言笑其事姑也以姑愛放生遇凡禽鳥為人所得必買而縱之架食以飼飛鳥飛鳥恒滿於其前母輒彷效其姑故其庭中飛鳥常依人不去也長子日就問學縣中次子日新兼治生産兄弟更衣而出共器而食四十餘年不聞有間言子羽之言如此賢母之懿徳益章章矣子羽又言沈氏遇仙人吕洞賓者蓋三世余以是知仙人之在天地間常乗雲氣千嵗而不化也沈氏無求於仙而仙者即之其世徳積善之所感有以哉傳所有不論論其遺事云母姓蔡氏上海沈露之妻年二十六而寡年五十有司奏旌其門時嘉靖三十八年
  書冡廬巢燕巻後
  石川張大夫在秋官時祁州公年既老矣疏于朝乞歸養得請于是日侍公于家怡怡嬉嬉不忘孺子之慕居久之公卒大夫用遺命葬諸邑南横塘之原廬於墓次有乳燕之祥學士先生髙其行紀述歌咏之者累巻此贈言之所以録也按古廬居之制在中門之外寢苫枕塊既虞卒哭柱楣翦屛芐翦不納蓋終始不越于殯宫而已矣故儒者之論以廬墓為禮之過然予以為天下之禮始于人情人情之所至皆可以為禮孝子不忍死其親徘徊顧戀于松楸狐兔之間而不能歸此可以觀其情之至而禮之所本若夫宫䄠堊室寢牀之數由之以起焉耳昔者聖人之為喪禮而取諸大過嗟夫天下之事苟至于過皆不可以為禮而獨于愛親之心則不可以紀極故聖人以其過者為禮蓋所以用其情也大夫蹈禮以致佳祥之集而孚逺近之譽茲豈偶然哉予自為童子時受知于公所以憐愛之者甚至徳音在耳俛仰今昔為之流涕時欲摭公遺事有所論述而未果于大夫之孝行深有所感竊不自揆序諸末簡云若夫宫䄠以下十六字常熟刻本刪去今依鈔本補之
  跋唐道䖍答友人問疾書
  承尊翰下問適入夢中有失酬答僕之賤恙雅與衆異他人病瘧多氣亂僕茲病瘧神轉清寒熱作而藻思溥不足復為兄談矣就枕之後一念感慨心雄萬夫應制之撰述面君之議論原祖宗之綱紀究廟社之安危廷諍千言具有條理乃遂蕩清宿惡扶植天常明揚幽沈剔抉淫蠧事已就緒謝政東歸素願大慰則夜已過分以此疾不知當屬何門而治之當用何藥也投以神明之劑止其思慮之淫恐非庸常可與故僕未敢試無妄之藥也承兄愛厚輒述病原觀畢便擲還小僕勿令世人知有此怪症也余友唐道䖍以嵗貢待選京師病痁因友人來問疾答之如此道䖍既殁其家得之篋中噫士之有所負而不獲施使之至於淫溺為病如此可怨也夫而道䖍竟以是卒其可悲也夫
  跋小學古事
  余少時初入學見里師必以小學古事為訓時方五六嵗先生為講蘇子瞻對其母太夫人及許平仲難師之語竦然知慕之自科舉之習日敝以記誦時文為速化之術士雖登朝著有不知王祥孟宗張巡許逺為何人者吾里沈次谷先生憫俗之日薄因演小學古事為歌詩頗雜以方俗語使閭巷婦女童稚皆能知之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民在家朝夕出入于里門恒受教于塾之師里中之有道徳仕而歸老者為之師次谷雖不仕亦何愧於古之所謂可以為塾師者耶
  題王氏舊譜後
  王氏之族元末有諱夢聲者自分水來為崑山州儒學正遂居州之東鄉今州為縣而東鄉隷太倉州太倉之王于今多在仕籍亦既顯矣夢聲以來其世次可得而詳也予姊丈汝康在海東解官還乃有人自越遺王氏舊譜一巻予閲之率牽合聯綴其為贋本無疑也魏公大名莘人而岐公自成都華隂徙于舒左丞之出潤州丹陽而魯齋先生世居烏傷皆逺不相及而乃合成一圖晉公三子魏公其仲也今魏公獨有其弟旭所謂兄子衛尉寺丞睦皆沒不見旭之子天章閣待制子野魏公長子司封之從弟而以為其子岐公之曾大父名求而以為名鼎其季父光禄卿罕從兄禮部侍郎琪皆知名而亦不著此在史傳碑誌班班可考者舛戾如此又獨取四公像勦宋史之文以為傳而託之名公其他多可笑不足辨也予妻家王氏其譜亦出太原自魏公十四世孫𡻮官平江始為吳人葉文莊公所為次其世為南戴王氏者有譜一巻皆虞伯生歐陽元功張伯雨之手書甲寅之嵗為倭夷掠去然其家板本尚存差有証據吾姊丈有志前世之譜為當别加詢訪可也葉文莊公最為好古然僅得其五世而蒐輯加詳焉公殁後其弟又訪于松江之族復推而上之其難如此蓋自唐譜學之廢而故家大族迷其先世者多矣可勝嘆哉
  題立嗣辨後
  錫命無子而同父弟宜亦未有子故以同祖兄寵之子能白為子時寵有三子故以能白與錫命子之其理順矣迨後宜生三子而寵子皆殁議者謂能白當還寵而宜子當後錫命錫命是以為此辨以為等之兄弟之子而二十餘年蜾臝式糓之恩不忍更也不忍更者情也情之所在即禮也昔諸葛亮取兄瑾子喬為子及亮有子瞻而恪被誅無嗣亮遣喬還嗣瑾祀錫命今尚無子與亮異而寵未嘗無子而無孫獨可使能白之子嗣之庶乎無憾也已
  跋程論後
  鄉先逹王文恪公教子弟作論䇿以蘇氏為法近時學者止取墨巻及書坊間所刻猥雜莫辨惟事剽竊而已余今所選小録論及墨巻可以為式者然嬾于徧閱惟取近科㑹試録及鄉試墨巻不過數十篇學者如能讀蘇氏之文兼取此以為近格亦不俟乎他求矣
  跋程䇿後
  右鄉試程䇿今茲編類頗亦有所刪削蓋國家典章廟堂謀議及當世施行之務亦或可考于斯起自壬午至癸卯中間缺軼者十之二三此後亦未及續編也









  震川集巻五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六
  明 歸有光 撰
  
  上徐閣老書
  四月十四日進士歸有光謹再拜獻書少師相公閤下有光幸生明公之鄉相望不過百里自少已知嚮仰而無由得一接其聲光庚子之嵗舉於南都而所試之文乃得逹於左右顧稱賞之不置時有獲侍而與聞之者輒相告以為幸矣子之見知於當世之鉅公長者如此自後數試於禮部遇明公之親知未嘗不傳道其語以為寵有光之試又輒不利退而歸耕於野以為古之人有生同世而不相知者矣有知之而異世者矣不知者恨其同世知之者恨其異世今獲與明公同世而又知之而明公方在日月之際有光之蹇拙蔽翳無復自振以為今已矣無以望明公之門矣是同世而有異世之感也往嵗海虞瞿内翰見訪以為子之不遇不足憂即徐公當國子之進有日矣今幸而適明公之當國又幸隨多士之末而自獲舉以來幾又二月不一望明公之輝光此有光之所以食不甘味寢不成寐者也有光嘗讀易觀消長變更之際雖聖人不能無懼而漢唐宋之君子每履其際其氣不能不動其色不能不形而天下不能無驚以疑蓋以少不順而激為大變者有之矣今明公處之宴然而風俗世道為之潛易如寒暑雨暘之至而人不覺此古之大臣之所難也又嘗讀史見漢文帝疎賈誼之少而問馮唐之老光武下馮衍之賦而隆桓榮之經兩漢風俗治體超軼後代實在於此今明公於科舉之際稍示意嚮而海内枯槁之士已于于焉樂觀明公之化矣於此之時稍有藴抱誰不欲爭自濯磨以自致於明公不肯沒沒而已也况有光被知于數十年之前者乎今茲輒有干於閽人者獨以數十年之知而不一見於明公明公以數十年之知其人而不見其一來其亦不能無怪也昔曽舍人鞏上范資政書云士之願附於門下者多矣使鞏不自别於其間固非鞏之志亦閤下之所賤也有光素慕鞏者故不量其不能如鞏而欲學鞏之自别焉平生頗有所撰述去家時不及裒彚成編槖中得雜稿十九首謹以為䞇明公試覽其文知其非求於世者也干冒尊嚴伏增惶恐有光再拜按漢書公孫𢎞傳𢎞為丞相開東閤以延賢人顔師古注閤小門也正門避掾史出入特開小門以接士故後世之士上書于尊官稱閤下又唐有宰相入閤故事詳見五代史嘗見宋板韓文韓公上書皆作閤下無閣下也此集崑山本皆作閤下而常熟刻誤作閣下當是但知閨閤之義而不解有開閤入閤之事遂妄改耳又稱諱處常熟本皆實填諱而崑山本皆作某字今按古人文集皆稱名故從常熟本塡諱曾孫莊識
  上瞿侍郎書
  有光少年時試白下始識閤下深相慕愛及先後舉於有司閤下一日奮飛九天之上顧猶不忘布素見其潦倒常所隠惻往張文隱公為考官閤下與同事榜出而有光落第見公於邸第公忽忽不樂對客曰吾為國得士三百人不自喜而以失一士為恨又謂有光曰吾閲天下士多矣如子者可謂入水不濡入火不爇者也在館閣中子之鄉惟瞿太史深知之成都趙孟靜知之公再為考官再見之其言亦如是又曰吾不能得子二君者終必能得子矣文隠公殁有光年往嵗徂仕進之心洛然然猶不敢自廢罷徒以文隠公垂殁惓惓之望亦恃在朝如閤下相知者有所嚮往耳間得奉顔色閤下所以接引而加隱惻者尤甚前嵗始獲第適閤下賜告還鄉孤旅之迹㷀㷀無依隨調為吏吳興夏初入覲還幸遇閤下於京口所以道生平慰藉益勤吳興西古鄣南屬在山水窮僻龍蛇虎豹之與處黽勉二載拊循孤窮以不負孔子之訓諸姦豪大猾不便者亟騰謗議當道憐之未加黜謫然羽翼摧殘形神慘沮方圖所以自解而去因見閤下加奬拔之語以為士固伸於知已自此意氣復生方將刷飾於塵垢之中奮拔於泥塗之内振迅於阨塞之區躍然如即拜下風侍君子覽盛徳之輝光邇者除書忽下觖然失望顧已長貧賤今備朝籍為六品官豈求逾分然窺測當道者意嚮蓋薄示之謫譴而往時讒搆之説益行矣計此時除書之下閤下甫到京席未及暖國家之議未有所及進賢退不肖之志未行也夫君命無所逃然朝廷之命官亦量其才器之所任士君子處世亦自度其力分之所堪而今以為治縣之不能而使之佐郡非其任也自知夫治縣之不能而冒以佐郡非所堪也苟而赴之其為自欺而欺君甚矣天子新即位天下之士起廢者數十人皆出於膏肓沈没之中赫然光顯有光自顧垂髫荷先朝教養之恩貢于成均薦于京兆無嵗不與計偕望天就日之誠白首而不摧挫先皇帝末年始収之顧今同舉進士者大半超拔而有光在諸進士之中復不得比數以是知其命之有所限而才之無用也夫以閤下之知已而有光不獲自伸則無可望者矣易曰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士之出處進退遲速有幾自非知幾之君子徘徊疑顧之間其受中傷多矣以閤下之知未及舉而小人讒搆之説亟行知君子之道莫勝也其機械且復藏於㝠㝠之中未知所究安敢望榮進之塗哉夫志士去國不毁其名荀卿屈原賈生董仲舒之徒去其國而猶全其名如此四子者生於今之世猶難矣所以復敢瀆於閤下者非復有望於榮進亦欲使之得全其後世之名而已夫能愛惜天下之人材不得進而成就之使致其功抑使退而成就之使不失其名此為閤下知已之大賜也今已具疏請告以為小官之去就亦當有禮不宜黯默以受讒人之搆陷也又在縣時獲保舉者二應建儲詔得恩封欲求勅命願一言主者使先人䝉恩地下人子之志願畢矣無任懇戀之至不宣有光再拜
  上萬侍郎書
  居京師荷䝉垂盼念三十餘年故知殊不以地望逾絶而少變而大臣好賢樂善休休有容之度非今世之所宜有也有光是以亦不自嫌外以成盛徳髙誼之名令海内之人見之有光晚得一第受命出宰百里才不迨志動與時忤然一念為民不敢自墮於㝠㝠之中拊循勞徠使鰥寡不失其職發於誠然鬼神所知使在建武之世宜有封侯爵賞之望今被挫詘如此良可憫惻流言朋興從而信之者十九小民之情何以能自逹於朝廷賴閤下桑梓連壤所聞所見獨深知而信之時人以有光徒讀書無用又老大不能與後來英俊馳騁妄自測儗不待問而自以為甄别已有定論矣夫監郡之於有司之賢不肖多從意度又取信於所使咨訪之人秪如不覩其人之面望其影而定其長短妍醜亦無當矣如又加以私情愛憎又如所謂流言者使伯夷申徒狄復生於今亦不免於世之塵垢非餓死抱石不能自明也昨者大計羣吏僅免下考今已見謂不能為吏又使匍匐於州縣使益困迫而失其所性輾轉狼狽不復能自振於羣毁之中夫以朝廷愛惜人才當使之無失其所如有光垂老不肯自摧挫以求進於天子之科目至三十年而不退却一旦得之使之從百執事齒於下列不敢望公孫丞相桓少傅僅如馮都尉白首郎署亦足以少答天下之士彈冠振衣願立於朝之志矣今之時獨貴少俊耳漢李太尉嘗薦樊英等以為一日朝㑹見諸侍中並皆年少無一宿儒大人可以備顧問者悵然為時惜之有光顧何敢自列於昔賢之所薦而番番良士膂力既愆我尚有之以為國家用老成長厚之風此亦當今公卿大臣之所宜留意者也有光今已摧殘至此夫士之所負者氣耳於其氣之方盛自以古人之功業不足為其稍歉則猶欲比肩於今人其又歉則視今人已不可及矣方其久詘於科試得一第為州縣吏已為逾分今則顧念養生之計欲得郡文學已復不可望計已無聊當引而去之譬行舟於水值風水之順快可以一瀉千里至於逆浪排天篙橧俱失前進不止未有不没溺者也不於此時求住泊之所當何所之乎茲復有瀆於閤下者自以禽鳥猶愛其羽修身潔行白首為小人所敗如此人者不徒欲窮其當世之禄位而又欲窮其後世之名故自托於閤下之知得一言明白則萬口不足以敗之假令數百人見譽而閤下未之許不足喜也假令數百人見毁而閤下許之不足惴也故大人君子一言天下後世以為準有光甘自放廢得從荀卿屈原之後矣今茲遣人北上為請先人勅命及上解官疏并道所以輕於冒瀆無任惶悚不宣
  上王都御史書
  有光聞天下之人材其為君子小人皆有一定之性古之所謂知人者非苟知之而已也始知其如此則其終身不能易也伯樂之於馬卞和之於玉如令馬非絶塵玉非連城二人者必不顧如令二人者顧之而馬與玉豈有變哉馬與玉而有變則天下亦不號為伯樂卞和矣故以為人之賢不肖有定而古之知人者決於一見而終其身不易彼有改節易操者必其始非真性有矯而為之者特其號為知人者之不至焉耳孔子曰舉爾所知蓋謂已知之矣則其舉之不疑也故大臣之相其君其平日常有意於天下之人材一旦而任事權而舉平日之所知蓋優然而有餘是以能佐國家成光明之業其聲名永與天地無窮若夫取之於臨時處極貴之地而欲以週知天下之人材不能如其取於素之為裕也有光不材不敢附於當世之賢者念始初閤下為縣時相知最深蓋不謂其不肖也閤下清明直亮少所許可而獨於有光而加顧自此閤下為郡二千石敡歴外省及陞中丞治河漕濟州淮揚間有光數往來京師道所歴閤下未嘗不垂顧念閤下非有私於有光以為為國家急於當世之人材如此前嵗得舉進士閤下方召入為司徒時與諸進士旅見閤下獨加禮異於尋常今嵗入覲閤下府第深嚴有光一再見然不拒逆而進之閤下不以綦貴輕天下之士而猶惓惓於其素知者如此有光自以諸生文學不辦治縣而事多泥古與世乖忤監郡及臺省大吏無相知者其考宜殿而獨免於過謫則閤下之於有光信乎如古人所謂的然昭晰自斷於内而了於㝠㝠之中此士之所以伸於知已者也然不能不惴惴自懼恐其有改節易操而有負於閤下者有光之為縣不敢自附古人然惟䕶持小民而姦豪大猾多所不便遂騰謗議顧今小民之情不聞於上故有光之受讒搆無已夫今銓部之所取信者監郡監郡之刺舉未盡出於公與明漢人有言陛下以使者為腹心使者以從事為耳目尚書之平而决於百石之吏此亦今世之𡚁也且監郡所薦舉無不極其褒美語其治行雖古之龔黄卓魯不能有加然古之吏皆積久而成今並布衣諸生少年逺者僅二載何治之卓卓如此夫果能如此則其縣治矣何遷代之後其彫殘猶故也如此則考其舉刺亦有類於謾欺者矣况監郡之外復有采取流言飛文一被口語無自全者閤下清徳重望彈壓百吏凛然風裁監郡者不敢為欺謾其刺舉必公與明其讒説亦無自至于臺省然唐虞之世賢聖在朝猶有讒説壬人以周之盛而寺人畏讒則雖登明選公舉世咸仰閤下贊翊聖朝之盛而寧獨無有光前之所論者念三十餘年受知於閤下今仕塗顛隕於鑠金毁骨之日至閤下務委曲而全濟之此所以有伯樂卞和之喻也又念前世宰相未嘗隔天下之士世多議韓退之上宰相書然退之非重爵禄者顧三代之盛上下之交常通而於吾君吾相有可以情告者如王介甫平生髙介天子之所不能屈當其窮而上宰相之書自言其勢之所宜憐者不諱也况有光以閤下之素知若有所隠而不告不又幾於有負於閤下哉自古一士之不遇至㣲而後之人追論其世乃以一士之故而歸咎於當世之公卿大臣者多矣今日之遷自於銓部非閤下之所及知第以為縣既已無状復勉而佐郡益違其性而志氣衰沮如敗軍之將没世不復欲從閤下乞改一文學博士之官以養老親顧自初登第時已有此意恥於求乞而有所不敢若至今日乃言之似近於時窮勢迫慕戀禄位而不知止故敢以不肖之軀求解而去官雖微而出處進退宜明是以竊有求於閤下使知有光之仕宦雖顛倒狼狽未嘗有負於閤下平日之知伏惟憐而哀之使得全其身名以去不墮落於讒人之口不勝幸甚瀆冒威尊不任惶恐之至此文崑山常熟二本大異以今觀之常熟本辭太峻崑刻當是定本今從之中一段抄本與常熟本同今附録之有負于閤下者之下云昨在京師今萬宗伯同年鄉舉也萬公陽羨人與有光所治連界嘗竊問萬公曰公以我治縣何如萬公曰君治縣無他獨小民無不愛君耳有光謝曰得一言可以無愧萬公當世賢者非相欺也有此七十四字而有光之為縣不敢自附古人至遂騰謗議三十字却無之蓋初本改本不同姑兩存之
  上髙閣老書
  有光竊惟天下之事變不可測而其勢之所趨必有端而可見古之所謂大臣者必能黙察其微而制之於無迹故天下常固而不傾微不能制制之於既形事已然而後持之猶可以力振而不至於亂夫惟有天下之材與氣足以運量一世而不肯隨時委靡者為能然夫不制之於微者非其不能也方其時而任未及我也迨其既形而及我不能制之於其微而制之於其形則視其微者為力尤難而後見君子之材與氣夫如是故天下之勢方且將渙而復濟其權方且四出而有以収之天下宴然饗其治安非古之大臣何以能此自古天下無二百年無事者先皇帝厭代新天子承綂繼緒四海之内忻然望治此世道升降之機也若求其微而制之則當在先皇帝之世矣今不敢論其微而論其形夫天下神器不可失也天子之大臣能為天子持其權不使至於旁落朝廷清明宫府一體而後天下之事使之左則左使之右則右惟吾之所為以求承平之理若其權稍落而不収則天下之事無一可為者矣天子新即位進用二三大臣而明公為首天下莫不翹跂以望明公今日之所弛張錯注而今天下之勢已形矣天子端冕深宫而以萬幾責成臣下聖度曠然有天道為而不宰之盛徳然其權恐有窺竊於其旁者書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又曰凛乎若朽索之馭六馬此所望於明公朝夕陳戒於吾君者明公一日釋位而去天下愀然失望以為天下之勢莫能為天子持之也且今天下之治體可知矣世之説者以為三代各有所尚而我國家之政尚嚴蓋未有考其實者太祖承勝國之後其嚴有時而用自永樂以後大抵朝廷之政日趨於寛歴五聖至于孝宗仁恩淪浹號為本朝極盛武宗之時宦佞盈朝盜賊陸梁强藩竊發天下號稱多故而元氣未索則以國家百餘年至我孝皇培養之深也先皇帝威福自操廷臣時有誅戮而天下之治未嘗不在於寛今天子仁恕慈愛天下莫不聞而朝廷之政反若急促而無聊近衰世之風此不可不憂也夫祖宗之法未有可以輕變者宋至熙寧之世承積弊之後當宜改絃更張之日神祖以英睿間世之資銳然有為始用王荆公為新法而天下之士羣起而爭之君臣力行不顧沿至紹聖以後之紛紛而國勢遂不可為今日朝廷遵守成憲未嘗下一令更一事而使者所至日求變法遂至朝令夕改國異家殊凡祖宗均田賦役之政著在令甲者悉非其舊矣宋之君臣相與力排天下之議以求變法以天子宰相之勢終不能以力勝天下而刼持以必行今一使者輒能改祖宗之法行之一省天下轉相慕效國家典憲蕩然生民惶惶未有所定且廷臣建言者爭出一事為新竒可喜之論鑚求刻盩無所不至公卿懼違其意每輒下所司行之大氐皆希合當世以為迫促之政民何以堪之嘉靖累數十年不赦改元一赦此天地解而雷雨作曠世之恩也有司拘牽文義罪人不得赦者什五免租之文虚被而遣使旁午誅求更甚於前謂之理財而財愈乏謂之治兵而兵愈耗謂之馭吏而詼詭佞捷姦諛嵬瑣者爭先而為謾欺有廉察之虚名而售排陷之險計有薦舉之浮詞而致結納之私情有幹辦之小能而行速化之謬巧今天下之勢既未有所持而政之紛紛如此一切歸於刻盩而財匱兵弱吏弊而夷狄窺伺盜賊縱横率束手而無策徒以支吾目前為不終月之計故有光謂今天下之勢不能制之於微而制之於形必有天下之材氣負天下之重望如明公而後能當之今明公優游謝事以坐觀天下之變是豈天子所以首擢明公與天下之所以望之之切乎昔者嘗奉明公之教謂讀易而深有得於消長進退之理竊謂明公以此行于一身可也若六十四卦天道之運週環無窮而乾復姤坤一否一泰一損一益世道之升降在明公不可辭也有光仕進屯蹇九試於禮部晩為明公所甄録而黽勉為吏以古人自期不敢負明公之教行之二載湖山夷鬼之鄉頗知信嚮而動與時忤排搆乗之明公嘗語及往時興化守之被讒至廷論以發小人之姦状今讒口方張孤危之迹無大人君子以為之依自分無所復用於世已投劾而歸欲以餘年發明先聖之遺書又面受明公論春秋之大㫖即當從事此書稍加論述俟有所成重趼造門以求是正惟明公不拒而進之方遣人赴都求請勅命併上乞骸骨疏特迂道候起居輕瀆威重無任隕越惶恐之至
  上趙閣老書
  有光自少應舉連蹇不遇常恨生當太平之盛徒抱無窮之志而年往嵗徂㷀然無所嚮往時張文隱公知之時時稱之於人張公垂殁以不能薦逹為恨然有光嘗侍於公間聞公論當世之士獨亟稱明公謂不惟於文章絶出他時為國家建𢎞業者終有賴焉有光之鄉人在明公門下者亦頗言鄙人姓名為明公之所垂記雖以文隱公之故然士固有相知者則有不待付授言語相屬而相契合者矣㑹明公忤時宰屛居西蜀者十餘年有光始獲舉進士在京師思明公而不可見徒念岷峨之髙江水之長悵然而歎幸與明公生同時而顧無由一見以為今世則已矣徒若讀書而慕古人於百世之下夫古之人往矣而以為能知我者何也蓋以我之知之而知古人之生於今必能知我也明公之知之則且同時矣而不得一見猶若異世然此有光之所歎恨也既而為吏越中明公始復登朝及入覲以為可以得見矣而明公又以南邁有光時尚在京師一日天子忽出手詔還明公於朝是時海内之士試都下者四五千人皆歎天子之明聖能知人如此明公能自結于天子之知如此有光又私自喜道之將行也文隱公之知人不謬也有光之羈窮得所依歸也當是時官程迫促又不能迎拜明公於馬首昨春自越還遇瞿文懿公於鄉言入朝時與明公嘗以鄙人為薦有惑於流言者從中毁之瞿公因言今世薦士之難吾與趙公知子深矣力足以薦士矣尚格而不行語畢黯然不樂者久之夫瞿公鄉里遊從之舊耳目日相接固宜其不能忘明公在萬里之外偶知於數十年之前其不能忘而汲汲如此求之於古未有其比也茲以入賀來聞京師人皆道明公數相薦引之語乃益自感傷以為百世之下士之不遇而聞明公之於有光如此亦當有感慨而悲泣者矣今以有光數十年之嚮慕一旦得見令人不復徒念岷峨之髙江水之長矣此生幸甚第以日月逾邁若弗云來自顧其中枵然無可以為世用者而州郡之職又非其所任孔子曰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有光於今日益恐有負於明公之知進退惶悸伏惟明公有以處之又竊謂君子之所以無求於世者有二蓋不知我者不當以求既不知我矣强求之未有能知也知求之而無益故不求也知我者不必以求既知我矣無待於求之苟待於求之則非知也故不必求也夫然則明公已知之矣今所以復有言者以往年為吏差知自愛亦自謂能使鰥寡孤獨不失其所顧不惟勞効不得上聞而持衡之人用一人之言格天下之士使士之有志不負朝廷為生民計者徒以不能詭隨趨附横被中傷乃令晻蔽殁世而不見使後之欲為循良者以為戒何以厚天下風俗而返漢代長者之風此尤可痛也人才之在世有難言者以小才而議大謀必厚訾以邪人而察莊士必重誣如使賈誼董仲舒陸䞇之徒生於今之世必不能與時文薄伎爭長矣汲黯鄭當時之治郡必以無能見罷矣惡直醜正羣飛刺天屈子之直行而受謗荀卿之大儒而逃讒蕭望之之經師而拘持必不免矣巧捷者自進長厚者自詘寡淺者自升崇竑者自晦此卓𣂈竒偉之士所以不見於世而天下之所以憂乏才者以此茲者天子特以明公為相復改任銓部詔㫖皆從中出天下想望丰采士莫不鼓舞踴躍自矜奮明公必有以把握天下之大機與二三元老經綸密勿同心一徳凡所施為注措上以仰答聖天子之知下以慰天下士大夫生民之望若古之巫咸傅説回斡元化昭掲日月光輔中興流聲名於史䇿時者難得而易失遭時際㑹亦何容易有光自度已無用於世而區區所見如此畧為明公陳之非為一身之進退也若身之進退則在明公而已矣若使狸搏牛使虎捕䑕固所不可至謂憐其無用姑使之苟一日之禄如先王之世所以處侏儒戚施聾瞽之人者亦非有光之所安也君子伸於知已而詘於不知已是以冒瀆而忘其僣越焉此文舊刻刪去五十餘字今從鈔本正之














  震川集巻六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七
  明 歸有光 撰
  
  上宋明府書
  竊惟明府莅任以來布以公平之政杜請謁之私此明府行古人之道也有光豈敢以今世之人自處然所以數數有凟于左右者聞之新宫災子產三日哭防墓不修孔子泫然流涕今先世之塋為姦民窟穴樹木已盡斬刈垣表已盡平夷神道壅絶祭享無塗窀穸之旁穿方殆遍壙埌之表灰埃蓬勃幽靈憤恨曽不及馬醫夏畦之鬼有莫大之責負不孝之名不可一日自立于世此所以食不甘味卧不安寢者也向者幸垂眀聼勒令掃除徳意甚厚奈盤據之徒多是衙門老役合併數家設為厚餌誘買族人以為地主雖有明限安堵如故此等之人蔑人子孫據其墳墓恬然如此所以明府有施及泉壤之恩而至今壅而未施也律于發塜之條如知情買賣器物磚石薰狸平園之類纎悉必具先王豈以死者之故而病生者哉蓋愛吾之親故愛人之親也敬吾之親故敬人之親也不如是則孝子仁人之情有所鬰而不遂含忿積恨復仇相殺之事必多于天下矣昔栁子厚在嶺外獨謂先墓無主晝夜哀號懼毁傷松栢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楊文貞公居京師遺宗人子弟書惟以墓木為念鄉先逹司馬虞公每歸省未及到家先造塜上有光不肖為世所棄幸守墳廬而城闉之内步武之間坏土不保非特樵牧之害狐兎之傷而已又念宗門零落而諸父兄尚守殘經服儒衣冠三世之丘隴坐視毁傷曽不泚然俛仰天地亦何顏乎惟明府哀念焉
  上方叅政書
  月日鄉貢進士歸有光再拜上書行省大人執事㳟惟執事以碩徳崇望特膺簡命分司圻甸葢近世行省宰相之職而於古則君陳畢公保釐之任也古之君子自其平居為小官之時以至於卿相其身之所至常必欲識天下之賢人才士不必其職分之所當而其心未甞一日而忘也三吳古稱人才之地執事之來葢已數月其亦可以知其人矣而未聞焉夫豈無其人亦或時勢有所不暇于此也有光讀書學聖人之道有年矣有司不以其不肖貢於禮部屡進而屢詘然而天子之大臣往往亦知其為人欲一見之而卒不敢見也以為士之所守者在是也而天子之大臣乃不以為罪而亟稱之於人則有光之所以自信者其又可知也今自執事開府以來不肖之跡兩及門矣執事亦察其有所為耶去嵗鄉里惡少妄引户籍無端之辭以相鈎䧟當此之時有光蓋以罪人見也執事不以為罪人而使之揖讓于庭以盡其所欲言以此見古之大臣之度如此也而有司者不察以為上官所受之詞如此告者必直被告者必負方欲攟摭以入其罪而無所得則蔽之以逃竄之罪誠以數十人之所告無所當也而上官之人又不可以罪則於其間苟得一罪以為可以解而已矣其於愛惜人才培養士氣未甞念及也反令無賴小人得氣以去善人喑啞如此可為太息矣執事于獄詞之上亦有所疑焉而不欲變者豈非以事體纎微更為囘駁非所以委任有司之意此又古之大臣之度如此也今者復有廹切之情告於執事伏惟少垂察焉孟子曰同室有鬭者被髮纓冠而救之可也鄉鄰有鬭者雖閉户可也今非鄉鄰之踈而有同室之戚重以孤寡㷀然氣勢無依熇熇之慘懸命晷刻苟得一言以聞於明公之前以救其垂絶之命雖被戮辱不敢以自諉也然此亦今世之人苟可以自諉者也明公可以知其無所為矣往者夏忠靖公周文襄公之在吳也入與天子唯諾於殿庭出與小民從容問難以求其瘼如家人父子而後天下之人知朝廷之近而天子之親也故曰庶民近天子之光又曰天子作民父母為天下王若二公可謂大臣矣今之有司乃小民望之所謂如天如神明者也由此言之所謂大臣者非明公而誰天下無道亂獄滋豐貨賄多有孔子作春秋明一王法莒牟夷邾庶其黒肱區區竊土地為穿窬之事皆具文而直書之誠以風俗世教之所係雖微而不可忽也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明主罔與成厥功有光今所陳亦所以求盡匹夫匹婦之情於明公之前而已矣明公毋罪其凟焉
  答唐䖍伯書
  有光啓虔伯足下向日張氏女子事因一時入心憤憤竊恃知愛輙移書相曉欲望少伸匹婦之寃僕愚且賤平生未甞敢與有司之政也兹復承教以所不及顧愚何敢復言但吾兄致疑於其間者竊恐惑於先入之言而未察於衆人之論大率安亭數百户自七八十嵗老翁下至三尺童子言烈婦之寃有詳有畧其謂守義而死一也言諸兇之惡有詳有畧其謂朋滛殺人一也至於當時下手惡少主名自在明察之官反覆叅訊可得其情實况以十二嵗女奴為佐誣據以成獄豈有寃者夫四五兇人挾滛姑以為主共殺一女子如屠犬豕往來蹤跡口語籍籍豈為難察之獄天道昭然暗室屋漏誰謂無人知之哉所慮獄詞叅錯終得逃死亦恐非的然之見僕以為一吏胥之事耳今天下斷獄有不得其情者矣未有不得于詞者也情苟得矣何患於詞之不定諸兇因奸強逼而殺雖其始謀奸而非謀殺其後實謀殺而不止謀奸何謂非同謀律有造意同謀之文何謂非律意天下之事當一觀以曠然度外之見若夫拘攣顧慮牽於流俗之説情可賞矣而曰法不應賞情可罰矣而曰法不應罰往往支離膠擾節目日多刑賞乖錯徒為文具人心世道日趨于下真可歎也或又疑烈婦之死以羣兇之威力不能保其不汚夫烈婦苟失節矣必不至於死誠死矣一死自足以明之今號為丈夫者媕阿脂韋小小利害遂以瀾倒區區婦女抗志於羣汚之中卒以死殉然復云云真所謂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此天地正氣淪沒㡬盡僅僅見於婦女之間吾軰宜培植之使之昌大不宜沮抑之使之銷鑠此等闗係世道不淺若使為善者以幽微而不錄為惡者以便文自營脱禍則天下之亂何所極哉前書倉卒頗有牴牾今續上記事一首稍為詳覈此皆出于衆人之論僕初無喜怒於其間顧以為天下之公理如此耳所望吾兄共成此鄉邦之美事然亦顧其力之所及者為之而已草草不次此文抄本與常熟本大異覺抄本勝今從之惟挾滛姑以為主卒以死殉此十字抄本所無今從常熟本
  與李浩卿書
  益舟還備道諸公之義舉欣慰欣慰向日紛紛只為元兇漏網烈婦受誣此千古之恨以此發憤更不思及其他今諸公既如此旌揚則此女當暴白於天下誠大快也僕與此里之人忽見天清日明更亦復有何事哉僕與足下數十年相知未甞不黯黯而居默默而處今日豈欲掲日月求聲譽於海濵草野之中惟記事一首乃僕自以為必可傳者少好史漢未甞遇可以發吾意者獨此女差強人意又耳聞目見據而書之稍得其實但世人知文者絶少要以示千百世之後耳益舟云䖍伯亦疑此文與獄詞不相合此殊不可解足下可取熟勘豈有不合者况史家自宜直筆豈可窺時人向背如是則古無南史董狐矣張燿前日已有印板僕已囑其勿遽出令收在益舟家送去二册大率為相知者不宜秘之即如前兩書亦然但亦望且勿示人恐亦為不知者所議耳昨已作書道此意為即欲西還恐不能即見足下復為縷縷本意只為烈婦其餘皆是未莭僕雖遭人唾罵亦不須復計也為知己者故不覺多言至此
  與嘉定諸友書
  有光頓首諸公足下僕為奔車所傷苦腰痛久臥城中比因亢旱家人乏食扶曵到安亭見里中人爭言張烈婦事驚惋累日嗟乎烈婦已矣今日彰善癉惡固有司之事而發揚之以助有司之不及者亦諸君子之責也聞貴邑張侯慨然欲正為惡者之罪且將申明旌别之典衆庶欣欣有望兹者獄久不决而檢騐之官屢出竊恐元兇漏網而烈婦之心迹無以自明僕之不佞得托交於下風夙欽諸公之高誼以為可以明白頌言之者唯諸公而已竊望於釋菜都講之餘不恤一言以伸烈婦之寃以救東南數千里之旱唯諸公留意焉而或者之論以為致人於生可也致人於死仁人之所不為也不思生者可念則死者何辜烈婦之死極其慘酷凡有人心者皆欲臠而食之元惡大憝暴戾恣睢據人之室竊人之財殺人之婦此而不誅則人將相食國家之典法亦為無用矣或又以為賞罰有司之典士不得而與焉夫平常一政事無所與可也邑有大寃大獄有司方垂公明之聼而士懐隠默之心則亦無貴於士矣居今之世耳目所及可以忿疾者何限顧非力之所及則已僕以為烈婦之事諸公有可言之義輙縁春秋之義以責諸公又恐道逺諸公不能詳敢述所聞云
  與殷徐陸三子書此首本當入尺牘因與前三書是一事故遂附其後
  頃造精廬獲奉風㫖廹于晷刻言别悵悵承及貞女事諸君子慨然有烈丈夫之風愛莫助之再奉記事一首前所述頗踈畧當以此為證此皆得之衆論無一語粧飾但不知于史法何如耳少時讀書見古莭義事莫不慨然歎息泣下沾襟恨其異世不得同時至於今者著于耳目乃更旁視遲疑如不切已豈捐軀之義無取於當年英烈之風獨隆於往代耶秋暑未得一面餘惟自愛
  答俞質甫書
  人至得初一日所惠書感激壯厲三復浪然雪涕嗟乎質甫則既知之矣豈待于千百世之後耶僕自謂處下賤之地如喑啞聾瞶了無所知與乃分之宜昨偶發憤一言不幸遂有喜事之名然實在于耳目之地臨時感觸出于意之所誠然而不能已者僕又必欲得足下發其幽光施之論述非特求繪藻之工為文章纚纚然觀美矜炫于世而已顧其志意有足深悲者栢舟緑衣之篇彼其人所處以今日視之尚為人道之常而作者為之憂傷怨憤反復嘆息蓋深悼其不幸而美其志意之不倫聖人遂因而存之以為千百世之法况今日之變萬萬于此故欲與足下顯其行事使千百世之後畧知今世之人亦有出于栢舟緑衣女子之上者雖攸斁彛倫反道敗徳怐愗煩寃而天下之公理猶在人心不至泯滅澌盡而天地之所以不至覆墜者有此耳詩曰我躬不閲遑恤我後夫彼已甘就屠剔剖割以遂其志此豈有顧于後世之榮名者要之僕與足下之心如此而已如足下卒為撝讓僕何望焉
  與宣仲濟書
  有光頓首仲濟足下自足下之寓吾崑山也僕始得一見以為温然君子既而聞宣烈婦之事益慨歎以為此即向所見宣王之姊也及觀足下所撰述數百言凛然如見其人又喜烈婦之有弟可托以不朽也僕向許作傳因循未及論次兹當逺役須俟少暇為之夫烈婦之所自立者難矣此理在天地間昭昭耿耿千萬年不滅傳與不傳此是吾輩事耳如烈婦則何暇於此向與浩卿語及旌表令人憤懣使者徒知藉天子命作威福寧復知紀綱風化為何物此亦非一日矣然龍逢比干當時亦何甞旌表哉人去草草明當奉晤不一
  答顧伯剛書
  有光頓首伯剛足下比承厚意非言所能謝更辱教誨以順應之説捧讀數過深用歎服論語之書孔子與其門人論學者最詳其答諸子之問仁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聼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曰其言也訒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皆自其用處言之未甞塊然獨守此心也易大傳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人心本與天地為一三代以後直為不能易簡不能與天地相似日用動作至於所以為天下國家往往増私長智用計用數無非吾性之贅疣故其治也非三代之治而其亂也其極至於三代之所未甞有來教推順應之説而以禪授放伐言之可謂發明無遺藴矣但以忠恕於一貫有精粗之異竊恐猶有所未安所謂吾道一以貫之孔子之所以為一者蓋特有所指而未發其實指忠恕而為言也曽子因門人未達始復明言之若言夫子之道只是忠恕一件以貫之耳無他道也子貢問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恕所以終身行之即忠恕所以一以貫之也豈可區别為聖人之一貫而謂之精學者之忠恕而謂之粗哉忠恕本無聖賢之别而在學者工夫分界自有生熟之殊賢人所以近於聖人聖人之所以與天為一即此忠恕而已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此子貢能服膺夫子之教而行之故夫子深喜之而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先儒乃以為非子貢所及忠恕之事苟子貢不能及而何望於後之學者道之在天下易簡而已聖人則從容自中乎道學者則孳孳修復乎此均之盡乎心而已所謂充拓得去天地變化草木蕃其實一忠恕也故一以貫之而後可以終身行之豈可斷截忠恕二字顓獨以為學者之事耶承下問懇懇併以鄙見請質焉有光白
  與潘子實書
  有光頓首子實足下頃到山中登萬峯得足下讀書處徘徊惆悵不能自歸深山荒寂無與晤言意之所至獨往獨來思古之人而不得見往往悲歌感慨至于淚下科舉之學驅一世於利禄之中而成一畨人材世道其敝已甚士方沒首濡溺于其間無復知有人生當為之事榮辱得䘮纒綿縈繫不可脱解以至老死而不悟足下獨卓然不惑痛流俗之沉迷勤勤懇懇欲追古賢人志士之所為考論聖人之遺經於千百載之下以僕之無似至厪誨語累數百言感發之餘豈敢終自廢棄又竊謂經學至宋而大明今宋儒之書具在而何明經者之少也夫經非一世之書亦非一人之見所能定而學者固守沉溺而不化甚者又好高自大聼其言汪洋恣肆而無所折衷此今世之通患也故欲明經者不求聖人之心而區區於言語之間好同而尚異則聖人之志愈不可得而見矣足下之高明必有以警憒憒者無惜教我幸甚
  示徐生書
  徐生倬學于余四年矣世學之卑志在科舉為第一事天下豪傑方揚眉瞬目羣然求止于是生非為科舉文不以從予予不為科舉文亦無由得生然予之期于生者世未之知也今年正月予逰金陵生為書數百言汲汲乎恐其志之不遂而憂予之去而失所助也予未有以答及是予將計偕北上生愈不自聊賴復為書乞所以為學者夫聖人之道其迹載于六經其本具于吾心本以主之迹以徴之燦然炳然無庸言矣心之䝉弗亟開而假於格致之功是故學以徴諸迹也迹之著莫六經若也六經之言何其簡而易也不能平心以求之而别求講説别求功效無怪乎言語之支而蹊徑之旁出也生其敏勵以翼志靜默以養實檢約以逺恥凝神定氣於千載之上六經之道必有見乎其心矣苟唯浮逞譁曄與庸同事而口舌是恣曰吾有以異于人人則非獨生欺予予亦欺生也因書以勉生且以貽二三子
  山舎示學者
  有光踈魯寡聞藝能無效諸君不鄙相從於此竊以為科舉之學志於得而已矣然亦無可必得之理諸君皆禀父兄之命而來有光固不敢别為高逺以相駭眩第今所學者雖曰舉業而所讀者即聖人之書所稱述者即聖人之道所推衍論綴者即聖人之緒言無非所以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事而出于吾心之理夫取吾心之理而日夜陳説於吾前獨能頑然無慨於中乎願諸君相與悉心研究毋事口耳剽竊以吾心之理而㑹書之意以書之㫖而證吾心之理則本原洞然意趣融液舉筆為文辭達義精去有司之程度亦不逺矣近來一種俗學習為記誦套子往往能取高第淺中之徒轉相放效更以通經學古為拙則區區與諸君論此於荒山寂漠之濵其不為所嗤笑者㡬希然惟此學流傳敗壊人材其於世道為害不淺夫終日呻吟不知聖人之書為何物明言而公叛之徒以為攫取榮利之資要之窮達有命又不可必得其得之者亦不過酣豢富貴蕩無亷恥之限雖極顯榮祗為父母郷里之羞願與諸君深戒之也舊刻入書類又或有移置别集尺牘中今按此蓋榜示學者非書牘也然無所附麗以其㫖與前二首相類姑仍舊
  與陸太常書
  前在京師天下士待選吏部者幾千人莫不相慶幸以為當今選用至公請托不行士以賕通者無道進海内清平可望以陸公之在銓曺也及執事為太常尋以言罷天下之士莫不觖然失望僕山野迂愚之人居京師不知造請而吏部門第嚴扄雖有敬仰之心亦無由而至焉幸拜今命于内庭始得望見又得隨行于露寒鳷鵲之間執事不鄙為道生平相知之素及相汲引之意言雖不行而受執事之賜多矣執事又過稱其文有司馬子長之風子長更數千年無人可及亦無人能知之僕少好其書以為獨有所悟而怪近世數代之史卑鄙凡猥不足復自振甞有志規摹前人之述作稍為删定以成一家之言而汩沒廢棄今老矣恐此事遂已也瞻望咫尺未遑詣見嵗忽云暮感愴知己之言特人申𠉀草草不盡
  與趙子舉書
  丁未嵗龍老主考吾兄在刑曺得承欵晤至庚戌吾兄以艱去遂不復相見龍老復主考撤簾後僕見之里第時孫祭酒在坐相與嘆息臨送出門有不能相舎之意京師諸公皆云龍老兩主考不以子為拙而每以失子為恨此古人之所難矣龍老云逝以龍老之心為心者惟有吾兄而已不自意間濶如此二十餘年來如墮淵海沉沒至底平生倔強亦無有望世人相憐之意而不能忘情于兄者思龍老不得見也自别後龍老既亡以為大戚而妻子相繼天歿江上之居尋遭倭奴剽掠遂棄之荆棘中薄田嵗不収重有輸糧之累祖父土尚未即窆而先人復以去年四月中沒五内痛割齊斬之不𦵏者殆至五六亦人世之所未有也獨愛嗜古人書今皆已荒廢甞于汴中得周易集解因悟古人象數之學微見其端亦復不能究竟近世多欲重修宋史以為其簡帙之多夫苟辭事相當理所宜多何厭于多僕于此書頗見其當修者以為不在于此有志數年而書籍無從借考紙筆亦未易措辦恐此事亦遂茫然矣王城兄有滇南之行道經貴陽必獲相見托此為問鄉里故舊如玉城長者亦不可多得吾兄奉璽書殿此南服有分陜之重望譽日隆不日當膺簡召非鄙人之所敢贅述者伏惟為國自愛不宣
  答朱廵撫書
  有光備員下吏實荷曲成頃者叨冐内補繫銜問寺僚長牽率以姓名通方以僭越悚惕䝉俯賜報答兹又承手札捧函不任感戢今天下第一所患爭出意見以求革𡚁而𡚁愈生數年以來士大夫殆成風俗夫水澄之則清撓之則濁以撓求清必無此理明公以寛靜坐鎮之此吳民之福也下史愚鄙所以盡忠門下且為桑梓之計不過如此伏乞採納幸甚
  上王中丞書
  前嵗自吳興還即求解任其為疵賤淺鮮於進退比數於當世士大夫真如所謂江湖之雀渤澥之鳥曽何足以為多少豈宜辱聞於門下然以明公之在位欲使天下之士皆得其所有光又受生平之知使若自甘錮於明時不一言以受其汶汶亦為大愚而有負於明公矣顧前所為書言語麤鄙不知忌諱乃辱俯賜教答不惟不加之按劔之疑而復有抱玉之喻捧凾跪讀不勝感歎今世王公大人之于貧賤之士與之相答應如響者少矣於今世而復見古人使有光之為書者亦遂不愧於古人真足以為有激於天下也敬受誨言勉自策勵於五月内已至邢治頗詢訪其職司之所宜為則校牧之事縣皆有令以與民相親而能知其疾苦且今邢之馬政頗便於民而令實能辦之郡不過以文移為所由而已郡若欲有事反為擾民而徒委之縣則無一事而民與有司皆安之此乃以無事為事者也因自喜其職之易稱顧官舎廹隘又無書齋連日積土為室編蓬為户度曲栁為架亦可庋書數千巻庭中鞭笞不行簿書稀簡可以終日閉門怡神養性賴明公在位使得苟禄免於罪戾以去為幸甚大因遣人受所得誥命附此𠉀謝無任惶恐
  與曽省吾參政書
  沈比部過浙奉短啓想已得達不才為縣無狀付之天下公論不敢因縁故知以求葢覆有如公論不明天下之責亦有所歸不肯擾擾置之胸中而復向人哀鳴也今猶有凟䀨左右者向去縣時縣學諸生保留朱大順以為首被斥此尤可笑陽司業出道州太學生李償何蕃舉旛闕下集諸生三百餘人乞留如此李償何蕃可盡斥耶王莾時吳章得禍弟子多更名他師云敞獨自劾歸殮𦵏之莾最兇暴猶以敞有義擢為諫大夫今之為暴者何甚于莾然彼非有仇于朱生惟于鄙人加嫉惡之甚故無所不至也明公掌憲越中豈容一夫濫寃如令朱生還業亦可使東海無大旱矣若區區則惟所處之詩云伊誰云從惟暴之云暴公不敢斥也伏惟諒察
  與林侍郎書
  昨進造承欵待過厚忘其隆貴而念三十年故人極増感嘆有光蓋有所欲言者自以有塗汚之負而不可以凟高明之聼因含嚅以退還别以來又自悔恨士固有所托苟以謂素知者而不告之急非也自為縣奮勵欲希古人喁喁之民稍慰拊之知嚮風矣蓋不必以威刑氣勢臨之從之者如此之易也獨其異類莫可馴擾其在上者㫖意各殊雖強與之懽而若以膠合終不可附麗以故往往多謬始知今世為吏之難在此昨得稍遷何敢薄朝廷之官爵而知其所由來有不善者以故謹避之方覺心閒而無事可以自安于田里而彼土之為不善者蝟起小民有尸祝之情而有司起羅織之獄姑以吏胥為名微文巧詆實行排䧟之計昔韓潁川以循吏而推挍蕭長倩之放散官錢吏被廹脅以自誣服馬季長儒者為梁兾書李子堅獄辭則李公死有餘辜今彼爰書出于豪猾怨仇之手者何所不至故士欲以亷名則以貪汚之欲以仁名則以殘敗之信口而言信手而書幾無全者矣使下得以誣其上賢者為不肖之噬嚙人情風俗以得勝為䧺高而閭閻之情無所自達此可大懼也古之聖賢論出處之義歸于自潔其身有光何能黯黯以受此玷公省中大官于鄙人亦雅知之更藉左右重言庶幾其可信非敢望營進而期于潔其身此亦士之自處也伏乞諒察
  震川集巻七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八
  明 歸有光 撰
  
  奉熊分司水利集并論今年水灾事宜書
  有光生長東南祖父皆以讀書力田為業然未甞窺究水利之學聞永樂初夏忠靖公治水于吳朝廷賜以水利書夏公之書出於中秘求之不可得見獨於故家野老搜訪得書數種因盡閲之間採其議尤高者彚為一集甞見漢世國家有一事必令公卿大臣與博士議郎雜議始元中諸儒相論難鹽鐡及宣帝時桓寛推衍之至數萬言而盛稱中山劉子九江祝生之徒欲以究成治亂定一家之法有光所取水利論僅止一二然以為世所傳書皆無逾於此者郟大夫考古制田之跡蓋濬畎澮距川瀦防溝遂列澮之制數千百年其遺法猶可尋見如此昔吳中甞苦水獨近年少雨多旱故人不復知其為害而隄防一切廢壊不修今年雨水吳中之田淹沒幾盡不限城郭鄉村之民皆有為魚之患若如郟氏所謂塘浦闊深而堤㟁高厚水猶有大於此者亦何足慮哉當元豐變法擾亂天下而郟氏父子荆舒所用之人世因以廢其書至其規畫之精自謂范文正公所不能逮非虛言也單君鍔本昆陵人故多論荆溪運河古跡地勢蓄泄之法其一溝一港皆躬自相視非苟然者獨不明禹貢三江未識松江之體勢欲截西水入揚子江上流工緒支離未得要領揚州藪澤曰具區其川三江蓋澤患其不瀦而川患其不流也今不專力於松江而欲涸其源是猶惡腹之脹不求其通利徒閉其口而奪之食豈理也哉近世華亭金生綱領之論實為卓越然尋東江古道於嫡庶之辨終猶未明誠以一江泄太湖之水力全則勢壯故水駛而常流力分則勢弱故水緩而易淤此禹時之江所以能使震澤底定而後世之江所以屢開而屢塞也松江源本洪大故别出而為婁江東江今江既細微則東江之跡滅沒不見無足怪者故當復松江之形勢而不必求東江之古道也周生勝國時以書干行省及都水營田使司皆不能行其後偽吳得其書開浚諸水境内豐熟迄張氏之世畧見功効至論松江不必開其乖謬之甚有不足辨者尋周生之論要亦可謂之詭時達變得其下策者矣有光迂末之議獨謂大開松江復禹之跡以為少異於前説然方今時勢財力誠未可以及於此伏惟執事秉莭海上非特保障疆圉且以生養吾東南之赤子生民依怙之者切矣邇者風汛稍息開䟽瓦浦五十餘年湮沒之河一旦通流連月水勢泛濫凡瓦浦之南相近二十餘里水皆向北而流百姓皆臨流嘆誦明公之功徳蓋下流多壅水欲尋道而出其勢如此不得其道則瀰漫横暴而不制以此見松江不可不開也松江開則自嘉定上海三百里内之水皆東南向而流矣頃二十年以來松江日就枯涸惟獨崑山之東常熟之北江海高仰之田嵗苦旱灾腹内之民宴然不知遂謂江之通塞無闗利害今則既見之矣吳中久乏雨水今雨水初至若以運數言之恐二三年不止則仍嵗不退之水何以處之當此之時朝廷亦不得不開江也天下之事因循則無一事可為奮然為之亦未必難明公於瓦浦實親試之矣且以倭㓂未作之前當時建議水利動以工費無所於出為解然今十數年遣將募兵築城列戍屯百萬之師於海上事窮勢廹有不得不然者若使倭㓂不作當時有肯捐此數百萬以興水利者乎若使三吳之民盡為魚鱉三吳之田盡化為湖則事窮勢廹朝廷亦不得不開江矣𢎞治四年五年大水至六年百姓飢疫死者不可勝數正徳四年亦如此今年之水不減於正徳四年尚未及秋民已嗷嗷矣救荒之策决不可緩欲望早為措置米榖設法賑濟或用前人之法召募飢民浚導松江姑且畧循近世之跡開去兩㟁茭蘆自崑山慢水江迤東至嘉定上海使江水復由蹌口入海放今年渟瀦之流備來年洊至之水亦救時之策也有光蹇拙非有計慮足以禆當世獨荷執事知愛盡其區區之見或有可備末議者伏惟裁擇之幸甚
  寄王太守書
  昨承明府論及水利匆遽辭别不及盡言有光非能知水學者然少甞有意考求見盧公武郡志止抄錄事跡畧無綱要今新志因之而近來言水利者不過祖述此耳甞訪求故家野老得書數種獨取郟氏二三家斷以為專門之學遂彚錄成書非能特有所見也唯以三吳之水瀦於太湖太湖之水泄於松江古今之論無易此者故著論以暢前人之㫖甞又讀禹貢注三江者訖無定論惟郭景純及邊實之論為是故定以為三江之圖明府見諭謂吳淞江與常熟縣無預有光所論三吳之水非為常熟一縣之水也江水自吳江經由長洲崑山華亭嘉定上海之境旁近之田固藉其灌溉要之吳淞江之所以為利者蓋不止此獨以其直承太湖之水以出之海耳今常熟東北江海之邊固皆高仰中間與無錫長洲崑山接壤之田皆低窪多積水此皆太湖東流不快之故若吳淞江開濬則常熟自無積水然則吳淞江豈當與許浦白茅竝論耶明府又謂揚子江錢塘江何與於吳中水利愚意特欲推明三江之説蓋自來論吳中之水必本禹貢三江既入之文自孔安國以下以中江北江為據既失之泥班固韋昭桑欽近似而不詳故當從郭景純唯三江之説明然後吳中之水可得而治也經曰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先儒亦言三江自入震澤自定文不相䝉然吳淞一江之入震澤底定實係於此經文簡畧不詳耳誠恐論者不知此大江之大漫與諸浦無别不辨原委或泥張守莭顧夷之論止求太湖之三江用力雖勞反有支離湮沒之患也但欲復禹之跡誠駭物聼即如宋郟亶時之丈尺時力亦恐未及而水勢積壅為害欲求明府先令所在畧據今日河影開挑茭蘆使自崑山夏駕口至嘉定栅橋尋入海之口則江水有通流之漸矣今春量撥賑飢之榖召募飢民或可即工又旁江之民積占茭蘆皆以告佃為名所納斗升之税所占即百頃之江兼之漲灘之税亦多吏胥隠沒官司少獲其利昔宋時圍田皆有禁約今奸民豪右占江以遏水道更經二三年無吳淞江矣若責所占之人免追花利止令随在開挑以復舊跡則官不費而奸有所逞矣有光二十年屏居江上未甞敢獻書當事者異曰吕公有意水利然以平日非相知不敢有所陳前以分司舊識因開瓦浦問及而明府親屈二千石之重敦行古誼虛懐下接且惓惓以吾民之魚鱉為憂故特有言耳然區區所望於明府有大於此者昔魏王召史起問漳水可以灌鄴田子何不為寡人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為也王曰子誠能為寡人為之寡人盡聽子矣史起敬諾言之於王曰臣為之民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籍臣臣雖死籍願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諾使之為鄴令史起因往為之鄴民大怨欲籍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他人遂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由此言之興一世之功不當恤流俗之議也區區之見要以吳淞江必不可不開即日渡江違離莭下豈勝瞻戀因還船附此不宣
  遺王都御史書
  某屏居山野不敢復自通於當世士大夫雖承明公顧念不遺衰棄而亦不能少伸𠉀謝之情負罪何可言兹輙不自量以鄉里細民之情冐有陳凟惟明公採擇焉往嵗漕卒與嘉定之民閧時廵院適在彼境見其不直頗加懲艾遂至負恨以單詞赴䑓陳訴其糧米不無糠粃之雜而亦不盡然也明公以軍國重計不容有所縱貸然猶顧恤民隠不加深究吳人莫不忻懽鼔舞歎頌明公之徳矣邇者檄下欲以嘉定縣糧赴郡治交兑民情頗有不便譬之驕兒之於慈母有不得其所欲不能不呼號而隨之此某之所以不自量而代為之言也嘉定負海去郡治二百里所往來以潮汐為𠉀又經厯太倉崑山而後至此法一行民間又増轉搬折耗之苦將來之𡚁有不可勝言者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為都輸將徭使逺者不出五百里而至諸侯地方百里中之為都輸將徭使逺者不出五十里而至考之禹貢古之輸百里二百里蓋所必計也今江南為國家奉地嵗漕自所在水次達於京師三四千里費無不出於民雖假之漕卒其實民輸之三四千里也今又加之二百里又比古之天子諸侯之輸矣夫漕卒舊法領兑於嘉定彼以泛舟之便無分毫之損也而嘉定交兑於蘇州復有雇船之役増數倍之費矣國初罷海運為轉運其始直𨽻蘇松常浙江杭嘉湖之糧送至淮安鎮江廬鳯淮揚之糧送至徐州徐州山東兖州之糧送至濟寧而以裏河船逓送至京師此所謂轉運也當時民以為不堪故改定於淮安𤓰州水次増加船脚耗米對船貼兑與軍領運此所謂兑運也民猶以為不堪故又改定於本府州縣附近水次交兑而増加漕卒過江脚耗自此民不復送至𤓰淮而漕卒自至所在州縣支運此所謂長運也國家立國厯一百餘年因革損益務求以便民蓋至於長運而其法始定疑未可以輕改也此法一動恐後之議者以蘇州不可復議𤓰淮𤓰淮不可復議徐州濟寧未知今日之民可以堪此否也夫以米石加兑五六斗是以石五六斗而運一石也况過江脚價日増月益不知其幾而後乃以長運代民之兑運民之所以得宴然於境内而使軍自至者非能使役之也實增加耗之米雇之也軍之所以不得不至者實厚受其雇而為之役也明公考求其故必不肯容易改易於其間者矣若夫糧米揷和及爭訟小莭明公稍加振飭所在孰敢不奉令况户部每年奏差主事監兑奉有專勅監兑能舉其職則明公可以無問矣亦不至啓長運為兌運之漸也國家殫天下之力以養兵一旦有事兵者至於無所用而獨驅民以戰而天下之民竭蹶以奉天下之公不知其已也是故有可痛者矣漕卒虓暴賴所在有司與之牴牾僅可少支今明公意有所偏重即異日之放縱無所不至有司承風莫敢誰何民猶以羊而禦狼也瀕海州縣自經倭奴剽掠之餘十室九空而加編海防賦調日廣至辛酉之水吳中千里皆為巨浸為百年所未有之灾當時撫院不曽奏蠲至今易銀征賠未已鄉民離農畝日在官府聼𠉀比較晝夜捶楚流血成溝質鬻妻兒投命貴室廬舎折毁蒿萊遍野蓋有所不忍見者明公甘棠之愛在於吾民今日領天下財賦百姓嗷嗷尚望於常格之外加以曠蕩之恩而嘉定之民如以驕子得罪於慈母可以少戒而不可以深懲之也况兑運一事所繫非淺是以少效狂瞽之言伏惟矜恕幸甚
  論三區賦役水利書
  有光再拜謹致書明侯執事竊承明侯以本縣十一十二十三保之田土荒萊居民逃竄嵗逋日積十數年來官於兹土者未甞不深以為憂而不能為吾民終嵗之計明侯戚然於此下詢蒭蕘有光生長窮鄉譚虎色變安能默然而已竊惟三區雖𨽻本縣而連亘嘉定迤東沿海之地號為岡身田土高仰物產瘠薄不宜五榖多種木棉土人專事紡績周文襄公廵撫之時為通融之法令此三區出官布若干疋每疋准米一石小民得以其布上納税糧官無科擾民獲休息至𢎞治之末號稱殷富正徳間始有以一人之言而變易百年之法者遂以官布分俵一縣夫以三區之布散之一縣未見其利而三區坐受其害此民之所以困也夫高阜之地逺不如低窪之鄉低鄉之民雖遇大水有魚鱉菱芡之利長流採捕可以度日高鄉之民一遇亢旱彌望黄茅白葦而已低鄉水退次年以膏沃倍収瘠土之民艱難百倍也前廵撫歐陽公與太守王公行牽耗之法但於二保三保低湮水鄉特議輕减而於十一十二十三保高阜旱區却更増賦前日五升之田與槩縣七八等保膏腴水田均攤三斗三升五合此蓋一時失於精細而遂貽無窮之害小民終嵗勤苦私家之収或有不能及三斗者矣田安不得荒逋安得不積此民之所以困也吳淞江為三州太湖出水之大道水之經流也江之南北㟁二百五十里間支流數百引以灌溉自頃水利不修經河既湮支流亦塞然自長橋以東上流之水猶駛迨夏駕口至安亭過嘉定清浦之境中間不絶如綫是以兩縣之田與安亭連界者無不荒以三區言之吳淞既塞故瓦浦徐公浦皆塞瓦浦塞則十一十二保之田不収徐公浦塞則十三保之田不収重以五六年之旱溝澮生塵嗸嗸待盡而已此民之所以困也生愚妄為執事者計之其一曰復官政之舊乞查本縣先年案巻官布之徴于三區在于某年其散於一縣在於某年祖宗之成法文襄之舊税一旦可得而輕變獨不可以復乎今之賦役册凡縣之官布皆為白銀矣獨不思上供之日為白銀乎猶為官布乎如猶以為官布則如之何其不可復也古之善為政者必任其土之所宜以為貢文襄之意蓋如此即今常州府有布四萬疋彼無從得布也必市之安亭轉展折閲公私交敝有布之地不徴其布而必責其銀無布之地不徴其銀而必責其布責常州以代輸三區之銀則常州得其便責三區以代輸常州之布則三區得其利此在執事言於廵撫一轉移之間也其二曰復税額之舊牽耗之法係蘇州一郡之事生愚未敢僭及姑言今日之易行者前王公已定耗法均攤之田三斗三升五合歉薄之田二斗二升既而㑹計本縣薄田太多而三十六萬之外乃増餘積米數千王公下有司再審歉薄之田均攤數千之米此王公之意欲利歸於下也有司失於奉行如三區者終在覆盆之下而所存餘積之米遂不知所歸欲乞查出前項餘積作為正糧而减三區之額復如其舊此則無事紛更而又有以究王公欲行而未遂之意矣夫加賦至三斗而民逋日積實未甞得三斗也復舊至五升而民以樂輸是實得五升也其於名實較然矣既减新額又於逃户荒田開豁存糧照依開墾荒田事例召募耕種數年之間又必有生息之漸也其三曰修水利之法吳淞江為三吳水道之咽喉此而不治為吾民之害未有已也先時言水利者不知本原苟狥目前修一港一浦以塞責而已必欲自原而委非開吳淞江不可開吳淞江則崑山嘉定青浦之田皆可墾議者不究其本因見沿江種蘆葦之利反從而䂓取其税自角直浦索路港諸地悉為豪民之所占向也私占而已今取其税是教之塞江之道也上流既壅下流安得而不閼乎生愚為三區之田而欲開吳淞江似近於迂然恐吳淞江不開數年之後不獨三區而三州之民皆病也若夫開瓦浦溉十一十二保之田開徐公浦溉十三保之田此足支持目前下策也生愚聞之古之君子為生民之計必不肯拘攣於世俗之末議而决以敢為之志况此三區本縣蕞爾之地在明侯之宇下得升斗之水可以活矣伏願行此三策庶幾垂死而再甦之其有徳於吾民甚大又今旱魃為灾明侯昔日車馬所過瀕河人跡所至之處禾稼僅有存者至於腹裏無復青草近經秋潦往往千畝之田枯苗數莖随水蕩漾而已救荒之策免租之議此如拯溺救焚尤不可緩者又今三區無復富户所充糧役不及中人之產賠貱之累尤不忍言乞念顛連無告之民照𢎞治間例及太守南岷王公新行事例免其南北運庫子馬役解之類此亦可以少紆目前之急也唯明侯留意焉
  與傅體元書
  昨見子敬寄來丁田文字不論文之工拙但依違兩可主意不定不曽説得向來本意有負使者郡太守採訪之盛心更望足下與子敬從老吏根究利害作一議借前箸籌之或尚可濟天下之事不在大此法起于一二小夫淺見街談巷語顧九和在告熟聞此言後來入閣鋭意更變霸州出其門下特承迎之主意原不好吳民被其流毒二十年今不攻其本却從枝葉上説殊不可曉即如撥役時必不能復使之出銀今出銀便禁不得他撥役祖宗以來一百七十年不見有司于撥役外增一役如何議書册不過二十年乃至増銀自七厘七毫至四分有竒此亦易曉原本實在變法光甫如何却極口稱贊他取于下有漸而不偏用于上有經而不過如此又何容別議耶如此論新法而反囘䕶金陵也吾等心知其害承有司虛心訪問又不端言與小民同其喑啞甚為可歎平生學時文不肯學黄口兒語以致困窮今垂老無用世之望已矣諸公壯年于天下事不可不隨事究心庶他日立朝為有用之學也
  與王子敬書
  寄來文字皆看過但説丁田開口便不是病源只因王太守變亂其勢必至有今日之𡚁今皆説其法盡善止為後來行之不善却是附和書册非當時與諸公原議不若察院原來文書反無偏主便可依他説松常鎮用舊法如何民無他議惟此何故紛紛利害便見矣不攻其本止就末流上説甚好笑縱如新太守復舊七厘八毫不㸃差只恐一二年後㸃差增加復如今日也朱子甞言論新法者不為不多能識其本原中其要害者甚少宜介甫詆以為俗也論天下事多類此如何可哉只是吾輩説不出官是西北人如何曉得欲入城商議為往來不便亦懶作文字姑俟月盡相見議之陶莭婦傳昨大風中為作得秉筆更似嚙冰雪也藁在敬甫處
  論禦倭書
  某廢棄山林之日已久天下之事非分之所宜言者顧自以世受國㤙身在江湖不敢一日而忘魏闕之下况今倭奴逆天悖暴實吾父兄子弟百年之仇恥辱明公惓惓下問一得之愚敢不自竭伏見天子哀憫元元誕布徳音明公以股肱耳目之重臣膺兹簡命俾執玉帛告祭東海之神精誠昭格百靈效順龜鱉小醜當知無遁逃之所矣昔裴晉公李中丞甞受視師之命不旋踵而元濟就擒劉稹授首克成淮蔡澤潞之功况我聖朝之威靈萬萬於有唐而明公之所以自待者豈自處裴李之下哉固宜詳延博采不遺於芻蕘之賤也某不敢為泛説以凟明聼姑就今日用兵之勢言之自倭奴入㓂於今三年虔劉我人民滛汚我婦女焚蕩我屋廬有司嬰城而自保軍衛莫之誰何盻盻焉視彼重裝滿載得氣而去徒諉曰無兵猶可也今各省之兵四集無慮十萬屯聚境上區區殘息㳺魂滅此而朝食可也而至今相持未見有必戰之計老子曰師之所處荆棘生焉故善者果而已矣孫子曰久暴師則國用不足鈍兵挫鋭屈力殫財則諸侯乗其敝而起故兵聞拙速未覩巧之久也今若是不幾於鈍乎豈老子之所謂果乎議者謂此㓂不宜與之戰在坐而困之此固一説也然窮天下之精兵散甲士於海上曠日彌月而久不决則所謂困者在我矣是不可不察也則今日之計宜於速戰而已然兵有分有合徒厚集其衆於一而不為之列屯要害廣布形勢則賊之所出必視吾無備之處而為之走集是宜觀地之要以擬其潰吳越之地瀕於大海海口之可通者數路而已既不能把扼而使之突入三江五湖之間要害之可守者數處而已又不能按據而使之横潰則將何為而可也某以為賊在川沙兵之所向能保其敗於東不潰於西耶攻其外不潰于内耶故太湖之口可屯也三⿰氵夘 -- 泖之口可屯也吳淞江之中道可屯也某甞循行江上問所謂滬瀆壘者知昔人禦㓂之遺跡即如此壘正在蘇松二府之中賊得至此則蘇州松江諸縣無日不危也故為屯壘不獨可以拒賊之入路又可以為州縣之聲援也昨者黄岡涇之㨗斬首之多以前所未有然賊復東出則賊鋒雖挫於五湖之上而蠻烟復接於九峯之間矣由此言之分屯其可後乎往賊攻州而府不救攻縣而州不救刼掠村落而縣不救府如無州州如無縣縣如無村落僅僅自保於一城之中如與人鬭而束其手足絶其黨而孤立如之何能自存也幸而此賊在於抄掠而已設有長驅之志孰能禦之是唇齒俱亡首尾衡决矣即使徒以保城為功而置百里生民於度外為人父母何以為心况京畿千里之地蕩然無藩籬之限兵之失勢莫甚於此此其不可一也凡王者之師未有不分别其逆順離散其黨與者今閩浙亡命與諸島之賊固所必誅若吾民所在被其係累而髠之以為前行以餌吾師甞聞我軍斬首級二百餘其間止有一二為真賊者則臨陣之際豈可不辨其真偽明購賞格開示丹青生活之信古之用兵能使賊為吾用而今驅之使為賊此其不可二也聚天下之兵而軍政不立斷斬不行擄掠不禁前者方䧟陣後者已奔佚是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無一前進生之計且所謂營壘行陣間諜兵械與夫分數形名虛實竒正之説兵家之所常言悉置而不講此其不可三也故今日之兵在於决機而分屯以佐其勢又當戒飭州縣之吏不宜以閉塞城闉為上策百姓之逃歸者不可逆以奸細而禁錮誅戮之至於誅賞軍令之大今之所調雜以生獠宜示中國之紀律不可為蠻夷所笑如是而戰不勝賊不滅者未之有也然今雖以殄滅為期而經畧措置非數十年不能安寧且倭性貪狠狃於擄獲之利雖有懲艾不能保其不來夫自正綂以來殆將百年及今而發如人之疾病一旦發作豈得遽止故宜考求宣徳正綂之間前之所以侵盜而無已後之所以頓息而不來則有以知其故矣永樂中廣寧伯鎮守遼東築城金線島之西北夜見東南海島中火光即知㓂至邀擊之擒斬無遺以是㓂不敢入境蓋彼懸度大海經以旬月非風𠉀不行又不能多齎糧餉賊未到㟁往往飢罷兵法無負於水而迎客無迎水流獨於禦倭宜反而用之必迎水逆擊不使上㟁此必盡之術也舎是則由外海而入内海由海入港由港入城郭如今日必至之害矣謂宜振飭祖宗之法自廣閩浙淮以至遼東修沿海列衛之政則兵不必别調也舉都司備倭之職則將不必别選也不然而恃客兵客兵不可久居設使撤還賊將復至周旋不已是兵無時而息也而民亦殫矣議者又謂宜開互市弛通畨之禁此尤悖謬之甚者百年之冦無端而至誰實召之元人有言古之聖王務修其徳不貴逺物今又往往遣使奉朝㫖飛舶浮海以與外夷互市是利於逺物也逺人何能格哉此在永樂之時甞遣太監鄭和一至海外然或者已疑其非祖訓禁絶之㫖矣况亡命無藉之徒違上所禁不顧私出外境下海之律買港求通勾引外㓂釀成百年之禍紛紜之論乃不察其本何異揚湯而止沸某不知其何説也唯嚴為守備鴈海龍堆截然夷夏之防賊無所生其心矣某身罹㓂難以與鄊邑父老熟計之此言或有近於理幸賜採擇而行之
  上總制書
  竊惟我明有天下幾二百年諸土㳟順四邊寧謐足稱盛治惟 時或猖狂然其氣雖猛悍性尚蠢直弓矢之外别無利兵中土頑民固亦有為之嚮導羽翼而衣食好尚大相殊絶又北地苦寒無物產不通質易故亦不過千百之什一耳所以去來倐忽無久安常住之想而京師輦轂之下聲勢甚重防衛甚嚴官屬衆而儲偫冨號令一而賞罰明凡所猷為罔不如意然猶不能不厪宵旰之憂庚戍之事可鑒也若今倭㓂之變則大有不然者性鷙而狡兵巧而利高皇謝絶朝貢今上禁通市舶慮至深逺矣夫何官絶私通交往習熟向導羽翼反數倍之中原虛實瞭在賊目故敢於深入自壬子嵗三月繹騷至今繇淛抵吳直犯淮揚燒刼奸滛眇無忌憚誠有國之大辱也乃今因糧於墟落藉兵於僨軍築舎鑿河畧無去意其聞風效尤者日増月益警報洶洶滋不可聞而有司類皆庸懦方其臨逼即束手兢兢幸其稍退便高枕泄泄豈惟無使之隻輪不返之意雖欲驅之出境不可得已况兵燹之餘繼以亢旱嵗計無賴萬姓嗷嗷顧又加以額外之徴如備海防供軍餉修城池置軍噐造戰船繁役浩費一切取之於民議及官帑輙有擅專之罪然此適中有司之計蓋官帑有限而取之於民者無盡蔵得以恣其侵漁耳夫東南賦税半天下民窮財盡已非一日今重以此擾愈不堪命故富者貧而貧者死其不死者敝衣枵腹横被荷歛皆曰與其守分而瘐死孰若從㓂而倖生恒產恒心相為有無無足恠者若非頃者大為蠲除恐此輩不外而倭即内而盗矣未必皆斯民之過也某頃以試事在畱都聞㓂自蕪湖迤邐南下直抵安徳門舉城鼎沸某時亦不免周章及詢之不過逋冦五十餘人而已不覺仰天浩歎椎胸飲泣者久之夫留都自府部科道而下庸流冗員姑置勿論其雕轂華韀錦衣肉食平日自謂高出羣類莫可仰視者奚啻千人乃亦寂無善計惟知填闗閉門追夫守垜與窮鄊下邑無異自此之外一切以為迂談以愚見言之大内雖多重寶終自遺害若孝陵則我高皇帝體魄所蔵神靈所宁萬一土城失守少有侵蝕百司庶府將安用哉况京軍除孝陵及江北諸衛雖殘缺之後尚有十三萬丁而官舎軍餘數當倍之既不使之出戰又不使之守城徒令市井貧民裹糧登陴一夫每日官給燒餅二枚計費銀一百餘兩每夜自備油燈七條計費銀七百餘兩典鬻供備常從後罰寃號之聲溢于衢路則平昔養軍果為何耶及某淪落東歸則聞此㓂復竄吳界凡諸有司名雖綂兵出境實皆各自擁䕶殊無互為策應之意間有奮勇前驅者豈真具有成筭非廹於嚴刑則誘於重償而文武官屬又皆在數里外並未甞有臨陣督戰者故往往以孤懸取敗卒亦不聞有不相赴援之誅是進者死而退者生前者苦而後者樂號令之不一賞罰之不明承襲䝉蔽一至於此可不為之痛心哉議者咸謂窮㓂致死吳民柔脆且不知兵本難為敵嗚呼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敗也今將既不選兵復不練其于陣法竒正懵然無知而漫使之格鬭是誠所謂驅羣羊而攻猛虎也今日之事惟君侯為重今日之權亦惟君侯為重指顧之間勇怯立異呼吸之際勝負頓殊惟君侯其圖之且東南財賦出于農田農田繇於水利某甞謬撰一書及承渥州侍御委纂圖攷其源流利害亦頗䆒竟今以倭㓂往來乃於湖流入海之道悉行堰壩冀為梗塞殊不知此㓂離海深入原不甚賴舟楫而清流既壅渾潮日漲水利不通農田漸荒外患雖除内亂必作有憂國憂民之深念者恐不當若是之舉一而廢百也伏惟君侯徳高望重謀深慮淵昔秉文衡多士欽式今本兵柄萬師恊心㤙敷如春威行如秋東南之民如離水火而登衽席脱仇讐而依父母更生之望端在今日某本韋布諸生不敢冐越第曩曽以文藝濫辱奬與今君侯專制武備正某等先後䟽附之時矧目擊危變身罹艱虞黔廬赭山剝膚傷骨亦甞冐風雨䝉矢石躬同行伍者四十餘晝夜頗能發縱㫺李白自謂雖長不滿七尺而心䧺萬夫亦竊有焉公怒私憤義不容默故壬子之秋妄作備倭議癸丑夏五更作紀事實錄不識忌諱多所觸忤冀以禆時政之萬一有司間亦行之而未能盡也兹敢復綴所聞見僭溷崇覽伏惟君侯少霽按劍之威亮其懃懇之衷不計蕪陋之詞得少垂察焉則曷勝幸甚按是書作于甲寅嵗時府君以孝㢘家居今云以試事在留都似是代人作者後又云撰水利書纂圖考作備倭議及韋布諸生不當冐越等語又似自署名者諸刻既不及之鈔本但稱某而不書名今姑從之
  與沈養吾書
  來書極荷相念之至山妻在殯便欲權厝又大草率以此遲疑累日幸少平靜而賊勢日横十一日始攢于西園方工未訖前晚有沙船泊市中市人皆驚恐夜走不絶天明始定今亦惴惴然如在邊塞望𠉀風塵即為走計耳宅内生聚不下百口一舉足皆有流離之苦不得不稍鎮定之所論賊勢正如此東南承平日久吏無知兵者若使知古方畧一太守縣令能辨之矣今嬰城自保不發一矢忍以百萬生靈餌賊令賊得氣將來蔓衍未知其所極也聞蔡操江奏倭冦不過三四十人皆蘇松人欲反耳徐閣老以闔門百口保無此事又聞近日任少府獲賊帥于蔡衙前未知信否有便更乞寄示賊據新城䧟上海今其意在南翔專𠉀若到南翔即携家行矣匆匆殊不盡東倉之勝足以少創之昨日㷊燒上海畧盡其勢未已也欽甫時相見否并為致意
  崑山縣倭㓂始末書
  倭冦之變起自上年三月初旬雖絡驛無虛日亦惟騷動縁海尚未敢深入猶懼歸途之有梗也乃今糾合既衆嚮道既明又知吾民不素習兵不豫備遂𦕈無忌憚今年四月初七日警報直抵崑山官民閧然方填門塞闗為城守之計而都司梁鳯適承撫按文檄綂處兵八百來守兹土士民倚為長城詎意貪懦無狀坐受宴犒托言屯扎該境遥為聲援竟爾招搖逺去分兵四逸半從鹽鐡半從周市沿途剽掠吾民驚竄自是要害無守十三日午時賊船五十餘隻賊徒三千餘人逕泊新洋江口直犯東門肆力攻圍烟熖燭天哭聲動地其接踵而至者又無慮二三四倍夜則桅燈如列星旦則吹螺舉號蜂附雲集較之他處猖獗尤甚而梁鳯乃于十六日自常熟復入郡城若不與聞者十七十八等日賊遂造雲梯二十餘乗攻擊東北二城勢極危廹賴官民悉力拒守幸以不破當夜鄊士大夫蠟書募敢死士縋城而下自間道往請救于代廵孫公十九日即䝉復委梁鳯提兵應援而梁鳯又復遷延六月方至崑山縣西九里橋索取軍需聲言每名要銀五兩乃始進兵奈此時民窮歛急本縣素乏羨餘不能一時卒辨意不相愜復退屯兵真義地方偶與賊遇勉強一戰貪其輜重反致大敗火藥銃礟半被擄去而遺落田野為村民俞辟等所埋蔵者又不可勝數設使天不佑民盡以藉㓂其聲勢又何如也是日又復遁入郡城誑言吾軍一至賊徒盡散民不被殺屋不被燒麥盡刈而苗盡栽矣一時上官咸謂信然遂不復以崑山為意賊覘知援絶勢孤二十四日復以雲梯三十餘乗攻東南東北二門是時不獨燕尾劍稜勁鏃加以佛郎鉛錫大銃一時合發城中辟易危急十倍于前不得不再行請救而孫公惑于梁鳯先入之言頗有難色差官張國維頓首號泣具道梁鳯不才之狀乃益以沂邳及山西兵三百餘人本府義勇二百人復遣梁鳯綂之以行其答鄊士大夫書則有兵雖可用將官懦怯某再三責以大義而翁公則有促之不進為之奈何等語愚意其使貪使過責後效以蓋前愆未可知也時太倉陶指揮所募欵兵適至又命二守督率併進意在刻期勦滅而梁鳯逗留如昔自初七日受檄出師越四日尚駐維亭本縣既備糗糧旋復臭腐且動以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為詞雖張公亦莫得而誰何也賊乗此間又于初八日聚衆四千餘人雲梯無數布列東西城下百計衝突傷害甚多而官民拒守益力殺死賊徒數亦相當至昏時賊始稍退復移屯城西林中蓋富室佳園惜不忍毁故遂為賊巢耳次早皆負門扇接造飛梁碾駕衝車直逼城中發掘甃石鐡椎扣門聲如雷震百萬生靈命在頃刻而人心愈奮爭出死力用生芻松脂麻油燒燬衝車更從樓上穿板灌注灰湯墜擊殺其魁名二大王者及夥賊數人賊始退去是時闔城士女搖動驚惶縊溺而死者數人引領援兵復不見至初十日夜分生員龔良相徐倬傅繼善奮義冐死請兵十一日黎明遇梁帥于六市舖西距縣尚三十餘里反覆哀懇而梁鳯驕蹇有加賴張公督促前進欵兵踴躍東向氣䧺志烈不負狼名梁帥徐徐既至有司選地扎營梁鳯仍稱該地四靣阻水不可遏敵復退屯九里橋外欵兵孤懸勢難野宿姑納城中待梁并進府縣文牒祈請再三方至開門延入欲加慰勞已先計縱沂兵逸去為媒孽之地矣方議出攻乃又妄申本縣按兵不發于是憲符嚴責十五日張二府督梁鳯合兵大舉本縣義勇導引欵兵直搗賊窟血戰方酣而諸兵遙望賊來即麾奔潰多自溺水甲騎鎧仗半為賊有欵兵益進殺傷賊徒二十餘人而後援不繼致有陣亡擠水之禍于是更令逃軍造為厚欵薄沂之謗欺罔上官致使是非不明功過莫辨假令有司誠有厚薄亦不過視上官意向而士卒得以厚薄為去留則將焉用彼帥哉其失機誤軍之罪恐不可推托于厚薄也儀部王主政不忍官民罹此荼毒受此萋菲挺身冐險仗義執言乃至暴沒皆憤憤不平之所致也人之云亡邦國殄瘁時事如此可勝嘆哉其原蓋始于當道先有欵兵防衛無錫以厚其故人而梁鳯亦不欲強顏再入崑境各戾初心遂相搆煽殊不念崑山之與無錫均為朝廷根本之地况上㳺土崩下流瀾倒又必然之勢也豈宜有所偏重哉是時我軍雖未収全功而欵兵聲已讋服賊胆遂相引去殺遺民燒遺屋數十里烟火不絶者又四五日以泄其餘憤蓋自四月初七日至五月廿五日孤城被圍凡四十五日臨城攻擊大小三十餘戰以不教之民當日滋之㓂内無張廵許逺之畧外無蚍蜉蟻子之援城之不䧟皆天也其六門並攻被殺男女五百餘人被燒房屋二萬餘間被發棺塚計四十餘口是皆就耳目之所睹記者言之其各鄊村落凡三百五十里境内房屋十去八九男婦十失五六棺槨三四有不可勝計而周知者君門萬里未能遽達雖密邇當道豈皆盡得其實哉互相䝉蔽以期逺罪賊何幸而民何辜也彼梁鳯若始能不離該境則賊安敢遽爾深入中能力戰不退則賊豈敢直擣郡城終能如期急難則賊豈敢衝城鑿穴貽崑山之禍者梁鳯也乃又餙詞駕罪欺天乎欺人乎更有大可怪者其欵兵先登歿陣其渰死者皆縁邳處二兵爭先奔潰擠入洪流性不善水又甲重不能振援遂至胥溺非泊水而被渰者此情可矜法所應恤彼二兵正當正其望風奔潰之罪以示懲勸乃今與欵兵一體加厚何其顛倒之甚耶嗚呼處敗軍若此良民無故被殺者流血成川積骸如山又將何以待之哉甞考吾崑自有國以來未甞被兵燹有生聚而無教訓故今遭此皆錯愕相顧束手無策不得已為堅壁清野之計縱賊猖狂莫之敢抗其受禍亦獨慘于他處今之急務莫若廣濠塹造月城築弩䑓立營寨集鄊兵時訓練鑄火噐備弓弩積薪米蓄油燭其周廻近城林木須斬去里許以絶埋伏塋塚有碍城隍者宜量給地價為遷𦵏之費而十家為甲之法尤所當嚴其男子十五嵗以下凡成丁者盡令編報排門粉壁每甲推長一人稽其出入若有靣生可疑雖係商賈非累年土著無父兄承傳者亦須根究庶使内賊不出外賊不入而奸究之徒無從造釁矣至于撫疲民蠲逋税勘荒田尤時政之大端而動支官銀又便宜之要術葢事有常變有輕重處常則倉庫為重而武備為輕處變則軍旅為重而財用為輕况居官行法自有大體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所謂公罪者正今日動支官銀以濟時艱而為法受惡之類是也况既上官文移則操縱由已雖不宜冗濫又何必拘拘常格而自取窘縮哉且安富之道周官所先勸借可暫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以有限之大户而欲應無窮之巨㓂吾不知所税駕矣凡此數事果能斷自乃心豫有成筭則用足兵強形勢險固人心堅勵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賊來犯境便當横出四郊與之一决又何cq=334必填門塞闗懸懸外援之望不獲其用而反受其害如今日之寃憤哉愚沗與守城與賊來去之日相終始目擊慘毒所不忍言姑計其始末以備他日邑乗之紀錄其他處置畧具備倭議中有民社之寄者尚其鍳此衷悃毋以出位為罪幸甚幸甚










  震川集巻八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九
  明 歸有光 撰
  贈送序
  送吳純甫先生㑹試序
  予為童子時則知有吳純甫先生長而登先生之門悦而忘其歸也葢世之所謂慷慨魁磊之士吾必曰先生焉先生精於學邃於文熟於事少時為縣大夫郡邑長者所推重當道者往往歎息期以大用指日以望既而摧抑頓挫者幾三十年先生自負瓌偉不見施設獨喜為人言之人無賢愚見者傾倒自少年學子稍知向方者必引而進之士之有志者亦皆歸先生每從嘉林修竹間紆衿方履笑詠相隨殆無虛日時有質辨剖析毫髪議論蠭起羣疑豁如雲披雨霽天清日明其於天下之利害生民之得失常有隠憂於其間天子中興慨然有志於三代之治詔書數下所以修明千百年之廢典者不一事悉先生之所甞言者故與先生逰者皆去為顯官先生獨為諸生揖讓進退自若也嘉靖辛夘先生始發解於是將上禮部服王官有日矣皆喜先生之遇而又惜其晚也然君子之論不施於早晚之間而施於遇不遇之際不以徒遇之為喜而以得所遇之為樂予惟國家以科目収天下之士名臣將相接踵而興豪傑之士莫不自見於其間而比年以來士風漸以不振夫卓然不為流俗所移者要不可謂無人也自餘奔走富貴行盡如馳莫能為朝延出分毫之力冠帶褎然輿馬赫奕自喻得意内以侵漁其鄊里外以芟夷其人民一為官守日夜孜孜惟恐囊槖之不厚遷轉之不亟交結承奉之不至書問繁於吏牒餽送急於官賦拜謁勤於職守其黨又相為引重曰彼名進士也故雖犖然肆其恣睢之心監察之吏冠葢相望莫能問也居無幾何陞擢又至矣其始羸然一書生耳才釋褐而百物之資可立具此何從而得之哉亦獨不念朝廷取之者何如用之者何如爵禄寵錫之者何如也豈其平居無懇惻之意歟將富貴之地使人易眩失其守歟世之所倚重者盡賴此輩而如是彌望君子蓋以為世道無窮之慮焉初先生與余論天下事予未甞不竦然又默然有感也以為在位者皆以此為心則天下可以無事然而先生不遇也今先生遇矣得一人於千百之中不可謂無獲也障流波於奔潰之日不可謂無力也以其向所言者而從事焉則猶饑渇而飲食之也夫趨俗之士師師持正之士諤諤夫諤諤非幸也然天下之事彼不為而此為之倡者一人隨者十人則固當有聲氣之同者若是而相與持天下之勢君子又以為世道無窮之幸焉故予謂先生不謂之晚而如先生乃可謂之真遇也若彼碌碌者徒雖襁褓而朱紫日唯諾於殿廷吾不謂之遇也因書以為别按辛夘為嘉靖十年府君時年二十有六耳文章議論已如此
  送夾江張先生序
  昔者天下初定士之一材一藝咸思所以奮起樹立以自見於世而上之所以甄别進退激揚風勵之者靡不至天下之小官其名甞達於天子之庭朝而為善夕以聞於朝而旌擢之命加焉夕而為惡朝以聞於朝而誅削之令加焉故懐不肖之心者懼而不得逞有一命之寄者皆以自愛而不輕棄其身夫是以能鼔舞變化一世之人材而賢者恒自下僚崛起卓然為天下之望蹋冗無能之徒終身沉淪而不敢有分外之思承平既久士無賢不肖率以資叙交馳横鶩布列天下之要位以行其恣睢之意窮閻之民愁苦籲告而扳援慿藉巧文掩䕶時得忠勤之褒至於仁人志士不幸偃蹇於卑服竭力以行其所志而䝉其㤙者交口賛頌上之人猶掩耳弗聞而獨以其意制輕重於其間公論在於下而上弗知有識之士所以掩鬱䘮氣而長歎也吾師夾江張先生司邑之教寛和樂易不設防畛而介然之操不為勢利之所沮屈周知士之所急時以從容數語洞析其情而先生之愛士與士之愛先生不啻如家人父子邑之人自薦紳先生下至於市井之童稚皆知其賢廼者有同州之命莫不咨嗟歎息為之徧訪士大夫之宦㳺長安者知其風土之不逮吾吳中而以為憂又以為先生之賢宜得顯擢使出於格例之外而顧復奔走於常調是所以益抱無涯之恨而傷公論之未明也夫天下之官上自公卿下至於州縣之吏其等級不知有㡬而數之至於學官此豈有意知其可否而黜陟進退之者然則又烏能知吾邑人之情之如此也哉予為弟子員事先生于學官者四年見先生再遭子壻之喪孀女寡婦年老撫抱㓜孫客居萬里之外先生之官又世之所謂窮苦寂寞而無聊者而處之裕如未甞有愠色則區區計較於毫毛之間者非先生之情獨予與邑人之情不能己者如此也
  送李亷甫北上序
  西川子與余同庚也同業也又相善也今秋予為考官所黜而西川子以易舉為第三人予葢釋己之憂而為西川子之喜雖然西川子將仕矣至京師天子臨軒而策焉廟堂賢公卿矚目以待焉服官而執事焉一言之善一事之得天下有被其福者一言之否一事之失天下有被其禍者國家聚天下俊乂冠冕而禄食之非以為西川子榮也西川子今又不若吾徒平日相與肆意侈志時有悖繆口耳出入而已有利害將不及於里閈也予於是釋己之憂而為西川子之憂西川子淳謹和易與之居終日無忤推其心於忠君愛國油然也而予惓惓之心猶有不得已者西川子既束裝矣予病不能從祖道則使人謂之曰異日子得賜告而歸予將以舊言騐之也
  送王汝康㑹試序
  吳為人材淵藪文字之盛甲於天下其人恥為他業自髫齔以上皆能誦習舉子應主司之試居庠校中有白首不自己者江以南其俗盡然每嵗大比棘圍之外林立京兆裁以解額雋者百三十五人耳故雖方州大邑恒不能三四數至或連嵗無舉者有司以為恥若吾王子之家乃嵗占其一人往年汝欽進士光州大夫伯仲相繼震耀於閭里其踈屬不論也斯亦奇矣初予與王子居留都下賔朋環坐王子每論及試事輙言文而不言命以為是舉若探諸囊中予頗怪訝其言既而服其决也吾知其進於禮部亦若是焉耳抑吾聞之君子不頌人以已然而譽人以當得請言服官之道可乎夫道之用散於天下人與己而已人不知己不足以行志已不知人不足以及物狥人以通者其失則流固已以私者其失則傲故君子有忠恕之術所以一人已廣徳意事上澤下而達其仁於天下也自科舉之學興而學與仕為二事故以得第為士之終而以服官為學之始士無賢不肖由科目而進者終其身可以無營而顯榮可立望士亦曰吾事畢矣故曰士之終佔畢之事不可以莅官也偶儷之詞不可以臨民也士之仕也猶始入學也故曰學之始夫是以不得於預養而倉卒從其質之所近其柔者巽懦而不立而剛者又好愎而自用佞者淟涊以自謀而直者矯激而忘物寛者廢弛而自縱而嚴者凌誶盡察而無所容如是而曰古今之變道之難行夫豈其然乎君子之仕以任事必觀其勢以達志必盡其情以振法必歸於厚其剛也似柔其直也似佞其嚴也以為寛也若是所謂忠恕之術推而行之無古今也夫誦詩三百而可以授之政者非徒以博物洽聞之故也蓋涵濡於三百篇中而其氣味與之相入則和平之情見而慈祥愷悌之政流矣唐虞知人之目教胄之方思欲得而用之皆取於是也是以其氣長而其量宏畀之以富貴而吾亦有以受之矣富貴之於人其不至不能強其至不能拒故有以受之吾見若百川之注大海而不盈也王子與予有姻婭之親予故不覺其言之複云
  送縣大夫楊侯序
  大夫同安楊侯之宰崑山也毁斥梵宇創造書院進有光等數十人於堂時加訓廸不以政繁為解衆方相與飭勵趫然有思奮之心而侯以徴書北上於是諸生恍若有失相顧慨歎而言曰古之善為政者能合衆私以成其公使為民者樂其教化之實而士者慕其禮衆能私之故無不徧也侯有愷悌之政平夷靜息民以順習頃者患税籍之紊豪猾縁以飛走莫詰其端侯為之按畝出税搜刔伏匿深為百年之計是侯有大賚於民也而民相與私侯於田畝侯以學校修廢舉墜惟力所及呈藝較課而上下之無有所偏愛是侯於諸生無不至也而諸生相與私侯於學宫如吾數十人者之不肖而侯不鄙夷甄陶奬誘深荷知己不倦之意而吾數十人者復相與私侯於書院則侯之行也獨不可以致其私於侯乎有光曰稱頌徳美非所以報知己也欲以一方之故而滯賢者非所以示廣也愚願有陳於侯焉天下之事不知者不可以言知之而不當其事者不可以言知之而又當其事可以言矣東南之民何其憊也以蕞爾之地天下仰給焉宜有以優恤而寛假之使展其力而後無窮之求或可繼也比者仍嵗荒歉主計者若捧水然惴惴焉懼有所滲漉有司之奏報日至而徴督日促經二大赦流離轉徙之民日夕引領北望求活於斗升之粟而詔書文移不過蠲逺年之逋非奸民之所侵匿則官府之所已徵者也民何頼焉東南地方物產雖號殷盛而耗屈己甚非復曩昔並海之區惟賴水利蓄泄而專官雖設漫無所省今民水旱一仰於天譬之植菓者必有以裁培灌溉之而後從而収其實今則置之磽瘠之地蔽其雨露而牧之以牛羊葢取之惟恐其不至而殘之惟恐其不極如之何其不困也今民流而田畝荒蕪處處有之雖以侯之愛民支左持右然掣於前而肘於後其不能如侯志者多矣天子興致太平制作禮樂一宫之廢動以萬計有司奉意承命未甞告乏而獨不肯分毫少捐以與民為千萬年根本之計何也昔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史無可見之事而獨稱其薦賈誼者夫誼以少年書生混迹窮巷吳公何以知之至觀其論天下大計乃知誼之言必有以當吳公者由此言之使誼未用則誼之策吳公必能言之矣愚以是私於侯可乎衆曰然遂書之
  送何氏二子序
  自周至於今二千年間先王之教化不復見賴孔氏之書存學者世守以為家法得以治心養性講明為天下國家之具而孔氏之書更滅學破碎之餘又不復可以得其全其有足以意推而較然不惑者不過什之三四而已而儒者先後衍説作為傳註有功於遺經為甚大然在千載之下以一人一時之見豈必其皆不詭於孔氏之舊而無一言之悖者世儒果於信傳而不深惟經之本意至於其不能必合者則寧屈經以從傳而不肯背傳以從經䂓䂓焉守其一説白首而不得其要者衆矣間有不安於是則又敢為異論務勝於前人其言汪洋恣肆亦或足以震動一世之人葢漢儒謂之講經而今世謂之講道夫能明於聖人之經斯道明矣道亦何容講哉凡今世之人多紛紛然異説者皆起於講道也予以為聖人之言簡易明白去其求異之心而不純以儒者之説閡之必有庶㡬於所謂什之三四者南陵何氏二子自蕪湖浮江而來千里而從予於荒野寂寞之濵予常以是告之二子未甞不以予言為然也嵗暮辭予而去惜二子亦方有事於進士之業而未暇於予之所云然二子要為知予而其志意非苟然者昔揚子雲作太𤣥以示劉歆歆號博極羣書予獨怪其無一言論𤣥之是非而直以後人覆瓿為憂顧於歆之意何如耳後之人奚暇論耶至䧺之弟子侯芭獨知好䧺書予非為䧺之學者而士之知與不知則千載同此慨也
  送宋知縣序
  宣宗章皇帝時蘇州守臣以吳中賦重抗䟽為民請命一時雖未及大有恢張以沛曠蕩之㤙而詔書裁減徳意甚美時又專委重臣經地物貢其法至為纎悉此非樂為是繁碎亦因土之宜順民之性不得不然也嵗久弊滋吏胥縁以為姦議者不深惟立法之意務為一切以求簡便名曰未甞紛更而實大變祖宗之舊衆從而和之以為真得變通之宜而三吳之民陰受其禍已數年矣税籍日以亂鈎校日以密催科日以急而逋負日以積故為吏吳中者督賦為尤難宋侯之為崑山也寛不廢法威不病民承𡚁壊之餘税辨而民以和而侯尤深言舊制之宜復為書白於大府大府未能行也於是侯以徵書北上當為天子近臣得條上天下事此可後乎蓋國家仰給東南以區區一隅供天下財賦之半至於今而力竭氣盡已不勝其𡚁又重之以紛更譬如人衰老而服烏喙其亦難以久矣夫法之沿也不可易變法之變而不善也不可不復或謂紛更已定懼再更之難豈不大悖哉崑山之東鄙土瘠而民尤貧均税以來困蹶益甚嵗復薦饑侯加意撫恤向之逃亡者鵠形鳥靣爭出供役而于侯之將行莫不悲哀如失父母哿矣富人哀此㷀獨侯之徳政於是尤著其父老以予之寓東鄙也乞文以送之惜予之不文無以道父老之意獨述其所聞見以贊侯之行云侯南陽人峕嘉靖二十四年八月也
  送郡太守厯下金侯考績序
  吳郡為太伯建國秦置守而屬之㑹稽迄漢中葉人物財賦甲於東南唐以降繁盛極矣今為王畿千里甸服之地太守比古寰内諸侯尤號尊重星紀分野環以大海滙以具區原田沃美生物鬯遂水陸之珍包匭筐篚之貢纎縞茶紵空方之輸三服官者不論也一嵗中漕挽委輸至四百萬鄊邑之秀鳴佩執玉接武天朝四方之賔奉符乗軺絡繹于傳舎名為列郡隠然一大藩云是以任是職者必天下之選金公以濟南名儒奮跡甲科為材御史奉使持節風行閩嶠天子憂憫元元思維股肱之郡根本之寄疇咨在庭無踰於公俾以臨治焉嵗在壬子當報政之期於時清風徐來騑駕初發州縣屬吏相率祖道於都亭某周覽閶闔之墟緬懐前政如韋應物白居易之風猷逺矣國家稽古為治妙選良二千石二百年來鴻名大徳嫓美前古稱於父老之口代不乏人然當天下無事休養滋殖累世熙洽吏治寛緩莭目䟽畧雖賦役繁重而蠲貸之政屢下是以為郡者得優㳺其間慕尚前史循良之治煦嫗覆育以達其慈愛之心至於上計述職得與文學法從錫晏賦詩而璽書屢下用周漢增秩進秩之典焉今承平日久吏治抏敝疆場靡寧詔使旁午責數年之逋負於俗奢民貧災殣彫瘵之餘寛之則廢上之供急之則傷民之命自非識時通變之材其於上下損益之際未能調劑之不失其宜也公於是時鎮以寛靜處以宏簡不震不竦能使上安而下服之可謂難矣某常有事郡中望公進止肅肅詩曰敬慎威儀維民之則又曰古訓是式威儀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賦公其有焉自惟生長濟西去厯不二百里鄊里晚進仰止徳聞非一日矣今承乏為吏得與趨走之末瞻望徳容每事依以為師法誠恐此行用漢刺史入為三公之例留之䑓省則何以慰吾吏民之思哉是以與諸屬吏道其所以而書之以為序此文舊本中或汰之今仍存
  送郡别駕王侯考績序
  周官小宰以聼官府之六計𡚁羣吏之治一曰亷善二曰亷能三曰亷敬四曰亷正五曰亷法六曰亷辯夫善能敬正法辯六者於吏事可謂盡矣而必以亷為本蓋非亷不足以𡚁羣吏之治是故吏之亷者非獨無傷於民財而已推其所為無非利於民者也吏之貪者非直傷於民財而已推其所為無非害於民者也何也亷吏之所出不以己私與之則盡亷讓之為也能狥人之情者也雖偶有失焉亦一二而已矣貪吏之所出必以己私與之則盡攘奪之為也不能狥人之情者也雖偶有得焉亦一二而已矣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變乎天下有道則吏莫肯為不亷此孔子所以謂之先變者也吳為東南財賦之藪嵗漕之所入常以一郡當天下之半地大物阜號為殷富往者倭夷自外海轉入吳境仍嵗侵擾天子震怒數誅易撫臣調天下兵屯海上師出逾年無功民既苦侵暴又有供億之擾吏復乗時以為姦利蓋蠻夷之禍固本吏治之所致迨軍發繁興黠猾拏攫利端無窮則吳之子女玉帛不獨填委于滄波浩渺之中而亦潜輸于刀筆筐箧之間矣自前嵗携李告㨗倭亦不復大至稍稍向北海以去民媮得暫息然海防未撤警報不止尚未有息肩之日也故甞以為欲倭冦之無侵害在於使民得安其生欲民之得安其生在於吏治之良求吏之良者無他亦無總於寶貨而已天子與二三大臣重惟東南之寄慎選牧守得雲中温侯宣布詔條振舉綱維威愛並行百姓喁喁有太平之望而廬陵王侯實為之佐時屬邑長吏多缺計到官以來在郡之日少而單車往來遍厯所部東自瀕海旁縁大江渉五湖之區久者經年近者數月最久至于崑山百姓以為非能屈侯以百里之寄乃復見漢世郡太守刺史行縣故事而加親且久者也侯為人清亷不擾真有郤金暮夜飲貪泉而不易之操是以百姓悦而安之屈侯於縣本非所望而人情狃習反若所當然者則於其去也其能不戚戚以悲乎於是鄊進士有光等餞於江之滸以為是不能忘者民之情也而摛辭以述侯之盛美吾徒之職也遂書以序其行
  送南京虎賁衛經厯鄭君之任序
  國家更前代樞密之制以五都督統天下兵留守四十八衛京軍分隸之而錦衣等上十二衛無所隸屬為環衛之師天子之親軍也虎賁葢其一焉虎賁氏自周有之虎士八百人掌先後王而趨以卒伍守閑宫門從遣徵事四方以為行衛在漢則屬之光禄勲與中壘屯騎歩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為八校尉虎賁中郎將挿兩鶡尾紗縠單衣虎文繡袴為武衛之貴選國家存其舊名而職掌無所異自永樂建都六宫百官皆遷於北然皇祖宫寢官司留于南者如故而兵衛亦無改焉依阻長江控引南北祖宗之慮逺矣承平二百年不特諸曺職務清簡而禁旅閒靜無事其佐幕之官日乗馬具名刺相過從飲酒逰山而已自頃海上之警江淮之間往往騷動則留守百司亦有不能一日宴然者况環衛之重寄乎臨安鄭君初佐太湖縣以能治劇調吾崑山崑山在海上當㓂衝君選練民兵教閲有法莅事未㡬承檄造舟于閩越嵗始還而京幕之檄又至葢以上官素知君故遷轉之亟縣人雖惜之而不能留也以君之才往贊戎政其必有以自見於有事之日者矣抑定鼎之初所置十二衛四十八衛皆天下精兵皇祖所以仆楚舉吳廓清海甸收閩越取中原拾宋掇秦制趙㧞燕者乃今部伍殘闕至無兵可補其廢壊之由歟所以當修復之故不可不思也詩曰豐水東注維禹之績四方攸同皇王維辟又曰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願君以為居保釐之任者告焉
  送太倉守熊侯之任光州序
  昔儂知高反嶺南有衆萬餘人所過如破竹吏民皆望風走天子以謂縣官素不設備而責守吏不以空手捍賊宜原其情故一切輕其法凡失守者皆奪兩官惟能任屬大將使盡其材能之所宜卒走智高嶺南以平國家太平日久東南吳越之區山川秀美物産饒富民老死不見兵革吏以期㑹鞭笞集賦税而已不過三年輙得京朝官以去故天下士集於吏部皆指以為樂土一旦倭奴來海外慿陵内地則大江以南之州縣無不騷動吏非素備嬰城自守惴惴不能保當是時朝廷雖有命將而吏以罪罷去者時時有之議者謂宜責守城之事於有土之職而戰勝共武之服有將帥在也吏或失守當如皇祐之詔今熊侯守太倉太倉東邊海上賊入境即犯之如是三年而城不䧟宜在褒賞之科而為使者所劾落職為光州固始縣幕官吳中士大夫莫不歎惜之昔嶺南之賊敢於攻城而今海島之賊利於掠野故城之能全者不難而太倉之城為賊衝其全為獨難而侯之賢尤著聞於人侯為人凝然有氣度雖倉卒擾攘之際能從容以不亂羽書狎至而安閑自若武夫悍卒見之帖然不敢出聲此亦才氣有過人者而州民之所恃以為安者也天下無事使者乗勢作威福以升黜州縣之吏唯其意之所之而民之好惡莫恤也若軍興之際賞罰注措一舉手揺足之間而死生存亡於是焉繫而猶以私意行之不知其何以為心海上之役于今三年百萬之師每戰輙衂原野暴人之骨川澤流人之血東南之禍亦慘矣由其道而不變吾不知其所窮也方賊之初至有姦人為間挾大吏以謀賺城登高指顧萬目所見侯先其未發使人擒之大吏媿汗開門夜走若非侯破散其謀賊必據太倉城其禍當不止於今日矣前年之秋賊乗西風歸島嶼餘黨數百人為官軍所圍假息南沙或以為窮㓂宜開其一角使者不從檄侯與諸帥固守廹嵗暮諸帥皆去侯自度力不能獨支亦解圍以歸賊得乗船而逸使者之所以劾侯以此兩事夫南沙之責當有所分若姦人為間乃侯之所擒而反謂侯薦其人於大吏凡所刺舉以好惡變亂失實類如此於是侯將行其素所奬㧞士州學生張元䝉等來告謂予素知侯不可無一言吾聞侯待罪虎丘寺日以登臨為樂窮五湖之勝己而受帥府之檄使還州募兵州人父老前後歡呼如見父母而侯以罷官臨其州之人自以無媿色予乃區區若為之自䟽者蓋以為吾東南無窮之慮所不能不致其怨憤之辭實亦州人之志也
  贈陽曲王公分守太倉序
  陽曲王公為郡之三年遷河南按察司副使治兵昆陵尋詔以常鎮舊并蘇松命公復還理所於太倉公職任師帥以文學餙吏治至是忽寄兵戎之任而朝野無異議若其素然者常以謂人材之於世其具有不同苟以受命效職不過文書獄訟食貨兵戎河渠之事其治辦往往亦多可觀然此特自秦以來所謂吏事而已古之所謂大任於天下要以讀書學古識治務知大體之為先有非俗吏之所能者是以不屑於文書獄訟食貨兵戎河渠之事而可以無所不通公起進士守河南某州日與諸生講論文學其佐大名亦然三遷至吾郡郡號人材淵藪公奬進人士孜孜不倦當兵荒彫瘵之餘能以寛靖無事而治以此推之將屯百萬之衆可以知其不勞指麾而有餘裕矣海内承平日久一旦外侵内侮豈武力之未競所以治之之道未盡也昔任延為㑹稽都尉聘請高行待以師友之禮遣功曺奉謁修書記於龍丘先生郡中士大夫爭往歸焉後為九真武威所至立校官興儒學而徼外蠻夷保塞匈奴種羌絶不敢出儒者之於兵戎豈異事哉公以壯年名位日進身為大吏而問學如諸生此古大臣宰相之事也有光無所用於世未甞敢交州郡而公特加優禮雖孤栖江海之間自以得所嚮依自公在郡嵗一再見己如朝夕見之矣其在昆陵嵗不一見如旬日見之矣常恐一旦逺去而今返駕於吳葢枯槁沉溺之中津津然如有生氣以有光之於公如此凡士之於公可知也今嵗禮部㑹試及對大廷魁天下者皆吳士公長育作成之效已見於此而明堂棟梁之材公所甄識猶或有未盡出者自此將乗運而起為國家社稷無窮之計豈區區吏事之所能及哉公提調所貢士王執法以公之至太倉也郡士大夫皆往為賀執法門下弟子獨宜以文字贊述公之盛美以有光有一日之長又最知公者推使言之而為序云爾
  送吳郡别駕段侯之京序
  自東南有倭夷之警朝廷于額外増設官吏無慮百數今年撫院奏行裁省悉送上部别駕蒲州段侯以海防至當行時屬縣崑山缺令侯方署其事朞年民便安之而不忍于其去吾鄊之進士二十有四人按故事有贈行之文不以有光無似辱使序之葢天下之所須者才也才不足以當其任與之百里之地蹐蹐焉常若無所措其握持膠固自以為能有所執而大者往往廢弛頽靡而不自知其明與力僅至於其小者而敝蹇強戾不勝其恣睢之習民何以堪之蓋孔子之門論為政詳矣取其果與藝與達者宜若非政之所先然非是三者莫能得乎人情也故甞論牧民者譬之操舟使之張則張使之翕則翕以能得乎風與水之情也不然未有不敗者也侯有通敏之才於賦籍兵瑣一覽悉記獄訟大小無不立决而取舎縱操皆合於情故自士大夫至閭閻之小民咸便安之侯甞令嘉祥矣又倅淮陰矣能以治兖者治淮治淮者治吳風土習俗夫豈盡同其達乎人情一也故甞論牧民者譬之父母之生子為之擇乳母焉其乳母或以他故去而隣母代為之乳猶乳母也又復為之别求乳母則過矣古之守令有假有守有攝然久之即真也郡丞常行縣事亦何不可哉而必選令此亦法之過也侯河東儒者每至庠舎都講諸生服其經學而其門人多貴顯於朝者先是數年間崑山令缺栗侯永禄任侯環李侯敏徳王侯如瓚皆以别駕來署縣惟王侯泰和人而三公皆上黨同縣崑山之人並稱其賢侯今繼之又賢也今太守王公以盛徳年少在任公陽曲人而參佐以下大抵皆出山西一時之盛非偶然者蓋平陽蒲坂先王遺教其君子有餘思焉豈非吾吳民之福哉而繼侯署縣者别駕周侯又綘州人也余固惜侯之去喜崑山之人又得侯同官同地者夫晉之君子其施於吾民者逺矣崑山本篇首删去九十餘字今從常熟本又按兵瑣字出漢書丙吉傳使東曺按邊長吏瑣科條其人張晏曰瑣錄也謂考按兵吏籍也蘇子由文亦有考案邊瑣之語兵𤨏謂兵籍也常熟本不得其解遂改作兵戎是非
  送陽曲王公參政陜西序
  陜西省治故長安周秦漢隋唐之所都昔人稱其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而自汧雍以東至河華膏壤沃野千里雖三河天下之中王者之所更居然古今建都之形勝無逾闗中者太祖高皇帝初定天下甞幸汴幸洛將幸關陜時以擴廓帖木兒李思齊張思道之亂戎馬蹂踐所過皆空城千里無行跡而金陵廟祏已定遂為帝都亦其時與勢不得不然也永樂北遷而萬世之業定矣然以長安為大省建布政司則前代行省之官葢周之師保萬民寄任不輕也司有使其貳為參政即前代之參知政事宰相之亞也拊循教化數千里之地非獨漢京兆馮翊扶風之任也今天子哀憫元元作興吏治未及三載考績之期特行黜陟之典於是陽曲王公以按察司副使分司江南遂晉是官予素受教於公輙附于古贈言之義以贊公之行蓋王者以六合為家其根本在生民非必其行在所當軫念也長安浩穰稱為陸海河山土地無改於昔今之蹙耗甚矣豈非任岳牧者之責乎昔鄭國渠白渠兩渠之饒衣食京師億萬之口至唐杜佑以為大厯初所溉田比於漢減三萬八千頃是時長安尚為京師而佑言己如此誠如杜氏計復此兩渠勸農置官嚴修障塞積糓繕兵以收漠南之地漢唐之盛豈不庶㡬哉昔宋慶厯初是時天下全盛范文正公請城東京議者以為迂其後乃思其言先朝丘文莊公亦以幽燕廹近沙漠而漕河易噎欲重山後之守尋前元海運之法今以闗中百二之險誠使膏壤千里百姓殷富而漢唐河渭之漕故在於此以為國家之陪京此萬世之慮也公早貴而好學方有志於經世而其治吳寛靖文雅清亷慈愛吏民歌思之余不容以頌述獨以迂愚之説贊公仰答天子之寵遇云
  送童子鳴序
  越中人多往來吾吳中以鬻書為業異時童子鳴從其先人逰崑山尚少也數年前艤舟婁江余過之子鳴示余以其詩已能出人今年復來吾友周維岳見余為念其先人相與之舊謂子鳴旅泊蕭然恨無以䘏之者已而子鳴以詩來益清俊可誦然子鳴依依於余有問學之意余尤念之甞見元人題其所刻之書云自科舉廢而古書稍出余蓋深嘆其言夫今世進士之業滋盛士不復知有書矣以不讀書而為學此子路之佞而孔子之所惡無怪乎其内不知修己之道外不知臨人之術紛紛然日競于榮利以成流俗而天下常有乏材之患也子鳴於書蓋厯能誦之余以是益奇子鳴夫典籍天下之神物也人日與之居其性靈必有能自開發者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書之所聚當有如金寶之氣如卿雲輪囷覆護其上被其潤者不枯矣莊渠先生甞為余言廣東陳元誠少未甞識字一日自感激取四子書終日拜之忽能識字以此知書之神也非書之能為神也古人雖亡而其神者未甞不存今人雖去古之逺而其神者未甞不與之遇此書之所以可貴也雖然今之學者直以為土梗已耳子鳴鬻古之書然且㡬於不自振今欲求古書之義吾懼其愈窮也嵗暮將往錫山寓舍還歸太末書以贈之
  送狄承式青田教諭序
  予與承式同舉於鄉試於禮部皆不第而承式獨以禄養為急徘徊都下送予出崇文門外謂當得官浙中因約余遊錢塘西湖逺則在天台鴈蕩之間欲為東道主人然又數不果今年始得處之青田青田在萬山中足以讀書談道優游自適而浙東學者近歲浸被陽明之教為致良知之學承式為人敦朴斂約不喜論説而中有自得者今為人師不容黙黙亦將出其所有以考論其同不同何如也浙東道學之盛盖自宋之季世何文定公得黄勉齋之傳其後有王㑹之金吉父許益之世稱為婺之四先生益之弟子為黄晉卿而宋景濓王子充皆出晉卿之門髙皇帝初定建康青田劉文成公實與景濓及麗水葉景淵龍泉章三益四人首先應聘而至當是時居禮賢館日與宻議浙東儒者皆在盖國家興禮樂定制度建學養士科舉之法一出於宋儒其淵源之所自如此近歲以來處之科第至闔郡不見一人或者遂目為深山荒絶之區而不知假令縣歲貢數十輩豈盡謂之才賢得人耶以甌粤區區二百年有文成公為帝者師不可謂之乏人也矣天下承平日久士大夫不知兵一旦邊圉有警束手無䇿徒望之勇猛强力之人如此則古所謂合射獻馘於學宫者何事耶文成以書生當方國珍起海上毅然建𠞰滅之䇿佐石抹元師擒殄山冦卒以保障鄉里挈全城以歸興王之運其文武大畧且未可一鄉一邑之士槩之矣承式入公之門而與其子弟游能無慨然有感矣乎夫山川之氣積二百年當有發者况以先王之道六經孔孟之語訓廸之將見括蒼之士必有文武忠孝出而為國家之用者矣
  送熊分司之任滇南序
  嘉靖四十一年秋熊公以河南按察司副使太倉兵備擢雲南布政司右叅政州學生張端復其先大夫思南守與公雅善公甞厚恤其家且以受知于公久以州人之懐公也屬余為贈行之序夫官與民利害相係久矣其官制簡者其民必靜其官制繁者其民必擾而法常自簡而趨於繁人情非好為自用以訾毁前古而必以已之所為為是特出於因循變易不覺日與古異趨至其聞古之道未甞不慨慕而欲追復之也漢置郡太守其屬有都尉典兵禁備盗賊亦時省罷併職太守其後頗設刺史監之或臨遣光禄大夫博士循行天下然不常有而郡國宼盗所遣大將亦絶少今制州郡之上命使日增以故職司不能有所展往往監臨無慮數人皆不過代郡行事而已江南為畿輔近年以來復以省司來制内郡非祖宗之舊蓋權時之宜云公初以進士守太倉適有倭夷之宼廷議以公寛仁直諒逺邇畏愛可當東南之寄稍遷郡丞遂以按察司臨制諸郡議者以為官制雖變古而公以一人厯數官皆民事兵馬之職而終始不離太倉之境如漢加魏尚為雲中太守龔舎為泰山祝良為九真而張喬為交趾刺史之比自公居官任職島夷不再侵瀕海清宴此前代刺史郡守之明效也於是公在吳十有二年始有滇南之擢吳民咨嗟以不能復留為恨余意廟堂以公資望既高姑藉此以為召入内䑓之地即滇南不可久矣抑今制常以部院大臣循行天下吳民望公再駕如往時周文襄夏忠靖二公吾知滇之民不能與吾吳民爭公也今天子二三大臣維新庶政必因民所宜雖官制不必盡合於古而如前日之任公者可謂得古之遺意矣滇南雖去京萬里而公楚人也自巴黔以西無隔滇道者今其地風土清淑四時景𠉀如春而花草妍麗中州無有百姓安樂葉榆西洱之間無犬吠之警直卧以治之而已矣詩曰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乗馬又何予之𤣥衮及黼又曰樂只君子福禄膍之優哉㳺哉亦是戾矣余日以望於公焉舊刻删篇首七十四字今從抄本補之
  送計博士序
  昔者先王以道術教天下自周之盛時詩書禮樂以造士蓋其來已久而後孔子修而明之所謂博學於文者博此而已博而約之以禮所謂一以貫之者也孔子平日教人以講學者非能舎乎是而别求所謂道也其弟子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可謂彬彬乎其盛矣孔子既沒各以其所能敎諸侯之國世主亦知崇尚之蓋於是時始有博士之官遭秦滅學其官猶不廢漢得以因之武帝表章六經置五經博士其後世加増廣迄於東都遂有十四博士太常總領之當其盛時石渠白虎之㑹天子親制臨决焉蓋秦漢之際六學殆㡬於絶然猶僅存而復著天之於斯文若有陰翊於其間而國家運祚亦頼之以維持其所闗係豈小哉漢以後數百年間朝廷之官世有變更而唯博士獨常置賈馬王鄭之學大行於魏晉之後而梁之皇偘褚仲都周之熊安生沈重陳之沈文阿周宏正張譏隋之何妥二劉皆以博士名當世至貞觀正義之行則前代諸家不復兼存而其説始歸于一學者徒誦習之以希世而唐之儒林衰矣宋之大儒始著書明孔孟之絶學以輔翼遺經至於今頒之學官定為取士之格可謂道徳一而風俗同矣然自太學以至郡縣學學者徒攻為應試之文而無講誦之功夫古今取士之途未有如今之世專為一科者也苟徒以應試之文而未能明其所以然吾恐國家之於士其用之者甚重而養之敎之者猶未具也夫苟習為應試之文而徒以博一日之富貴士之所以自為者亦輕矣知其所以講誦而求自得之則雖孔子之敎不出乎此夫天下學者欲明道徳性命之精微亦未有舎六藝而可以空言講論者也栁州計君之來教崑山以寛仁化𨗳學者未一年用高第入為國子博士余歎計君之賢庶乎有志於舉博士之職者為序以贈之
  送蔣助敎序
  全州蔣先生敎崑山六年入為國子助敎崑山之學者四百餘人從兩先生祖道廓門外而請予為文序之國家文治熈洽宇内萬里士無遐邇皆通明六學彬彬然出為王國之用故先生來自嶺表司教圻甸今又進陟天子之成均以共敎于一邑者推之天下可知矣古者十五入大學學先聖禮樂而知朝廷君臣之禮其有秀異者移鄊學于庠序庠序之秀異者移國學扵少學諸侯嵗貢少學之異者于天子學于大學曰造士而後爵命焉今州縣之貢舉近古逓升之法矣而太學之官屬亦取郡邑博士之高第夫豈亦因其意而為之歟三代敎養之制不可復詳而遺書之存者猶可以知其一二自宋之大儒以戴記所載大學篇為古大學敎人之法其説以古之明明徳于天下者必始於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而後天下平其為格致之論條理甚析而近世之説乃又有不然者夫學於太學而不知其所以為敎則所以為治國平天下者果何道也天下之士方讙然以爭矣至以前之所為説者以應有司之求而以其所自為説者為私門傳授之奥㫖而有司者無與焉豈不悖於建學立官之意哉今世貢舉之格要以為一定之説徒習其辭而已苟求其意則六經聖人之言有非一人之説所能定者矣漢之儒者號為專門至於都授大㑹異同紛紛務求其是而不主一偏故有石渠白虎之論是乃所以一道徳而同風俗也天子憲天稽古數十年來郊丘宗廟明堂之禮多所裁定而車駕親御太學者再矣而予獨疑今之六館之條格猶牽於選愞之議而月書季考非所以作成天下之人材以仰體天子所以崇化厲賢之意而徒得猥𤨏流俗之徒習其辭者以應有司之格焉非所以興四方太平之原制禮作樂鎮撫四夷之具也予大學弟子也故於先生之行而私以質焉










  震川集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
  明 歸有光 撰
  贈送序
  送同年李觀甫之任江浦序
  凡進士同年相善而同門尤加善焉同門者主司分經考校同為一人之所取者既於主司有師生之分誼視他同年㑹聚尤數亦時以徳業相攷而知其志意之所極如吾李君者恂恂焉可以知其器識之逺大矣於是受命為江浦令故事同門外補其留京及未選者例當分撰文字以送之而予得李君夫為文以送行者必有芬芳之辭余固拙者之尤且不能為世俗之語而於情終不能自己乃遂勉為之唯江浦為京縣然在大江以西故六合𨽻於淮陽髙皇帝定鼎特以六合分為江浦以為兩縣而屬之京兆盖以畿輔重地不當為一衣帶水所隔而凡為其令與其民者朝夕有事京兆渡江以為常余嘗北上出龍江闗渡經行其縣縣朴陋不類江以南然自此而西北行至滁州涉清流闗為建康要道而神州赤縣其地固不為輕矣獨以君之才宜得望劇顧屈就於此盖今選人之法有與之難地以觀其才亦有以其地之難而擇才之優者以畀之則今江浦之命以及君者豈不謂荒萊之土之所當墾治歟彫瘵之民之所當嫗拊歟京輔之邑之所當封固歟夫今天下所在獨患民貧而上不之䘏財力大屈而斂之不己能知所以生之之道與其取之之方雖儉陋之邦亦足以收富庶之效如浦江者尤宜休養生息之者也當天下初定之時嘗徙民屯種和州等田矣又數賜民田租矣其意未嘗不在壯畿輔以重根本也顧今天下縣邑疲病何獨江浦即江以南號為天下膏腴今亦近貧瘠矣又將數年殆不可為此今日守令者之責也李君勉之吾見三年報政以治行徴為天下最者其在君矣
  送同年丁䀻之之任平湖序
  進士同榜者其始數百人常相聚自春官進於冡宰而後分送諸曹各隨所𨽻以去謂之辦事今年賜第者三百九十有四人既分曹則余所同工部辦事者四十有六人而五人者選入史館今夏首選凡若干人皆得外補夫同年而又同部宜日相聚以觀其徳業然每晨入部升堂祗揖而退卒無所事事而當選者亡何又各得官以去是所謂同榜者亦若率相值而已此余於諸同年未嘗不歎其相聚之難也是選也龍陽丁君得嘉興之平湖故事同部送行余次當為序故余道其於同年之情如此嘉興本古㑹稽呉郡之地唐時猶𨽻蘓州為縣其後乃割於呉然風土民俗猶一也余故呉人敢以其所知者告之凡今之選為令呉中者人之憂之未嘗不以賦稅之難夫以天下財賦悉在東南欲其辦集誠難矣田租之入率數十倍于天下然父子祖孫二百年來以為當然固無望其減而獨畏其日加也歴三紀以來民間未嘗放赦而水旱之災蠲貸之令亦少矣又經島夷焚剽之後海上之戍不徹而加編海防嵗増月益江淮之南益騷然矣軍府之乾没動數百萬此皆生民之膏脂也凡為大吏其勢與民日逺一切以趨辦為能民之疾苦非有闗於其心也若為令者則民皆吾之赤子朝夕見之亦何忍使之逮繫鞭笞流離殭仆而不之䘏也夫額供之數固民之所樂輸者其他水旱流冗荒萊姦蠧之所積逋與今權宜一切之征求謂宜有調停委曲於其間此令宰之所宜留意者也余歴觀前政有不以催科為事而事亦未嘗不辦集往往為大官以去者而其急於催科者其功名反或不逮然則獨以催科為東南之吏告者其流祸於生民多矣傳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莊子論解牛曰彼節者有間而刀刃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有餘地矣夫如是天下事夫何憂其難余固為吾丁君告亦并以為諸同年之吏於東南者告也
  送同年光子英之任真定序
  余讀史觀項羽救趙諸侯兵軍鉅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縦兵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韓信以兵數萬東下井陘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與趙大戰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楚威振天下及漢破楚垓下以得淮隂侯而淮隂之功始此皆在今真定之境嘗欲一至觀其戰處而不可得真定本古中山國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以北畧地其事固已偉矣典午之南劉石慕容苻秦繼起燕趙而慕容道明建國於此固亦一代之雄也唐自大歴貞元以後强藩不制而成徳一軍尤為驍悍天下視河北若回鶻吐蕃然盖不為王土者百年宋因石晉失山後諸州則真定遂與契丹為境其後金人䧟兩河二路尋亦不守而國事不可為矣國家今為畿輔重地而太平二百年議者以為其悲歌慷慨之習已大變於古而不知燕趙之人出於其性然者獨以朝廷威靈有所俛首畏伏而終不能以帖然也盖古所謂驍悍不可制者其平時未嘗不俛首畏伏及其一旦激於其所不可忍而驍悍之性乃得而見耳夫以中山之地為古豪傑力戰之區而姦雄竊據之所都唐失河北勢日陵夷宋沒兩路國遂南渡况今翼衛神京為萬世帝王之業比古京兆馮翊扶風之地非得良有司拊循教化無以使之安土樂業而壯國家之藩衛也今使驛之所出兵調之所加坐𣲖日增民生蹙耗甚矣而議者徒思重三闗之戍守煩邉徼之供億謂燕趙之民荏弱屏息而可怵者亦未之思也欒城韓山童之事可以鑒矣今制推府佐郡治獄然常為監御史之所委寄而監御史實能制一方之命余以是為光君告焉君與余同年進士今選為真定府推官者也奥學通才為人聰明仁恕犴獄之事余無足以為君贅矣
  送同年孟與時之任成都序
  安定孟與時與余同年進士而以余年差長常兄事之余好古文辭然不與世之為古文者合與時獨心推讓之出於其意誠然也與時以選為成都推官余亦為令越中將别無以為與時贈者惟府為郡司理儒者能道前世論刑之說詳矣余讀尚書古文欽哉欽哉惟刑之䘏哉此今世所用孔氏書語也而伏生今文以䘏為謐漢儒傳之而太史公本紀云惟刑之静哉静即謐也自古論刑取其要未有静之一言為至此真聖人之語余以是為與時告焉余生呉中獨以應試經行齊魯燕趙之郊嘗慕遊西北顧無繇而至與時自安定往來長安中又從太行山以來京師今又官蜀中行卭郲九折坂覽劍閣石門之勝豈不亦壯哉昔王介甫初仕大名為司理而韓魏公為守嘗告以君年少當讀書不宜専以吏事而介甫實未嘗不讀書也以此恨韓公為不知己而韓公之意則美矣故余於與時尤望於吏治之暇無忘學古之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往時張文隠公嘗為余言今時人材惟趙孟静在史館難得嘉靖二十九年敵騎薄都城公卿㑹内廷趙先生獨申大議至廷罵阿黨風節凛然有汲長孺所不及者京師人至今能道之趙先生成都人也余故為文隠公所知而趙先生以是亦知余顧無繇一見之士之相知豈在於見不見哉然余懐之久矣而羡與時之獲見先生也而又以喜與時之得師也
  送王子敬之任建寕序
  余始五六嵗即知有紫陽先生而能讀其書迨長習進士業於朱氏之書頗能精誦之然時虚心反覆於聖人之本㫖則於當時之論亦未必一一符合而或時有過於離析附㑹者然其大義固不謬於聖人矣其於金谿往來論辯終不能有同後之學者分門異戸自此而始顧二先生一時所争亦在於言語文字之間而根本節目之大未嘗不同也朱子既沒其言大行於世而世主方主張之自九儒從祀天下以為正學之源流而國家取士稍因前代遂以其言立之學官莫有異議而近世一二君子乃起而争自為說創為獨得之見天下學者相與立為標幟號為講道而同時海内鼎立迄不相下餘姚之說尤盛中間暫息而復大昌其為之倡者固聰明絶世之姿其中必獨有所見而至於為其徒者則皆倡一而和十剿其成言而莫知其所以然獨以先有當世貴顯髙名者為之宗自足以鼓舞氣勢相與踴躍於其間此則一時士習好名髙而不知求其本心為遯世不見知而不悔之學則流風之弊也夫孔氏之門學者所為終身孜孜不怠者求仁而已其後子思為尊徳性道問學之說而髙明廣大精微中庸新故之目皆示學者為仁之功欲其全體不偏語意如臯陶所稱直温寛栗之類也獨用掲此以立門戸謂之講學朱陸之辯固已啟後世之紛紛矣至孟子所謂良知良能者特言孩提之童自然之知能如此即孟子之言性善已盡之又何必偏掲良知以為標的耶今世不求博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之實而囂然以求名於天下聚徒數千人謂之講學以為名髙豈非莊子所謂聖賢不明道徳不一kao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者也夫今欲以講學求勝朱子而朱子平生立心行事與其在朝居官無不可與天地對者講學之徒考其行事果能有及於朱子萬分之一否也奈何欲以區區空言勝之余友王子敬舉進士得建寧推官余固慕遊朱子之鄉而未獲者忻忻然願從之而不可得因告之以凡為吏取法於朱子足矣間謁紫陽之祠以瓣香為余默致其祝俾先生有神知數百載之後亦有余之自信不惑者也此文係崑山刻本常熟本另是一篇盖既作論道之文臨餞别時又叙情欵耳今并存于後
  送王子敬還呉奉母之建寧序
  嘉靖乙丑吾崑山之士試南宫得薦者四人余與王子敬陳敬甫同待選而子敬先有建寧之命便道還家迎太夫人之任敬甫當得内署而余官内外未定然留京師已半載忽當秋𠉀凉風蕭颯起視中庭明月悄然不寐余與敬甫同有思家之感羡子敬之早還也昔潘安仁作閒居賦以太夫人在堂不能違膝下而逺從役意以為官者妨于養也今子敬榮還又得侍養人子遂志無如此者初子敬辭太夫人嘗奉教不欲其在北云吾少生長京師北地風土尚能識之汝即官南方吾雖老當從汝行而子敬果得今官又子敬之舅雍里公持憲八閩嘗為女兄道粤中山水之勝太夫人所熟聞今遂南行之志将徜徉武夷山水之間不減安仁版輿輕軒之奉也漢雋曼倩為京兆尹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所平反幾何其子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為飲食言語異于他時亡所出即怒為之不食故雋京兆為吏嚴而不殘子敬之奉太夫人以孝道率先閩人而其治獄内奉慈訓必能不媿古人而太夫人亦將逺與雋母流芳名于百世矣子敬之行敬甫與余出餞崇文門别而為書此是嵗八月朔日也
  送張子忠之任南昌序
  張子忠之令南昌也孫子竒趙元和與凡同事於禮部者二十有六人於其將行相與餞之而屬序於予凡序之為處者送行者之詞也予又辱與子忠善因不敢辭盖昔夫子與其門人論政載於論語之書甚詳雖其為言不一然皆為政之道而于為政之事未嘗及之而求其一言以盡之者曰君子學道則愛人而已今世之所患不知道而不能愛人夫不知而不能愛人其為猥𤨏恣睢之徒固不足言至其有所樹立號為能吏能吏者徒事聲跡之間一時赫然𤍞然衆人以為美而天下之元氣日以耗而有不自知者世亦何賴於此故學道而能愛人不當復論其水土之風氣與夫時之變化而無所不可辟之水能流而已至於為灉為濋為瀾為波為潜為滸為沱為洵為沙為濆為汧為汜為淪為涇惟其流之所至不能預期也君子能為道而已至於為栗為立為恭為敬為毅為温為亷為塞為義為平康正直為彊弗友之剛克為爕友之柔克為沉潜之剛克為髙明之柔克惟其道之所至不能預期也夫非特令於楊粤之間宜也令於齊魯燕趙秦晉之間亦宜也雖至於入為九卿為天子之宰相宜也今南昌三司治所大吏鎮壓于其上可以抗而或有所當承可以隨而或有所當執且又獨無所以感動諷諭之乎士大夫登朝著與其居於鄉者繼踵接武裁以法逆於情通以情骩於法又獨無至公大義且于道徳之重者不可隆南州髙士之禮乎其民好訐以訟懲其狡猾矣獨不可使吏治蒸蒸不至於姦乎財賦不若吾呉之繁重而上供之不可廢搜其隠匿矣獨不可恤其災害而蠲以與民乎地介江湖盗賊多有殱其魁傑矣又獨不可使聞教令而解散安土樂業如渤海之政乎昔太祖髙皇帝建都金陵與偽漢争天下諸將血戰堅守豫章以挫其鋒迄成底定之功忠臣廟在焉然二百年來强藩不軌蠻夷竊發江湖之盗無處不有而議者以今日三陲多警唯江右晏然以是為子忠喜是猶以劇易利害言也吾所言者道而已矣吾聞安成有鄒祭酒吉水有羅諭徳方居深山講明聖賢之學子忠試往而質之必以吾言為然也崑山刻本篇首作序之由三十三字皆削去篇中遂無照應今從常熟本
  送陳子達之任元城序
  陳氏在吾崑山家世以科名顯子達前年試南宫不第欲就選時有傳權貴人語以某地某官相許者子達曰吾可以賄而求仕耶即往而責償於其氏可耶遂拂衣以歸今年試南宫以一字失格不得終試遂復就選適銓部政清請謁不行或有以中人為地者率置之蠻徼荒逺之區天下士集京師皆以為朝廷清明太平可望而子逹得縣大名之元城元城賦輕人朴雖在三河之間於今畿輔地獨僻逺仕宦者得此以為清髙子達因其土俗而無撓之易以為治而余以為今之為令之難非難於其官而難於其為其官之上者自昔置令以百里付之故譬之為人牧牛羊為之善其牢芻擇其水草時其絼放而主人不問觀其牛羊之羸茁而己矣今以一令而大吏数十人制於其上牛羊之羸茁不問也牢芻水草絼放之事不使之為也而煩為之使苛為之責欲左而掣之使右欲右而掣之使左以牧一人而伺其主十人而主人各以其意喜怒之凡吏之勤苦焦勞日夜以承迎其上無餘事也故曰令之難非難於其宫而難於其官之上者今天子委任元輔作新吏治而子達方有志於為民而為其官之上者庶幾或少變前之為者使之得盡其為牧之事余於子達之行有望焉且以告其為其官之上者也按絼與紖同文忍反牛系也周禮封人置絼注着牛鼻所以牽牛者常熟本誤刪此句
  送毛君文髙之任元城序
  先王建官必有牧監㕘伍殷輔長兩正貳而上大夫受縣縣邑之長曰尹曰公曰大夫其重古矣盖亦必有㕘伍兩貳之屬也至漢仍秦制為郡縣縣萬戸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戸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吏之秩是為少吏是知令丞尉皆長吏也夫令為天子親民所為臨軒顧問者墨綬進賢兩梁冠其選即為州牧刺史丞為其佐亦不輕矣今制重内故令輕令輕則丞輕矣而令又往往恣睢傲誕自輕其丞者何也凡縣之事丞理其繁而令得以簡丞効其勞而令得以逸令過丞規之令不及丞輔之則令之于丞其可輕也予友陳子達受命為大名之元城餘三月矣而皖城毛君文髙今往為其丞子達剛直不阿遇事發憤而毛君為人謹厚往以佐之必和而能濟也元城之民其有賴乎余觀郡乗自古遊宦魏郡知名者不少其在元城樂廣以令李若水以尉仇覧蒲鄉一亭長耳而漢史傳之毛君其亦可自輕其官也哉君之先人樂善好施晚嵗無子嘗捐貲修其縣之崇恵觀其上梁之日縣令親為酹酒於三清像前曰毛某善士今喜捨鼎新此觀願天予之四子先予之名曰梁曰棟曰材曰柱後果生四子命以其所命名其事頗異梁者即文髙也信知古稱禱於神而生者良有之今毛氏之後世尚當有人而毛君之為丞生有神符其必有異政豈可輕也哉
  送南駕部呉君考績北上序
  駕部吴君之先憲副公與吾郡陸生鳴鑾之先大夫同在嚴郡有寮寀之舊陸生是以得從君遊君將以考績北上陸生為君請贈行之辭且致君之意甚勤余固鄙野之人又不閑于世俗之文其何以辱命然聞君之髙誼久矣况其情之惓惓烏得無言己乎國家自永樂遷都兩京並建如古鎬洛之制百司庶府之在南者悉仍其舊而稍省其員額兵部尚書預掌留鑰寄任特隆而車駕清吏司得以揀選上十二衞之驍勇翊衞皇宫盖古光禄勳之職領五營七署之事所以佐大司馬寓兵機於環衞之間非特掌輿輦車乗郵驛廐牧而已髙皇帝以兵定天下斂百萬之師于神京國家晏然有泰山之安於今且二百年邇者營卒羣噪極其猖狂幾如元魏神策虎賁羽林之禍朝廷紀綱所繫不小矣夫兵衆之所聚統馭者或不能知其情人之情不能知其蓄之之久則憤憾而思有所一出此固其勢然者于是欲求其情而加慰勞之彼方自以為得而安于自恣如是則向之所謂情不生於情而將生於習彼以其一旦憤憾之氣而狃之以為習國家可一日恃之以為安哉異時遼陽之師嘗囂矣撫之而後安雲中之師又囂矣撫之而後安此邉疆之患四肢之虞也今京輦腹心之地惴惴如此然又烏知不以異時之事無所懲而效之也如使之無所懲而效之則吾未知其所止也天下之變無不起于微唐中葉始於平盧一軍之亂當時不折其芽萌釀成至于五代一百六十年不可除之痼疾武宗時澤潞擅命李徳裕請討之而横水戍兵叛入太原奉楊弁主留事議者頗言兵皆可罷徳裕遽趣王逢起榆社軍斬弁獻首京師而澤潞亦平徳裕之為相不盡滿人意而臨事有制如此故能使河北三鎮畏脇而㑹昌之政稱美于世盖天下善者能制其機嬴縮變化無所不可獨患因循不决僥于目前之無虞而制之不出于己此所以可慮也陸生言君勤敏於吏事凡監牧舟艦諸蠧敝多所釐革而親王之國兼兵工二部之務沛然有餘予以為此得君之粗者今兹北上必能以天下之大機賛於廟堂矣余何詞以助之哉崑山刻本妄刪八十餘字今從常熟本
  送周給事興叔北上序
  今天下之用人與士之為天下用與古異者其求之與為其求者皆非古之所宜有盖古之士上之人知重之也故士亦有以自重而不輕于進今世則自進而已雖然有至於今而不可易者亦常有自重之義存乎其間而後可以任天下之事盖孔子孟子之時世已莫知尊用其道而孔孟固未能忘情于斯世亦與之相驅馳而終以不可為而止則孔子孟子之所以自重者也後世學者守其家法雖至於千百年未嘗變也孟子之於伊尹孔子盖力攻當時好事者誣聖人以成其苟進之私至於百里奚自鬻雖五伯之辯孟子以為百里奚之所就小矣猶不肯自鬻以成其君夫苟至於自鬻雖五伯之業不可為也由是言之士之欲託於功名而苟冐以進者雖自詭以有所成亦誣矣臨安周興叔以進士為令江南入為給事中時宰慕其名頗示意㫖欲邀致之門下興叔即引疾以去先皇帝之末年朝廷方舉遺逸㑹新天子即位一時雲集闕下莫不驟致顯擢興叔宜以時起以觀天子之新政而方且髙卧自若國家故事大臣之在告者非有召不得入其非三品以上凡在廷之臣賜告者皆自赴闕而後天子命以職二年冬興叔未赴闕也而除書獨下於是乃應命而出興叔可謂得古自重之義矣余官吳興往來臨安嘗訪興叔於西湖古寺中讀書著文山深徑迂人迹所不至臨安㑹城士大夫皆髙尚其道今興叔之出真能自重不苟然者給事中為諫諍之臣天子既嘉奬直言人得以有所建論每下之公卿大臣亦不逆其言每奏輒行盖遭時聖明其言之易行如此夫以其言之易行當思其言之難而後可也自古如賈誼陸贄王吉崔寔魏徵之徒其言莫不有闗於一代之治體今天子承統繼阼屬世道一變之㑹天下治忽之機與人心風俗之所趨興叔獨居深山中熟觀之久矣其必有不徒言者以稱朝廷任属之意某自念方徘徊於進退之塗未知所裁何足以賛興叔之行顧平生受知最深而樂興叔之道行也因為序之云
  送余先生南還序
  太史余先生以進士第三人入翰林今年南宫試士先生受命司考校所取士三十人天下以為得人未幾以官滿一考推封其父母尋得予告還鄊所取士于先生之南行也謂宜有文以送之以齒序屬于余夫大人君子之得位也觀其所施于天下其未得位也觀其所以養之者而已矣今之館閣其未嘗當天下之任也夫自一命之微皆有職業獨以為輔相育材之地于天下之事一無所縈其思慮使之虚静純明以居其徳業而博考古人之書自聖人之經以至于諸子百氏之說古今治亂之故無不盡其心則所以為輔相者具矣而後一旦畀之位以當天下之任無不宜也此國家所以儲館閣之意也予至京師見先生與吾郡王太史先生皆以年少登髙第入則同館出則聯轡其氣冲然如有所不足其貌粥然如有所不能汲汲乎思有以進于古人而不自知其地望名位之崇可以為大臣宰相之器矣而吾余先生于其所取士與之處未嘗不邴邴乎其喜也引而進之惟恐其不可及也所取士于先生之去也惘惘乎其如有失也其日遲先生之來也夫士以一日之相遇而定其終身之分非特主司之求士欲得其人而士亦欲得主司之賢以為歸韓吏部稱陸相之考文章也甚詳而自幸在選中以吏部之髙視一世顧亦自附于陸公以為其門人可以無媿予久困于試而特為先生之所識拔天下尤以此多先生其感恩宜倍于尋常兹不敢具述者盖為序以送行者諸君子之意也
  送顧太僕致政南還序
  士大夫於出處進退之際常自度於其心非人之所能知人亦不得而知之夫其心有纎毫之不安不可以一日居也至其無所不安雖召公之告老周公猶諄諄留之周召二聖人在位周公之為召公猶召公之自為也何嫌於不去而必以去為髙潔哉今世論士之去位徒以髙潔而已豈所以語出處進退之義而為知道者之所無以議為哉然使其心有纎毫於其中而去乃亦其所以為髙潔者也疏廣受二子以年老辭位漢史具述其事韓退之又稱之以為送楊少尹序亦以具見當時之人能知所慕愛二疏者而二疏之所以去孟堅不能言也退之之於楊侯亦然而曽子固之送周屯田直以得釋於煩且勞以為樂夫士大夫致身國家豈獨以能自釋於煩勞為樂耶班與韓曽之文世皆以為不可及吾猶以為未能究出處之義而自度於其心非為論之精者余與太僕顧公少相知公之為給事中放廢二十餘年間與之言居官時事輒笑未嘗自道及在京師始叩之知當時奉使勘蜀事能為朝廷不别疏骨肉得大體其請赦還大禮大獄諸得罪臣止禱祠尤時所難言及起廢四遷至今官其在寺所建明多可紀要之居其職必欲以有所為不異往時為給事少年鋒銳之時亦可以稱為得盡其職矣一旦引年以去豈不謂之髙潔哉然其志意之所在不自言者人亦莫得而測也先是吾呉致仕去者陽羡萬宗伯而海虞陳奉常則以病告去二公皆知吾者公還其以吾文示之其必有當於其心者吾所以論士大夫出處進退之際韓退之曽子固之所未及也
  送許子雲之任分宜序
  嘉靖癸丑之春余與子雲北上自句曲入南都渡江時北風猶勁千里積雪過清流闗馬行髙山上相與徘徊四望而歎息至徐沛間水潦方盛流冗滿道私心惻然以為得作一令寧使夫人至于此而子雲為人寛厚有度居鄉時人多愛之行役所至視頓舎食飲不自取便利四方之士與㑹逆旅中飲酒别去依依有情予以是識子雲之賢盖同行者四人而子雲獨登第明年得袁州之分宜議者以分宜為今宰相之鄊求其為令者咨訪數日得子雲於四百人之中子雲所以副其望者亦難矣古稱江湖之間山水清逺民俗敦茂易以為治不知今與古何如而獨知子雲所以居鄉與人者以此心推之為令無不可也夫宰相求治其縣而已縣治而宰相之望慰矣外是何求哉今世民俗吏治益不如古嘗願天子與二三大臣留意郡縣慎擇守令庶幾有反朴還淳之漸聞之長老云往者憲孝之際禁網疏濶吏治烝烝不格姦盖國家太平之業比隆于成康文景之世者莫不于此時今之文吏一切以意穿鑿専求聲績庶務號為振舉而天下之氣亦以索矣如豪民武斷田稅侵匿所在有之今則芟夷搜抉殆無遺力吏之與民其情甚狎今而尊嚴若神遇事操切畧無所縱貸盖昔之為者非矣而天下之民常安田常均而法常行今之為者是矣而天下之民常不安田常不均而法常不行此可以思其故也已無察察之政者有醇醇之徳無赫赫之名者有𡨋𡨋之功子雲之道近之吾懼其以為居官與平昔異而稍變易其度故于其行而勉之且以為天子之大臣非私一鄉盖舉子雲以風天下使天下為吏者知其意之有所在也
  送陸嗣孫之任武康序
  昔陸子潜先生在黄門論奏多所建明而文章一去吴中靡麗之習要歸于古雅以余之鄙拙亟為先生之所稱許顧恨不獲一日從之㳺而其從子嗣孫于嘉靖十九年與余同鄊薦数相從試南宫又数屈于有司相憐也長洲之陸文學功業往往有聞于世嗣孫號為其家才子弟宜得顯仕而今年以親老謁選天曹出宰湖之武康太湖浸匯三洲湖州與吾郡皆瀕湖壌界相連即古㑹稽一郡之地武康又其州下邑僻在河澳嗣孫為令于此不離鄉郡莅治之餘得以奉其尊君汎舟三萬六千頃之中曲隈迂嶺尋仙靈之所棲採芳擷甘歌舞進觴以為歡豈不足自適哉夫人之所處無問其所之要以貴于能適其意意苟適則凡所措置精神丰采事無大小必得所處其或不然而徒欝欝以居何異羈騏驥而檻鳳凰也其能有所為乎今世仕者其親在數千里之外何以一日安也嗣孫既得奉其親而優游徜徉湖山之間吾知武康之政宜有以異于人矣同年中如嗣孫者盖少又余之所感而嘆者也
  贈俞宜黄序
  國家於州縣之吏多從布衣諸生選任寄之以百里之命未及三載輙遷去而課其賢不肖悉聽於監司凡監司之所奏罷者固不論至其所薦舉必極其褒美雖古之龔黄卓魯無以過夫龔黄卓魯未必一嵗而成則今之薦者過龔黄卓魯逺矣然及其遷以去也其為州縣猶故也而未有稱治者如此則吏之賢否果皆其實乎抑其為名者之多耶而上亦以名求之而已其於民果何益也予識宣平俞君君為撫之宜黃獨其志汲汲於民而無意於為名然而名亦歸之至考其實則惟以平恕為心而未嘗刻覈以求一切宜黄在山中數燬于兵君為縣草創而能視如家事自神祠學舎縣廨橋梁之政無不悉舉凡此皆非今之所以為吏課者君獨汲汲為之無不辦治至其為政又持平恕則今之吏吾於宜黄推賢矣雖然君亦有遇焉夫縣之士大夫為士民之望其知吾政尤明於監司然苟非其人未有不以私故撓法者其求於有司者無已也稍不如其欲而毁隨之矣宜黄之仕者盖少而今少司馬譚公獨能戢其家而一聽於吏之治其於有司無求也故無怨焉且又加敬而為之延譽君於是曰司馬公如此吾於監司自今無得罪者矣至於比縣之吏亦以媢嫉傾排者多以故毁譽不明而監司亦無以得其實吾友蔣子徵在臨川與君相雅愛故推轂之君以此益得展其志榖梁子曰志行既通而名譽不著友之過也余以是又仰少司馬之盛徳與吾友之賢非獨宜黄之吏治獨善於今世云戊辰之春與君司入覲還共舟因得熟語而備知之渡江將别書以為贈
  送福建按察司王知事序
  天下之治恒係乎人情之達與不達舉目前之近人之所共知獨蔽乎其上而有不達者則四海之内其所隠覆者何限古者盛治之極至于鰥寡無盖况于其人近在於目前者乎今天下之官一命皆總于吏部以數人之耳目欲周知天下士人之衆則人才不能自達者有矣其僥冐而莫為之覺遭誣而莫為之理者有矣書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綴衣虎賁嗚呼休兹知恤鮮哉夫常伯常任凖人固其重者至于綴衣虎賁亦加知恤此周之所以盛也太倉王君以太學髙第選為上林苑録事九載陞南京光禄署丞尋有人欲得其處者亦選為署丞以逼王君是時王君先入署已三月無除目不受代其人乃復從吏部得某州同知之檄予王君乃去而代者從後媒孽之以考察當調王君于是家居久之以今年赴部冡宰知王君之寃業已在調例乃除為福建按察司知事知事于州倅品秩為降然衣豸衣自郡守二千石皆與抗禮于外省為清階盖吏部之直王君者如此王君家世科目顯貴為人有才藝厯上林九載以最陞為太官三月以過謫此人所以為王君不直者也而天子之大臣乃能知恤之可謂不遐遺矣太倉實吾崑山故境而王君與余家世有姻好今年其從弟一誠又與予同舉進士用是書之以寵其行且以歎今世一命而能自達于上者如此也
  送北城副兵馬指揮使周君序
  昔余初來京師見前軰長者言吾縣風俗之厚時邑之縉紳在列位者至與大省埒毛文簡公為大宗伯朱恭靖公顧文康公皆在翰苑然凡同鄉之士自九卿下至六館學士與諸從事有秩者在京師遇有郷邑慶賀皆聯名叙㑹不以秩之髙卑相别異盖謂余時之所見固異於前矣今數年來諸公皆已謝世其居顯任為京朝官者已落落無復往時之盛而鄉曲之誼亦不能無少衰也今年余幸登第同時舉者三四人皆相勉以厚道易風俗而余友葛秋官誠源張給事虚江皆敦尚髙誼於鄉曲尤厚於是周君漢卿以太學生調北城徼循之寄諸公皆往為賀又徵余文為送之赴任而親友陸小樓亟來請因為序之君少有美姿為膠庠之秀陞成均歴事憲臺官長與其同舎皆器之為人温恭孝友又諸公之所敬愛非特鄉曲之私而已是為序
  送吴祠部之官留都序
  凡為天下之用必資乎賢與才國家之所以孳孳而求之重祿髙位以待之盖為此至求其實乃有不然者士而果賢與才必將有以自見而蘄稱其職嘗不得同乎已者而值其異乎已者以此天下之真賢與才未有不罹讒搆者也其大者為輔相卿佐近者為郎署諫諍獻納之臣為岳牧州縣果有所負則必遭顛躓其所負愈大則顛躓愈甚惟不見其賢與才不求稱其職也混混而已世必争譽之其爵愈髙其禄愈重安行順利之途而莫或尼之此自古有志之士出而用世其憂虞困悴時有之至於與世無是非委隨狥俗終其身安享禄位者比比也孝豐吴侯舉進士司理建寧召入為祠部所謂以賢與才自見者於是有州倅之遷其在吾州風厲震踔炳朗宣耀威愛行于一州尋有郡倅之遷威愛又行於一郡如是其賢與才之可見者宜乎不能久安於朝也雖然今天下治平庶政頗號嚴切惟獨銓部之謫調猶持大體侯雖外補然若吾鄉之州若郡皆畿輔重地才賢之髙選非古遷人之比余觀唐史自中朝出為外州多在嶺海絶徼之區至終其身望還而不可得其有量移者皆謂為曠蕩之恩今侯為州郡一嵗中三遷遂復入郎署則朝廷之用人寛大愛惜天下之才賢其又異於古矣故嘗謂士之用世不挫抑不足以見其賢與才稍挫抑矣旋復大用以此知朝廷用賢與才之急也余於是樂吳侯之升也侯為呉興右族再世登朝籍父兄皆為顯官侯方以盛年繼武而起居吳不久而吳人咸懐之予友潘京兆與侯之兄憲副君嘗為東郡屬侯在太倉感侯之徳於侯之赴建康也故邀予為序
  贈石川先生序
  昔周成王之時召公告老周公留之曰耉造徳不降我則鳴鳥不聞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又曰予惟曰襄我二人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讓後人於不時古之大臣以身繫天下之重雖其老而欲去而不得遂其去如此故禮有七十致仕之文盖精神血氣有所不逮上之人思休而息之非棄之也下之人以其倦而求歸非以為髙也至於不得遂其去雖其自留而不以為不潔也後世君臣之際豈可言哉不以其人繫天下之重故棄之而不恤其人亦無所與天下之重故去之以為髙夫是以用之不盡其才休而息之不待其年則後世之致仕與古異矣石川張先生為通政司㕘議九廟災大臣得自陳致仕先生例未得自陳即上書引去悠然自放於吴越山水之間世之君子稱其達而惜其以不盡之才當未可以休而息之之年也乙巳之嵗先生始六十有光辱以姻末稱觴堂下周覽壁間之文多息老之詞竊謂未盡其意故稱古者致仕之義以為言
  贈給事中劉侯北上序代作
  昔孔子之門人皆輔相天下之姿而以其才試于大夫之家盖由其小可以知其大施於一方而天下可推也故子西言於楚昭王以為王之輔相將帥官尹及使諸侯無有如顔淵子路宰予子貢者以孔子據有土壤而子弟為佐可以王天下盖皆常試于其小而知之也後世循吏之名始自西漢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孫𢎞倪寛皆儒者通於世務以經術飾吏治天子器之仲舒自引去而𢎞寛皆至三公其後公卿有缺必選所表郡國守相有治理者以次用之至如東京卓茂劉矩之徒無不位至三公即其仁信篤誠感物行化真宰相之器也吾同郡劉侯某舉進士為温之瑞安自士大夫至于閭巻之小民無不得其懽心其所興革便于民者者八事之謡及被召之日奔走攀號填溢街巷温之屬縣鄰界之民無不至焉則劉侯豈非古所謂循吏者耶侯之召也入為吏科給事中天子亦將以公卿處之矣某以為侯之所以治邑者以之為天下無所不可也然天下之人才亦有宜于小不能其大者黄覇之治潁川是也余獨以知侯之無所不可則既親見而得之矣某為教青田適侯在瑞安之日而瑞安至青田止一舎嘗往來其縣候館饔餼將饋之禮無不畢給而虚已下士不間于㣲賤以某之蹇拙淪落而待之有加焉某嘗夜辭侯去遊東塔山觀海比明登山則道士已出迓餼饋皆具矣瑞安之學官以公罪當輸金力未能償因某以為言侯云前二日已為代輸報監司而學官盖未知也晉史稱麻思還兾州請于王猛猛曰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闗郡縣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無留事至於纎悉莫不皆然猛所為覇王之器以此某以是知侯之才擬之古人可以無愧嘉靖三十七年春侯請告還家某適有南太學之命侯未幾尋北上因書此以贈其行盖自以為不獨侯之知某而某之所以知侯者尤深也
  贈戚汝積分教大梁序
  余少時與李亷甫遊亷甫與汝積尤親善時邀余出郭造汝積汝積方家居授徒至則余三人相對無一語但啜茗至暮而返意甚懽然後亷甫登第余獲薦於鄉而汝積在郡膠二十餘年始以貢計偕北上是時亷甫以都察御史自江陵還臺余將試春官意吾三人者復當相聚而汝積已得開封之司訓以去亷甫方病在告余竟落落而歸已而亷甫卒於鄆州以余之無似不足為道而汝積抱有用之才淹抑至此迨亷甫之沒世汝積方始出仕則士之窮達蚤暮不可以一槩論也始余過徐州問黄河道所自舟人往往西指遡河入汴梁處獨念大梁夷門東苑平臺之故迹及前古帝王之陵寢近世京邑之麗藩省之富與夫黄河之壯而不得一往今汝積旦夕游焉且以温良淳厚之器以作成大梁之士其亦有足樂者矣士所志於天下其大者樹勲績於世常患於不能遂而或有累髙致至之危汝積居名都日觀仲尼廟堂陳爼豆與諸生揖讓其間講論六藝之文昔人所謂擇官而仕未有逾於此也恨余與汝積南北乖違不得相與共歎亷甫今日遂無此日月吾徒居世隨所在盡吾事而已他尚何求哉汝積所教縣中子弟以其師行未及有贈㑹其子揚將至大梁請余為序以補送行之闕云






  震川集巻十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一
  明 歸有光 撰
  贈送序
  送嘉定丞魯候序
  吴之東南其屬為崑山嘉定壤地相接界上之民往來兩縣間能道其官之賢與否或時各舉其令之長以相誇往年王侯儀尹嘉定王侯賢嘉定之民稱之崑山之民亦稱之余崑山人也嘗有按部者至余從諸生出𠉀郊外王侯亦至下馬與諸生揖讓儀觀偉然輿馬奕奕諸生夾道讓行目屬王侯盖賢者易以聞也然於令則然於丞則否豈丞之賢皆不若令哉勢位弗與令比也嘉定天下之壯縣著在圖籍地方八百里後割而為州猶存四之三盖古方岳大國之地其令視公侯其丞為之僚奚啻如古之上卿余觀春秋間列國之大夫往往以其名聞于諸侯雖至京師天子亦改容焉今為丞而賢亦不易及民雖及民而人亦不樂道之委任之勢使然也嘉定之丞魯侯將以考績去縣學生龔有成來徴予文以道其行予于侯無聞焉有成曰侯賢者也余知其為賢者也學生與丞不相涉有成又敦飭之士足未嘗履侯之堂而以其文請是重侯之去也先是吾邑丞方侯鋐者有吏才後去為零陵令小民至今思焉余以語有成有成不聞則予之不聞侯之賢也固宜銓曹方務得人苟格令所至奪而去之不顧其民之欲與否昔吾方侯之行也予曰是必復來已而立乎境中望侯之車馬而不來矣今子之侯之行也子勿復言也子將立子之境中望侯之車馬而不來矣
  送周御史序
  士之居官非以享爵祿操利勢使人奔走承奉之為榮惟其所至有恵澤及于人使其民愛戴之如父母令名垂于無窮此其所以為榮也詩曰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言君子能以道得民民愛慕其徳咏歌其衣服容貌言語之美其還歸于周矣而萬民猶望之也嘉靖乙卯侍御餘姚周公被簡命來按呉中故事御史巡行天下郡國率一嵗還報公滿嵗且去吏民伏闕上書願留者數千人詔聽復留于是幾及三載始改命提學于南畿盖巡按御史無再嵗者其奉特㫖自國初以來如公等比三四人而已公在呉每行縣還百姓扶老擕幼填溢街巷使車不得行嗟乎仕而得民之愛慕如此可以為榮矣國家貢賦仰給東南異時承平無事不幸遇水旱有司猶不肯議蠲貸而自頃嵗島夷為寇兵興賦調滋繁矣然盜踰度大海輕行内地數千里間剽掠一空嵗復大旱民嗷嗷無經宿之儲當時議者猶以國計為辭而海上用兵所急者財賄聞蠲賦之語往往相顧而笑公獨慨然上奏盡停蘇松嵗入數百萬以死傷垂盡之民而措之袵席之上自寇之入人皆憂將之不選兵之不練賦調之不給而已若如議者拘攣之見非惟稅無所出將盡敺東南之民以從賊朝廷豈徒失數百萬石之賦而已哉昔人有言古之大過人者能于擾攘急迫之中行寛大閒暇長久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測而大服也使世之君子能持此說倭冦之患庶乎可免矣公為政寛大不擾受命分閫皆先進老臣輒裁之以法所調天下兵聚海上狼廣粤僰之人絡繹城下無不歛戢民不知兵行之害此皆卓然可稱者公去吴之明年士大夫多紀述之而河南布政使雍里顧公因民之志作頌一首以謂古詩三百篇作者皆不自序序而有待于卜氏之徒故屬其序于鄙野之人云崑山本作周御史保障江頌後段小異更有頌辭今從常熟刻本
  贈熊兵憲進秩序
  鏡湖熊公初舉進士受命守太倉州稍遷為呉郡别駕尋升太倉兵備僉憲今又奉璽書有憲副之擢自筮仕迄今為方面幾及一紀官凡三遷而不離太倉治所太倉舊崑山沿海之地前代備禦日本惟慶元澉浦上海置戍無言太倉者自淮陽王建海運則汎海之役皆自此始萬斛之舟雲屯風飄接於遼海當時屹為巨鎮國家罷漕事設兩衞百數十年間海外無事惟沙丁醝戸時或跳梁然不踰時撲滅而三呉生聚反依大浸以為天險嘉靖初言者欲罷新建州請置兵備分司朝廷留州而置分司先是浙省有水利僉憲兼領呉中水利今則併歸於兵備自建兵備而後日本之患作矣盖若有前兆焉者寇之始至實公為州之日也能以承平狃習之民而捍蟻附之衆城守之功為最而言者欲以微文致罪然州人愛公如父母故奪衆議而留公於呉及秉憲節以來日率拊循之民而督之以疆塲之事威行恵孚指麾如意椰帆鐵艦飄忽而來潰於南而殱於北者誰之功也朝廷知公聲望日隆東南之寄無以易之故有今日之擢而余獨以為吾民之幸焉天下皆言久任之利而未有行者盖其勢有所不能也公雖為州人所愛即徵擢以去闔郡之民伏闕請留亦未有能從者今事勢相維公乃又為郡為憲司屢遷而不易其地至十數年勢位日崇無異于為州之日其治於民可謂習矣漢侍御史賈昌與州郡討賊嵗餘不克時議遣大將發兵李固以為發兵州郡可任但選有勇畧仁惠能任將帥者以為刺史太守可責其成功遂用張喬祝良二人卒平嶺外今太守無兵權而武將不與民事唯公兼兵民之任李固之議庶其在此余論國家所以待公者盖合于古之道有二用是深為嘆息且公内撫瘡痍外嚴扞禦島夷阻隘不能内薄久知為寇之無利亦將自戢矣余昔承乏汴省而公今官亦系銜於汴有先後僚寀之義邇者屏處林隈公不鄙夷咨訪不倦情分日深於公之遷輒不自揆用不腆之辭以為賀云
  送嘉定縣令序
  太學生張沛來自嘉定道其令某侯之賢曰天子有詔徵侯侯今且行矣沛欲有所言而未能也願有聞於子予觀古循吏傳雖異世猶慨慕嘆惜惟恐其紀載之不詳况與之生同時而風聲相及者乎呉為東南大都而嘉定邊海疆土最廣號稱壯縣吏是者非强明仁恕不足以為治然前此數有賢令𢎞治以來廟食者多矣今侯又賢如此豈其地然耶固予所慨慕而歎惜者而沛言侯之治行其大者有三曰往者𩗗風大作海水飛溢平地數尺瀕海之民蔽流上下死者千數侯甫下車恤其餘民俾有寧宇其賢一也一二小醜負險逋誅出入洪波肆行鈔掠嘉定去海不半日可至無堅城勁卒之捍而不見侵犯其賢二也嵗饑民貧逋負日積使者督責相望於道父死而誅其子兄亡而逮其弟笞掠瘐死流離困頓所不忍言侯能操縱有法賦辦而民不驚其賢三也予以為沛所言者其二者一時之變其一則此方之民無窮之患也侯既能恤之於為令之日今去為天子耳目之官天下之事何所不可言者東南財賦之區國家取之將二百年矣譬之人少壯有力嘗勝百鈞之重迨夫贏老疲敝猶以前日之任驅之未有不絶脉而亡者今三限之法責之一時數年之負併於一嵗可謂不遺餘力矣侯何不一言天子盡捐數十百萬以予民乎此踰於增戍益漕以厚西北之防者萬萬矣沛也以此言於侯可也
  送嘉定縣令張侯序
  國家混一宇縣版籍所𨽻延袤萬里三呉之民獨以區區一隅輸天下財賦之半昔之守土者甞一抗疏為民請命于朝宣宗皇帝慨然下詔減省舊額然議者猶以當時建議不能大有發明使曠然一新以見治世均平之政有恢張不盡之歎其後吏胥緣以為奸民賦日倍於其舊而主計大臣執議牢固雖有水旱螽蝗螟蝝之災輒拘成法未嘗肯減上供之數比嵗敵騎南侵廷議以運餉不繼督逋之使相望于道是以為令者尤難焉上之不能遂其求曰何事我而不承我也下之不能勝其求曰何撫我而不恤我也於上易以罪於下易以怨令之難為從來久矣而未有甚於今日者也呉之屬邑有八而嘉定最廣然瀕海而土瘠地廣則賦繁土瘠則民疲以疲民供繁賦尤難矣順義張侯由進士出宰兹邑處甚難之時上勤而下撫事辦而民和又能以其餘力興學校浚河渠繕宫舘飭武備期年之間百廢具舉非有愷弟之徳通敏之才何以克此於時侯將入覲是行也天子舉考績幽明之政用進律増秩之典侯之承恩詔被光寵也必矣余門人李某以縣父老之意來徵余文以重侯之行余非知文者先是憲副張君為贈行詩既俾余志其末繁蕪之詞何足為侯凟也而某之勤懇終不能以辭復為序之盖亦所謂樂道之者不一而足云
  送崑山縣令朱侯序
  江南諸郡縣土田肥美多秔稻有江海陂湖之饒然征賦煩重供内府輸京師不遺餘力俗好媮靡美衣鮮食嫁娶𦵏埋時節餽遺飲酒燕㑹竭力以飾觀美富家豪民兼百室之産役財驕溢婦女玉帛甲第田園音樂儗于王侯故世以江南為富而不知其民實貧也其俗選蝡畏避科徭以保身全家為念故其事天子之命吏尤恭順號為易治而吏于其土者必進士之才良者得之然率不過一考即遷以去數十年來江南之俗與其吏治如此嘉靖丁未南昌朱侯舉進士得吾崑山庚戌朝京師治行為天下最其秋吏部之徵書至于是將行崑山之民樂侯之賢而恨其去之速也侯以通敏之才知民之俗而不逆其情故其民尤易治雖然俾假以年嵗寛以䋲束與當世之士大夫切摩治體講求方畧深知其積習之故而力變之于以推于旁郡民之敝可振也天下之患譬之于人貌美而中病飲食言語猶人也其外魁然而實有不可測之憂今江南是已以數千里彫瘵之民當奢踰之俗上奉無窮之求而更數易之吏如吾民何哉國家漕輓數百萬貢賦所出天下根本大可慮也有光等與于南宫之試親見天子黜幽陟明之典所以風勵天下者退而考侯之治而知其所以然于其行也恨其不可留猶以江南之事望焉詩曰樂只君子民之父母言君子為民父母之心不忘于朝著之間其崇論竑議足以固基本垂休光也又曰我馬維駒六轡如濡載馳載驅周爰諮諏皇華之使臣于行道之際尚欲得民之利病而咨訪之以告于天子况侯親民而深知其弊者于是為耳目獻納之司有可以賛廟謨而裨國論必不能忘吾江南之民矣
  送呉縣令張侯序
  今之為吏者以才智自馳騁趣辦于簿書期㑹之間若此可謂能其官矣而未及乎愛民也温良子愛知人疾苦務于葆息而安全之若此可謂愛民矣而未及乎待士也待士之禮其軼已數千年自兩漢循吏有稱于是者盖少今世之士一出于學校科目國家品式具備吏奉行之低昂上下委之自然之䋲墨禮之所加以為其所固宜而吏無特以待士言者其間時有所崇奬延進必其人已有名聲足以自見不然雖子思孟軻之學吕望伊摯之能許由伯夷之髙亦氓𨽻之而已矣奴僕之而已矣噫士生于今之世不出於學校科目無名聲以自見豈不悲哉某東海之鄙人也屏跡于田畝之間以其耕漁之暇稍誦習古人之書有所感發亦復摹倣古人言語以為文詞而未嘗敢以示于人而當世之利病生民之休戚士大夫之賢不肖雖非所及而時㦯有動于中嘗聞吳邑侯張先生之賢自吳而風海海濱皆曰是今之能其官者也是今之愛民者也而某無因以望見焉今年以老親之命應試于郡城先生見之于途而哀憐之呼與之語而索觀其文為之進于有司而其意猶歉焉若有所不足者嘅焉若其力有不能自致者惻惻焉若有不忍棄者夫士之處勢固世之所氓𨽻而奴僕者也非出于學校科目有聲名以自見又無相遇之素而先生待之如此惜施于某之非其人也假今之世其賢有萬于某者先生所以待之者可知矣適先生以考績至京師某固猶在于氓𨽻奴僕之間無以為國士之報于其行也士民多誦其徳美某獨致其私于已者盖先生之用意乃出于數千載之上持以事明天子真大臣宰相之事也此文得之汪計部苕文藏本題稱送貫泉張先生序文稱某而不名據自序不出于學校今按先太僕年二十為博士弟子若以未弱冠之年非宫牆之士于鄰縣令長之考滿輙為文以贈行近于上交之諂太僕不為也當是代人作莊識
  贈張别駕叙
  張侯自尚書秋官郎出判蘓州㑹其屬縣崑山之令闕來署其事未逾月新令且至吾黨之士為㑹於玉山之陽邀侯為一日之懽盖莫不戚然于侯之去者噫人之相與有歴嵗月之久未必其相愛也豈徒不能相愛有厭其嵗月之久而去之唯恐其不亟也若侯之不鄙夷吾人與吾人之所以愛侯者可謂有情矣吏之來皆四海九州之人無親知之素一旦以天子之命卒然而相臨如是者豈法度威力之所能為哉夫亦恃其有情以相愛而已今或自謂其能制百里之死生法度威力之可以為視其人漠然而獨行其恣睢之意則今世之俗吏類如此也侯為人慈愛愷悌可以望而知其情故不逾月而縣之士民無不愛且慕焉嗟夫吾縣之人力耕以供賦貢曲事天子之命吏盖亦無所不至雖騈死𩫈朴之下未嘗敢有疾怨之心獨於是非之實亦有不能昧者㦯時僅見於里巷之歌謡盖孔子之刪詩三百篇美一而刺九焉所以導民之情宣之使言若十月之交雨無正雖幽厲之虐不能絶也今大吏或相與比於上不曰吏之無良然且詬詈吾人以為風俗之薄惡夫二百年仁孝忠厚之俗奚至于今而獨惡耶方侯之視事即有倭寇之警賊自濱海深入百里絡繹城下侯以安静鎮之雖在倥偬之際不肯因循舊弊以擾於民自前年賊至而縣常先時塞門又嚴縋城之禁小民斗米束菜悉為吏卒所苛取近郊之人扶老擕幼望門而呼城上莫有應者獨坐視其宛轉於鋒刃之下且日鈎取疑似之人以為賊諜而屠刳之蓋寃苦無訴之民有不獨死于賊手者矣如前之為今嵗皆無之則賢人君子之所至豈必其嵗月之久如時雨之霑溉于物豈有涯哉夫然後知侯之所以非今之俗吏而朞月之間吾人愛慕之深如此則夫知吾縣風俗之不薄者亦莫如侯余故樂為道之云侯名牧辛丑進士山陰人
  贈太府思翁黄公序
  太府黄公由省署來守呉興朞年而百姓服從其教令有君師之尊有父母之愛於是嵗之七月二十有八日當公嶽降之辰郡之士民咸造在庭為公薦萬年之觴有先為其屬邑之長城且當代去而邑之士民以有光尚有一日之留其於事上之禮尤不可廢咸叩頭以請遂於是日率吏民從六邑之長拜賀於庭余觀於呉興之士民意其猶有古躋公堂以上壽之風也惟仕宦以治民為難而俗之美惡劇易尤有大相什伯而不能以同者至論所以治之不過剛柔二用而已然二者出於人之性有不能易者自臯陶言九徳而周公亦云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要之剛者不能抑而為柔柔者不能矯而為剛惟有常之吉士用之則無不宜自昔聖人之世人才之偏已如此亦期於治而已太公伯禽同受周公之命以之齊魯而其所以為之者遂逈然不同而其後二國之治亦以大異然當齊魯之初豈不皆謂之同沐聖人之化者也前漢治民如趙張三王黄次公龔少卿薛贛君朱子元之徒皆卓然有聞攷其行事何可一槩而論乎獨怪梁相州初以惠愛為先當開皇廹急之時遂用不能見譴及再請為郡即以一切立名聲豈不謂之詭遇而獲禽者歟今公為郡如相州之俗而獨處剛柔之中不見改為而民情大服其賢於古逺矣有光不佞二載為吏往來苕霅之上仰卞山之髙緬懐蘓長公之髙風邈不可追兹乃得賢太守而事之不幸遂遷以去方已决歸田之計有光家在姑蘓而姑蘓本與吴興為一有光自此雖不得奉承教令為公屬城之吏而歌詠太平尚得為公擊壤之民也因為之序云
  送攝令蒲君還府序
  梓潼蒲君以太學上舎選授呉郡幕官㑹崑山闕令使者檄君來攝縣事未幾代至君當還府縣之士大夫送之君為言崑山之俗易治民有争訟可以數言而决無深隠不可測之情惟賦稅號令繁難能釐整其法而取之以時亦不至於病民而巨室大族無驕悍難使之害君之言如是先是崑山數更令令輒以其俗為不善惟南海盧侯宁為令未期年而調去盧侯蓋不得志于此者也至其去為他縣及遷官於朝未嘗不稱崑山之美士大夫以此服盧侯之平恕其後上黨任侯環李侯敏徳山隂張侯牧皆以别駕來署縣三君者或以亷静或以通敏或以寛厚皆有徳於民者也故三君之去其稱崑山之美如盧侯今曰難治者謬也嗟夫民之望于吏者甚輕苟不至于虐用之而示之以可生之塗無不竭蹶而趨奉之者今則不然徒疾視其民而取之惟恐其不盡戕之惟恐其不勝民俛首不敢出氣而閭巷誹謗之言或不能無如是而曰俗之不善豈不誣哉蒲君為縣僅兩月庭中常無事及新令之至民夾道觀者皆曰願得如蒲君足矣故曰縣易治宜蒲君之有是言也余故樂為之書且以告凡今之為令者
  贈司儀楊君序
  呉之屬邑崑山最大異時割縣之東以建州則濱海膏沃之壤敦樸之民多歸太倉而縣以貧敝嘗有言于朝欲省州還之縣事寢不行楊君又居州之最西今猶與縣為界盖自建州至今僅六十年雖為州常不自忘其故其民皆曰某縣人云崑山俗號曰玉山故君自號玉溪君家世力田雄于其里嘉靖戊午奉例至京師得楚府司儀以歸沈生大受以其妻之兄弟乞贈言于予盖道君之所以榮朝廷之賜也予聞而善之爵者天子之所以馭天下之貴天下之患在于不知爵之為榮夫不知爵之為榮則天子之權輕而天下之事莫與為也士受一命之寄無不自貴而氣勢赫奕望之可知天下孰不知爵之為榮也夫此非能直知為榮者也藉此以加于人謂為已之能而已矣不知為君上之則也故詡詡焉恣其欲而已國家之利害生民之休戚不問也上之所以爵吾其誰思之也若是則古謂素飱謂之竊位而豈所謂榮者乎是故苟冐貪競而天子之爵愈輕由此言之士誠知一命之榮則有不可苟者矣楊君登田里為王官然未有真禄秩也視世之受命者其責為輕矣然君獨自以為得之之榮而不敢輕上之賜也如此使世之有爵者皆如楊君則天子之權重而天下之事孰不竭力以為而中國無事四夷不交侵矣
  送顧公節北上序
  漢世祖命桓榮說尚書甚善之每朝㑹公卿間敷奏經書未嘗不加賞嘆當時儒者尊寵莫過于榮其後累葉皆以榮任並至顯仕他如魯陽蔡陽咸以授經封侯傳世漢之崇儒重道軼於前代矣今天子嗣位之初太保顧文康公昔在經幄公音吐𢎞亮奏對詳明每當進講天子竦聽時上方鄉學御製敬一箴五箴註皆自公發之嘗以冬月講洪範未終篇雖祁寒不為撤講其後公每進一官聖諭未嘗不以講讀舊勞為言盖上之好學崇禮儒臣終始不倦如此公之冡孫以公䕃奉符璽幾二十年位至卿少而公節以公曽孫復以經筵恩入胄監今將謁選天官盖國家之于任子其法視前代稍狭惟獨加惠于帷幄之臣况公尤上所眷注者公節兹行天子見公姓名思念舊學肯以常調處之乎公節年壯有意氣顧自以輔臣子孫當以恩澤進不欲與書生争一日之長今天下所在列位皆科目獨禁近環衛持囊簮筆多勲戚與公卿大臣之世胄一日天子臨朝左右顧視無非所謂親臣世臣者祖宗之用意深矣公節行矣其亦無忘前人而以忠孝事君也哉
  送國子助教徐先生序
  海寧徐先生與余相遇於禮部懽如平生交别去十餘年先生隨調州縣厭簿書之冗乞改教松江松江去吾邑一舎先生在官四年而余不知也㑹以試事至吾邑始得相見道故舊而先生已有國子之命且行矣程生大猷乞文以為贈竊謂科舉之學相傳久矣今太學與州縣所教士皆以此也夫取天下之士列于庶位以共濟斯民宜無用於今世之文者然而國家損益百代之制固以為無出於此盖欲學者深明聖人之經意以施於世而已至于久而天下靡然習其辭而不復知其原士以譁世取寵苟一時之得以自負而其為文去聖人之經益以逺盖自今天子御極以來輔臣每以文體未復為言詔書屡下風厲學者有司不知所本務變其末流此所以愈變而愈不能復也夫科舉之所為式者要不違于經非世俗所謂柔曼骩耎媚恱之辭以為式也昔張大寳知貢舉所取進士中書有覆落者下學士院令作貢舉准格學士李懌笑曰余少舉進士登科盖偶然耳使予復就禮部試未必不落第安能與英俊為准格當時以為得體歐陽公特著之五代史今以柔曼骫耎媚恱之辭以相誇而以得者驕其未得者以此為格此歐陽子所以嘆也南陽成誼叔欲應舉而郡先軰無為進士業者誼叔乃曰四書五經吾師也文無過於史漢韓栁科舉之文何難哉誼叔竟以取進士為當世名卿嗟夫誠使學校之官修明經史而畧其末流使士不求准式于五經四書史漢之外天下士風庶幾少變而人才可觀矣先生嘗以經義倡導松江之士余故以斯言祖其行聞今官于太學者多余同志之士其併以吾言告之文從鈔本與常熟刻小異
  送柴都事之任浙江序
  呉越之地瀕大海天下無事二百年宴然靡犬吠之警百姓反若依海以為固不如三邊嵗有烽燧之警揚州葆疆古之所謂天地之中莫能過也承錢氏據土宋室偏安之後皆以錢塘為國而皇家定鼎建業浙為首藩都邑之盛物産之殷富天下稱杭州云自頃承平日久海防廢弛島夷乗風迅入寇則杭常被其患乃自獨松嶺入四安以趨金陵自華亭澉浦則軼於蘓常之境而江淮之間無不騷動杭於寇最逼而首當之故建督府調天下兵四集其境則行省之務劇於往時百倍矣然自使以下有左右㕘政左右㕘議實前代平章政事左右丞㕘知政事之職皆方岳大臣總攬大綱而已凡行省諸務不得不責之于從事非其才賢莫克任也故從事而能其任則使以下常逸而省之事無不舉從事而不能其任則使以下常勞而省之事或不能無廢墮唐制皆大臣自辟而後命於天子或者以冗從視之不可也况今浙省時事之難乎吾邑柴君秩以太學上舎謁選天曹而得此官君平日未嘗出門與人居終日恂恂然昔寇犯鄉邑君獨率諸少年登陴下視圍城之賊連發數矢皆應弦而倒人始知君有可用之才今内外文武大臣孜孜求才之日士稍有以自見者多得不次之擢此君自砥礪立功之日也君之先大夫黼菴公為南京兆㑹太廟災與兵部侍郎顧公珀太常穆公孔暉同時罷去議者惜其不能盡其用公之厚徳宜有發於其子孫者矣
  送陳子加序
  昔余讀書鄧尉山中於郡西太湖邉諸山無所不陟惟獨其北陽山大石聞其勝舟行時過之而以不得登為恨大石傍有陳翁居之生平不知城市官府其容頎然有太古之色而其子子加乃以文學俊秀遊郡邑薦於鄉書然子加之誠篤猶翁之風也子加與同縣殷一清每出入必俱一清之誠篤猶子加也每計偕二人者必同舟而吾邑陳子達與相善盖三君皆以嘉靖己酉膺薦数詘於南宫而予之被詘尤久每下第還三千里三人者舟相先後予時與子達同舟時相呼過從也嵗嵗逾淮渡江而别今年天子欲親貢舉之法思得敦朴有道之士則一清子加宜褎然首選而竟落第余幸叨薦而子達就調元城一清方待舍選子加以乞恩教饒之浮梁余與三人俱在京師南薰街寓舎相近雖一時聚㑹然自此當離析雖子加與一清無時不俱而今亦異嚮矣念欲如往時下第舟先後相呼過從不可得也於是陳翁年七十子加之乞恩為禄飬以此子加將赴浮梁過呉歸拜其親余以是序而送之且以為翁壽云
  送王博甫北上序
  吾崑山雖呉之偏邑而人才在前世知名者不少如范至能衞清叔其遺蹟至今往往可尋然欲求其子孫有不可得者士大夫之家能使詩書之澤久而不絶者盖寡矣宋左朝請大夫王彦光先生有名紹興之世迄今而其後裔猶存當國初朝廷重貢士之選州郡學每嵗入貢廷試入太學選與進士等髙者多為九卿朝請之後按察司使俊伯以貢為監察御史髙皇帝命署都御史事親題其名於殿柱其後歴官陕臬俊伯孫秀水博士以布衣遊京師當憲廟時客樊都尉所與館閣諸公賦詩倡和以博士歸老於家如呉文定公王文恪公皆與交善多為其家文字博士年九十餘與予外髙祖夏太常有姻予少時博士以篤老尊行邀予至舎出其孫拜之即博甫也博甫為諸生久家日益落又不利科試迄今乃以年資入貢予昔嘗貢禮部試奉天門時張懋恭行嵗貢舊法頗有選為尚書屬及御史者然流俗終以賤簡未幾法復變今少師徐公每言貢法當復祖宗之舊尚未有行而博甫適徐公當國之時必有峻拔如乃祖俊伯之為者不然亦當為郡佐縣尹或調博士乃如祖秀水之為者博甫於王氏不絶如綫之緒又將起而振之夫賢者之後至数百年而後人猶有知者視其餘諸公冺沒不傳則余於博甫之進為王氏幸多矣於是博甫戒行縣大夫為之勸駕博士先生與諸生為祖道而而予為之序
  賀戚總戎平倭序
  國家受天明命奄有萬方日月所出入之處莫不賓貢其浮海而來者出於載籍之所未有倭夷始雖狂狡卒未嘗不惕息扶服而請獻焉頃嵗乃敢陵斥州縣浸滛疽食濱海之區為其所傷殘者沿絡萬里盖承平之久禁網濶而武備弛也天子當宁太息者十年於兹矣疇咨海内妙選守境武畧之臣於是定逺戚公以世胄任驅馳積功兵間遂奉璽書受專閫之寄先是兩浙之氛稍息而蜚集於閩海莆陽之境剽掠殘斃郡邑為之丘墟去冬復來攻圍仙遊相守逾月危城幾不能保公提兵振旅呼吸之間百萬之衆一時崩藉遂解重圍閩人懲往嵗之害人人惴恐自以公再造之恩懽呼鼔舞而餘賊奔潰温陵公方追奔期於殱蕩而止當是時宜黄譚公以中丞居提督之任而南明汪公為亷訪使運籌協賛之力為多宜其成功之易矣余忝東南障候之寄㨗書亟聞私心慶幸不能自己是用馳使往賀盖江淮閩浙首尾之勢閩海寧息則江淮亦無騷動非獨古者鄰境相慶弔之禮也余昔嘗見公談兵固已窺其胸中之竒又自以虚庸謬當重寄懼不教之兵不足以應敵方求貙劉之禮尋古握竒八陣之法數千里遣使有咨於公公時已調集浙兵即命使者介馬自隨夜二鼓統兵三萬過新嶺寂然無聲黎明遂破賊巢其神速古之名將弗過也使者歸言其狀如此其號令精明被羽先登身當百死皆所目見噫世謂當今無將盖伏而未見天子神聖英武詔書数下飭令邉帥凡任疆圉之責者莫不人思効命而有卓然如戚公出焉王靈所加海宇清宴將書勲太常被河山帶礪之盟後之考論中興元功者非公其誰哉是為序
  司訓袁君督學旌奬序
  今制御史監郡奉詔條無所不問尤莫先於察吏治得失登賢顯能去其治行無狀者然率一年更之盖其職以巡行紏察為事馳驅咨諏懐靡及之志計一嵗中部内之賢不肖亦可以周知之矣自頃島夷入寇江海之間数被侵掠御史餘姚周侯時按蘓松於兵戈倥偬之中拊循勞徠甚得民心民詣闕保留之至三年始被命督學南畿夫三年之間其於所部吏知之尤宜詳也邇者周侯既得代之留都甫視事即下書郡邑旌奬賢能縣學博士宜春袁君獨首被之近年以来州郡所監臨御史無慮五六人他御史旌奬常易得惟巡按御史自非為治有聲跡卓異者率不易得其得之者不踰嵗而徵書至今周侯臨部既久復為督學督學位望又在諸御史之上其於教官臨之尤專則旌奬之尤不易得侯之所以有取於君者宜非苟然而君之所以得此於侯為甚難宜乎人之望之而以為榮也於是泰和王侯以郡丞署縣奉御史之檄以羊酒綵幣至學行事諸生四百餘人以為此盛典也不可以無序列狀來請於余余以昔倭賊内訌孤城幾䧟君與化州張君率兩齋之士登陴禦守時縋城請兵斬馘殱敵多出于諸生之中又勸勉士大夫捐金出粟以給守卒城賴以全諸生被掠無歸栖之學舎遍於廊廡之間上其名於督學賑䘏之常時有司仍踵敝風於學校多所簡外君知其情有所屈必反覆言之無不得直士或貧居郊野經嵗不至亦不以介意至人情事變立談之間無不洞悉由此言之非獨為儒官施於吏治亦有餘地矣盖御史所以奬之者如彼而諸生所以稱之者如此夫官無崇卑以得行其志為樂袁君之能獲於上下其於仕豈不裕哉予是以書之
  贈醫士張雲厓序
  技術之事微矣自司馬子長傳扁鵲倉公自後為史者槩取神竒詭怪之說以附於正史予頗疑其非經世之要欲為後世立史法削去方伎傳庶幾不詭於聖人然觀周禮周公所治天下者無一事之不備至於醫師特令上士為之下迨於鳥獸亦有醫以是知百家伎藝皆聖人之所創制民生之不可一日無者其為經綸參賛之功至矣今世醫亦有官而四方之為醫者不少求如史傳之可紀未之或聞其或有稱于一時考其實不迨者多矣嗟夫世道之變豈獨士大夫學術之不古而伎術亦然可歎也哉嘉靖己亥吾族之諸父有病危者醫士張雲厓起之圖所以為謝因命予述雲厓之能予於雲厓所治病狀未詳不能依太倉傳例而獨聞雲厓世為武弁其家在京師而雲厓為醫自軒岐以來百七十九家之言靡不洞徹談論滚滚治人生死立效正徳間巨璫用事頗以權力致天下之伎能當是時雲厓遊其門四方之言醫者莫能難也其後事敗雲厓不與其禍來居淞江後乃遷呉門所至皆有利於人噫若求其可紀者或者其在斯人也
  贈弟子敏授尚醫序
  吾家自唐宣公以來以文學應制科常為天下第一世有顯仕國朝懲元氏之玩法令嚴急士大夫懼罪不敢出仕長陵之世吾祖先以人材舉猶不敢應命迨累世承平則皆以髙貴雄鄉里子弟多臂鷹騎馬出入馳騁為樂不思仕進吾曾祖始以諸生登科為吏齊魯之間先皇帝御宇余與憲副弟始登進士然余試南宫久憲副一試即得之是時大宗伯王公諸進士旅見者四百人公獨進憲副前問道余姓名曰非爾之族乎盖以余之族姓單而呉中之歸無二祖也隆慶三年余自邢州入賀而柏泉叔方為大鴻臚賜告還余弟子敏奉部牒官尚醫蓋於是而吾之族屬知仕進之榮而子敏以下諸弟方治進士業昔海虞章大理其父為侍御而大理兄弟三人皆舉進士為大官唯二子不第亦以資為官先是章氏治宅畚土獲五鱔其後待御五子皆横金帶協於五鱔之祥海虞人至今稱章氏之盛焉吾叔之諸子殆將似之以此為尚醫賀且祝諸弟嫓美章氏而石塘弟以太學上舎同在京其樂有家門之慶與余同也因為之序
  贈大慈仁寺左方丈住持宇上人序
  大慈仁寺在京城宣武門外西寺蓋孝肅皇后以其弟為僧故為太后時建此寺憲宗皇帝兩制碑記順奉母后之志也舎于寺寺左方丈見其長老云祖師名吉祥姓周氏為兒時好出遊嘗出不復歸家亦不知其所在太后自未入宫師已與其家不相聞久之去祝髪於大覺寺然常遊行市中夜即來報國寺伽藍殿中宿太后亦若㤀之忽夜夢伽藍神來言后弟今在某所英宗亦同時夢夢覺相與言后同即日遣諸小黄門以夢中所見神言求之至則見師伽藍殿中遂擁以行小黄門白入見帝后皆喜后問所以出遊及為僧時為泣下因曰何如今日為皇親耶吉祥不願也復還寺后不能強厚賜之英宗晏駕太子即位后為皇太后出内藏物建大慈仁寺報國寺故小刹也今為大寺其西伽藍殿猶存云孝宗時太后為太皇太后為立䕶勅碑碑所載莊田無慮數百頃師以左善世示滅帝遣官致祭師時所招僧至數百人迨後慶壽寺燬僧亦來居於此僧衆矣惟今道宇獨其九世世嫡也隆慶元年余入覲來見道宇尚披髮後三年來則道宇之師已化去道宇以年少荷重負得部劄為左方丈住持於是京城内外凡為其教者皆來為道宇賀而道宇之徒師昂為之請序於余余謂祖師脫屣皇舅之貴而樂世外之教孝肅皇后在慈宫二聖隆孝養恩賜無所不至而祖師澹寂自若英廟以來外戚恩澤侯者不能數世祖師之賜莊猶存衣食寺中數百人此有以見一時富貴之不能久而澹寂者之長存也道宇神氣清明卓為禪林之秀吾知祖師之傳不墜遂序之以為贈
  贈菩提寺坤上人序
  予昔年讀書呉郡西萬峯山中舊有大藏經在佛閣下間往觀之因得盡見所謂五千四十八巻者而妙法蓮華經維摩詰諸上品皆畧究其大㫖雖數萬言不過一二要言而已而支辭漫說若此之富故知佛教之東來此佛之衰也摩騰竺法蘭之徒之罪也自是數喜與其徒論說空理求第一義諦又欲廢五千巻而後止安亭居崑山之東境有菩提寺其長老名徳坤者予數見之亦以是語之云嘉靖辛亥予因悼亡為延僧誦經取其疏觀之往往懴罪求神之語盖布施持戒之說下矣而又如是失逾逺矣因以為亡者之心與佛之心一而已即輕舉遐覧乗雲御風逍遥於兠率之天豈有所謂三道六趣云者於是悉取其語而更之直著此心達之空王而無怍使世間有佛即其理如是長老唯唯率其徒誦數十晝夜予盖恍然真見珠宫貝闕生天之處矣念長老之勞無以為報㑹是年八月二十三日其初度之辰里人相率以花果供養且持文巻謁予為文以序其事予不能文也因思法華經第一巻千萬億種供佛及僧則不腆之辭為亡者供佛及僧可也遂序其所以與長老之說又歎吾里土瘠民貧嵗荒賦急流冗日多菩提寺建自孫吳於今數千年佛土莊嚴廟宇如故長老之能守其法可知矣於是長老僧臘五十世壽七十矣是為序




  震川集巻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二
  明 歸有光 撰
  壽序
  方御史壽序
  嘉靖庚子九月戊戌侍御方君時鳴之誕辰也先十有一曰侍御之孫元儒試南畿以禮經第一人薦既撤簾有以侍御之孫言者是時兩學士及京兆以下皆喜曰侍御之孫也與或又言侍御之子先是亦舉於鄉矣復相與歎息稱道不已侍御初與兄太常公同以進士起家仕正徳嘉靖之間為名御史彈劾不避豪貴風威凛然兩都為之側目既而以大禮議齟齬不合遷廣東僉憲投劾以歸於是優游林壑聲跡不及於朝者餘一紀矣而朝之士大夫猶知侍御如此其為侍御之孫喜者如此其不忘侍御者如此盖自侍御去位後之為御史者難矣世運風俗翻覆推移之際非予之所能知顧獨喜侍御雖不遂於世而其子若孫駸駸乎向用足以推其志而行之也時崑之士同舉者七人而予亦濫厠其間皆與元儒同學相好兹又同年歸自南畿稱觴於堂而屬余執筆序之夫侍御氣貌偉然稱天下壯健男子福徳之遐學士薦紳談之者侈矣予故不論獨序元儒賓興京府一時士大夫之所傾意而侍御愛國之心托於其子若孫以施於世者如此云
  御史大夫潘公七十壽序
  上海潘公初以大司寇遷為御史大夫上有老成端肅之褒凡所奏興革庶務輙賜報可㑹嵗旱命察舉京朝官奏上甘雨時至其明年天下官朝覲京師公所舉劾案免者天下皆以為宜時公年始逾六十方嚮用而即告老以歸杜門讀書習導引御藥餌以治氣養生為事今年公年七十伯子允哲登進士第先是仲子允端以進士為南職方而伯子於是受上蔡之命請於朝得緩赴任之期還歸為公壽同年進士林樹徳喬懋敬屬有光為序竊嘗屏居田里聞公之名久矣不敢以謭陋辭夫人之之所難得者壽考福禄然壽考福禄竊譬之猶物也人身猶車輿也壽考福禄世有之矣而載之實難故載勝於物則全物勝於載則傾世之多取不自足而以無徳敗者相踵也公之一身無間出處人莫能以訾議之且履盛而即止以保懸車之榮而以厚徳元老隠然稱重於東海之上二子濟美克享遐齡豈不宜然哉昔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子以為國器其後稍疏斥鬱鬱欲罷歸而不得也疏氏父子為太子傅乞骸骨歸獨共具飲食請族人賓客為放達而已萬石君老於家子孫皆為二千石僅以孝敬稱於郡國而三人者皆著於後世以公今日視之則今人誠有過於古人者特世無子長孟堅之筆也有光屬公子同榜之末又以二君之請僭為論之如此且以為公萬年景福之祝云
  山齋先生六十壽序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六日山齋先生六十之誕辰先生既却賀者或謂予先生之謙徳宜然也然而喜且賀者吾徒之情也可以抑而不宣乎老子曰仁者送人以言敢以言為賀可乎夫先生豈終老於山林者哉自先生之解組而歸今逾一紀閉門著書足跡不交官府每使者察郡縣問遺逸未嘗不以先生為舉首其名既以聞於天子熟於士大夫之口而不即用者豈其遇合之難抑將以老其材而有所大任於此也吾呉為東南一郡而崑山又郡之一邑然號為仕宦之邦嘉靖紀元以來先是毛文簡公以大宗伯迎天子於湖湘繼而玉峯朱公為大冡宰周康僖公為大司寇玉巖周公為少司寇蔡公為通政使莊渠魏公矯亭方公皆為太常柴公為京兆尹顧文康公以文學掌内制進内閣至少保其他臺省法從之臣彬彬不可勝數既而諸公稍稍謝去今在中朝者無一人焉先生康僖公之子也當公在位時先生官已至大理丞駸駸乎少列矣其後父子相繼而歸今存者先生之外三四人而已而以徳望重於鄉邦者又不多見也山川靈淑之氣不為衰歇而盛衰消長之數則有然者易之剝曰不利有攸往其上九曰碩果不食君子得輿復曰出入無疾朋來無咎其初九曰不逺復无祗悔元吉剝之不利有攸往至上九而終復之朋來无咎以初九為始然天必以前之終者為後之始故以碩果不食遺之由此言之則剝之上九即復之初九也先生於諸公間年甚少氣甚銳天其以是為不食之果乎先生之所存者在天下而予也鄉邦之人故其言如此然亦不獨為先生賀而已也
  澱山周先生六十壽序
  澱山先生以嘉靖乙丑正月八日為其六十之誕辰王恭人與先生同年其誕以十一月廿二日將于獻嵗並舉壽觴里中親友以為盛事而余等方與計偕所宜先之乃即履長之日豫往稱觴而推余為之序盖先生之自河南罷還也為言官所論甌寧李尚書在吏部言如河南左㕘政周大禮歴有聲跡又年力方強不如言者所論㑹時相與李公相失遽以中㫖罷之蓋嘗以為天下每有無才之嘆以有才而不用或用之而不盡其才與夫用之而違其才是三者天下所以無才也先生罷之明年日本寇東南江淮閩粤之間所在騷動而邊警仍嵗起遼薊楚粤山洞之盜間起天子當宁太息思得勘亂戢寧之才天下之士亟進亟罷而時有以庶僚驟陟大吏者矣時蒲坂楊尚書在本兵方為天子所倚毗獨薦先生有英才竒畧負萬里長城之望不為無知先生者矣而猶未有舉吏部之章以冡宰詔王廢置之文明當時用事者之失以起先生者使人有兀然空老之嘆漢永和中李固嘗上疏言朝廷聘南陽樊英江夏黄瓊廣漢楊厚㑹稽賀純待以大夫之位海内忻然及厚等免歸一日朝㑹諸侍中並皆年少無一宿儒大人可備顧問者誠可嘆息如固之奏此豈少年浮薄者之所能測識哉吾黨諸公於先生不欲為鄉里頌禱之常辭故余言如此詩曰樂只君子邦家之光樂只君子萬壽無疆盖祝君子以興起在位為邦家之光而饗無疆之壽也
  默齋先生六十壽序
  吾崑山之俗尤以生辰為重自五十以往始為壽每嵗之生辰而行事其於及旬也則以為大事親朋相戒畢致慶賀玉帛交錯獻酬燕㑹之盛若其禮然者不能者以為恥富貴之家往往傾四方之人又有文字以稱道其盛考之前記載呉中風俗未嘗及此不知始於何時長老云行之数百年盖至于今而益侈矣嘉靖三十四年九月之朔憲副默齋孫先生之生辰先生之生以前丙辰至於今乙卯甲子一週於是縣之人為其禮者尤以為重而徵其詞於余若其禮然者予不文不能道其慶賀獻酬燕㑹之盛獨以謂人生百年之内其變故多端而於嵗時叙事相感親朋聚㑹盃酒談說生平感今懐昔之意為多余與先生同里閈有通家之誼自少已能識先生先生年甫弱冠先大夫客遊不返旅殯蒼梧之野徒步走嶺外無資裝傔從之擕﨑嶇萬里負骸骨以歸寡母幼弟相依為命有人所不能堪者及舉進士釋褐為刑曹㑹御史言事下詔獄先生守官不阿與大吏争論幾蹈不測之禍天子仁聖不忍加誅竄之懐逺夜郎之地於是自縣令遷轉不數月輙改官歴閩粤巴蜀荆湖齊魯之間足跡幾半天下天子躬視獻陵藩臬郡縣之官多以乏供致重辟先生時為湖廣僉憲獨免於罪且膺寵錫又再遷得江西憲副以歸夫六十年之間榮辱利害之途追而道之有不勝其感慨者矣今先生遺榮辭寵卜築于玉山之陽有園池田廬之美有子孫之賢而筋力康強絶無衰老之態追念自此以前真如夢幻自此以後山林花鳥之樂知其無窮也是又不可以賀乎於是書之而平生奇偉忠孝大節可考見焉
  姚安太守秦君六十壽序
  昔孝宗敬皇帝承累世熈洽之後益以深仁厚澤一時人才登用皆有重徳偉度歴三朝饗承平之福若吾錫山秦端敏公以𢎞治癸丑登第至嘉靖二十三年以壽考終位至一品自起家登朝著富貴五十餘年豈非盛世培養之厚抑人才之得於天者皆應其時若公之所禀與時合而致然歟天下之勢自厚而趨於薄如寒暑之易𠉀有不覺其然者然推其故必有人以為之始者昔人論東漢梁統為時名臣獨以増重律法一言而天之報梁氏尤慘真仁者之言哉余每慕前世盛徳長者欲考其所設施如端敏公者方將就其家問其行事往往過其縣慨想其人者久之今年余入覲還訪其孫汝立因得見公子二千石君其器度猶有前人風流盖以歎盛徳之世未艾也君用端敏公恩為都督府幕官陟守姚安謝事還承前人遺業以詩書教其子二子皆彬彬向於文學入其室而先公之典刑猶在用此言之則孝皇作人累葉承平之福豈獨其一時臣子饗之而又及其子孫者如此余門人朱某客於君所数道其賢汝立又好古與余往還於是君以甲子之初度秦氏内外之戚及邑之人往為君壽介某以來乞言余以是推本端敏公之三世䝉前代承平之澤子孫世饗之源逺而流長也
  福建按察使楊君七十壽序
  予少時有事金陵常經句曲之間觀其山川之勝其地有茅山自茅山而南連嶺疊嶂東出呉興之天目至羅浮以極於南海以金陵之形勢而不得此山雖紫巖天閣之廻合疑亦淺薄易盡而無以固東南之王氣由此而言龍盤虎踞之說亦得其近者也故道家以為洞天福地盖雲陽氏始居之禹禪㑹稽後世傳禹穴焉古之得道者往往乗雲氣御飛龍於此茅君最後出而山以此名其後葛𤣥葛洪許邁陶𢎞景楊義和之流世皆以為得道仙去雖其說怪迂非儒者之所道要知天地山川之氣神靈之所降集理固有然者按察司楊君句曲人以進士歴今官致仕家居今年七十予友葛理卿介其鄉之縉紳諸先生使者來請祝壽之辭盖予識其山川矣而獨恨不識其地之人觀此山之蜿蜒磅礴如昔時意其必有陳安世茅季偉之徒往來茅嶺洞室之間而無從得見之也理卿言先生以康强之年為大官駸駸乎嚮用而未巳一旦謝去長往而不顧其貌豐腴而氣愈盛其年殆未可量以予觀之非學道者不能也道書曰句曲地肺土良水清可以度世予亦將因理卿以從先生於此山之間先生之年壽方與茅君諸人等比區區人世之所云壽者夫何足以為祝乎是為序
  通政立齋王先生壽序
  士大夫致身於朝所當得為者人臣之事富貴壽考皆命也盡性而已命何與焉雖然有可以盡其人臣之事者非富貴壽考有所不能故曰樂只君子遐不壽考明君子非無疆之壽無以行其愷弟而為邦家之光也然則富貴壽考命也亦所以盡性也故古之君子不禦福然非有求焉世之急于徼福者其所為常違人臣之道而不知夫福之來也不驟若行千里之塗優㳺容與累日不止而其至之不覺然且求得于旦暮之間馳騖而無所極其力既已不勝矣此爵禄榮名所以多患害而失養性命之原也今天子御極改元之明年策士於廷立齋王先生與今少傅華亭徐公十數人者年最少徐公及第入史館餘多在清華之選而先生為大行稍遷郎署出為湖廣僉憲陞㕘議得賜歸養居田里者久之同進者多至公卿先生始以少㕘入朝而徐公已在内閣矣于是一再遷有南京通政之命尋以外艱歸至是服闋待命于家其嵗冬十有一月既望先生六十初度辰也里中士徵言于予以為先生壽予惟先生徊翔仕路四十餘年若無意于進者而今亦已躋卿少之列獨以登科之蚤見謂淹滯然可以知其紆徐不驟而富貴壽考將來所受之大也初先生為冬官屬魏恭簡公為祭酒居京師數稱其能守法及官楚以寛靖任職丙申之嵗先生以僉憲上計天曹予時計偕附其舟行得朝夕見見先生孱然儒者身若不勝衣言若不出口畧無矜氣與態色焉及入部試一吏持几隨其後踰時而出考功嘆其文以為非有養者不能以予之得于先生者如此為不可及矣而後知夫恬愉安静者一時若為遲鈍要之于久回視夫翕然取一時之快者相去逺矣先生同進今自徐公以下落落可數而淪沒者不知其㡬殆隆冬窮嵗百卉畧盡而長松巨柏方有㕘天之勢盖上將倚先生為卿輔予故以人臣之事頌之焉
  同館諸進士再壽立齋王先生序
  國家倣前代通進進奏銀臺司之制為通政使司領天下章奏自永樂建北其後諸司之在南者並存而省其員額故南通政使司不置使而獨有通政然實卿輔之儲也立齋先生為其官而以先大夫之服家居即吉者久之方竢召命適㑹其年六十之誕辰余季父以里中諸君子之意俾予為文以贈而國子學同館諸進士以吾黨尤不可缺然秦君起仁復以贈言見屬予惟崑山在呉郡東瀕海論者以為山窮水滙𤫊秀之所鍾故人材之出常甲天下今上改元更化二十年中號稱特盛毛文簡公為大宗伯朱恭靖公為大冡宰而顧文康公入内閣㕘侍幃幄三先生以掄魁進而大司宼周康僖公以下位九卿者猶有數公已而諸老相繼淪謝自文康之後寥寥矣此循環往復消息之數非偶然也於是間歇者又二十年而先生舉進士適諸老之盛時中間敡歴外服侍養家居今復駸駸在卿輔之次盖向之由盛而衰者公為之後今之由衰而盛者公開其始古之君子與天下之賢材以事其君未有不愛其同類至其同鄉之人尤情之不能已者故為之先者望其後之興為之後者願其先之達蘇子瞻以間世之才平生於蜀之人尤為惓惓其與范舎人書稱蜀自相如王褒之後以及當時諸賢相繼登朝以文章功業聞天下眉山一縣其舉于禮部者嵗至四五十人以為君子無所私愛而於父母之邦非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今天將貽先生以眉壽俾為諸公先庶幾乎踵是以起者其雲蒸龍變不可測度耶因書之以為先生壽
  少傅陳公六十壽詩序
  少傅松谷公以八月某日為嶽降之辰今隆慶之四年庚午為甲子一週中朝士大夫豫相戒將以其日致慶幬公聞之悉謝却不敢當而翰林諸君獨皆有詩以為壽而請序於予公起蜀中登進士歴官禁近侍今天子於潛邸以經義輔導啓沃上既正位宸極遂以舊學之臣入贊密勿為疏以獻皆正始格心之論至於條列天下之事詳明剴切可施於世每奏入上未嘗不虛已嘉納之其為人忠誠悃愊人望之者不言而莫不竦然起日預大政於朝廷機務匡賛為多天子端拱國家尊榮海内嚮風生民所以受其福者外廷莫得而知也今年甫及耆擬於古之大臣髙年期頥東面受饋為天子之國老者視公尚在壯盛之年正當宁之所倚毗天下之所仰望徳與年而俱進如日升月恒則諸君之壽公者非以公為既老而實以禱公將來無疆之壽也夫壽命於天亦天下之人所可以皆得然有徳而壽乃為夫人之所願望古所謂壽考不㤀萬壽無疆其詞悉歸於頌君子之徳而已况天子之大臣澤被于天下天下誰不愛慕而欲其壽哉余讀尚書周公之所以告召公稱商之之六臣以為天壽平格保乂有殷夫六臣者惟其徳格天而天與之壽故殷之所以配天而多歴年所以六臣之壽也康王命畢公亦云三后協心同底予道唯時成周建無窮之業亦有無窮之聞周之諸公皆佐人主致太平同心一徳是以澤被生民四方咸頼人主既永膺多福而諸公亦享壽耉顧以余之寡徳叨被知遇獲與今三四公同居論道之地自懼其力之不逮而公之盛徳固所慕愛方日孜孜以求嫓同寅協恭之盛如商之六臣周之三后俱躋遐壽以助成國家億萬年無疆之休余亦庶幾與有賴焉是為序
  顧夫人八十壽序
  太保顧文康公以進士第一人厯事孝武二朝今天子由南服入繼大統恭上天地祖考徽號定郊丘之位肇九廟饗明堂秩百神稽古禮文粲然具舉一時議禮之臣往往拔自庶僚驟登樞要而公以宿學元老侍經幄備顧問從容法從三十餘年晚乃進拜内閣㕘與密勿㑹天子南巡湖湘恭視顯陵付以留鑰之重葢上雖不遽用公而眷注隆矣至於居守大事天下安危所繋非公莫寄也夫人主之恩如風雨而怒如雷霆有莫測其所以然者士大夫遭際承籍貴勢恩寵狎至天下之士誰不扼腕跂踵而慕艶之及夫時移勢變有不能自必者而後知公為天下全福也公薨之後九年夫人朱氏年八十冡孫尚寳君稱慶於家請於其舅上舎梁君乞一言以紀其盛蓋夫人自笄而從公與之偕老壽考則又過之公之徳順而厚其坤之所以承乾乎夫人之徳静而久其恒之所以繼咸乎故曰天下之全福也常以隂陽之數論女子之致福尤難自古婦人不得所偶有乖人道之常者多矣况非常之寵渥重之以康寧壽考乎初公為諭徳有安人之誥為侍讀有宜人之誥進宫保有一品夫人之誥上崇孝養冊上昭聖皇太后章聖皇太后徽號夫人於是朝三宫親蠶之禮曠千載不見矣上考古事憲周制舉三繅之禮夫人陪侍翟車煌煌乎三代之典豈不盛哉有光辱與公家世通姻好自念初生之年髙大父作髙𤣥嘉慶堂公時在史館實為之記所以朂我後人者深矣其後公予告家居率鄉人子弟釋菜於學宫有光亦與其間丙申之嵗以計偕上春官公時以大宗伯領太子詹事拜公於第留與飲酒問鄉里故舊甚懽天暑露坐庭中酒酣樂作夜分乃散可以見太平風流宰相自惟不佞荏苒嵗年徳業無聞多所自媿獨於文字少知好之執筆以紀公之家慶所不辭云
  御史大夫潘公夫人曹氏六十壽序
  上之四十年秋上海潘公以南大司寇入為御史大夫公敡歴外服至是一二年間特被顯任天下有以知上意之所簡注其嵗冬十月某日公配曹夫人六十之誕辰於是海邑之士瞿君某等十有六人與公子允端俱赴試南宫遂將奉觴于公之堂而以夫人壽序見屬有光不敢辭惟昔周之盛時周公召公與虢叔閎夭散宜生泰顛南宫适之徒相與弼成文武之業用致世于隆平實基本於周南召南天子諸侯相與成天下之化者如此其逺也而鵲巢之夫人豈即召公之配歟故曰國君積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如鳴鳩乃可以配焉今天子叙彛倫以建皇極盖嘗頒慈宫之訓于海内舉北郊親蠶之曠典内則順叙隂教修明始自椒寝至風被于田野之婦人况在位之臣莫不宜其有家濟濟肅雍漸濡于王化之深者宜乎今御史大夫之夫人為諸君子之頌禱雖比古鵲巢之夫人其可以無媿夫上之施澤于下至綦賤而止下之歸福於上至綦貴而止至治之隆而魚藻裳裳者華之詩作則萬物各得其所鳥獸魚鼈皆不失其性故惠篤叙無有遘自疾萬年厭於乃徳殷乃引考則公卿大夫其永壽考可知矣天壽平格則君子偕老共事宗廟社稷可知矣故關雎之徳王者之風也麟趾之應后妃之福也后妃之夀可知矣鵲巢之徳諸侯之風也騶虞之應夫人之福也夫人之壽可知矣國家比隆成周仁徳下迨於鳥獸魚鼈則天子于是享萬年之壽公卿皆元老耉造徳降而聞鳴鳥其流澤及於其家此錫極保極之明驗也豈獨二三鄉邦之慶固天下之慶云
  顧夫人楊氏七十夀序
  漕涇之楊為海上大族其子弟之賢俊者予往往于南宫識之夫人歸于崑山為中憲大夫桴齋顧先生之配中憲少貴官自禁林為御史督學京畿已而不得志出守邉郡罷歸日閉門讀書性簡伉少所當意獨於夫人為宜去中憲之世於今二十餘年矣夫人三子皆非已出而今雍里方伯以壯年致政與仲季二君恂恂孝養子婦懽然無間如中憲在時而家勢隆盛夫人自歸顧氏為婦為母四十年享其福祿榮華此亦生人之難者矣今年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為夫人七十之誕辰雍里公兄弟與内外宗黨稱觴上壽以予辱在姻末俾得而叙之夫三代王者之化闗雎麟趾鵲巢騶虞之世可謂盛矣然其詩猶曰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言婦人秉志誠壹以事其夫夙興夜寐無有懈怠而所能得于其夫與否蓋不敢自必而係于命也太史公曰人能𢎞道無如命何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于子非通幽明之變烏能識之糓梁子曰人之於天也以道受命於人也以言受命故君子大受命而世之學者以為命非所言要以為所得為者而已不知充其所為以遂萬物之宜而全天地之性必至于命而後已命之所不至性之所不盡也以夫人之賢徳而使如終風之莫往莫來悠悠我思凱風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則順婦慈母之道亦不行君子之樂頌人賢也樂其得所也故予所以論夫人者雖有家富貴之常而實以為順婦慈母之道行也因以識古闗雎麟趾鵲巢騶虞之義以為天下之道非一人之為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各得其所而王化成矣君子之言性命者盖如此詩曰樂只君子萬壽無期敬為夫人頌焉
  丘恭人七十壽序
  丘恭人某省通政諱經之女始丘公生三女父母愛之曰吾女必皆予貴人有聘之輙不予皆至于長卒皆予貴人㳟人其一也是為前廣東按察使司副使王公濟美之妻丘公盖與司馬質菴公同官御史司馬憲副之從祖丘公以是意歸嚮王氏自苕霅間嬪于海上越五百里由嫁女必欲與貴人也時憲副已在南部其後歴官江右最其後踰嶺恭人常從共其禄養憲副受誥勅遂有恭人之命予家故與王氏有連知其家世為詳自唐御史朐封之後至分水明州而來崑山司馬與憲副之祖某官兄弟同舉進士自是科第蟬聨不絶及憲副殂謝之後諸子皆彬彬嚮學一誠以戊午復薦于鄉盖故家大族歴世久逺枝葉扶疎不能無旁落不齊之數自恭人之歸憲副今老矣獨見王氏之盛如一日也鄉里皆稱丘公善嫁女云恭人以某月日誕生至嘉靖四十年恭人年七十諸子謀所以為壽介縣學生孫君某來請頌禱之詞予為道恭人之事如此因論之以為丘公以女予貴人可得而知也恭人享其福祿壽考至于今七十年丘公不能知也其有子若孫能趾美前人丘公亦不能知也然吾聞恭人貞靚慈孝初及憲副至寡撫其前孤與其所出有鳴鳩平均之義其子事之亦無異所生恭人之徳如此其享福祿壽考宜矣然則丘公其有以知之矣有娀方將纉女維莘雖自古王者之盛亦有所自故稱恭人之壽而本於此庶幾乎王氏子子孫孫勿替引之以是為頌禱其可乎
  顧孺人六十壽序
  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孔子之居鄉自以為無所毁譽於人獨其所以是是而非非者不可得而廢不惟當世之名公卿大夫至于莒人之妻泰山之婦人亦與其門人私論而志之以為三代之民所以是是非非者如此夫豈獨春秋之義為然余少好觀古事嘗有意於考論其世而廢置草野無史官之任然時有慕于古之作者得因事立言以著其是是非非之跡是斯民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庶幾他日有裨於史官顧孺人者太保文康公之女上舎朱君子求之配也上舎蚤世孺人守節垂四十年今年六十里中士大夫徴予文為壽孺人以幼艾兢兢未亡人能保其身至於六十而為壽其亦可稱也已自予為童子讀書盧兖州家盧氏子弟數稱上舎之才俊不幸短折而趾美於其弟少宗伯而予之從祖母實孺人之姊故知文康公夫人之事為詳公起諸生官禁近三十餘年迨入内閣推封一品夫人未嘗見其喜愠之色凝然獨處言笑不聞文康公是以敬之如賓而孺人之資性髣髴如其母云由是言之女子以才智自見者要非其徳之美若夫沉黙簡重居適意之地如夫人之受多祉及所遭不幸如孺人之葆真全節其于坤道之順一也當文康在館閣孺人實依母氏居京師邸第親見夫人朝兩宫佐皇后親蠶宴錫繁褥備極榮寵宗伯方為黄門家勢隆貴而能以芬華盛麗之問獨全純白縞素之質于桃李艶陽之時凛然松柏歲寒之操視夫寒女窘婦生長澹泊之中無所見而能不亂者為尤難矣豈非余之所欲得而論之者哉孺人之嗣子某以孝謹稱能成孺人之志者因併書之
  夏淑人六十壽序
  武宗皇帝之世佞倖藉權侵撓朝政天下抗直之士排闥呌呼指切是非誦言於朝上終無罪言者之心卒寛解之以養直臣之氣而士多以保全故其時雖羣小簸蕩而天下之公議常伸國家之紀綱不壊此其所以延萬年之歴于無疆也吾鄉刑部侍郎周公時以御史言事為奸黨所仄目陷於危害者數矣天下壯公之節而幸公之卒有以自全晚年列於九卿進貳司寇盖將大用而公薨矣有光未獲登公之堂最後與其仲子士淹季子士洵㳺常論公之世而言當時之事如此又獲拜夏淑人于里第觀其懿徳令範以知公之行於朝廷與其所以行於其家者有本也丙午之嵗淑人年六十九月二十三日其誕辰也諸與其子游者相戒以往跪拜進觴有光因慨然思公之遺徳而念今之去公之世未幾也居公之位食公之祿未嘗乏人也能不媮合苟容摧折於萬乗之威而盡言天下之事者幾人哉以其身試不測之區卒保其要領而垂庥其妻子者又幾人哉公之間闗海道也淑人嘗與其危其登陟臺府也淑人常享其榮矣今又以公之所遺者以教其子孫以樂其餘年豈非上之賜而國家之厚恩也哉有光既以語諸同事者遂書之以為淑人壽丙午嵗嘉靖二十五年也自大理大獄之後天威益厲羣臣進言者多得罪故有摧折于萬乗之威及保其要領等語府君文往往感慨時事讀者須論其世莊識
  朱夫人鄭氏五十壽序
  太常卿朱公初以南畿少尹家居有白金文綺之賜戊申冬入覲寵賚有加有太常之命又賜飛魚一品服馳驛還鄉予嘗讀其家所藏書皆天子使中貴人傳語恩㫖丁寧錫予優渥雖今位在九列從容侍從之臣得是者少矣崑山僻在江海之間然自昔以文獻稱於天下士大夫登朝籍鼎貴相望至於簡自帝心寵賜稠疊天子親為召大司馬至迎和門命勅符乘傳還鄉衣朱紅飛魚服過里門長老歎駭焉公為太常卿之年年五十里中人士往為賀其後二年夫人鄭氏年五十里中人復往為賀予友某等先期來告於予請為文以致頌禱之意予尚識公為舉子時也及舉進士為行人為給事中聲華𤍞然觀其意氣直欲將百萬之師射獵青海勒功燕然而還中為用事者所阻然未有䝉被㤙賚於去國之日赫然殊異若此者夫人鄭氏自宋華原王以來鄉里衣冠代不乏人而才徳與之相配家門隆盛子孫滿前其壽可賀也已予聞公居家喜方藥精於内學往者天子親問𤣥帝論詩之㫖其事甚秘不可得而知也世傳赤松子服水玉止西王母室中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去果如所云則人間百年之期奚足為夫人祝哉因書之以致諸君子之意云按太常以方藥得幸故文但言其被恩寵絶不及其他末復有神仙之說先太僕之不假借如此莊識
  朱夫人鄭氏六十壽序
  昔人稱外戚之家以女寵由至微體至尊窮富貴而不以功為道家所忌故其後罕有全者然余觀宋顯肅鄭皇后之事盖有感焉后侍永佑陵以才人進既位中宫尤號端謹能抑損外家而靖康之難卒從以北族子居中在宰相府初不依后以進雖一時夤緣致位嘗主蔡氏然卒與之為異而燕雲之事尤能極論其害當時若用其說中國之禍猶有可言者方北遷之時后為金帥言家屬不預朝政請留無行故鄭氏之族不從以北然建炎詔所在尋訪流落江南僅滎國一人耳而華原王之子大資乃居崑山其後器先父子皆知名而當時尚稱為侯王家至於今四百餘年譜系不絶豈不以顯肅之賢未嘗窮極其富貴而蹈古今未有之難故天之不絶其世如此正統間時乂舉進士有學行其子孫充仕為瑞安博士生今朱夫人以夫少宗伯之貴榮受冠帔士大夫之登朝與外戚恩澤固難以並論然鄭氏之澤流貤後世而及其女子可稱也嘉靖三十九年七月五日夫人年六十其姻鄉進士陳敬父來請為文以壽盖宗伯謝世已五年而門户不改其二子克自砥礪不日有騰鶱之望夫人之賢其與克享此所謂源逺而流長基廣而植固古諸侯之夫人稱姬姜豈不以其族哉前夫人年五十有來請為文者是時宗伯方受天子駢蕃之錫余為備著其事夫人臣而受天子之寵宜以為其家榮誠所當張而大之而諂子之徒以予有譏焉余復追鄭氏之世使人知夫人内外兩家之盛如此夫以天子之寵與顯肅皇后之世以為夫人壽多矣此文從抄本常熟本朱段冇立朝居官之大節等語恐太僕無此曲筆當是求文者自改之以致其家者莊識
  宋孺人壽序
  翰林學士莆田黄公之母鄭宜人年九十有六其女兄弟先後皆及九十其一合浦丞宋君配也宋孺人明年年九十矣物之美者莫難於聚故並蒂岐穗為草木之佳祥今黄氏諸女何其多壽也夫閩山海之奥區隔于甌越之中天地之氣閟而不發者數千年故今閩之物産博大豐碩離竒怪特荔枝龍眼海物之𤤽溢于大官其為儒者振末緒扶絶統逺與洙泗相接而明經抱藝之士集于春官者常數百人掇危科躋膴仕著文章勲業於天下往往而是蓋淳和清淑之氣磅礴欝積得於人者是不一類彼其耆夀長年癯然山澤之間非世所載而與谿花野鳥娯玩四時以全其天年者必又多也然如黄氏之女皆以上夀萃于一門胡可得耶合浦君有子為崑山縣學諭學者愛之皆言更前之為教者數人未有如宋先生之徳淳而氣和者也推本其所自固有以哉宋孺人之生辰學者皆以為宋先生賀也夫愛其人者必愛其人之親愛其親者必願其夀考而康寧已願而得之矣其喜可知也則崑之士樂為孺人夀者夫豈出於外哉于是請余序其所以然而列書其賀者之姓名於左
  李太淑人八十夀序
  李太淑人以子中丞貴再受封誥中丞奉使楚蜀太淑人就養荆州問安視饍朝夕不懈雖一日出必告荆州人稱之㑹召還朝留佐御史臺尋予告歸忽有安山之訃太淑人治其喪為乞祭𦵏贈典恩榮至矣然獨以髙年𦵏送其子中丞之沒不能無遺憾也其後六年年八十太淑人益康强而顧淑人與諸孫共養愈謹則猶中丞之存也將受賓姻之賀太淑人獨戚然不怡盖降服損饍久矣謝不肯當而諸孫請之不已女之壻管承時來告其誕辰在今二月九日余方有邢州之役已戒行為少留以為太淑人夀余與中丞少親善也中丞於交遊間獨竒余余久困不得志中丞第進士去為大官為人言未嘗不推先之以余之謬肰或傳其文用之以取科第多隂用而陽毁之亦或語不道唯中丞推賢於余古謂進賢受上賞蔽賢䝉顯戮孟氏謂蔽賢不祥則中丞之為大官固宜昨嵗過華亭林少宰猶言往時李中丞鎮清源過之相稱道語少宰固知予尤以中丞言為重太淑人知余於其子平生交所亟稱者也又少為文㑹往中丞家飲食必豐潔太淑人所手調也余今得以升堂拜太淑人義重於中丞之存日矣蓋今日之夀天之所以嗇於其子而豐於其母中丞可以無憾昔年梁上舎為顧文康公夫人夀請序於余中丞在上舎所見之謬賞云少保家得此文一篇多矣何用餘文為余不敢當此言今為太淑人夀念無中丞之賞而衰老鈍拙雖置之百篇之末且以為不可而通家故人之情則已獨至矣
  許太孺人夀序
  余嘗論許氏二百年來為崑山舊族昔我髙大父以予初生之年作髙𤣥嘉慶堂顧太史九和為之記稱承事郎許𩿾逺者其弟鳳翔即今吏科右給事中伯雲之曽祖也兄弟皆以貲為郎家世豐饒至給事起科第官近侍得推恩封其父母而太孺人板輿𦘕鷁之官就養當世榮之先是給事之祖奉其母有夀母之堂給事以故宅作新堂仍其名予嘗為其堂記至是二月二十三日誕辰而明年則當七十之年吾呉中之俗重夀誕年至艾始為夀客為文具儀物奉觴堂上主人迎延作樂懽宴以是為禮自艾以往則其禮毎加給事以此不敢菲也鄉進士王子敬與太孺人之孫上舎君為新姻且當計偕懼及事而禮有闕乃於今年先事修奉觴之敬以祝太孺人七十之夀夫古者有祝皆先事也於禮不亦善乎令妻夀母萬有千嵗眉夀無有害豈非古之先為祝者乎自今日以祝太孺人七十至於百年其可也子敬之先君子與封給事同州公同里巷相好也嬉遊過從無虛日雖風雨晨夕一餐必相呼盖三十餘年前太孺人能記憶也今見其子與其孫又為相好奉觴為夀不以自喜乎人世百年之内追念往昔可感者恒多可以慰且喜者盖少也舉太孺人之於今日所見無不可喜者此人生之所難而給事之能樂其志尤不可及也是為序
  太倉州守孫侯母太夫人夀詩序
  普安孫侯初為令右扶風扶風人為生祠立石頌其徳以最為太倉州守時海上用兵兵屯戍絡繹其境以萬數賦調加廣歲仍饑饉侯措畫有方勞徠不倦民甚徳之江以南數千里間稱吏治之循良獨曰孫侯無與比者侯始至之日奉其母太夫人以俱州人皆知太夫人之生辰其日吏民大㑹願為太夫人夀平時侯自奉其身不以絲毫煩民獨於是無所讓取其所謂頌禱古文詞歌詩者悉受而庋置之州人遂以為侯誠有愛於此也逾年又當太夫人之生辰其為古文辭歌詩益盛吾聞侯之在州務為簡易亷静於世俗之所侈大者一切不以為意顧獨以無用之虛詞煩州之人哉侯蓋亦自喜其有庇於州之人知州之人無所致其愛而不忍距逆其意且以是為足以為太夫人榮也已夫古之君子為民上有父母之道非以自尊奉厲威嚴日從事於文書法令而已其實如家人之相與饑寒疾苦無所不知而悉為之處有患則與之同其戚有喜則與之同其慶其民之報之亦如是豳之詩曰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夀無疆當此之時上下之間可謂懽然矣今之為古文辭歌詩者固以見州人忠厚之至而侯之不距逆其意其於州之人尤有情也故嘗以為國家設官具法令而已而必選其人夫以父母之道治其民此豈法令之所及耶蓋其意亦以此望之而已若孫侯豈非行古之道者哉太學上舎王君某太倉衛人知好文學懼後人之軼其詞乃裒為巻而俾余叙之時嘉靖四十年六月某日此文從抄本與刻本異
  朱太夫人六十夀序
  宛陵進士朱應秀一松其先君二峰先生嘉靖十三年歲貢時朝廷行選貢法故先生以壯年預選蓋未及廷試而卒遺夫人與稚子九歲至始孩者四人夫人年方二十九不御膏沐矢志自衛有柏舟之操撫抱諸孤長育成就有凱風之劬蓋又三十有一年應秀登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夫人於是年六十矣應秀與余既同第又同冬官試政每相見若有所欲言而不能者久之乃以母氏之夀為請夫應秀之為進士也其亦有所自得乎其有所不能自釋者乎凡為士自初束髪為其父母即望其顯榮應秀今已得之足以慰母氏之志夫豈有不自得者乎夫人父母無恙生有膏澤之潤而行乎夷坦之塗一日而得富貴宜無不自得者獨應秀思先人之蚤世母氏之劬勞詩曰風雨淒淒雞鳴喈喈又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更前之所歴戚戚有動於中此其所以不能釋然也而㒺極之徳何以報之是以汲汲欲為夫人之夀又思得為古文辭者傳述之人見應秀之於此類若自得者不知其求以解其不能釋然之懐者如此自此而往應秀之仕日顯夫人之夀日増而不能釋然之懐當日甚吾未知能有以解應秀者姑謂世俗之望其顯榮者今得之或可以慰夫人而已矣
  李氏榮夀詩序
  余讀王制觀虞夏商周養老燕饗食之禮年紀之次及深衣燕衣縞衣𤣥衣之制何其備也至天子於太學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公卿奉杖大夫進履其隆重如此故曰三代之盛王未有遺年者也年之貴於天下也久矣然而無為夀者豳詩稱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夀無疆自此而詩之稱夀不一顧亦相祝頌之詞如史之所稱為夀云耳非以年之每進一紀為燕㑹以為夀也迨後世夀節慶賀始于朝廷而及於公卿然為文以稱夀者亦無之余嘗謂今之為夀者盖不過謂其生於世幾何年耳又或往往槩其生平而書之又類於家狀其非古不足法也余居鄉見吾郡風俗大率於五禮多濶略而於夀誕獨重其禮而又多謁請文辭以誇大之以為呉俗侈靡特如此而至京師則尤有甚焉而余同年進士天下之士皆會於此至其俗則皆然雖余之拙於辭諸公謬以為能而請之不置凡為之者數十篇而余終以為非古不足法也雖然亦以為慰人子之情姑可矣嵗九月余以選當外補最後同年魏郡李已子復復以二親之夀為請蓋諸公之為之詩者多矣余獨為其詩序於其尊君與太孺人之潛徳懿行故未暇論尊君州學生積學久次將貢京師年六十太孺人年五十九子復裒所得詩聮為巻因郵致之於其家云




  震川集巻十二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三
  明 歸有光 撰
  夀序
  吏部司務朱君夀序
  陳時子行之赴試也其姑之夫吏部朱君寔官南曹亟稱子行之文已而果中魁選子行不以有司之取者為榮而以君之知之者為徳是年冬十月某日君之誕辰留都士大夫咸為之夀於是子行歸而乞言于予予昔讀書萬峯山中萬峯葢君之所以自號者其山下瞰具區倚㧞水際西南七十二峯矗立於蒼波浩𣺌之間中有髙堂古木橘柚千章梅竹茶茗崇岡連被問之知其為君之圃而頗訝主人之不來者幾年矣然留都曹務清簡士大夫閉門髙臥之外相與遊覽賦詩又稱觴為夀此布衣野老之所樂者而仕宦者兼而有之其不亦多乎此士大夫所以樂為君夀者也而予又有感於子cq=335行之言夫科舉取士不能不為一定之品式而亦非品式之所能拘也俗人僥倖於一日之獲其於文義尚有不能知者囂囂然自謂已能欲以規繩天下豪傑之士亦可恥矣昔五代時張文寳知貢舉所放進士中書有覆落者下學士院作詩賦貢舉格學士李懌曰予少舉進士登科盖偶然耳後生可畏者未可量假令予復就試禮部未必不落第安能與英俊為凖格聞者多其知體歐陽永叔特以此一事為懌立傳今君之於子行要為有得於歐陽子之所云者予故特書之且以為夀
  顧南巖先生夀序
  夫富貴夀三者天地龎厚之氣之所積也其來也恒參差而不齊而人之值之也雖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之親血脉氣息之相屬可以言語教戒而同者而唯是三者為不可期有厚于富而薄于貴與夀有厚于貴而薄于富與夀有厚于夀而薄于富與貴有厚于富與貴而薄于夀有厚于富與夀而薄于貴有厚于貴與夀而薄于富有聚焉有散焉有平均以等授焉時其平均也而或富或貧或貴或賤或夀或不夀時其散也而皆貧皆賤皆不夀時其聚也而皆貴皆富皆夀此造化之㣲倐忽遷徙以此鼓舞人世而廼以有心者窺之憧憧焉疑其既往而意其方來此余之所未喻也若吾崑顧氏之盛殆所謂時其聚者邪自大宗伯以文章魁天下將躋台鼎其餘横金衣緋者尚二三人崑之言貴者必曰顧氏甲第連埓宗親子弟被服華綺千人聚食崑之言富者必曰顧氏自桂軒先生以耆年為鄉邦之望其後壽考世有其人崑之言夀者亦必曰顧氏今南巖先生以桂軒之孫宗伯從子少膺鄉薦甫倅南昌飄然賦歸來之辭不謂之不貴優游于亭舘花木之間不謂之不富安居暇食不親藥餌不習導引不謂之不夀夫是三者所謂不可期也而聚于一家又聚于一人之身斯亦難矣余未甞通介紹于先生然甞聞其賢而私心識之間獨竊嘆以為先生籍家世之盛而又三者參㑹夫人子之于親苟唯布褐菽水以為養雖有顔淵之仁曾參之志亦當不能無缺然之意有如先生者乃夫人所願于其親而不可得者也于是可以夀矣今年先生夀七十邑學諸生咸往為賀俾余叙之余惟桂軒先生與髙大父為延齡㑹世通姻好髙大父夀八十五作髙𤣥嘉慶堂大宗伯實為之記則余于先生之文亦何可辭也
  同州通判許半齋夀序
  予居鄉無事好從長老問邑中族姓能世其家業傳子孫至六七世者殆不能十數世其家業傳子孫綿延不絶又能光大之者十無三四焉若許氏之世吾能言之自其先諱慶賜者從嘉定稍徙至崑山實生文衡文衡之子曰徳芳比再世以勤嗇致富而子弟皆知修學好禮其子鵬逺以賑饑出粟授承事郎而從子鴻髙由太學上舍歴官平定州同知承事生思耐翁為京所吏目而同州君則思耐翁之子也亦自上舍選倅名州致政家居久之而其子伯雲以進士釋褐為分宜令方著聲跡有逺大之期盖自國初至於今許氏之居於鄉者其名可數耕有田藝有圃居有屋廬其老者鄉里社㑹飲酒伏臘未甞不在享承平之福者垂百年而將大發於伯雲所謂能世其家業光而大之者非耶同州君為人倜儻善自娛戲官古馮翊西華之地然不能為吏繩束一旦拂衣歸從布衣野老陸博投壺擁女子鼓琴鳴瑟酣宴竟日自伯雲不為官時常自樂也然今之時與許氏之上世異矣使伯雲不為官寜能使其親保有其樂耶同州君雖善自娛非其子之為官寜終能有以自樂耶鄉人是以為君榮而以伯雲為能養志也嘉靖丙辰月日為君之誕辰盖甲子一週矣時伯雲自分宜入覲予與同縣之士試於南宫者若而人與伯雲俱㑹於闕下比覲罷還而伯雲亦以便道歸省衆謂予不可無紀而沈成甫戴與政來致其請予謂吾等方從君有鄉社之樂而伯雲回首有白雲之感既為之賀因稱養志之義以慰之云
  龔裕州夀序
  孔子曰仁者夀夫仁者豈能必夀哉以其能靜而得夀之理也人生百年以區區之形日與外物為角夫苟役役然馳騁眩騖於富貴之途以其所輕累其所重若是者雖至黄耉其道促矣夫苟不役役然馳騁眩騖於富貴之途以其所輕累其所重若是者雖不至黄耉其道長矣龔先生受命守裕州有大夫之秩家富田宅有封侯之奉銀朱黼繢之華未始異於世而得園綺之髙焉温淳甘膬脭醲肥厚之養未始異於世而得松喬之適焉環湖而居魚鳥上下田夫野老謌呼而笑傲當郡邑喧囂之間而得武陵桃源之趣焉先生其不役役者歟君子之論人取其近先生其得仁者静而夀之理歟予之内弟温甫與先生世通姻好來請予文為祝予甞論今世有所謂夀文者非古之制不過謂生於世幾何年耳奚以文為至論先生廼可以著之於文而為夀者也書以歸之
  徐封君七十夀序
  余往來嘉定與其賢者遊而識子言於是時固已竒其文每言之於人因遂識東樓翁慷慨樂易人也已而子言舉京兆計偕北上翁實携之以行余時遇於鼓城遂於僦車共茵而載歴齊魯燕趙二千餘里走風雪塵埃中懽然㤀其行役之疲余盖察知翁父子有福徳享富貴者也其後子言登第以天官屬直内閣尋改大宗伯屬領祠事余至京師每見輒嘆其議論之進是時天子隆郊祀之禮子言殆所謂侍祠神語能究觀方士祠官之説者矣至語及其職事未甞不有志於古之守道以守官者也而東樓翁居家日治園圃亭榭與士大夫飲酒為樂子言間迎至京師則諸公貴人日來懽宴退而莫不嘆翁之賢而又稱其有子已乂得誥命推封既貴顯矣然子言在部曹欝有清望議者以為蘭臺秘閣之選頃以外補為郡莫不惜之㑹東樓翁方七十子言將之荆州過家上夀以余遊其父子間相知之素屬使為序夫予知子言有不釋然於此行者矣然以方剛之年出粉署為二千石得歸榮其親於人子之願殆未易得也吳中士大夫登朝者不為不盛然能迨祿養少矣已迨祿養而至大官益少今惟長洲錢工部徳徴位至九列海虞嚴學士敏卿為館閣而二公之親皆康强無恙得封如其子之官此不獨吳中所無而世亦未之多見今以子言之年與其才望名位豈在二公之後余以是知東樓翁之福祿盖未艾也子言能自馳騁於文辭其於江山故宅雲雨荒臺之間必能追蹤屈宋而上之為南陔白華之篇以抒其仁孝之心余之朽拙何能為役猥以斯序見屬媿而不敢辭云
  葛封君六十夀序
  古之君子仕則違親處則違君二者常患于不能兼韓退之言歐陽詹舍其父母朝夕之養至於京師將有所得以為父母榮雖其父母之心亦然詹雖不離於其側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離于其側其志樂也至王介甫則又以為祿與位庸夫鄙人之所待以為榮也賢者道弸於中而襮之以藝無祿與位以為父母夀而父母之心亦喜無量二公之言各有所重而不免於偏使為子者有所得以歸榮其父母而無離憂具道藝之美而有祿與位以為父母夀豈非夫人之願歟雖然二公者盖致恨於彼之不能得者則亦姑以此使之自慰焉耳葛君理卿辭其親試京師有司竒其文欲寘之第一遂舉進士上第所謂弸於中而襮於外者矣國家之制進士釋褐觀政諸曹其祿秩比七品可謂有祿與位矣君在京師逾年賜告還家日侍其親可謂有所得而無離憂者矣君之尊人虚潛翁少在隴畝淳朴無外慕於榮勢非數數然者一旦得之亦不以為有所加獨喜其子之在側而以為樂也以是知二公之言特有所激而發使遇虚潛翁父子其於為人父母與為人子之情必能極口道之矣君登丙辰進士以明年四月來歸至某月日為翁誕辰翁於是年六十有三友人趙君元和張君子忠軰若干人皆往歳與君同試南宫者也榮君之還徴余文為虚潛翁夀余謂如翁者韓退之王介甫之所欲之而不能得者也是可以賀矣
  栁州計先生夀序
  吾鄉范文穆公稱湘南江山竒勝為天下第一時公帥廣右已而移鎮之蜀有睠睠不忍去之意而栁子厚刺栁州乃作囚山賦觀其辭殆不能以一日居者范公大帥名位尊顯其心誠樂于此而子厚特以謫徙久不得召有悒欝無聊之志宜其為言如是然其于此邦之山水不薄矣其序近治可遊者殆不下于桂山而所謂靈山㧞地林立四野自嶠南達于海上可以想見韓子稱衡湘南為進士者皆以栁子為師其承子厚指授為文悉有法度由是言之栁之山水不待子厚而顯而其人才之出自子厚始也今天下文治休明皇風遐被楚粤之間來任中朝者栁州尤盛又非若子厚之時之比其為山川愈益増重惜乎栁范二公不及今見之也栁州計君坤亨以乙榜進士來教崑山學者嚮仰之餘間從問其山水之竒勝益信二公之言至今若身履其地而獲觀遊焉君父靖川先生以鄉進士調倅潮陽未及上最即掛冠歸其鄉搆一亭日吟咏其中而孝友清節為栁人所稱余不知先生之亭於所謂東亭者何如而想其憑空拒江衆山横環海霞島霧倐忽萬變者如一日也嘉靖癸亥孟冬適先生降生之辰進士君忽起嶺雲衡鴈之感諸生某某為之遥致祝夀之詞而求序於余余文乏芬芳馨香之氣萬里致之於子厚所適之地不無媿云此文錢宗伯汰之今仍存
  甯封君八十夀序
  凡同舉於鄉及同舉於南宫者皆有兄弟之好其喜而為之相慶固宜况為其親者則猶吾親也推敬老之義夫人皆近於親而况於為吾兄弟之親乎嘉靖乙丑天下士對策於皇極殿前同賜第者三百九十有四人而廣徳甯鈳大受之尊府於是年八十諸同年㑹於大受之邸遥致其祝盖吾同榜之為其親夀者自大受之尊府始今制舉于鄉與進士未及一等耳而世以進士為榮未第於南宫儽然猶諸生也不特人之情為然雖其父母之情亦然大受之尊府翁於前是科以其數試不第亦已厭其為舉子矣臨行戒之就選是年大受落第而銓部頗通乞請大受不欲也復以舉子還翁殊不喜曰吾春秋髙汝雖不為進士且得一官烏紗角帶以歸吾即瞑目但見子之為官不以子為舉子也即他日為進士吾瞑目後但知子為舉子不知子為進士也大受受教跼蹐不知所為今年大受登第而翁適及耄年可謂能見子之為進士矣以翁之情如此則大受所以自欣慰者何如諸同年之所以為賀者其容已乎翁天性孝友倜儻有大畧鄉里敬服之有紛争者就之一言而决退莫不帖然甞為大第燬於火又為之加大亦非世之沒溺於名利者即其欲子之為官葢其為人風概如此因為序之使之持至廣徳以為翁夀翁又見諸進士為翁夀而喜也
  白菴程翁八十夀序
  新安程君少而客於吳吳之士大夫皆喜與之遊都太僕先生愛其淳樸題其所居曰白菴君在吳既久吳人益信愛之無貴賤稱白菴云今年八十其子永絺永約孫應春迎君還蓀田將聚族而為君夀壻吳君某曰吾翁千里而歸不得文以行非所以將順翁之意則黄山靈嶺亦笑我矣於是謁予請所以為夀之辭古者四民異業至於後世而士與農商常相混今新安多大族而其地在山谷之間無平原曠野可為耕田故雖士大夫之家皆以畜賈遊於四方猗頓之鹽烏倮之畜竹木之饒珠璣犀象瑇瑁果布之珍下至賣漿販脂之業天下都㑹所在連屋列肆乘堅䇿肥被綺縠擁趙女鳴琴跕屣多新安之人也程氏由洺水而徙自晉太守梁忠壯公以來世不乏人子孫繁衍散居海寜黟歙間無慮數千家並以詩書為業君豈非所謂士而商者歟然君為人恂恂慕義無窮所至樂與士大夫交豈非所謂商而士者歟君今行矣於是與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親知故舊論説生平其所歴天下名山大川大都之㑹有幾其所見四方賢公卿大夫名人才士有幾遁世長往懐道藴術之士有幾生長休明全盛之日迄今百年風俗世道之升降上自朝廷下至田野耳目之所見聞其變有幾屈指百年之内中間與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親知故舊相見之日有幾也其亦有所感也夫少而遊老而休於是得與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親知故舊相與相見而飲飫其喜可知也已則夫為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親知故舊其喜又可知也已
  張曾菴七十夀序
  世之論人夀以百年為限然修短之數得之於天不可以齊得數之長者百歳為老矣彭祖之百歳豈非嬰稚之時耶得數之短者歳月為稚矣殤子之歳月豈非垂老之時耶予畸窮於世故甞居閭里間從先生長者遊自少識張曾菴先生白晳而豐頥美鬚髯葢先生是時年已五十容甚少也又十年先生六十其氣完其容無異於初見之時不知十年之加也今年先生年七十亦無耉老之色其美鬚髯髪漆黒自若也先生未嘗知世所謂服食煉形之法而得數之長如此則今之七十者亦猶嬰稚之時耶吾吳中之俗尤重生辰自五十以往當其生辰即為夀前年先生猶為博士弟子激昻蹈厲諸少年莫敢摧其鋒雖諸少年亦以為先生少故無為先生夀者今先生忽自謝其博士而老於家其髙第弟子某乃往為先生夀夀已則相與求予之一言以序其事噫子之先生未可以夀也子之先生讀聖人之書自以為得其藴每酒酣輒為人説書意掀髯指畫左右顧視旁若無人當世宿學莫能難也與人交洞見底裏規人之過至於泣下豈非所謂直道君子者哉往予至京師見有衣玉帶乘白馬黄金絡前後呵擁其人白晳豐頥美鬚髯儼然子之先生也歎曰何其類吾鄉之張子也張子六舉於鄉而今猶布褐而趨于博士之庭雖然今十餘年矣不知其人果安在而子之先生所自得者何如也吾又安能舍子之先生而羨彼為哉皆曰善請遂書之繼自今歳歳為先生夀必誦子之言矣
  晉其大六十夀序
  孔子曰愛之欲其生惑也愛而惑焉而欲其生惑也愛而不惑焉而欲其生情也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蒸嘗于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夀無疆非欲其萬夀耶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祈天永命非欲其祈天永命耶此愛之而欲其生者也然古之人無有以虚辭説人者人之所欲天必應之曰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富貴夀考康寜天也人皆歸之於天箕子獨以為人之所錫固以㝠㝠之中茫茫之表無所謂天者人貴之則貴人富之則富人欲其夀考康寜則夀考康寜此祈天永命萬夀無疆之説也箕子之言天精矣武王夢帝與之九齡文王曰古者謂年齡齒亦齡也我百爾九十我與爾三焉武王之夀文王之所錫也晉君年六十予之仲弟為君之子壻而君之子日亨以姨之子從予學皆來請予為夀夫欲君之生者多矣不若君之壻雖然又不若君之子以君之子夀君君其有不益夀者乎子有愛子之戚方與日亨論洪範之義以文王能與武王之夀厚自責以為不慈之極故以孝子期日亨必能夀君也已抑予少有四方之志既年長無用於世常欲與親知故舊歳時伏臘問遺往還飲酒社㑹務盡其歡康强夀考皆在百歳之外父子兄弟白首相追隨為太平之不遇人而邇來屏跡荒江足不履戸外田夫野老罕見其面君與子有連亦曠歳不見忽忽不意君便為六十歳人也君夀宜賀而予精神恍然髧彼兩髦泛泛其景益不復知有生人之樂矣既勉强為日亨書之又為謝所以不能往賀之意
  濬甫魏君五十夀序
  余始為魏氏諸倩而濬甫年小於予時尚垂髫見余握手甚親及濬甫自真義遊學城中時時來過其女兄即留飲相懽也當是時恭簡公家居講道四方學者多聚星溪之上公於其家子弟尤所屬意而吾舅光祿公闢家塾延致名儒濬甫遵矩矱無所失而於進士之業皆能工習濬甫升太學一再試秋闈見罷遂不復往而獨顓教其子今二子學皆已成庶幾可以紹恭簡公之業濬甫年未至而輒已余嘗歎惜之明年為嘉靖四十一年濬甫年五十以正月二日為初度之辰其子壻沈堯俞以余計偕北上先期請余文為夀至期張設之葢以余最親又知之深也然余見濬甫之少又見其子之成立又老而為夀而吾舅姑與濬甫之女兄已隔異世則余之所感多矣度濬甫華堂燕坐子倩奉觴賔朋雜㳫笙歌滿耳而余方孤舟栖泊於江淮之間自此䝉霧露凌霜雪又三千里持空然無有之軀欲以獻吾君豈不愧濬甫而欲為濬甫可得耶古者五十曰艾服官政又十年始爵命為大夫則士之效用於世任天下之事者適濬甫之年而濬甫苟自安逸非恭簡公之教漢李固薦樊英黄瓊云一日朝㑹見諸侍中並年少無一宿儒可備顧問則老成之人實國家之所須重年少而忽耉老豈世道之福耶余以是惜濬甫之自止而又以歎余之無所用而不知止也是為序
  周秋汀八十夀序
  吾崑秋汀周先生今年夀八十鄉大夫士多為歌詩文章祝之先生之子通判君設廣席大㑹賔客余軰九人者辱交先生父子間得坐下坐日瞻盛舉心竊慕之客有洗爵夀先生者問曰先生之夀有道乎先生曰有老子曰逸則夀又曰知足之足常足葢造化鈞畀萬物小大厚薄各有品限故安其分則心泰泰則百疾不作故夀愚者弗察覬覦生焉得失觸焉心擾而害隨之惡乎夀故吾見人之富不多其財而薄田敝廬足於陶朱見人之貴不侈其爵而青氊絳帳榮於金紫見人有時名不髙其聞而陶情詩酒放懐歌舞老焉益壯若將終身吾不知有餘在人不足在我嬉嬉然若與得意者等吾之夀或者在此乎客未對余笑曰達哉先生之論也其有得于莊子逍遥之㫖乎哉其曰大鵬萬里鷦鷯一枝各適其適不相企慕則羡欲之累可以絶累絶則悲去悲去則性命安是故夀於人則為彭祖夀於物則為大椿達者能得之則先生其人也今而後呼先生為逍遙公可乎先生聞之喜卒爵而歌頽然就醉余因拾問答之辭合而為序
  周翁七十夀序
  周翁予弟子建之内祖也嵗已亥翁年七十十月某日為其生辰子建傳其舅之意請予為序翁之先自嘉定白鶴村徙居崑山之蔡婆渡其族之貴者曰僉憲君别居城中人猶呼僉憲為渡船周家云翁饒于貲中更官府科徭能勤苦自力凡再殖其家自上世髙曾以來率不踰下夀翁得年如此而未艾非意之所望此其子孫姻戚所以尤慶之深也子為序之云爾因與子建論以為夀者人子之所欲得之於其親不待形之言而古之人無有以為文者至於詩人祝頌之語始曰眉夀曰夀考曰萬年曰萬夀云者亦因其徳之所取而致其愛慕無已之情無有専以為夀之文者也宋之季年始以詩詞儷語相投贈及今世更益以所謂序者計其所述不過謂其生于世幾年而至累數百言不止不知此何用者也而夀者之家其又必須此不得不以為樂也豈真有求於古之文哉以是為古文而已矣凡今世之務侈其名而不要於理多此類子建志乎古者予是以及之盖予之序可無作而予言不可廢也
  戴素庵先生七十夀序
  戴素庵先生與吾父同入學宫為弟子員同為増廣生年相次也皆以明經工於進士之業數試京闈不得第予之為弟子員也於班行中見先生軰數人凝然古貌行坐不敢與之列有問則拱以對先生軰亦偃然自處無不敢當之色㑹予以貢入太學而先生猶為弟子員又數年乃與吾父同謁告而歸也先生家在某所渡婁江而北有陂湖之勝裕州太守龔西野之居在焉裕州與先生為内外昆弟然友愛無異親昆弟一日無先生食不甘寢不安也先生嘗遘危疾西野行坐視先生而哭之疾竟以愈日相從飲酒為歡葢龔氏之居枕傀儡蕩遡蕩而北重湖相襲汗漫沉浸雲樹圍映乍合乍開不可窮際武陵桃源無以過之西野既解纓組之累先生亦釋絃誦之負相得於江湖之外真可謂肥遯者矣其後西野既逝先生落然無所向然其子上舍君猶嚴子弟之禮事先生如父在時故先生雖家塘南而常遊湖上為多今年先生七十吾族祖某先生之子壻也命予以文為言先生平生甚詳然皆予之素所知者也因念往時在鄉校中先生與家君已追道前軰事今又數年不能復如先生之時矣俗日益薄其問有能如龔裕州之與先生乎而後知先生潛深伏隩怡然湖水之濵年夀烏得而不永也先生長子某今為學生而餘子皆向學不墜其教云
  張翁八十夀序
  張翁居崑山之大慈予嘗自安亭入郡數經其地有雙洋蕩多美田翁以力耕致饒足而兄弟友愛不肯析居殖私財時時入城從縉紳先生遊樂飲連日夜而後歸士大夫愛尚其風流其伯子子振事翁尤謹嘉靖三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翁生之月日也於是年八十子振將為宴㑹召其親戚故人以為翁夀而子友盛徴伯任允恭游翁父子間子振因二君請予文序之予嘗論士大夫不講於譜牒而閭閻之子一日而富貴自相誇尚以為門閥吾吳中無百年之家久矣崑山車溪之張氏其源甚逺予家有故牒譜其世次而范文正公為當世名臣宰相家然自監獄公以下相為婚姻者凡十有四人而與宋宗室婚者一人其科第仕宦不絶於世亦往往為神以食於其土自宋皇慶間始占名數於崑山至於國朝天順成化之間幾二十餘世四百年而不改其舊故承事郎夏公娶於張為夏太常之冡婦實生吾祖母予少時猶及聞張氏之盛也盖至於今而車溪之張日以寖㣲而翁始居大慈豈所謂有媯之後將育於姜者類有數耶予每至車溪停舟而問之百圍之木數頃之宅里人猶能指其處焉若翁者人亦不復知其車溪之張氏矣予以故家大族徳厚源逺能自振於式㣲之後又以吾祖母之外家尚有存者而喜翁之夀而康也故不辭而序之
  孫君六十夀序
  孫君以𢎞治七年甲寅十月十二日為誕生之辰嘉靖三十四年乙卯於是年六十矣其子某為徐氏壻徐某方受學于予為言其子之意以為飲酒宴㑹未足以為親懽必求予之文予謂文者道事實而已其義可述而言足以為教是以君子志之若君之夀使書之云生于世幾何年可乎從而頌禱之曰耆老曰耄曰耋曰期頥可乎生於世幾何年是人之所同也自七十至于百年是人之所常有也雖然君子之為情也近使其父母生於世幾何年自七十至於百年不亦為人子者之所樂耶豳風之詩周公為其君稱先王之業而道其豳國風土之舊其言不過耒耜蠶桑治田墐戸食𤓰斷壺獻羔祭韭之㣲皆今世田野里俗之事又曰十月穫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夀又曰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夀無疆當十月歳將暮之日不過為酒以介眉夀殺羔羊以稱其無疆之夀而已古之人其相與樂也以夀為祝盖使天下樂生而不厭此太平之美事也孫君自崑山稍徙郡城頗以畜賈致富天下承平歳久賦繁役重吳人以有田業累足屏息君能超然去其故而即其所以為安者故能及時以為樂所居在闤闠都㑹之地而其子方儒服而從縉紳士大夫遊較之史所稱鄒魯之士去文學而趨利者異焉是則可書也已某又言君之孝友父殁後嫁其孤姊妹三人諸所為多厚徳以方論君夀事不盡述云
  楊漸齋夀序
  國家制州縣之官皆親民之職所以宣布天子恵養元元之意其取之不一途而選授必以才要使之人人自盡其力固不以其不任而苟試之也自進士之科重而天下之官不得其平矣夫委之以任而責其成當論其人之才不才與其事之治不治不當問其進士非進士也而今世則不然非有朝廷顯然一定之命而上下相習以為是當然者非一日也天子重念逺方之民歳遣御史按行天下以周知其吏之賢否而御史所至汲汲于問其官之所自苟不肖也進士也必其所改容而禮貌之必其所列狀而薦舉之也而銓曹之陟者恒于是既而罪跡暴著而加之罪罰矣猶若難之苟賢也非進士也必非其所改容而禮貌之必非其所列狀而薦舉之也而銓曹之黜者恒于是既而功顯實著而加之賞矣猶若難之是以暴吏恣睢于民上莫能誰何而豪傑之士一不出於此途則終身俛首無自奮之志間有卓然不顧於流俗欲少行其意不勝其排沮屈抑逡廵而去者多矣吾邑楊漸齋先生以鄉進士選調台州府推官先生之考平陽君號為有風烈而先生承家學少有令名以先生之才宜不出於他人之下其于理寃釋滯寜有不盡其心者而一與御史不合曾不得少安其位也雖然于先生何媿先生今老於安亭年已七十賦詩飲酒與田夫野老相追逐其樂豈有涯也余獨惜夫天下常有遺才而習于所偏重者不覺其弊皆以為是當然而莫知所以救之豈非世之君子之責哉先生以八月八日為誕辰予弟有尚先生之外孫壻也來索此文予之曾大父與平陽君同年交好而予于先生亦在姻婭之末不得以不文辭然不敢為漫衍卑諂之談以為世俗之文非所以事先生也
  六母舅後江周翁夀序
  有光少不能事先孺人迨外祖之春秋髙又不能養至今每念外家不勝凱風寒泉之思先孺人同祖兄弟十有二人今皆已零謝而唯六母舅存隆慶二年於是年八十矣當六母舅之生辰有光方㑹朝京師不能從諸兄弟於其日為夀其秋自吳興還閉門不出者數月今將有邢臺之役而外家諸弟來告六母舅之夀不可無子文也然河南兄之序美矣有光何以復贅昔吾外曾祖世有惇徳生丈夫子四人外祖最少與諸伯祖並列第千墩浦之上屬時承平家給人足兄弟怡怡然相樂也先皇帝之初諸祖相繼淪謝而外祖最髙年然皆苦徭賦蹙耗矣而河南兄以進士起家則周氏之隆盛特加於前然同祖昆季多不振惟獨鍾于本支中憲公以河南之貴受誥封而六母舅保有世業盖四祖之家惟伯祖故第巋然獨存至於今夀考者六母舅一人而已而子子䕫年亦六十有二尤能孝養吾外曾祖之子四人而外祖最少最夀伯祖之子亦四人而六母舅最少亦最夀豈亦有數然耶夫人生百年如旦暮此亦過者之論先孺人長母舅一歳也以今追先孺人之世歳月遥遥何其久也短促者既如此而長永者又如彼百年之内彭殤之數可同日而論哉有光亦何能無感也六母舅居鄉鄉人有訟不之官府而之其廬其化服鄉人有陳寔王烈之風雖河南兄之隆事諸父而以文稱之非諛者顧有光何以復贅然河南兄祝其八十今八十有一矣自八而一以至於無窮則吾文宜續河南之後者也
  周弦齋夀序
  弦齋先生居崑山之千墩浦上與吾母家周氏居相近也異時周氏諸老人皆有厚徳饒于積聚為子弟延師曲有禮意而先生嘗為之師諸老人無不敬愛久之吾諸舅兄弟無非先生弟子者余少時見吾外祖與先生遊處及吾諸舅兄弟之從先生遊今聞先生老而强壯如昔往來千墩浦上猶能歩行十餘里每余見外氏從江南來言及先生未嘗不思少時之母家之室屋井里森森如也周氏諸老人之厚徳渾渾如也吾外祖之與先生遊處恂恂如也吾舅若兄弟之從先生遊㫁㫁如也今室屋井里非復昔時矣吾外祖諸老人無存者矣舅氏惟長舅存耳亦先生之弟子也年七十餘矣兄弟中河南行省參知政事子和最貴顯亦已解組而歸方日從先生于桑梓之間俛仰今昔覽時事之變化人生之難久長如是是不可不舉觴而為之賀也嘉靖丁已某月日先生八十之誕辰子和既有文以發其潛徳余雖不見先生久而少時所識其淳朴之貌如在目前吾弟子静復來言於予亦以予之知先生也先生名果字世髙姓周氏别號弦齋云
  前山丘翁夀序
  吳郡太湖之别為澱山湖湖水溢出為千墩浦入于吳淞江當浦入江之處地名千墩環浦而居者無慮數千家而延福寺中浮圖矗立雲表舟行數里外望之欝然若有祥雲瑞氣浮之予少時之母家時過其下而浦上著姓往往能識之今其存者少矣而予弟某乃為予言丘翁之夀云千墩有山名為秦柱峯培塿小丘耳俗謂之山而在翁所居之前因以前山自號翁年五十餘即付家事其子日遊延福寺中與緇素之流為方外之交每造精廬談笑飲酒而已家之有無不知也予未識丘翁想見之而愛其人以為人生百年之内無可竟之事終於馳騖而無所止而翁以未老而傳雖其家事亦無所問况於人世之榮名乎使翁在公卿大夫之位寜肯冐寵利而不知休乎使翁得休處之地寜肯覬覦中朝求起廢而更進乎史稱萬石君歸老于家子孫為小吏來謁必朝服見之有過失為便坐對案不食雖燕居必冠以孝謹聞于郡國而陸賈家居出槖中裝賣千金分其子為生産常安車駟馬從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過其子給酒食極歡兩人志操不同史皆稱之使丘翁貴顯於世葢陸生之徒也嘉靖三十五年八月二十日翁六十誕辰其姻黨因予弟來請其夀之文予固有感于少時所熟遊處為之慨然而又樂道其人故論而序之
  戚思呐夀序
  戚思呐先生居城南隍壑斷岸間非車馬跡所至喧囂之音隠隠水外而蕭然有林野之趣先生雅志離俗儲藥於室藝菊於圃彈琴讀書集鄉村之子弟教以揖讓容與應答灑掃彌老而不倦過其門歌誦之聲鏘鏘也始吾祖為社㑹先生在焉吾祖常稱戚先生長者又于几案間見戚先生詩當是時余髪始垂㑹中諸老皆已皤然今余年日長矣諸皤然者自若也往往有及百年者而先生亦八十矣余是以深喜諸公之難老而吾祖軰之多夀時道説之論者有以為富貴夀考天之所慳而兼有之為難是以龎眉皓髪之叟必在于山林泉石枯槁沉溺之間而華衣鼎食厚享累積者多摧折於中年以余徴之殆非事實而要其理有不可誣者盖物取多則焦然不寜有紛紜叢垢之集而無恬愉静逸之休是不知旦暮之變寒暑之移而惴惴於百年之途者也譬諸飲食知味者希君子之言夀所以必歸之先生之徒歟先生之子學以才藝馳聲郡校將及于有司之薦彼夫忽焉而驟至者吾又知其不足以動先生矣
  陸思軒夀序
  予友季子昇與陸君思軒同學相善君於是年六十子昇屬予為夀之文東吳之俗號為淫侈然於養生之禮未能具也獨隆于為夀人自五十以上每旬而加必於其誕之辰召其鄉里親戚為盛㑹又有夀之文多至數十首張之壁間而來㑹者飲酒而已亦少睇其壁間之文故文不必其佳凡横目二足之徒皆可為也予居是邑亦若列禦宼之在鄭之鄙衆庶而已故凡來求文為夀者常不拒逆其意以與之並馳于横目二足之徒之間亦以見予之潦倒也雖然子昇之為陸君豈泛而求之予亦豈泛而應之耶陸君居縣之華翔村往年太僕桐城趙子舉來崑山嘗至其地見其土田肥美江流環繞問知予家舊業而後失之子舉力勸予復其故而未能也盖吳淞江水灌溉之利為大華翔居江之要宋置新江驛於此新江即吳淞江古所謂婁江也雖然同學而異造同賈而異售同工而異巧同稼而異獲將存其人耳君居華翔獨以善穡稱歳不失其公家之奉而以其嬴自給雖當師旅饑饉之年而寛然其有餘古所謂孝弟力田者也所謂善良敦樸者也所謂周于利凶年不能害者也子昇其以是取之與先是君之子豫卿謁選在京師求嚴學士敏卿之文以為夀煌煌乎玉堂金馬之制作鄉里有榮焉然嚴公之文所聞異辭欲道君之實者宜有待于予言矣雖然予視君之貌尚少也則君今之為夀太蚤子昇之請亦太蚤姑以是倍之為百二十於是子昇來屬予文予可無辭而予與子昇陸君相與嘯歌田里以效華封人之祝鈔本作效華封人祝今天子萬年之夀其可乎今從常熟本
  東莊孫君七十夀序
  昔孔氏之門尊屢空而下貨殖衣敝緼袍不恥與狐貉者立至太史公乃為貨殖傳後之為史者訾之以為崇勢利而羞貧賤而吾以為不然彼以李陵之禍發憤有激而云爾故謂季次原憲讀書懐獨行君子之徳空室蓬戸褐衣蔬食以終其身四百餘年弟子志之不倦豈有輕於季次原憲而為此言哉其稱袁盎斥安陵富人之語云公等日從數騎一旦緩急豈足恃乎天下攘攘皆為利來盖深嘆之也晉劉殷未遇時嘗乞貸於人輒云俟他日顯貴而以償汝其後殷果位至三公殷之負氣固髙而為之貸之者亦賢矣崑山為縣在瀕海然其人時有能致富埓封君者近年以來稱賢者曰孫君孫君自其先人與尚書周康僖公有親公甚愛敬之其為人誠篤用是能以致富饒至孫君尤甚故其業益大然恂恂如寒士邑之人士皆樂與之遊而有以緩急告者時能賙恤之於是君年七十里之往為夀者皆賢士大夫也而予友秦起仁又與之姻言於余以為君非獨饒於貲且優於徳也夫祝人之夀而稱其徳古者謂之善頌禱若君者太史公猶將樂道之予以是為之序云
  侗庵陸翁八十夀序
  由吳之葑門東出皆湖蕩又東為沉湖沉湖之東為甫里余嘗泛湖中水波浩𣺌遥望西山如一抹湖上人家隠見烟雨中舟人指㸃故冡宰陸公之居在焉陸氏之來已乆自冡宰公至于今百年間科名相繼盖水澤之隩區東南靈秀所發而鍾於其家至如山澤之癯含淳抱質如璞之玉若侗庵翁者尤難得也翁冡宰家子弟遊成均以𠲒選為幕官其於市朝之跡未嘗不涉也而自㓜至老不知世間有機事人以侗庵稱之盖當其名云吾觀於翁而知天地太古之氣性情之理猶未盡散於亂惑之中使世多如翁者則朝廷之事清而有司之務寡矣翁夫婦兄弟皆髙年三子鼎立而先是其孫舉於鄉而兩外孫亦同舉以此卜陸氏之後日昌而翁之福履日綏也甲子春十有三日為翁八十之誕辰其壻張君具豆觴即翁之所以為夀因道翁之美而請余為之序余少時嘗之虞山下老子之宫有檜盖蕭梁時物也余始識翁於此是時翁年尚少同遊有三四人婆娑古檜之下相與太息以為此樹自天監至今一千二十有八年來觀遊者不知幾世幾人也今同時遊者皆化去而翁獨髙年夀考信知萬物之得於天其短長之相懸絶念之不能不憮然也不知何日當復從翁為海虞之遊相與共數此檜至今又不知一千幾百年矣願因張君為約翁其許我乎
  望湖曹翁六十夀序
  昔歐陽公稱連處士居應山應山之人其長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敬禮讓而温仁必以處士為法曰為人如連公足矣其矜寡孤獨凶荒饑饉之人皆曰鄉之有連公有所告依而生非有政令恩威而能使人如此所謂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也余于曹翁亦云爾翁之先故為大家翁少孤而其業圯翁克自振立撫教其弟子見舉于鄉不數年間其業逾大擬于素封其稱于閭里又若連公云吾為令長城外甥王夢元來省前年冬嘗為余乞翁為夀之文至是復來請曰此翁里人之志也翁今年六十有三今于六十則已過于七十則方來里人祝翁之夀自六十以至于百歳每一紀則為大㑹盖六十其始也故請記其始而追書之余為述翁之徳比于連處士而媿無歐陽子之文然歐公特述處士之行于身後處士不知也予稱翁之善以祝其夀使為善者自喜且亦無用求知于後世之人而以與其鄉人子弟飲酒笑樂同聲唱和稱其為善人而祝其夀不愈于歐陽子之稱連處士乎翁家在澱山湖余數泛湖中嘗望見之而不獲一造今長城瀕太湖望翁家可信宿而至也方為吏事所拘東望能不悵然矣乎
  錢一齋七十夀序
  嘉靖四十四年余舉進士在京師而吾邑一齋錢翁適至錢氏有名籍在薊州其子徳彛為京學諸生而翁年七十以十二月十六日誕辰將告歸以召其親戚鄉黨而請余文為讌序初翁遊京師最久輕裝却傔從騎行往返常不及二十日翁以太學生遊顧文康公之門公甚親信之而為人謹厚不泄不因氣勢有所私利人以緩急告即未嘗不盡心為之排難解紛始以選調旗手衛經歴捧部檄出使㑹同時出使者例貶官而翁當之河西不欲行遂自劾去及文康公殁而翁自是少至京矣獨今歳一至而騎馬陸行馳驟如飛人見之殊不類七十歳人也人才如翁使之當事真可任宰相知人不謬今老而康强其夀未可既吾邑人才如翁後來豈易得哉或曰錢氏世有夀考盖以為隂徳所致翁祖贑州文學夀八十四父春林君夀八十二里人稱贑州嘗攝守事活死囚四十餘人一道士被釋以金為謝贑州却之道士園有竹千竿截其尤巨者為爐旦夕焚香禱祝臨行以為贈今錢氏竹爐猶存余今觀翁之夀必能過於前人而果以為有隂徳其世當有興者翁尚能及見之
  夢雲沈先生六十夀序
  淞江之上有隠君子曰夢雲先生沈氏其達生適嗜玩世不覊之士乎友人朱君某以先生六十來徴文為夀竊承下風久矣蠧食穹壤敢妄意少裨益於生人雖有身而不自知惜也聞先生出入三世之書及今而腎藏不衰骨體堅壯殆必得之深者願因而請質焉天以六氣臨地地以五位承天應天之氣者五歳而右遷應地之氣者六朞而環㑹五六相合而七百二十氣為一紀倍之而千四百四十氣凡六十歳為一周是非先生之年耶周而復始如環無端天地自然之運也是胡天地之運無終窮而吾人夀敝天地者未之見耶豈不以天氣也無形也地形也無情也即天地而較之地滯於形已不能與天並其久况有情之物與天地較耶氣有盈縮形有盛衰天地之運不長得其平况滋蕃長育乎其間者顧悉得其冲不觸其乖耶脉法曰天地之變無以脉診謂其順相承也循環以相生逆相勝也循環以相救不能不勝未有勝而不復勝復之作不形于診也是故天地之運悠久而無疆耶人之有形也不盡值其氣之冲五藏之氣乘之出而喜怒思憂恐之情不能一一中其節其相勝之氣又安能如天地之相救而能復耶是故周而復始如環無端者其天耶由八歳而八八浸實而浸虚者其人耶人不得與天地並不可並者隂陽之體耶可並者變化之用耶變化之為用在天為𤣥𤣥生神在地為化化生五味在人為道道生智善攝其生者殆所謂以道而神御者耶抑有餘不翼於勝助不及不贊其復喜怒思憂恐一而莫之能亂天之勝也其復以天人之勝也其復以人復以人人亦天也上古之真人與太極同質而無敝豈誑我耶先生之從子果從余遊稱先生骨清而神朗意豁而氣和行其胸襟不與世縛少年嘗遇異人於月下恍然覺悟物外烟霞之想寤寐尚其依依果爾先生之養非人所能窺其夀亦非人間之數可得而計奚一再周之足云耶經曰善言人者必有徴於已先生之濟物博矣將無於其身而徴之耶將無於其身而徴之耶
  碧巖戴翁七十夀序
  人之情皆有樂與不樂二者因所遭而異又有不然者則繫乎其人其人能自適即其樂恒然雖有所不樂不能易也蟋蟀在堂歳聿其暮今我不樂日月其除無已太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唐之俗其人安于不樂故欲其樂終不可得也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陳之俗其人安于樂故欲其不樂終不可得也夫以憂深思逺儉而有禮為有堯之風視幽公之荒滛棄業亟㑹歌舞固不可同日而語然世之君子姑舍此而論吾人生世誠無幾獨戚戚不自聊乃非所以順性命之情故雖唐之儉君子譏焉古有莊周之徒常思自放于天壤之間以為達彼誠有見謂當世之事一切皆中吾之心吾以有為應之雖百年之内足以有所成則吾亦可以少自苦而庶幾所至有涯而不辭也今以人之身涉于無涯之中極一世之心力終不能有所覬則亦何苦役役舍吾之可樂以易彼哉且天地日月風雲山水四時花鳥稻梁醴膳宫室筦簟父子昆弟夫婦朋友人之生有此耳能自樂者其人之生常以百歳能當乎人之數百歳以其于天地獨見其髙厚日月獨見其昭朗風雲山水獨見其變態四時花鳥獨見其靚麗稻梁醴膳獨知其味宫室筦簟獨知其安父子昆弟夫婦朋友獨知其有情彼不樂者百年之内惽惽㒺㒺而乂何知哉余少時有志于古豪傑之士常欲黽勉以立一世之功既老不遇時始益悟人世之倐忽即年少得志躐取卿相之位至于今日亦不必能以有所立卓然如古之人者其摧敗必且為世之所指議予亦何羡哉予鄉碧巖戴翁少而知樂至老飲酒虞戲如一日余意翁之觀天地日月風雲山水四時花鳥稻粱醴膳宫室筦簟父子昆弟夫婦朋友必有異乎人者也于是翁年七十縣中諸進士與其子與政同事者皆往從翁飲酒甚樂請予文序之噫諸君子從翁一日樂也然且有當世之憂安能以余言為然姑為之序之
  杜翁七十夀序
  杜翁居郡城中敦尚禮義教其子讀書數延名賢與之遊處三子皆自刻勵為學官弟子予友陳子行甞舘於其家是時子行試南畿為首選一時之人爭詣子行之門求為弟子恐不能得獨杜翁乃能延致其家子行見予數稱其賢而子行之兄子達讀書南禪寺中性剛直於人少所往來獨與翁父子親善其見予稱翁之賢如子行也予未識杜翁往嵗與子達同赴南宫從郡中行過杜氏之門少憩焉已謝其主人而去子達乃告予此向所稱杜氏者也而子達不先言翁竟亦不知予然予於陳氏兄弟得翁之為人悉矣今年翁七十時子達尚寓南禅寺數見翁之子言翁以五月日為其誕辰求一言以為夀而予於子達不能辭也記曰凡養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后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凡老者所宜得在於安與飲食之而已杜氏之奉養無缺而三子恂恂不違其志此非所謂燕而能饗與食者乎記又曰七十曰老而傳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頤老而傳者何也人生自少壯皆求所以自樹立至於七十無可為矣而必有可傳者翁以詩書禮義貽其子非其可傳者乎夫年至七十古人以為難而人子之心孰無夀考萬年之祝然無可傳不能無媿於其父無燕與饗食之不能無媿於其子兼是二者此子達之所以為杜氏賀也
  叔祖存黙翁六十夀序
  昔我歸氏自工部尚書而下累葉榮貴迄於唐亡呉中相傳謂之著姓今郡城西有歸王墓云宋湖州判官以來益微不振以宗强為鄉里所服而已素節翁當洪武時避難携妻子轉走巴黔之間所至有神人擁䕶相𨗳之得以無死人以吾歸氏為神明之胄世當有興者然至今未之見也素節翁有七子吾曾王父為世嫡曾孫而存黙翁寔曽王父再從弟之子也始素節置别業於縣東南三十里所吳淞江之上地名緑葭浜時諸子弟以宫室裘馬馳騁縣中而季氏獨分居緑葭浜以耕田為業逮今五六十年間吾王父厪厪能保其故廬延詩書一綫之緒如百圍之木本幹特存而枝葉向盡無復昔日之扶疎而七子之宗存者無㡬矣今吾存黙翁獨能自持於艱難困阨之餘異時季氏之宗與翁聚居者目所及見猶有十餘人惟翁一人在耳是十餘人之中而得翁一人也若七宗之子孫則數百人惟翁一人在耳是數百人之中而得翁一人也豈不可貴而可賢哉有光自惟年八九嵗時聞故隣盧兖州家有譜系遺訓而曾王父先計偕在京師時舘閣諸老如宜興徐文靖公長沙李文正公同郡吳文定公王文恪公所為文章甚衆後遂獲序次歸氏族譜顧今垂老不遇於時無以庇其九族有葛藟之感見吾存黙翁不能不為之喜也素節翁至吾王父皆年近百嵗則夀自吾家所有於存黙翁無容祝禱之矣
  髙州太守欽君夀詩序
  髙州太守致仕欽君與予嘗同試建康嘉靖十九年君為順天府貢士而余貢應天是時吾郡登南榜者士二十七人而北榜惟君一人報至遂為二十八人一時以二十八宿擬之故事兩京同嵗薦者亦為同年而君登嘉靖二十九年進士選為都水主事三十二年分司隘船牐余自京師下第過之懽然有故人之情其後君遷虞衡郎及出守髙州致仕家居余家去郡城一舍而近然余少入城市遂隔絶不相知以為君猶在髙州也四十年余在京師君之子止信懋孚方遊太學數過余云君是嵗年六十求朝貴詩聯為大巻將歸為夀請余序之余許之而未果今年余方試南宫懋孚來過為言夢余登第而余果得第夫以一第不足為重而懋孚别三年矣非其意之所及义前嵗不夢而夢今嵗人之出處非偶然者亦豈以君同年之情感於夢寐者如此㑹懋孚復以前序為請夫君之子蘄余第於夢寐之間而余靳為君夀於詞章之末以為非人情因遂書之而嘆君之徜徉自恣於世外而余之馳騖而不知止也














  震川集巻十三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四
  明 歸有光 撰
  夀序
  朱母孫太孺人壽序
  吾崑山僻在東海之濵為吳下邑而山區水聚天地之精氣蜿蜒廽薄而㑹于此故士之登朝著躋膴仕者常倍於他州至於耆艾長年履期頥之福閭巷之老閨門之女子多有之嘉靖癸丑甲寅之歳間以七十稱慶者數十家以仕宦過家為其親七十夀者亦不下三數家世稱七十古所稀况於富貴夀考兼之而在於吾邑如是者相望豈非一時之盛哉朱君恭之以進士起家為浮梁令之三年上計京師天子擢為尚書冬官郎將赴南都浮江東下來省其母於是士大夫循鄉俗之禮如前數十家之為賀者又以恭之仕宦而歸太孺人年又七十也賀尤不可以後雖然予以恭之官南都於其家不越五百里畿甸之内昔之人所欲乞鄉郡以便養而有不能得者恭之不求而得之此所尤宜賀者夫士以其身為國而使之㤀其私非人情也先王之制未甞然也既富方榖必也有好于而家用其人之力而忍絶其私耶古者卿大夫皆仕於封内銜使命于四方則有越境之行然亦不踰時而復而不遑將母先王所以恤之者至矣今海内為一仕而去其父母妻子宦轍所至窮日月之出入於是乎奪其私以為國有不能於兩得之者今恭之將行矣所以夀太孺人者非特一時鄉里之榮而已去而之南都風土之樂猶吾邑也膳羞被服宴飲之奉猶吾邑也南都之士大夫來為夀者猶吾邑也恭之可謂兩得之也使天下之士仕於内外皆如恭之是所謂各適其性而無復行葦裳裳者華之思矣以孝為忠孰能禦之哉孰能禦之哉
  顧母陸太孺人七十夀序
  凡士之讀書應舉以登進士為榮其登進士服官受采以銜天子命過鄉閭夀其親而姻戚賔友迎延滿堂日為供具飲酒歡宴為樂此今之所誇以為富貴者盡世俗以然顧子行於是得之而尤有異者始子行之先君事武皇帝為刑科給事中是時佞寵盈朝天子日從趙李之徒不復御椒寢而前星未耀公疏論其事及今皇帝嗣服首進八疏以賛新治其疏在史館宜有之公之為給事也先亦由進士為行人盖去君之時今幾三十年子行復起進士為行人過家而鄉里姻戚賔友彷彿見其先人時事有下淚者而太孺人始事給事給事為諸生以及於貴顯中更艱苦辛勤矣盖又三十年而復見其子如其夫之貴此其所以為尤異者顧氏世家海上公乃徙崑山之南千墩浦之上而公之族稍稍從以來散居浦之東西而公與其從父兄一時並為黄門氣勢翕赫終不少藉以陵轢其里人是時公在京師太孺人獨以舅姑老不能從留養之其後太孺人寡居獨持門戸矣伯子子繩讀書入太學而子行最少兄弟恂恂友愛無彼我之間盖太孺人之為教者如此昔歐陽公為許氏園記以為許君以制置七十二州之有餘治數畝之地為園不足以施其智而於君之事亦不足書唯許氏之孝弟著於三世矣海陵之人過之未嘗不愛其人也則夫前之所云亦夫人遭際之適爾不足以為異唯太孺人之懿徳施於子行之兄弟所謂駢枝連理同巢共乳之瑞於此見之而富貴夀考康寜之福歸於太孺人者將未艾也太孺人二子一女為今進士沈君子善之配其外孫堯俞從予游以十月二十七日為其誕辰來徴予文為夀予為序之如此云
  張母太安人夀序
  張母太安人之寡居也其子秋官尚書郎甫七歳家甚貧不能自存太安人辟苧以為食旦遣就傅夜則躬自督誦母子共燈火熒熒徹曉太安人苧獨精售輒倍價太安人亦自喜為之常辟苧無晝夜寒暑以一女子持門戸備歴百艱如是者幾年秋官舉進士為主事幾年有太安人之誥又幾年致仕歸養于家又幾年為嘉靖二十年太安人年八十矣於是膺命秩又得其子之侍養甘脆之珍華綺之飾無弗致者鄉里以為榮而太安人敝衣厲食辟苧自若也秋官有小過詬責之如年少時談者以太安人可以附于古之列女太安人初度之辰鄉進士鄔克忠軰二十餘人如張氏舉觴為夀相與誦太安人之美因及其所以為夀之説有光聞之古之善養生者務尊其生而勿攖之時其興居之節適其奉養之宜而内不傷其七情之和若處子嬰兒然故得全其天年不中道夭也太安人之所以勞其生者去其養生之説逺矣其艱辛彌甚其得數彌長莊周所謂受命于地唯松栢獨也太安人之謂也古者尊老非直尊其年而已有徳焉若太安人者可以夀矣
  馮宜人六十夀序
  予母家在呉淞江南千墩浦之内浦上民居數百家有寺曰延福中有梁天監時所建浮圖矗立至雲表常在數里外往來望見之犍為太守陳君徳振家其下予年數歳時從舅氏過其家則君之先大夫尚少壯使二童子延予坐童子者今亦不能記其為何人矣時君尚縣學生亡何遂鄉進士而君之母太宜人寔先妣之姑也故予與君每見必執甥舅之禮庚戌之歳同試南宫君以病臥逆旅不能入試予時時𠉀之及予南還君謁選天官時冡宰夏公試君第二檄守嘉定州嘉古犍為郡有峨眉之勝於今天下州稱一二夏公竒君之文故處以是州云欲以變蜀之文體君果能以自見未朞歳有治聲于蜀中而以外艱還不究其用免喪方上道遽疾作長逝今忽忽已五六年矣而君之壻張應仕以宜人之夀請序於予顧念今昔有不能不慨然者矣然有可以為賀者宜人從君起田畝早歳見夫君取髙第雖蹇阨于南宫垂三十年晚以知遇釋褐得守名州往返蜀道涉岷江經瞿塘宜人常從得見天下名勝葢吾之邑貴顯者多矣身殁未幾以藏鏹叢怨妻子乞哀於道旁君之取於利則薄矣而以夀考康寜貽于宜人以及于子孫者何可窮也予亦宜人之甥也故不辭而為之序
  陸母繆孺人夀序
  繆孺人為指揮使陸長卿之室長卿者故冡宰水村公之母弟也昔寜藩之亂事連冡宰長卿與母太夫人皆殁於京師孺人無錫人也歸長卿未幾而遭家難時年二十有四迄今嘉靖三十有六年於是年已六十其孫壻嚴生垂慶與余家有姻來請其夀之文余謂為夀者不過致其禱祝之辭則爾之所能言謂若飲食燕飲婚姻子姓㑹聚之盛則陸氏之所自有至于女子之行不出於閨門將取其常事列之亦非文之所取又何用于余言乎雖然余聞繆孺人遭家多難盛年寡居著栢舟之節終温且恵淑慎其身燕燕之所美也及爾顛覆既生既育谷風之所嘆也予手拮据予所将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鴟鴞之所怨也此固陸氏子所宜述者以此為孺人夀其可乎冡宰以書生起家至通顯嘗將百萬兵自山東追巨盜過江殲之于狼山師還過吳所將天下精兵皆在吳門鄉人縱觀嘆息長老至今傳之及掌銓衡凡十年士大夫輻輳其門當是時長卿負其兄勢甚赫奕也一旦掇危禍蹈不測之淵頼天子明聖終保全其家然如寒林巨木更嚴霜之後生意幾盡矣物盛而衰衰久而復此天道之常冡宰詩書之澤尚綿綿不絶今三十餘年子孫必有能復其始者孺人當及見之陸氏子曰丕者余從祖姑之夫曰欽若恒若者皆余姻友也生其并以余言示之
  鄭母唐夫人八十夀序
  予友鄭君伯魯少遊莊渠甘泉二先生之門晚與唐以徳為友居於郡城士大夫皆崇尚之今年十二月某日奉其母太夫人唐氏為八十之夀子與伯魯同為魏氏諸倩内家諸弟多從伯魯學者於是濬甫來請余為太夫人夀序盖唐氏長洲望族而鄭自華原王以來數百年為簮纓世家予以魏氏之連常有女婢往來數能道太夫人之徳而伯魯循循學道日致孝養有人子之所難者世俗之所慕艶惟一時之輝華顯奕而家門之内多有虧敗其於所得於天之數往往不能以全而鄭之和氣獨鍾萃於一門葢伯魯之尊人與太夫人皆髙年在堂伯魯夫婦偕老今年六十而其子已有孫於是鄭氏五世矣父母夫婦兄弟子孫皆全天倫之樂求之於世葢無有也以伯魯之才使之用於世可以致顯仕為不難顧以詘於時而獨重於鄉里之間然豈以此易彼哉予賦命窮獨伯魯之所有無一全者如溺者於岸上之人飲酒嘯歌舉首望之何以為情故於濬甫之請非敢為賀書所見而已是為序
  張母王孺人夀序
  上海張莊懿公之孫繩武其室曰王孺人能以孝慈儉勤成其家教諸子皆已有立而次子仲謙亦既舉於鄉矣今年孺人六十以某月日為其設帨之辰其外弟秦君光甫將往為夀而請序於予葢孺人于光甫為其舅之子而莊懿公之子婦為尚書旅溪朱公之女實孺人之姑而光甫之姑子也孺人姑婦於光甫皆為女兄以重親故比他族尤懽光甫嘗有家難親舊稍自引去孺人恩䘏之不異平時光甫是以不能㤀及仲謙光甫皆試春官又相愛也秦氏崑山名族然光甫乃上海來徙去孺人之居百里而遥而時節問遺慶䘏未嘗乏絶夫古稱睦於父母之黨以為孝而教民以三物有孝友睦婣任䘏之行其不能者刑以糾之而不婣之刑與不孝同尚書九族之稱爾雅三黨之號親親之義同歸於厚焉天下之勢常自近而逺而君子以厚道教天下每由其逺以思其近故族兄弟之别非一本之父道則其始一人而已外兄弟之别非一本之母道則其始亦一人而已先王教天下以孝而忍自貽其薄乎故君子觀孺人之施于秦氏而可以知其家風松江去吾邑不逺然豈所謂百里而不共俗者歟吾葢有歎焉余少保徐公之夫人旅溪公之外孫女也光甫之往京師夫人執甥舅之禮甚恭以此知兩尚書故家之遺風如此光甫之往為夀也宜有萬世景福之祝而予獨著二姓往來之好本孺人之厚徳葢序其所以然者當如此云
  王黎獻母楊氏七十夀序
  聞之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古之君子脩其孝弟内以事其親外以友於鄉人其心一而已矣吾以其所以愛吾親者推之以友其人而友道行人以其所以友於吾者推之以愛吾親而孝道達葢至於今之世先王之禮無復有存者矣而末俗之所尚相與為夀以為能孝愛其親古無有也雖然夀人之親者豈非所謂愛吾親者推之以友其人而友道行歟夀吾之親者豈非所謂人以其友於我者推之以愛吾親而孝道達歟古有養老之政退脩之以孝養也民知尊長養老而後能入孝出弟民知入孝出弟尊長養老而後教成今世所謂為夀者若禮然而不容已推是心也豈不能修其孝養歟羅氏之獻鳩司徒之保息行葦之忠厚豈不由此而出歟為此春酒以介睂夀肆筵設席授几有緝御古豈異於今歟王黎獻之母七十而為夀其與之友者之夀之也而問於子曰今世之所行若是也合於禮乎予是以論之如此黎獻菽水以養能得其母之懽心而母亦能成其子之志令與邑中賢豪遊門外多長者車轍時時為具飲食有陶母截髮之風葢與之友者之稱之如此其夀以戊申十一月朔孺人之誕辰進觴於黎獻之家者若而人夀黎獻之母如夀其母也其為黎獻之友者如此噫可以觀古之教矣於是乎書
  沈母丘氏七十序
  吾觀於古者王教脩明内外順治閨門之事皆可歌咏而傳道之有如執懿筐治絺綌抱衾裯星爛而起春日㣲行登岡阜而采巻耳遵水墳而伐條枚此婦人女子之常而事之至㣲者矣然而幽閒貞静之徳隠然寓于其間而足以章明王者之化是後女子之於史傳罕可紀述必其感慨激發非平常之行乃能垂芳烈著美名於後世不獨三王之治不復見抑亦後之人喜異而忽其常也予友沈伯庸之母丘碩人平生不出一畝之宫辛勤拮据俛首於女紅者今七十年固夫人之所謂平常之行吾不能求夫赫赫者以稱碩人然推其道而充之豈非所謂盛徳而王者之化其何以過於此予於碩人之行要未能悉而獨與伯庸交伯庸偉然直諒君子知其有賢母也伯庸抱竒久不遇於世予與方思曾皆伯庸之友又皆不遇則嘗以相憐既而同舉於鄉則又以相慰自是三人者有喜事恒相慶也碩人於九月某日誕辰思曾告予相率隨伯庸以拜於其家予於是為之敘以道碩人之所以賢
  王母顧孺人六十夀序
  王子敬欲夀其母而乞言於予予方有腹心之疾辭不能為而諸友為之請者數四則問子敬之所欲言者而子敬之言曰吾先人生長太平吾祖為雲南布政使吾外祖為翰林為御史以文章政事並馳騁於一時先人在綺紈之間讀書之暇飲酒博奕甚樂也已而吾母病痿蓐處者十有八年先人就選待次天官卒於京邸是時執禮生十年諸姊妹四人皆少而吾弟執法方在娠比先人返葬執法始生而吾母之疾亦瘳自是撫抱諸孤煢煢在疚今二十年少者以長長者以壯以嫁以娶向之在娠者今亦頎然成人矣盖執禮兄弟知讀書不敢墮先世之訓而執法以歳之正月冠而受室吾母適當六十之誕辰回思二十年前如夢如寐如痛之方定如涉大海茫洋浩蕩顛頓於洪波巨浪之中篙櫓俱失舟人束手相向號呼及夫風恬浪息放舟徐行遵乎洲渚舉酒相酬此吾母今日得以少安而執禮兄弟所以自幸者也噫子敬之言如是諸友之所以賀與予之所言亦無出於此矣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子敬兄弟其念之哉
  陳母倪碩人夀序
  嘉靖十四年予讀書邑之馬鞍山陳君仲徳為之主人其待予有禮所謂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陳氏有焉予嘗媿之當是時陳君家饒財兄弟相友愛公私之事悉力無所推避嘗所推於其弟者千金不惜也推本其故葢其内之賢有以致之如此明年予應貢入太學遊兩京過齊魯燕趙之郊所至必問其風俗而與其地之人遊然後而知山野敦朴之老如君者為可思也盖其文愈盛其實愈衰所行愈逺而所見愈不足雖然退而返其鄉猶是也豈其數十年之間風俗之變耶抑其人之孝友重義皆不如陳氏耶抑陳氏之内之賢者果有以異於人耶先是陳君兄弟亦已謝世獨二母與諸子居而陳君之室倪氏於是年七十其子太學生簡即從予馬鞍山者也來請予文以為母夀予思陳氏之厚求之於今而不可得而簡之母與陳君同起家能相夫以成其友愛而致其和樂非其内之賢者耶今數十年來吳民困於横暴之誅求富家豪戸往往罄然而陳氏之力有不迨於其先人者然其母之賢與簡之恂恂孝謹不隨俗而變者是其所以為家之肥者也昔予主陳君雖稱其厚而亦厭其積貯之為累使遂刋落而俾其子一意於詩書之好而從事於清逺閒淡之中簡之學當日有得矣雖然至今而可也古者養老之禮燕飲之節莫不有孝弟仁義之道於其間非徒飲酒獻饌而已故曰君子欲觀仁義之道禮其本也吾觀簡也學日至於近而異於世俗之所為夀其親者於是乎可以書矣
  朱碩人夀序
  朱碩人為尚書旅溪之女張莊懿公之子婦碩人生長富貴公舅並為六卿兩族光顯矣既而與其子太學君客京師义得今少保徐公為之子壻而女封至一品夫人碩人既已承藉貴盛及其季年又發祥於其女子而往者其孫仲謙復舉於鄉今年躋八十少保與夫人問遺餽贈歳月有加鄉人是以榮之余友秦進士光甫之姑旅溪尚書之夫人也碩人于光甫為女兄先是光甫之先人嘗以詿誤幾毁其家親族往往棄去而碩人恩勤備至故光甫每稱碩人之徳其于仁孝藹然也光甫又言碩人在公卿家不能為閭巷女子治生纖嗇之事獨其平生莊静推其孝慈以洽於九族豈非所謂盛徳者耶由此言之人之居富貴能享之終始不替也非獨天命亦其盛徳有以當之也世謂婦人以能治生為賢然如先王之教亦使足以供婦事而已若如巴寡婦蜀卓氏之徒直貨殖之流何足道哉詩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又曰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旋歸可以想后妃夫人幽閒貞静之容矣歳之某月日碩人降誕之辰光甫來徴余文以為夀昔少保嘗家居或以余文相示特謬加奬誘以為可與進於古人今踰一紀余落然無所遇而公方在日月之際使人有異世知已之歎因光甫論碩人事益知公内徳之助昔詩與春秋稱公侯夫人必言姬姜其原本於碩人尤不誣云
  朱君顧孺人雙夀序
  朱君官於閩者三年夀六十而其内顧孺人先君一年生其子上舍某縣學生某欲為孺人六十夀而不敢先也遲之以竢今年而徴予為其夫婦雙夀序以致之於閩吾鄉之俗五十而稱夀自是率加十年而為夀凡夀之禮其饋贈燕飫必豐又徴其學士之文詞詩歌傾其國之人無不至者此固居於其鄉者之宜若夫仕則有王事焉且又不當以稱老固宜無及於此矣然古之君子在位而能宜其人民則百姓歌思而祝頌之不獨賛其令徳愷悌必祈以夀考而黄耉眉夀之形容想見於車馬衣裘之間可謂盛矣由此言之仕而為夀尤宜也吳與東甌在三代時賔於蠻夷呉有太伯虞仲之風其後頗與中國之㑹盟至秦已為郡縣而閩懸隔東海元鼎間横海樓船兩將軍軍出武林白沙石邪始建東粤迄今數千年俱為天子内地文物之盛無異鄒魯凡閩人之仕於呉與呉人之仕於閩猶東西州也君優㳺臺幕非有民社之責而妻子兄弟懽然以官為家歳時飲酒上夀如不出里閈之間豈不真可賀哉抑君之政事足以宜其人民而紀於閩之士大夫者閩之人皆知之無俟於余言也獨惟君與孺人家世令族君為大冡宰玉峯公之從弟孺人為侍御之子而太保文康公之從子𢎞治間吾邑毛文簡公與冡宰公相繼魁天下間二科而文康公又魁天下崑山小邑數年間掄魁繼出孝宗皇帝當宁嗟異至以吾邑里俗之讖傳于宫中更歴兩朝三公皆位台鼎而冡宰以厚徳元老至今巋然為鄉邦之望朱顧世為婚姻而其子弟之才俊與其女子之賢此尤足以誇於閩之人矣於是乎書
  徐氏雙夀序
  天下承平以法制抑折豪傑之氣及其久也剗磨殆盡靡靡然無復能任事之人一旦求其材智勇力之士遂至無一人出以應之是非天下之乏材由所以養之馭之不以其道也予少識徐輔卿嘗學禮於予友方思曾思曾亟稱之然而未嘗言輔卿之材也數年以來輔卿為博士弟子而居於郡城呉中士大夫皆稱輔卿而慕與之交至於御史及郡太守嘗欲求民之疾苦必進輔卿而與之言無不當其心則吳民往往隂受輔卿之賜而不知者矣而或以為士之家食未獲進用宜無事於此此言一出非所以待天下之才而務以抑折其氣如輔卿者要為有用於世而不可少也輔卿家居長者日過其門又能以其餘力治生貲用益饒故奉養其親甚歡凡為士者汲汲惟其父母之祿養為念雖其父母皆然輔卿未仕而鄉里葢以為愈於祿養之榮且安也其賢於人逺矣可不謂之才乎况將來之富貴方廹之而不可却也於是友人王萬全與邑中之素善輔卿者來請予文為夀予謂其親之饗有賢子而獲夀考以保其福祿者將必有厚徳閟而莫能知也而獨於其子之顯著於人者序之云
  周氏雙夀序
  古者親愛其人必欲其久生欲其久生故致其頌禱之意詩三百篇以夀為言者多矣古有上夀有祝夀有為夀葢無非致其親愛之意非必施於髙年耆老之人惟古之養老之禮甚備未嘗有於其生辰而為夀者葢自今世寖以成俗子孫以是為隆禮而姻婚黨友以是為好問去於古則逺矣雖然人之愛其親者無所不至則凡可以致其敬者無不為也愛敬其親亦愛敬人之親則凡可以愛敬人之親者無不為也今之為夀者其進是歟周君良佐循理率力共庶士之職厥配朱姥慈儉温良服㛅姻之教邑里稱之久矣今年六十而為夀其父母之慈也其子之孝也其婚姻黨友之恭敬也孔子曰吾觀于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此亦所謂有其舉之莫可廢者乎君之子才嘗識余於太學而余友顧文載予為黨友者故往為夀而屬余序之云
  王氏夀宴序
  王氏之最長老母曰孫碩人今年八十矣於其生之月日諸子姓祝於堂下者若干人外姻之來祝者若干人三世之交游來祝者若干人皆願碩人之夀自今以往至於無算又願天下太平雨晹時若歳以有年縣官無苛政急賦閭里安居以娛碩人之老又願其孫若曾孫發揚詩書之業用於王國以報本朝二百年生育之恩碩人及見其榮也祝已其子有功有親退而與諸賔為宴少長詵詵以獻以酬既醉既飫咸相謂以為此王氏之盛不可以無述予案王氏居崑山之度城不知其幾世矣其家古檜老栝蒼然鬱然尚皆百年物也度城在澱山湖旁有數十家之聚惟王氏居之無他族昔有王豫修先生修身潔行將及於仕而蚤世生平惟以忠孝大節自許崑山人至今稱之其子南陽克遵其訓為隠徳君子碩人其配也吾觀吳中無百年之家者倐起倐仆常不一二世而蕩然矣王氏保有先世之詒雖時移事易稍稍侵削而亦不至於貧讀書數十世雖仕不遂而不至於易其業碩人俯仰八十年間顧盻於興廢之際維持保守之艱其賢有足稱者哉若廼為碩人祝者前之詞則既美矣予又何以加焉
  良士堂夀讌序
  昔吾外曾祖居縣南吳淞江之千墩浦生吾外祖兄弟四人世有惇徳而家最為饒髙閎大第相望吳淞江之上外祖于兄弟中最少而伯祖之子孫往往有入太學仕州縣者然在正徳之末並以賦役所困幾至流徙而澱山公以伯祖之叔子中憲公之仲子適以其時舉進士而吾外氏幾墜而復大振葢以澱山湖以北吳淞江以南數百年無顯者而鍾于是吾外曾祖四子而孟氏之支獨盛從舅中憲公及晏恭人生受誥封光寵矣公自郎署守列郡進陟藩臬駐節南海叅政中州起書生不二十年至大藩可謂榮貴矣負用世之才不苟隨流俗年且未艾謝事以歸卜遷山居闢園圃蒔花竹可謂樂志矣吾外祖雖生長國家隆盛之時迨于季年亦遘彫瘵之㑹而公兄弟䝉頼恩澤家獲洽裕耕田讀書之外力政不過其門而諸子詵詵有榮進之望吾外祖時殆不能及也明年嘉靖乙丑當甲子一週而王恭人亦與之同年生乃以正月八日公降生之辰長兄淞南與弟子嘉子材為讌㑹而自喜其家之有此慶也使余序之余少依倚外家為諸舅所憐公又束髪相慕尚顧無以當外氏之宅相而公能昌大其家恭人並受榮祉被服祁祁又亡妻南戴之族也余亦何情以為辭而淞南之命不可虚且以歳暮遐征不及預于讌㑹之末得以文字獲置爼豆之間與有榮焉良士堂者制詞中褒稱中憲公之語今取以名所居之新堂也抄本作吳橋周氏夀讌序與此文小異今從常熟本
  狄氏夀讌序
  嘉靖甲辰予友狄尚文試于禮部既落第欲隨祿仕留京師者踰月然非其志也又旦暮念其親竟拂衣以歸時東明君年已六十矣尚文拜于堂下顧諸弟而喜曰吾不能進取以為父母榮就令進而有得焉當在數千里之外寜能為一日之懽乎是歳十月前晦一日初度之辰尚文率其弟稽首上夀鋪筵几備揖讓曰吾賔客不欲多惟知游而已脂膏滫瀡不能具惟觴酒豆肉而已於是㑹者不過數人酒不過數行賔主忻忻懽笑竟日此可以為儒雅之㑹矣昔者孔子之于禮葢盡心焉蜡祭之小也射藝之末也鄉飲酒一鄉之禮也聖人無所不用其觀也生辰為夀之儀不出於古亦足以寓養老教學之道而俗以誇詡競于富貴文至而實不足狄氏之為夀異於世之為者其可以觀也於是乎書
  唐令人夀詩序
  吳俗重生辰每及朝親黨咸集置酒髙㑹以為樂然惟富貴之家為盛南雲子為其内唐令人之夀乃多貴人長者皆造其廬自大司宼周公以下悉有贈章摛詞敷篇燦然盈室所以得此必有由然也南雲子初嘗有名于學宫矣以跌宕自罷去嘗饒于貲矣以不事生産傾其有乃優㳺林壤嘯歌自適日求其所以樂則又於歳時伏臘之外為此㑹不戚戚于所遇而又及時以自娛可謂難得者也南雲子稱令人之賢極口至不容道觀南雲子于外則令人之稱其内者可知矣南雲子又不嫌于自稱也昔林類百歳被裘拾穂而行歌不輟自以無妻子為樂孔子不能難也雖然彼葢自解云耳使又得百歳妻與之並而歌于畦也不尤樂乎令人初夏得病阽危南雲禱于神夜夢菱花瓦盤初得其一己又得其一合之宛然成對令人病果愈南雲子是以愈喜令人年六十凡贈詩若干巻是為序
  邵氏夀詩序
  長洲邵守中年六十矣事其祖母有李令伯之風為人敦樸無城市浮靡之習三子鏞錫釴皆游郡膠錫嘗㳺于兵備憲副王侯之門於是守中以某月某日生辰王侯以詩祝之自是聞而和之者繼踵諸子謀夀之梓而鏞來過予婁江之上俾予序諸首夫憲使以外臺之重秉節治戎體統尊嚴矣王侯為郡守已能崇尚文雅接引士類以故郡中俊乂多集其門其為人好自脩飾至其尊禮賢士夫輒能㤀其貴賤之分既陟憲司能不改其素其施於守中鄉里布衣如平交此其尤難得者也吳為名郡前守有稱於史籍風流儒雅如韋應物白居易之徒邈不可及矣國朝江夏魏杞山脩養老之禮鄉飲既畢躬自餞送郭門之外安陸姚克一尊禮巖穴每却騎從造士衡門近天水胡世甫以詩文集諸郡士隆下交之禮此其班班可稱者自餘真所謂陛㦸而進旁車而趨涉之王沉沉者矣今日之所見若太原何可得哉抑守中能得此於侯亦其有以致之宜諸子以為寵而傳之也是為序




  震川集巻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五
  明 歸有光 撰
  
  見村樓記
  崑山治城之隍或云即古婁江然婁江已湮以隍為江未必然也吳淞江自太湖西來北向若將趨入縣城未二十里若抱若折遂東南入於海江之將南折也背折而為新洋江新洋江東數里有地名羅巷村亡友李中丞先世居於此因自號為羅村云中丞遊宦二十餘年㓜子延實產于江右南昌之官廨其後每遷官輒隨歴東兖汴楚之境自岱岳嵩山匡廬衡山瀟湘洞庭之渚延實無不識也獨於羅巷村者生平猶昧之中丞既謝世延實卜居縣城之東南門内金潼港有樓翼然出於城闉之上前俯隍水遙望三面皆吳淞江之野塘浦縱横田塍如畫而村墟逺近映帶延實日焚香灑掃讀書其中而名其樓曰見村余間過之延實為具飰念昔與中丞遊時時至其故宅所謂南樓者相與飲酒論文忽忽二紀不意遂已隔世今獨對其㓜子飰悲悵者久之城外有橋余常與中丞出郭造故人方思曾時其不在相與慿檻常至暮悵然而反今兩人者皆亡而延實之樓即方氏之故廬予能無感乎中丞自㓜攜䇿入城徃來省墓及歳時出郊嬉遊經行術徑皆可指也孔子少不知父葬處有曼父之母知而告之予可以為曼父之母乎延實既能不忘其先人依然水木之思肅然桑梓之懐愴然霜露之感矣自古大臣子孫蚤孤而自樹者史傳中多其人延實在勉之而已
  見南閣記
  嘉靖十九年余為南京貢士登張文隠公之門其後十年沔州陳先生為文隠公所取進士余為公所知公時時向人道之先生繇是知余而無從得而相見也其後十五年先生以山西按察副使罷家居久之而余始與先生之子文燭玉叔同舉進士在内庭遥見相呼問姓名甚懽知先生家庭父子間道余也因與之徃來論文益相契間屬余記其所居見南閣者先生家在雲夢間而沔漢二水繞之先生於其居為花圃中為小閣沔之勝可眺也葢取陶靖節悠然見南山之語以為名每與玉叔讀書論道之暇攜之登閣逺覽而沔去江南諸峯絶逺實無所見姑以寄其悠然之意而已一日天新雨清浄無雲與玉叔凭欄忽見諸峯湧出樓觀層疊崢嶸靚麗久之而後散而實非江南諸山也余聞登州有海市而徃歲華亭海上從金山忽見海市前此葢所未聞而史稱衛州城既徙而故時城堞樓櫓浮圖之影皆於日中見之神理變幻不可知夫海旁蜃氣象樓臺廣野氣象宫闕雲氣各象其山川殆有是耶登州海市出於春夏而東坡以歳晩禱海神一日而見之賦詩以自喜云重樓翠阜出霜曉異事驚倒百歳翁又云潮陽太守南海歸喜見石廪堆祝融今之所見又非海市石廩比也先生父子必能賦之余於陳氏兩世師門之誼又重以玉叔之請且又因以自通於先生而為之記云
  真義堂記
  崑山治之西有地名真義其水曰真義浦其里曰真義村太湖之水遶郡城婁門東出經崑山入海自昔湖瀼相連茫然巨浸疑古之所謂三江五湖或有在於此者其後通漕築塘水跡之非其故久矣真義在今所謂致和塘上今之塘葢即古之江也其浦則自巴城湖南來並其村之東而南入於塘巴城以西有包湖傀儡蕩鰻鱺湖諸湖相灌輸或束或放乍大乍小而陽城湖最大從西北望之水與天際真澤國也世傳梁天監時於此置信義縣而後人失傳遂以信為真或謂天監所置即真義以真為信葢為宋昭陵諱也前元時其地為金粟道人所居極一時園池臺榭之盛四方名士如張翥柯九思楊維禎李孝光皆館於其家號為玉山佳處予嘗訪其遺趾求所謂碧梧翠竹蓬萊百花之坊館不可得而見未嘗不慨想其人又歎其髙標絶俗如㝠㝠飛鴻而猶不免自掊擊於世俗也予之外髙祖太常卿夏公嘗求顧氏之處買田築室焉然公自居城中歳時一至而已最後魏氏復盛於此其田廬童僕未知與徃時顧仲瑛何如也而余從舅恭簡公講明河洛之學海内之士往往來聚星溪之上吾舅光祿典簿東溪先生能將順其兄之志以慈孝愷悌稱於鄉里故真義雖村落小聚而名聞四方嘉靖甲辰舅氏分析諸子而仲子濬甫築新居於故宅之南而名其堂曰真義舅父母嘗往來過諸子家就其養未幾二親繼謝尋以倭奴侵掠内地時湖上烟火不絶獨濬甫之堂無燬於是尚僦居城中欲俟寇平將還其舊而旦暮西顧未能㤀也因求予作堂記予故詳其里居以補圖志之所未載又為稱述其里中故事著魏氏之所以興濬甫遊太學屢試不第然其為人循禮法能守恭簡公之家教二子方學進士業不日有騰騫之望濬甫年甫四十有六而二孫皆已勝衣能趨拜可知其後之繁衍昌大而吾外舅厚徳之報未有涯也
  遂初堂記
  宋尤文簡公嘗愛孫興公遂初賦而以遂初名其堂崇陵書扁賜之在今無錫九龍山之下公十四世孫質字叔野求其遺址而莫知所在自以其意規度於山之陽為新堂仍以遂初為扁以書來求余記之按興公嘗隠㑹稽放浪山水有髙尚之志故為此賦其後涉歴世塗違其夙好為桓温所譏文簡公歴仕三朝受知人主至老而不得去而以遂初為况若有不相當者昔伊尹傅説吕望之徒起於胥靡耕釣以輔相商周之主終其身無復隠處之思古之志得道行者固如此也惟召公告老而周公留之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徳丕承無疆之恤當時君臣之際可知矣後之君子非復昔人之遭㑹而義不容於不仕及其已至貴顯或未必盡其用而勢不能以遽去然其中之所謂介然者終不肯隨世俗而移易雖三公之位萬鍾之禄固其心不能一日安也則其髙世遐舉之志宜其時見於言語文字之間而有不能自已者當宋皇祐治平之時歐陽公位登兩府際遇不為不隆矣今讀其思潁之詩歸田之錄而知公之不安其位也况南渡之後雖孝宗之英毅光宗之總攬逺不能望盛宋之治而崇陵末年疾病恍惚宫闈戚畹干預朝政時事有不可勝道者矣雖然二公之言已行於朝廷當世之人主不可謂不知之而終不能默黙以自安葢君子之志如此公殁至今四百年而叔野能修復其舊遺構宛然無錫南方士大夫入都孔道過之者登其堂猶或能想見公之儀刑而讀余之言其亦不能無概於中也已
  夀母堂記
  正徳間吾崑山許登仕能孝養其母其母趙孺人者年九十因名其堂曰夀母黄博士應龍為記登仕之孫今吏科右給事中子雲在京師迎養太孺人于邸第而夀母之堂其扁已撤于是給事之子汝愚仍其舊名請予復為之記且以致之京師云惟許氏世居縣之馬鞍山陽婁江上有田園租入之饒而以衣冠世其家嘗延鄉先生沈通理為師時葉文莊公與張憲副節之兄弟皆未第往來其家自洪武至今其故居無改而此堂之建計亦在始初卜宅之時葢吾縣雖二百年無兵火而故家舊族鮮有能常厥居者如許氏葢不多見矣堂之名特以時易今又且再而皆以夀母則今之太孺人復當如前者之夀考期頥而給事雖不及登仕君耕田畜牧朝夕遊嬉不出門閭之外然身在日月之際而無失晨昏之禮母子之樂不減前人此尤世之所難得者昔晉獻文予成室張老頌之君子以為善頌禱而斯干之詩為新宫賦也其詞稱兄弟之好與生男女之祥而其盛及于室家君王然未有言及其母者獨閟宫之詩云天錫公純嘏眉夀保魯魯侯燕喜令妻夀母是詩之頌侈矣而不㤀夀母魯之為禮義之國固如此夫相宅作室實家國子孫盛衰隆替之所係今許氏之堂奉百年之母者再世可謂盛且久矣而以夀母為名則張老斯干之祝葢有所根抵是宜書之以告吾鄉之人也
  世有堂記
  沈大中以善書著里中里中人爭客大中大中往來荆溪雲陽富人延之教子其言楊少師事甚詳性獨好書及為歌詩意灑然不俗也卜築於城東南取昌黎韓子辛勤三十年乃有此屋廬之語名其堂曰世有夫其視世之㨗取巧得倐然而至者大中不為拙邪其視世之貪多窮取缺然日有所冀者大中不為固邪嗚呼彼徒為物累者也天下之物其可以為吾有者皆足以為累歉於其未有而求之盈於其既有而不饜夫惟其求之之心生則不饜之意至苟能不至於求也故當其無有不知其無有一旦有之亦適吾適而已矣兹其所以能為有者也大中之居本吾從髙祖之南園𢎞治正徳間從髙祖以富俠雄一時賔朋雜沓觴咏其中蛾眉翠黛花木掩映夜深人静環溪之間絃歌相應也鞠為草莽幾年矣最後乃歸於大中夫有無之際其孰能知之哉純甫吳先生雅善大中為之請記予觀斯堂之名有足慨者遂為書之
  容春堂記
  兵溪先生為令清漳之上與監郡者不合例得移官即拂衣以歸占園田於縣之西小虞浦去縣治二里所葢自太湖東吳淞江蜿蜒入海江之南北散為諸浦如百足而小虞浦最近縣乘舟往來一日可數十囬園有堂啟北牖則馬鞍山如在簷際間植四時之花木而戸外清水綠疇如畫故先生名其堂曰容春自謂春於天地之間雖隂山雪嶺幽崖寒谷無所不之而獨若此堂可以容之者誠以四時之景物山水之名勝必於寛閒寂寞之地而金馬王堂紫扉黄閣不能兼而有也昔孔子與其門人講道於沂水之濵當春之時相與鼓瑟而歌悠然自適天下之樂無以易於此夫子使二三子言志廼皆舍目前之近而馳心於冠冕佩玉之間曾㸃獨能當此時而道此景故夫子喟然嘆之葢以春者衆人之所同而能知之者惟㸃也陶淵明歸去來辭云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淵明可以語此矣先生屬余為堂記因遂書之
  余之曾大父與兵溪之考思南公成化甲午同舉於鄉是歳王文恪公為舉首而曾大父終城武令思南公至郡太守余與兵溪同年生而兵溪先舉於鄉者九年庚戌歳同試南宫兵溪就官廣平甫三載已倦游而余至今猶繫六館之籍故為此記非獨以兩家世契與兵溪相知之厚而於人生出處之際葢有感云
  自生堂記
  予友盛徴伯與余少相善而吳純甫先生與予為㤀年友徴伯游其門與顧給事伯剛等軰四五人尤為同學相好數十年間純甫既謝世諸公相繼登科第徴伯獨連蹇不遇為人亢直負氣不肯少干於人用是日以貧困去歳倭夷犯崑山徴伯家在東南門所藏誥命及先禮部篇籍之遺悉毁於兵屋廬蕩然予既力不足以振之獨伯剛篤故人之義舘之齊門之内所以賑䘏之甚厚始禮部官留都無事喜方書徴伯少皆誦習年長多病方益精其女壻鄭生傳薛氏帶下醫擅名於時徴伯兼得其書故於醫學博通甞授徒海上方數里之内無病死者徴伯不為藥劑但書方與之其人輒瘉來謝予家有病者徴伯輒療之或病而徴伯不在多死今年徴伯居齊門所療甚衆一婦人已死徴伯為湯灌之便覺身動能舉手至胸須臾病良愈郡人皆以為神徴伯亦喜自負曰吾不復授徒矣將以是行於世因誦扁鵲之語云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當生者越人能起之耳遂以自生名其堂予一日過郡城徴伯語以其故嗟夫越人之言吾少時與徴伯相戲謂治天下者當如是耳予是時年少放誕慨然以古臯夔自命徴伯復時時誦古文詞稱説純甫之言今皆窮老無所遇余方馳騖不止徴伯乃能於讀書之暇用其術以活人此余之所嘆也遂書之以為其堂記
  可齋記
  余友陳敦書為屋於郡城之隅而扁之曰可齋嘉靖四十一年春敦書與余同試春官數來過余命之為齋記念昔與敦書同舉於鄉考官張文隠公以孔子命題余一時之論殆未能盡甞欲為敦書質之孟子曰孔子聖之時也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速則速可以久則久者也孟子所謂可者言孔子因時應變而不滯云耳聖賢之於天下非能為一定之迹遭時之所宜而亦不容不異孔子之聖於春秋之世亦必有以自處者非謂仕止久速泛無所適而特任其所之余謂孔子既出而不隠則可以仕可以久者孔子之心特其不可以仕不得已而止不可以久不得已而速耳速與止非孔子之心孔子所自處者仕與久也故自謂異于逸民而無可無不可無可無不可者乃聖人出而應世與物委蛇之道非謂其不可而隠也天佑下民作之君師自堯舜三代聖人無不在位者孔子之自待可知矣要之伯夷伊尹栁下恵此三子者伊尹於孔子為近伊尹五就湯五就桀自亳入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孔子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困於陳蔡之間十四年而反魯其任天下何以異哉但世無成湯則伊尹必不能如孔子之出此其所以不及孔子者孔子葢自以文王之文在兹有不容己而自大賢以下若曾閔之徒則固未甞使之仕也其於逸民亦無譏焉嗚呼士生于後世苟非聖人則可與不可之間宜知所審矣敦書以予言有發論語孟子之義請書以覽觀焉
  耐齋記
  萬安劉先生來教崑山學學有三先生而先生所居稱東齋先是兩齋之衙皆在講堂東偏近乃徙之西頗為深逺清閟先生至則扁其居曰耐齋予甞訪先生於齋中於時秋風颯然黄葉滿庭戸外無履跡獨一卒衣皂衣承迎左右為進茗漿因坐語久之先生曰吾為是官秩卑而祿㣲月費廩米三石具饘粥養妻子常不給為耐貧上官行縣吾於職事無所轄往往率諸生郊迎至則隨令丞簿拜趨唯諾為耐辱久任之法不行官無崇卑率以朞月遷徙速化而吾官常不遷為耐久有是三耐吾是以名吾齋予既别去一日使弟子沈孝來求齋記昔孟子論士不為道至於為貧而仕惟抱闗擊柝為宜夫舍學者之職業而為抱闗擊柝葢亦有甚不得已者矣惟近代學官與書院山長之設以待夫士之有道而不任職者葢為貧與為道兼行而不悖此其法足以優天下之學士為特愈於前世也故當時號博士官為清髙雖然求為清髙而其間容有不能耐者夫使其不能耐則雖博士官不可為矣使其能耐如孟子所謂抱闗擊柝可也揚雄有言非夷齊而是栁下恵首陽為拙柱下為工士之立身各有所處夫使其能耐雖至于大臣宰相可也因書其説使孝歸而質之先生云
  雙鶴軒記
  余往年遊金陵識張氏諸賢於雞嗚山余鄙率知稱人之字不知張君之號為鶴洲也余家去華亭一舍往往識其賢士大夫於數千里之外而居家未甞相往來豈九峯三泖能隔絶人如此耶故人陸宗道來致張君之意求記所謂雙鶴軒者華亭故産鶴土人於海上捕取養之上海下沙有鶴巢村所産鶴號為仙品故秀州之地與水多以鶴名而張君初自號鶴洲一夕夢東坡先生語之云子名鶴洲不如雙鶴之祥其意若望張氏當踵前世科名顯於世者東坡嘗稱鶴之為物清逺閒放超然於塵垢之外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隠徳之士而夢中之意乃若為張氏切切於世俗之榮名者坡公以文字變幻要不可測度如為王氏三槐堂銘謂修徳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年之後如持左劵交手相付則其於今之雙鶴云者亦必有説矣恨不得從張君親質之初君之考舉進士至都憲而君以太學上舍屢試不第選調陜西都司幕官未幾投劾歸今其子孫彬彬然邦家之秀鶴夢之符庶其在是抑張君乃能感坡公於夢寐之間亦豈易得者公嘗云延州來季子張子房皆不死者也愚於公亦云
  雪竹軒記
  馮山人為予言吾甚愛雪竹故人以雪竹呼吾因以名吾軒請子記之予不暇以為而山人求之數歳或以詩或以書日月一至予以山人所以得於雪竹者山人自知之豈有假於予之言是以曠歳而不答也山人少喜為詩詩出而上海陸文裕公亟稱之先是山人居崑山之安亭及予來安亭則山人已遷上海界中與安亭隔一江予嘗過永懐寺愛其古桂坐久之問寺中所往來者僧曰地僻絶無人惟有馮山人時時過江來獨吟桂樹之下子後數見之於張通参之座通參與湖州劉尚書為社㑹二公皆稱山人為篤實君子去年山人年老矣與通參遊匡廬武夷還而示予紀遊詩一編予戲曰馮先生之雪竹必求之匡廬武夷間耶今年予買田青浦之嵩塘山人與予書曰吾近卜築盤龍與嵩塘近子來觀我雪竹予性懶不能謁青浦令為其所怒所買田幾為奪去予亦削迹兹土矣山人復遣其子來曰吾前告子雪竹軒復移盤龍也吾今老於此子許我記幾年不能得今吾旦暮死惟欲得子一言是吾心也予問山人起居其子曰去年與通叅行郡中老人目不能了了道間有古井無石欄不覺越過之幾墜自此不復出每自歎曰匡廬武夷不可復至矣雪竹則何所無之其子去又數數書來會予方北上思欲一造山人之竹所而不能矣因書之以告别且使掲之楣間為雪竹軒記云
  清夢軒記
  余友王子敬於其居之西搆為書室而題其額曰清夢軒請余為之記余讀無羊之詩疑説詩者之未得其㫖此葢牧人之夢焉耳牧人夢中所見羊角牛耳濈濈濕濕降河而飲或寢或訛而牧人且簔笠負餱為之取薪蒸博禽獸以歸則以肱麾牛羊而來以牧人之愚而夢中之景象如此故甞謂人心之靈無所不至雖列子所稱黄帝華胥之國穆王化人之居而心神之所變幻亦當有之顧荘周列禦寇之徒厭世之混濁恍洋自恣以此為蕉鹿蝴蝶之喻欲為鳥而戾於天為魚而没於淵其意亦可悲矣人之生寐也魂交也夜之道也覺也形開也晝之道也易大傳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夫唯通知乎晝夜之道則死生夢寤之理一矣子思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喜怒哀樂不亂其心故虚明澄澈而天地萬物畢見於中古之聖人端冕凝旒俛仰之間而撫四海之外如牧人之夢而清廟明堂郊丘廬井俯仰升降衣服器械出乎其心之靈自然而已而何所作為哉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暏恐懼乎其所不聞君子之慎其獨也孟子曰夜氣足以存此非清夢之説乎子敬敏而好學駸駸有志於道慕近世儒者以夢寐卜其所學故以名其齋予是以告之以子思孟軻之說也此文錢遵王汰之今仍存
  櫟全軒記
  餘峯先生隠居安亭江上於其居之北搆屋三楹扁之曰櫟全軒君為人坦夷任性自適不為周防於人意之所至人或不謂為然君亦不以屑意以故人無貴賤皆樂與之處然亦用是不諧於世君年二十餘舉進士居郎署不十年為兩司是時兩司官惟君最少君又施施然不肯承迎人人有傾之者竟以是罷去㑹予亦來安亭江上所居隔一水時與君㑹君不喜飲酒然㑹即談論竟日或至夜分不去即至他所亦然其與人無畛域懽然而情意常有餘如此也君好山水為郎時奉使荆湖日登黄鶴樓賦詩飲酒其在東藩謁孔林登岱宗觀滄海日出之處及歸則慕陶峴之為人扁舟五湖間人或訪君君常不在家去歳如越泛西湖過錢塘江登子陵釣臺遊齊雲巖將陟黄山歴九華興盡而返一日邀予坐軒中劇論世事自言少登朝著官資視同時諸人頗為凌躐一旦見絀意亦不自釋回首當時事今十餘年矣處靜以觀動居逸以窺勞而後知今之為得也天下之人孰不自謂為才故用之而不知止夫惟不知其止是以至於窮漢黨錮唐白馬之禍駢首就戮者何可勝數也二十四友八司馬十六子之徒夫孰非一世之才也李斯用秦機雲入洛一時呼吸風雷華曜日月天下奔走而慕艶之事移時易求牽黄犬出上蔡東門聽華亭之鶴唳豈可得哉則莊生所謂不才終其天年信達生之至論而吾之所託焉者也予聞而歎息以為知道之言雖然才與不才豈有常也世所用楩梓豫章也則楩梓豫章才而櫟不才矣世所用櫟也則櫟才而楩梓豫章不才矣君固清廟明堂之所取而匠石之所睥晲也而為櫟社君其有以自幸也夫其亦可慨也夫
  悠然亭記
  余外家世居吳淞江南千墩浦上表兄澱山公自田野登朝宦遊二十餘年歸始僦居縣城嘉靖三十年定卜于馬鞍山之陽婁水之隂憶余少時嘗在外家葢去縣三十里遥望山頽然如積灰而烟雲杳靄在有無之間今公於此山日親髙樓曲檻几席戸牖常見之又于屋後搆小園作亭其中取靖節悠然見南山之語以為名靖節之詩類非晉宋雕繪者之所為而悠然之意每見于言外不獨一時之所適而中無留滯見天壤間物何往而不自得余嘗以為悠然者實與道俱謂靖節不知道不可也公負傑特有為之才所至官多著聲績而為妬媢者所不容然至今朝廷論人才有用者必推公公殆未能以㤀于世而公之所以自㤀者如此靖節世逺吾無從而問也吾將從公問所以悠然者夫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㤀言靖節不得而言之公烏得而言之哉公行天下嘗登泰山覽鄒嶧歴嵩少間涉兩海入閩越之隩阻兹山何啻泰山之礨石顧所以悠然者特寄于此莊子云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况見見聞聞者也予獲侍斯亭而僣為之記常熟本削去篇末引莊子語今從崑山本
  臥石亭記
  余聞四十年前大末之人有來為吾縣者曰方棠陵先生棠陵海内之士遊何李諸人間以詩文名其為縣令風流文雅有恵愛于人至今人思之嘉靖某年徐君以選貢自太學上舍調為縣主簿則大末之人也君一見而問棠陵庶幾吾民其有望耶君搆亭於齋之隙扁以臥石曰吾少時䘮吾親嘗廬墓墓在浮石山今宦遊于此雖吳越比壤杳然松楸在千里之外風木之感不能頃刻㤀之是以名吾亭余考圖志西安之北有石丈餘水大至不沒白樂天詩云浮石灣前停五馬望濤樓上得雙魚君所臥豈此石耶君今參與民社之事不得復臥石矣抑仁人孝子之心一也古之仁人殺一草一木為非孝今吾民之疲瘁已甚内有賦役之重外有蠻夷之擾君皆有事焉能推其仁心是所謂一舉足而不敢㤀父母也其棠陵之鄉之人也耶是以為之記
  滄浪亭記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南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佑亦治園於其偏迨淮海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雲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市改易甞登姑蘇之臺望五湖之𣺌茫羣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雖然錢鏐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諸子姻戚乘時奢僣宫館苑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之後不與其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游呼之為滄浪僧云
  花史館記
  子問居長洲之甫里余女弟壻也余時過之泛舟吳淞江遊白蓮寺憇安隠堂想天隨先生之髙風相與慨然太息而子問必挾史記以行余少好是書以為自班孟堅已不能盡知之矣獨子問以余言為然間歳不見見必問史記語不及他也㑹其堂燬新作精舍名曰花史館葢植四時花木於庭而庋史記于室日諷誦其中謂人生如是足矣當無營於世也夫四時之花木在於天地運轉古今代謝之中其漸積豈有異哉人於天地間獨患其不能在事之外而不知止耳靜而處其外視天地間萬事如庭中之花開謝於吾前而已矣自黄帝迄於太初上下二千餘年吾靜而觀之豈不猶四時之花也哉吾與子問所共者百年而已百年之内視二千餘年不啻一瞬而以其身為已有營營而不知止又安能觀世如史觀史如花也哉余與子問言及此抑亦進於史矣遂書之以為記
  杏花書屋記
  杏花書屋余友周孺允所搆讀書之室也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巖公為御史謫沅湘時嘗夢居一室室旁杏花爛漫諸子讀書其間聲琅然出戸外嘉靖初起官陟憲使乃從故居遷縣之東門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後隙地謂孺允曰他日當建一室名之為杏花書屋以志吾夢云公後遷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歸而沒於金陵孺允兄弟數見侵侮不免有風雨飄揺之患如是數年始獲安居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於園中搆屋五楹貯書萬巻以公所命名掲之楣間週環藝以花果竹木方春時杏花粲發恍如公昔年夢中矣而囬思洞庭木葉芳洲杜若之間可謂覺之所見者妄而夢之所為者實矣登其堂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昔唐人重進士科士方登第時則長安杏花盛開故杏園之宴以為盛事今世試進士亦當杏花時而士之得第多以夢見此花為前兆此世俗不㤀於榮名者為然公以言事忤天子間闗嶺海十餘年所謂鐵心石腸於富貴之念灰滅盡矣乃復以科名望其子孫葢古昔君子愛其國家不獨盡瘁其躬而已至於其後猶冀其世世享徳而宣力于無窮也夫公之所以為心者如此今去公之殁曾幾何時向之所與同進者一時富貴翕赫其後有不知所在者孺允兄弟雖蠖屈於時而人方望其大用而諸孫皆秀發可以知詩書之澤也詩曰自今以始歳其有君子有榖貽孫子于胥樂兮吾於周氏見之矣
  題玉女潭記
  陽羡山水竒勝稱張公善巻洞及玉女潭其名皆托於神仙余讀山海經崑崙之山廣都之野軒轅之丘不死之國以為此不過如齊諧鄒衍之徒之説者然今天下名山在于中州往往多仙人之遺跡豈其事皆信然歟溧陽史氏自漢杜陵壯侯以來數百年世謂之史侯家由溧陽至玉女潭四十里史君於其間為之刜莽焚茅伐石疏土人力既殫天工始見由潭以往得二十四景名而掲之如所謂仙舘佛窟瑶臺琪樹鶴坡鼉峽之類好事者聞而慕之不得至如望見之焉天下太平天子明聖史君為中朝貴臣而乃自逃於山澤之間㸃綴蒼碧緣著怪竒使後百年便以史君為仙人也由此言之余殆疑所謂仙人之跡者皆遯世長往之士有所托而為之亦史君類耶
  見苓書舍記
  長洲劉遜與余友盛應禎同年家子弟相好又與余同在太學應禎數稱遜之為人讀書好古篤於行誼遜所後父為水部君水部君甞自號飯苓子水部君卒遜以見苓扁其書舍以寓思親之意間因應禎屬余為記余曰人子于其親之亡不可得而見思之則見之矣無所不思則無所不見矣書舍遜之所常居也於是而見飯苓子焉可以見遜之無所不思也禮為人後者受重而以尊服服之服之以其父母而祭之以其父母夫以為其文則然至于其情或容有不可强者而遜于水部君又重之以父母之思推是心也可謂厚之至矣而吳中士大夫載水部君之行事葢云君初舉進士以親老不肯就官懇疏歸養比親䘮服闋所親力勸之出君不得已一至京師當正徳之初中官乘勢陵轢天下士大夫君為主事領漕事居濟上無何即引病長往其號飯苓子以此余因感遜之厚又嘆水部君之廉于進取其風概不獨可使劉氏子孫傳之也
  婁曲新居記
  婁曲新居者吾縣在婁水之曲沈先生故以名其居始自吳有國其東門曰婁門震澤之水由是東入海故水為婁江古婁門外馬亭溪是也溪上復城越王餘復君之所治因之為婁縣王莽曰婁治吳有婁侯而或謂之疁城江入海口為劉家港疁與劉聲近訛吳大疁葢在北野禺⿰東所舍云沈先生世縣人年七十矣未始出於婁曲也而以名其居葢自謂終老於此云爾昔伏波將軍平交趾還言吾從弟少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欵叚馬為郡掾吏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贏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里間下潦上霧毒氣薰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時語何可得也班定逺在西域年老乞哀求還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闗二人者君子葢悲之嗟夫人生百年之内為日有幾欲窮萬里之道日馳騖而不知止者何也先生葢自叙其少時艱難之迹曰吾晚得地於郊外安而樂之名其圃曰南園其館曰星槎其堂曰世有曰吾而後庶幾其有之已又鬻他姓於今始卜於縣之南街親朋往還里俗淳厚有宅一區有屋數椽有花有竹濁醪一壺黄虀數莖焚香賦詩自喻桑榆之樂物無能易之傳謂逆旅無常為遷徙之徒兹則庶乎可免矣余讀其辭葢有隠居之致而有感於昔之人發憤伉志爭功名於萬里之外乃至白頭顧念忽有首丘依風之感因以歎夫漂漂者何所極也遂書之以為記
  寳界山居記
  太湖東南巨浸也廣五百里羣峯出於波濤之間以百數而重涯别隖幽谷曲隈無非仙靈之所棲息天下之山得水而悦水或束隘迫狹不足以盡山之竒天下之水得山而止山或孤孑卑稚不足以極水之趣太湖漭淼澒洞沉浸諸山山多而湖之水足以貯之意惟海外絕島勝是中州無有也故凡犇湧屏列於湖之濵者皆挾湖以為勝自錫山過五里湖得寳界山在洞庭之北夫椒湫山之間仲山王先生居之先生蚤歳棄官而其子鑑始登第亦告歸家庭間日以詩畫自娛因長洲陸君來請予為山居之記余未至寳界也嘗讀書萬峯山盡得湖濵諸山之景雖面勢不同無不挾湖以為勝而馬跡長興往往在殘霞落照之間則所謂寳界者庶幾望見之昔王右丞輞川别墅其詩畫之妙至今可以想見其處仲山之居豈減華子岡欹湖諸竒勝而千里湖山豈藍田之所有哉摩詰清思逸韻出塵𡏖之外而天寳之末顧不能自引决以濡羯胡之腥羶以此知士大夫出處有道一失足遂不可浣如摩詰令人千載有遺恨也今仲山父子嘉遯於明時何可及哉何可及哉
  南陔草堂記
  予友陳吉甫卜居於縣城之東南門須浦之上葢自門南出為走松江之道江之南北村民有徴召㑹集必由於此故為市頗囂雜而吉甫之宅在浦西予家舊居東南門所謂河西者也而浦所自出為縣之隍婁水循是而東至太倉入海舟行晝夜叫呼不絶吉甫家負隍而並浦獨蕭然有林野之趣於其居之後為堂若干楹前臨小池有亭榭花石池南有幽徑西出則平疇曠然堂之西為圃多竹樹花果又有堂若干楹吉甫以為娛親之所故以南陔名焉予讀詩小雅至於六月之序以為自鹿鳴至菁菁者莪二十二詩葢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盡在于是小雅既廢則四國交侵而中國㣲矣然是詩必以南陔為之本人無孝友之心則君臣兄弟朋友何由而得其叙和樂忠信廉恥禮義何由而得其道法度蓄積師衆征伐功力何由而得其度福祿何由而綏隂陽何由而得其理賢者何由而得其所萬物何由而遂為國之基何得不墜恩澤何得不乖萬物何得不失其道理萬國何得不離諸夏何得不衰此四國之所以交侵而中國㣲也故鄉飲酒禮燕禮皆鼓瑟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然後笙堂下奏南陔白華華黍葢外盡君臣而内反之父子之際而王道備矣漢儒掇拾於秦火之後亡逸此篇至今遂以笙奏有聲而無辭而不知古詩三百篇孔子皆絃歌之以求合韶舞雅頌之音若本無其辭而何以有南陔白華華黍之篇名今世所傳新宫采齊貍首驪駒及三豳三夏九夏之類其辭逸者固多也束廣㣲補亡之篇庶亦近之而用意止於晨羞夕膳之間求之於詩巻耳采蘋諸作雖閒淡而意深逺至如陟岵蓼莪有幽遐㒺極之思束氏不能及也吉甫之尊人與家君同學既老又同與社㑹在社中終日忻忻飲酒必醉而後去而平生有孝友之行吉甫又能承奉之則凡登其堂者如聞鐘鼓如聆笙瑟而可以知南陔之詩不亡矣予是以推小雅之意義而著之
  莪江精舍記
  吾鄉嚴氏居吳淞江大直浦東世以貲雄至都事君兄弟用選秀入成均為弟子而廉卿嘗與余同試春官矣余弟亨甫為都事君壻故余識啟貞於垂髫之時都事君偉儀觀美鬚髯而啟貞少已豐碩與客應對揖讓如大人長者見者往往稱之曰生子何必多如君一子已可知嚴氏有後矣都事君謝世啟貞受堂構之任愈能大其家而不幸早天其孤潤方在孩稚母諸孺人以育以訓至於有成今去啟貞之世忽踰一紀且冠受室矣諸孺人者寜邑令貞伯女也其持身有衛共姜之操其教子有歐陽太夫人之嚴潤仰承慈顔是恃是怙足以自解而念其先人蚤棄諷誦蓼莪之詩日日以泣遊行江上痛流水之逝而不返也故以莪江名其精舍客有憐其志者求記於余且請為解之余以人之情皆有所止至於悲傷之過人得以解之孝哉嚴子獨為其親而悲哀而可以人解之乎雖然亦有所止也三年之䘮二十五月而畢哀痛未盡思慕未㤀然服以是斷者為送死有已復生有節也故曰先王制禮不可過也余憫嚴子日誦蓼莪之詩將復生無節乎子其繼若祖考之志思慰母氏之心求所謂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者是乃所以為無窮之情也余昔過嚴氏初見都事君飲酒雍雍歡燕竟日再過之則啟貞已為主人而余友徐直言在其家塾止余宿明日别去即今之所謂精舍者往年嚴子來為其外氏陸冡宰家求祝釐之詞始識之葢二十年間而觀於嚴氏三世有足慨者又嘉嚴子之志而為之記
  菊窓記
  去安亭二十里所曰錢門塘洪氏居之吳淞江之東為顧浦折而北洪氏之居在其西地平衍無丘陵而浦之厓岸隆起逺望其居如在山隖中昔仲長統嘗論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舟車足以代步涉之勞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味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日則烹羔豚以奉之躊躇畦苑遊戲平林永保性命之期不羡入帝王之門也大率今洪氏之居隠然如統樂志論云而君家多竹木前臨廣池夏日清風芙蕖交映其尤勝者君不取此顧以菊窓扁其室葢君嘗誦淵明之詩云酒能祛百慮菊能制頽齡又云我屋南窓下今生幾叢菊夫以統之論雖美使人人必待其如此而後能樂則其所不樂者猶多也卒為尚書郎濡跡於初平建安之朝有愧于鴻飛㝠㝠矣為昌言何益哉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笑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可謂無入而不自得也今君有仲長統之樂而慕淵明之髙致此予所以不能測其人也將載酒訪君菊窓之下而請問焉君名悦字君學
  本庵記
  客曹楊君伯厚名其讀書之舍曰本庵因其友張師周來請為之記余問其所以為名者葢今少保司馬公為曹郎時生君於邸舍而先少保公以御史視鹺事於江都聞得孫而喜乃曰吾居揚州而此子生因命之曰楊州民且謂吾家再世榮祿厚福之來不敢居令此子長得為耕農足矣嘉靖四十一年君登第而主司以為州民非所以為稱乃更之曰俊民君不能逆主司之意而又不敢㤀乃祖之命故名其庵曰本者以為不㤀其先少保云夫所謂本者猶言始也凡物之生皆始於本故以本為始也昔林放問禮之本孔子告之以禮之本主於儉夫禮生於心孔子不言而言儉從其始而求之未有不得其心也傳曰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聖人之所謂本者皆言其所始也人能思天地之所生則不至於違其性人能思先祖之衍其類而生我則不至於戕其身人能思君師之所以治則不至於遺君而倍師故有子志之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言君子之為仁以孝弟為始則可以得其心也君日侍少保公承顔色養不離於左右孝弟之道不勉而至然且思先少保之在江都之日其所存逺矣少保公方掌邦政以才徳為天子所倚毗君學魁多士雍容南宫奕世濟美當世以為難得及余觀其一命名之間而猶不㤀其本如此而後知君家之所以貴顯者葢有以也是為記
  野鶴軒壁記
  嘉靖戊戌之春子與諸友㑹文於野鶴軒吾崑之馬鞍山小而實竒軒在山之麓旁有泉芳冽可飲稍折而東多盤石山之勝處俗謂之東崖亦謂劉龍洲墓以宋劉過葬於此墓在亂石中從墓間仰視蒼碧嶙峋不見有土惟石壁旁有小徑蜿蜒出其上莫測所往意其間有仙人居也始慈溪楊子器名父創此軒令能好文愛士不為俗吏者稱名父今奉以為名父祠嗟夫名父豈知四十餘年之後吾黨之聚於此耶時㑹者六人後至者二人潘士英自嘉定來汲泉煑茗翻為主人予等時時散去士英獨與其徒處烈風暴雨崖崩石落山鬼夜號可念也抄本詳八人姓名自可不必今從常熟本
  保聖寺安隠堂記
  長洲東南五十里地名甫里天隨先生之故居在焉今為保聖教寺而郡志又有白蓮講寺然甫里無二寺葢白蓮保聖之别院也志云寺創于唐大中間𤋮寜六年僧惟吉重修又謂惟吉于祥符間創白蓮寺今里俗所指以為白蓮者僅在西廡其後即為天隨先生祠區宇非廣不當别稱為寺也余少時過甫里拜先生祠遊行寺中尋古碑刻殆無存者惟元統二年法華期懺田記輪管懺司知事比丘有親從政文選所立此石存耳成化二十二年時國家累世熙洽京師崇寺宇僧司入街剃度數萬人醮祠日廣左善世璇大章住持大興隆寺方被尊寵而璇故里人陳氏子初為寺比丘得請馳驛還省其母因迎養于寺之愛日堂明年從四明普陀歸是歳八月重修此寺又明年五月落成明年還京師凡為殿堂七廊廡六十初壊殿時梁栱間有板識紹興寳祐之年故知以前修創葢不一而無文字可攷也寺之西北有安隠堂異時僧每房以堂為别如安隠比者無慮數十房其後日圯今東偏無僧察矣主僧法慧懼且盡廢而慧之徒又絶先是安隠之房分為二𣲖慧乃與同堂之徒復合為一誓相與共守之而請余為之記自成化二十三年丁未至今嘉靖四十三年甲子葢又七十有八年矣璇之修創宜有記而復闕慧以為寺之興或有所待而文章終不可無故汲汲求其寺之故欲余有所記迹其志非特區區一堂而已余既無所于考獨璇事于所聞較著是以識之且以為彼非托于此亦不能以傳也夫文章為天地間至重也自大中訖今七百十有九年世變多矣而寺甞存葢無廢而不興而文章之傳獨少也慧其知所重也哉
  汝州新造三官廟記
  汝水自天息山東流入汝南之境自城北折而東復繇東而南濵河居者曰竹竿巷葢因竹竿河而為名實商賈之所凑異時水泛溢岸善崩一旦居民街市盡沒于水往來者無所取道崇府承奉樊君捐貲市民地與屋縮之若干步以讓行者之途自是復通行而居民街市繁㑹如故乃剏三官廟以鎮之中為神殿左右兩廊右轉而東為神庫為神厨又為屋數楹使學道者居之殿甚巨麗三神像及諸侍從莊嚴靚飾儼然帝者之尊重門周垣以臨水上汝人皈依焉經始于隆慶元年之秋落成于三年之夏君以奉使再過邢州以予為其郡人又故相知請為之記予以河水壊民廬舍至沒其通行之道此有司之所當軫念今有司既屈于其力之所不能而又以煩民之為難君乃肯捐已貲以佐國家有司之急而拯民之溺其亦可謂賢矣按三官者出于道家其説以天地水府為三元能為人賜福赦罪解厄皆以帝君尊稱焉或又以為始皆生人而兄弟同産如漢茅盈之類其説詭異盖不可曉然人之所奉則其神必靈如史載秦所祠祀多不經亦有光景動人民故能致其昭格雖古聖人建天地山川之祀皆興于人意不過如此今特以出于道家故儒者莫能知其説抑君之為是其造福于此方之民盖不少也君名準字某郾城人讀書為文好賢禮士又能約束王國中諸校莫敢犯法者汝南士大夫樂與之遊云


  震川集巻十五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六
  明 歸有光 撰
  
  重修闕里廟記
  隆慶三年闕里重修先聖廟成某官某以書幣走京師来請記于麗牲之碑先是嘉靖四十二年衍聖公某以廟之圮告于廵撫都御史張某方行相度以用之不贏而止及是年廵撫都御史姜廷頥廵按監察御史羅鳯翔周詠與藩臬諸君㑹議捐嶽祠之香税與司之贖鍰得一千六百其役人則用州縣過更之卒而以兖州府通判許際可董其役知府張文淵時督視之經始于仲夏嵗盡而訖工輪奐䂓橅視昔若増左布政使某左叅政吳承燾副使吳道㑹皆首為贊議者也唯先聖生於尼山講學於泗上歿而𦵏于此其地初名闕里後亦曰孔里先聖之歿弟子廬其冡上而不忍去魯人從而家者百餘室而魯世世相傳以嵗時奉祀諸儒講禮鄉飲大射於其間漢髙祖自淮南還過魯以太牢祠其後人主登封廵狩無不過而拜祠我太祖髙皇帝龍興海内干戈未戢亟命遣祭紹封子孫修飭其祠宇列聖承統世世増修今天子隆慶之元年御正殿傳制遣官告祭而車駕臨幸太學親釋奠命儒臣坐講賜三氏子孫有加海内慕學之士喁喁向風聖人之道益以光大則魯之有司與其有事兹土者今兹之舉固所以䖍奉先聖亦以宣明聖天子之徳意不可以不記夫今夫子之廟學遍于天下而深山窮徼皆知誦法其書其在天之靈無所不之也然孟子曰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荀子曰學莫便于近其人盖孔子歿數百年矣學者至觀其廟堂車服禮器諸生習禮其家有低徊而不能去者固以想像於逺不若景慕於近之為切也抑諸君子知䖍奉聖人矣亦豈徒事於其外乎昔者子游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夫不知學道則施於喜怒哀樂無一而當其則必不能有望於安上治民而移風易俗也顔淵問仁夫子告以克已復禮及請其目夫子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聼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以顔子之資猶請事斯語以終其身故問為邦夫子以夏時殷輅周冕韶舞告之以顔子而夫子使之治天下國家以為不可一日而離於禮樂法度之中此即克已復禮之義也後之學者於視聼言動已之身不能治何以謂之學道故觀感於聖人者求仁為近求仁以學顔子為近余嘉是役之成也敬述所聞以申告學者云此文舊本内不選今仍存
  顧原魯先生祠記
  前元之季崑山有隐君子者曰顧原魯先生居於海濱讀書學道不求聞於時端居一室慿几而坐所當兩臂處遺跡宛然手自批註經史後其家懼禍悉燬不傳然而海濱之父老至今能言之四傳而至其孫啓明今為太倉人稍徙至郡城有子存仁舉進士為禮科給事中得推封其父尋以言事忤旨被謫居庸關之外久之得還吳給事既被廢家居尤喜考論先世故事而郡太守歴下金侯城頗采父老之言又以封君之敦尚誠朴足以風勵末俗乃檄令列祠於郡學若州之鄉賢祠復於齊門外卧佛寺之東偏建祠而以封君從祀以為近其家可以嵗時致祠事焉給事謂余具知始末而請記之余惟古之人遭時際㑹佐世主功施於天下而垂名於竹帛後世之所稱述徃徃為此至於巖穴幽棲之士雖長徃不返亦必因時主側席之求弓旌玉帛賁于丘園世始得以稱述其名若夫許由卞隨務光之徒以與人主以天下相揖讓此宜其彰彰較著矣而谷口鄭子真蜀嚴君平皆修身自保揚雄少從君平逰已而仕京師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者稱此二人故能耕於巖石之下而名震於京師由此而言非此數者雖沒世無稱也而又有不然者古之君子修身學道寜憔悴於江海之上而不顧彼非有求於世者然約而愈顯晦而益彰逃名而名隨之傳記之所載不可勝數無求於世而世亦不容不知之此奚必有所待耶若原魯先生沒於海上至於今二百年而其幽始發則士之修徳礪行者何憂後世之不聞耶郡太守表章之意微矣祠凡為堂寢廡門若干楹經始於嘉靖三十年十月某日落成於嘉靖三十二年十有一月某日是為記
  常熟縣趙段圩堤記
  虞山之下有浸曰尚湖水勢湍激岸善崩湖堧之人不能為田徃徃棄以走有司嵗責其賦於餘民而趙段圩當湖西北尤窪下被患最劇宋元時故有堤廢已久前令蘭君嘗興築之𢎞治間復淪於大水嘉靖丁酉予宗人雷占為已業傾貲為堤堤成填淤之土盡為衍沃而請記於予嗟夫自井牧溝渠之制廢生民衣食之地殘棄於蒿萊之間者何可勝數有司者格於因循積習之論委天地之大利斯民愁苦哀號側足於尋常尺寸之中率拱手熟視不能出一議而漫謂三代至於今其已廢者皆不可復夫未嘗施晷刻之功而徒諉曰不可復予疑其説久矣觀雷所為其力易辦而功較然者然更數十令獨蘭侯能之至蘭侯之業敗已又四十餘年為沮洳之塲莫有問焉者何也天下之事其在人為之耶事有小而不可不書者此類是也
  唐行鎮免役夫記
  蘇州至松江由姑蘇驛過吳江之境凡四驛而至此驛道也别自婁門東沿婁江又東南折而入於黄浦而西此緣海之道也出葑門東走則行湖泖之間其避湖泖之險者則多從吳淞江南出大盈浦經唐行鎮異時官舟之牽挽役諸州縣唐行之夫不知何自而起舟所過晨夜追呼百家之市殆無寜居凍餓僵死於風霾雨雪之中者相屬太守臨安方侯知民之不便據法令罷免之鎮之父老相率来請紀於石或者以為賢太守奉宣條教千里之内父母之道師帥之責在焉加之今日上有賦斂之繁外有蠻夷之事太守視事以来風采日新惠利之政家有聞而邑有述當有卓犖大者若斯之類将不勝書雖然或者亦知父老之意乎政之不便於其人無大小如人之有病唯病者自知之醫能療焉亦惟病者而後知醫之為徳也若然則父老之於侯其情至矣吾又以嘆吾吳中之俗仁厚而馴良稍煦之以恩而其易感也如此國家威靈震薄海外亦時有土俗驍悍不得意則呌囂相挺以起有司不敢驚拊循之而已徃者大農以經費不足督天下賦吏緣以為奸利吳民父子兄弟駢死敲朴之下而莫有疾怨之心以是知天下有變吳民必不敢為亂以其愛上忍訽而易使也彼不之䘏而肆其恣睢之意者亦何心歟
  吳郡丞永康徐侯署崑山縣惠政記
  昔永康徐公守吳郡當武宗皇帝之末年逆藩竊發畿甸騷動翠華南幸吳江南要郡調兵食城守儲偫以待乗輿之至公不動聲色郡中晏然公有寛大之政先是秩滿當代吏民上書乞㽞詔以河南右叅政復治郡近世未嘗有也後遷江西左叅政官至工部侍郎自公去郡三十餘年冡孫丞侯以太子家主簿出判吳郡清亷聞於郡中滿嵗復遷今官是時東南有倭奴之警侯治凡海之事防遏有法海波不興㑹諸屬縣令缺侯輙出視所至拊循其民近者閲月逺者一嵗民莫不懷慕之郡之縣有七侯殆遍厯其五前年冬至崑山迄季春還郡又以事數入郡不顓居縣其所施於民可以為吏師法者徃徃可紀庫子為縣守藏令㢘則無擾不亷輙費不貲當侯時分毫無取民廼不知為此役白銀火耗一兩折閲多至三分侯以京庫折白輕齎鳯陽馬役解扛京庫鹽鈔練兵義役多寡參停取衷定為一分糧長解運之外又有小差額外之徴悉令蠲除火耗小差羨餘無慮千計吏白以為當得者侯無私焉又糧長解運官閉門黙定或貧富不相讐富者得規免而貧者傾其家已定無所復控訴侯悉召至庭使互相舉應得等第一夕而定無不怗服至於催科之害民駢死杖下者不可勝數比侯之至縣庭寂然不聞鞭笞之聲而賦亦自辦又捐俸以助修學宫及諸神祠之傾圮者多有出於格令之外大抵吳民賦調之繁自昔患之嘗數更其法而𡚁日生識者以為不在於法而患吏之不亷吏亷矣法雖未盡而可以無弊如侯之䘏庫役公撥解省火耗蠲小差推此類行之民未有不甦者也念昔工部以仁惠拊吳吳民至今思之見侯之至如公之復来也侯繼踵甘棠之蹟睹其所茇而忍芟夷其遺民乎詩曰無曰予小子召公是似以此知古之封建世家至今無不可行也晉周訪三世為益州四十餘年功名著於寜益侯年方富而寄任日隆必能光大前烈吾吳民之怙頼逺矣侯之還郡也國學進士陳志道等二十四人相與列其事俾余記之固以侯於吾黨恂恂然有愛人下士之風然實因民之志非有私也用以告後之為政者云此文叅用常熟本
  崑山縣新倉興造記
  崑山舊玉峯倉在西門之外漕挽之積在焉每嵗税入漕卒悉至於此領兑民間所謂西倉也濟農倉在南門之内常平之粟在焉嵗之豐凶以為發斂民之所謂南倉也縣志云二倉盖廵撫周文襄公所改剏云然濟農之庾其空已久頃者倭奴之警乃以城西之積歸之而濟農倉遂改為玉峯倉鶴慶彭侯以進士知崑山因倉故趾加恢拓之東至於公館若干歩始以囷廪攅植致鬱攸之變於是懲艾前患興造新倉中為官㕔左右互列凡若干楹一嵗四十一萬四千五百石之糧悉儲於此蕞爾小縣可謂如茨如梁如坻如京矣是役也以民之掌税者量其所掌之多寡區别以賦工以故上不費於官而下不及於民浹旬而役用告成觀者嘆息以侯之才敏而吾民之易使也如是抑古者垣⿱穴夘 -- 窌倉庾之設以治年之豐凶凡萬民之食待施惠䘏艱阨養孤老而已國家因前代常平義倉之法有四倉之制而厯世經紀豫備見之綸音者不一而足而因仍廢墜已久彭侯承兵荒之後詔書趣辦義不得不先公家之急雖有愛民之心宜亦未及乎此而濟農之名不可以沒也是用併識之侯名富為縣清㢘勤勩敏於造事即此亦可以槩見矣是嵗嘉靖四十三年嵗次甲子某月日倉成九月某日記
  長興縣令題名記
  長興為縣始於晉太康三年初名長城唐武徳四年五年為綏州雉州七年復為長城梁開平元年為長興元元貞二年縣為州洪武二年復為縣縣嘗為吳興屬隋開皇仁夀之間一再屬吾蘇州丁酉之嵗國兵克長興耿侯以元帥即今治開府者十餘年既滅吳耿侯始去而長興復專為縣至今若干年矣遡縣之初建為長城若干年矣長城為長興又若干年矣舊未有題名之碑余始考圖志取洪武以来為縣者列之嗚呼彼其受百里之命其志亦欲以有所施於民以不負一時之委任者盖有矣而文字缺軼遂不見於後世幸而存者又其書之之畧可慨也抑其傳於後世者既如彼而是非毁譽之在於當時又豈盡出於三代直道之民哉夫士發憤以修先聖之道而無聞於世則已矣余之書此以為後之承於前者其任宜爾亦非以為前人之欲求著其名氏於今也
  太僕寺新立題名記
  太僕寺秦漢皆掌輿馬天子出奉駕上鹵簿用大駕則執馭然其屬有龍馬五監邉郡六牧則馬之事無不綂焉漢以後官掌大抵不異國家自洪武六年定制獨置太僕寺於滁州始去奉車之職而顓掌馬之事三十年置行太僕寺永樂初改北平行太僕寺為北京行太僕寺十八年特稱太僕寺洪熈初復稱北京正綂元年始定稱為太僕寺寺卿一人少卿一人丞十二人列聖相承時有損益至隆慶己巳其員額少卿三人丞三人所掌騐烙廵牧勞逸久殊藏府京營嵗月輪代某初到官頗為推究非初立法之意乃因循堕廢而致然也因條上其事畧云舊設少卿二名一廵京營及各邊騎操之馬一廵近京州縣寄養之馬皆領勑嵗代寺丞十二員分管畿輔八府山東河南之馬後復増少卿一員省丞為六員今又已虛其丞之半丞少不足以更事而又偷息其間欲乞重三丞之選與少卿一體協同以均勞逸重責成又騐烙發寄本非二事舊制廵騐俱屬一卿今欲以二少職掌亦如兩丞東西分管職兼騐養各以丞佐之春秋仲季並出近京州縣赴俵之馬就近印發一便也都㑹輻輳得免擁聚二便也國門嚴重潜杜呼噪三便也兩卿分轄事半功倍四便也卿廵未逮分任寺丞五便也遇有緩急就近調兑六便也上免朝叅下謝交託殫力王事七便也營軍養户躬相授受游販奸胥不得䂓避八便也奏上天子以其章下兵部覆奏報可於是騐牧並行卿丞配佐載於甲令某又以寺宇敝壞奏一新之故事諸省寺皆有題名碑始卿邵康僖公鋭張公舜臣重為立石今嵗久石窮無隙鑱書於是李君義起與㕔簿應崇元愿損貲以堅新石而丞張君進思郎君大倫王君淑咸曰幸今日正名與諸卿埒亦請立石於是相率屬某記之某竊惟聖天子改元更化之日率作興事開廣言路羣工戒飭百度振舉而微臣稍條上一二事詔書無不俞允此正臣等精白一心夙夜匪懈以助成徳意興萬世之太平者也邇者嵗灾流行大江南北河海嘯溢畿輔邊關雨雹遍野夫雨水氷雹皆隂象也其應主戎馬生郊之象潢池盜兵之兆臣等職領師菀而國馬傷耗武備衰減其責尤重且夫三關九塞用馬之地也畿輔州邑牧馬之地也大江南北財賦之區駒馬之地也是故騐烙則憂種馬無駒兵政之寓農何以復祖宗之初額廵牧則憂芻牧非人緩急之備用何以禦匈奴之長技京營則憂四驪未比何以奠百二之神州藏府則憂九年未蓄何以備邉圉之孔棘自古僕卿在九列國家雖去奉車少離親密而任益專重今因仍積弊之後尤有難者况兹廨宇官職丕變維新臣等凡備列題名之石者其可不思所以協乃心力以祗承明天子之制哉臣某拜手謹記
  長興縣城隍神靈應記
  凡他郡縣城隍之神民奔走賽祀特盛長興則否余至之日像塑剝落侍從跛倚壁間祠門外右即為溷湢前有司月朔望一至未嘗問焉然神儼然靚居無淫瀆者則余以為長興城隍之神獨尊於他縣也余頗為葺神居之圮壞繪餙塑像除前之穢然神像特偉麗尊嚴如王者祠前古柏二株蒼翠挺直可愛其左一株右紐如絞索尤奇真棲靈之地余於縣數决大獄即心開類神有以告之每閭里有姦輙不時發故余於事神尤䖍㑹大旱自五月至於六月不雨縣有方山自太湖西南望最為雄髙上有黒龍湫冬夏水不竭民言先時禱雨多應余遂徃至山下欲上山民皆叩頭言山𨺗險不可上先至此禱雨皆望祀無登者余曰為禱雨来畏險非誠也又曰赤日烈甚無草木之蔽徒歩上下近三四十里暍不可登也余曰為禱雨来畏暍非誠也遂披荆棘而行或側逕僅置半武過小龍洞洞亦有湫又上乃至大龍洞兩石鏬上闔下開如佛龕髙可四五丈湫廣數尺其中甚清凉因拜祭有物蜿蜒爼間山既益髙則盡見陽羨諸山湧出如層波疊浪而東北望太湖如鏡隐隐見姑蘇之臺已下方盛暑烈日天無纎雲還至神前拜致所取龍洞之水方出廟大雨如注四境霑足綠疇彌望萬衆懽呼以為神之報答如響也至秋中又旱余復至山禱已下半山即雨雖不能如前沾足而𤣥雲靉靆四野時有雨至是嵗竟免旱灾㑹余改官欲去縣明日将辭於神㓜子夜夢神與之言吾黻與胡靴敝又無船時余繪神像盖圬者以神下體近几故仍前漫漶欺余不見也至明問之道士果然又吾鄉神祠上常有畫船懸梁余問此神廟何不類吾蘇州有畫船懸道士對曰故有之今壞不懸也余遂捐貲令復繪神下體與懸畫船余尋徃臨安而郡倅有惡余者計得縣篆即日以兩戈船冒風雨夜至縣欲捃拾以為罪見人輙搒掠縣中大驚一日倅忽夢神指其胸明日痬發於胸死矣余欲為勒石於廟㑹行不果然自離縣常徃来於懷噫使人皆得逞其一時之凶暴以害人則人道滅矣頼神明之昭然者如此君子之守道循理遭世之洶洶其亦猶有所恃也耶余既書此因貽後之代者倘與余同志必為勒石於祠下以著神之靈驗焉
  張氏女貞節記
  張氏女湖州歸安人都御史孟介之孫瑞州通判𢎞裕之女也少許聘烏程學生嚴大臨大臨工部尚書震直之曽孫也嘉靖七年大臨以儒士試浙闈還遘疾明年疾甚且死瑞州徃来診視歸語其妻女聞之閉門悉斂平時所製女工凡装送衣物焚之家人見閤中火起驚問之女曰吾已無用此矣語聞嚴氏姑遣嫗徃視之女私謂嫗曰病不可為當歸汝家沒吾齒而已舅姑感動遣人徃迎父母難之湖州太守梁君縣令戚君髙其義皆致書瑞州勸成其羙而大臨已卒張氏服其服徃哭之遂居次不遷是時大臨年二十女年十九嚴氏因為置嗣及長娶婦而嗣子亦卒遂婦姑相守歸嚴氏今三十六年年五十四矣余昔嘗著論以為女未嫁人為其夫死或終身不改適者非先王之禮也曽子問曰昏禮既納弊有吉日壻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壻已𦵏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䘮不得嗣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也壻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壻弗取而後嫁之禮也言壻免喪而弗取則可以嫁也曽子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於祖不祔於皇姑不杖不菲不次歸𦵏於女子氏之靈示未成婦也未成婦則猶不繫於夫也先王為中庸之教示人以人情之可循女已許人矣免喪而弗取則嫁未廟見而死則歸於女子氏之黨其不言壻死而嫁者此曾子之所不必問也雖然禮以率天下之中行而髙明之性有出於人情之外此賢智者之過聖人之所不禁世教日衰窮人欲而滅天理者何所不至一出於怪竒之行雖不要於禮豈非君子之所樂道哉微子箕子比干三人者同為紂之近戚其所以處之者不必同而孔子皆謂之仁若伯夷叔齊舎孤竹之封而隠於首陽未有禄位於朝者也於君臣之義分亦微矣而恥食周粟以死孔子亦謂之仁嗟夫世之論人者亦取法於孔子而已矣
  吳山圖記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髙者穹窿陽山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邱劔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峯沉浸其間則海内之奇觀矣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髙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扳㽞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於其民由是好事者繪吳山圖以為贈夫令之於民誠重矣令誠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於吳之山川盖增重矣異時吾民将擇勝於巖巒之間尸祝於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而君則亦既去矣何復惓惓於此山哉昔蘇子瞻稱韓魏公去黄州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黄州詩子瞻為黄人刻之於石然後知賢者於其所至不獨使其人之不能忘而已亦不能自忘於其人也君今去縣已三年矣一日與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圖展玩太息因命余記之噫君之於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光禄署丞孟君浚河記
  吳淞江承太湖之水蜿蜒東下三百里入海左右之浦如百足江自甫里折而北行至崑山全吳鄉東為渚浦又為帆歸浦斜折而南入於渚浦江復東而浦之南出者其東為張浦又東為顧仙浦又東為諸天浦又東為同邱浦又東為新塘皆南入於渚浦若為塘為漊為涇為浜凡在其間者此光禄署丞孟君䂓其鄉所浚之水江東南岸之地也自新塘東則江又南折非孟君之鄉矣君居家好義嵗捐貲以為民興利至是大旱又捐貲盡浚諸水之在其鄉者當此時邑民告饑而全吳半鄉獨豐熟其父老感君之義請記其事夫三吳江海之界而羣山之水又犇注於其間為大浸所謂太湖也太湖分迸而出以入於海若以人力溝防䟽導則無不治之田而水旱不能為患害盖湖水自西而下而海之潮自東而上清流不能勝濁泥之滓故水不可一日不浚也嘉靖初朝廷嘗遣大吏来治今四十年不治矣古之三江其二不可考今惟吳淞一江仰接太湖之水古者江狭處猶廣二里今自下駕以來僅僅如綫而茭蒲葭菼生其中下流入海之蹌口不復通矣千墩新洋黄浦皆亂流也水道何由而順乎故江左右之浦在東者但見止水藴藻而姑蘇以東秀州以北百里間其田皆不耕吾恐又數年江日涸而西而湖水益横流東南之民将不食也孟君居一鄉能興其鄉之水利則夫受司牧之寄者獨何以辭其責耶君名紹曽字守約以太學上舍為大官丞所浚河三十有四二萬七千六百九十四丈為工四萬九千六百用榖十有三萬九千觔是用勒石以告来者
  松雲庵楊主簿墓田碑記
  蒼梧楊君際可以嵗貢入太學還調長興主簿為人髙簡日閉門吟哦有崔斯立之風嘉靖三十六年六月二十日至後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卒蒼梧去鄣數千里楊君又無子時南海劉君介齡為縣哀其逺而喪不能歸也𦵏之城西二里五峯山之麓為祭田使松雲庵僧守之余至縣楊君家人流寓於此與僧争田予謂劉君本置祭田為楊君守塚家人若得而有之亦可得而鬻之也訊之果有謀此田者因斷歸僧家以嗣劉君之志且令刻之石以垂永久
  張氏女子神異記
  嘉靖甲辰夏五月安亭鎮女子張氏年十九姑脅凌與為亂不從夜羣賊戕諸室縱火焚尸天反風滅火賊共舁欲投火尸如數石重莫能舁前三日縣故有貞烈廟廟旁人聞鼓樂從天上來火出柱中轟轟有聲縣宰自徃拜之時大旱三月無雨士大夫哀祭已大雨如注賊子籲天拜拜忽兩腋血流縣宰命暴姑尸壇上禁其家不得収家夜収之雷雹暴至羣鬼百數啾啾共来逐遂棄去及官奉檄啓視女子時經暑三月不腐僵卧膚肉如生頸脅二創孔有血沫仵人吐舌謂未有也噫亦異哉觀古傳記載忠烈事多有神奇今日見之益信於是知節義天所䕶然不能䕶之使必無遭害何也悲夫




  震川集巻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七
  明 歸有光 撰
  
  世羙堂後記
  余妻之曽大父王翁致謙宋丞相魏公之後自大名徙宛丘後又徙餘姚元至順間有官平江者因家崑山之南戴故縣人謂之南戴王氏翁為人倜儻竒偉吏部左侍郎葉公盛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時名徳皆相友善為連姻成化初築室百楹於安亭江上堂宇閎敞極幽雅之致題其扁曰世羙堂明楊太史守趾為之記嘉靖中曽孫某以逋官物粥於人余適讀書堂中吾妻曰君在不可使人頓有黍離之悲余聞之固已惻然然亦自愛其居閒靚可以避俗囂也廼謀質金以償鬻者不足則嵗質貸五六年始盡讐其直安亭俗呰窳而田惡先是縣人爭以不利阻余余稱孫叔敖請寝之丘韓獻子遷新田之語以為言衆莫不笑之余於家事未嘗訾省吾妻終亦不以有無告但督童奴墾荒萊嵗苦旱而獨収每稻熟先以為吾父母酒醴乃敢嘗酒獲二麥以為舅姑羞醤乃烹餁祭祀賔客婚姻贈遺無所失姊妹之無依者悉來歸四方學者館餼莫不得所有遘憫不自得者終黙然未嘗有所言也以余好書故家有零落篇牘輙令里媪訪求遂置書無慮數千巻庚戌嵗余落第出都門從陸道旬日至家時芍藥花盛開吾妻具酒相問勞余謂得無有所恨耶曰方共採藥鹿門何恨也長沙張文隱公薨余哭之慟吾妻亦淚下曰世無知君者矣然張公負君耳辛亥五月晦日吾妻卒實張文隐公薨之明年也後三年倭奴犯境一日抄掠數過而宅不毁堂中書亦無恙然余遂居縣城嵗一再至而已辛酉清明日率子婦来省祭留修圮壞居久之不去一日家君燕坐堂中慘然謂余曰其室在其人亡吾念汝婦耳余退而傷之述其事以為世羙堂後記
  重修承志堂記
  吾家舊宅在宣化里者吾大父亦不知其何所始第云髙大父於成化初始創承志堂時大父方齠齔上梁之日有二鶴翔止於梁上觀者千人皆以為吉祥夀考之徴大父為太常卿夏公孫壻夏公親題其額曰承志堂其後髙大父又自别創宅於須浦之上吾生之年髙大父夢有人謂曰公何不作髙𤣥嘉慶堂髙大父覺而喜曰城中必得孫矣城中盖指今舊宅大父居也已而吾與伯兄皆生髙大父遂以次年創堂須浦顧太史九和為之記然吾大父猶自居城中先是堂前嘗有虹起屬天又大父闢西園好植蔷薇須浦創堂之前年春花盛開花中復有蕋作重疊樓子週圍滿架五色燦爛所未有也西園南有井雖大旱不竭人亦以為井泉甘羙能益人夀以是大父與世父及先君皆饗髙年隆慶二年吾自吳中還因返舊宅支撑傾陊完葺破漏明年二月僅還舊日之觀歐陽公題王太師畫像云畫已百年完之又可得百年吾修此堂亦謂尚可及百年也第年徃嵗徂徳業不聞無以副前人命堂之志且以去吾祖父之生存不至十年依依仰止豈勝怵惕悽愴之情云
  重造承志堂左右夾室記
  余既修承志堂而左右室壞不可支為撤而新之其左盖吾大父為世父與先君延師友講習之所時王汝礪先生居師席而朱布政觀張僉憲寛皆從王先生而二公更為世父與先君師時與先君同學徃徃亦有貴者其後世父復授徒於此室余今亦方與學者講論六藝以修先業故名其左曰論室其右則余先君喜䘏貧士故友張自新子賔嘗假以授徒於此室先君為舘榖之終嵗不厭子賓雖亡當時從學如沈孝猶從余遊能談少年時事又以為先君賓禮賢士之所故名其右曰賓室顧余仕宦不遂既老而貧無昔人開府節鎮之榮貴而妄爾改作此余之所以已成而為之媿嘆也
  陶菴記
  余少好讀司馬子長書見其感慨激烈憤鬱不平之氣勃勃不能自抑以為君子之處世輕重之衡常在於我决不當以一時之所遭而身與之遷徙上下設不幸而處其窮則所以平其心志怡其性情者亦必有其道何至如閭巷小夫一不快意悲怨憔悴之意動於眉眥之問哉盖孔子亟羙顔淵而責子路之愠見古之難其人久矣已而觀陶子之集則其平淡冲和瀟灑脱落悠然勢分之外非獨不困於窮而直以窮為娛百世之下諷咏其詞融融然塵渣俗垢與之俱化信乎古之善處窮者也推陶子之道可以進於孔氏之門而世之論者徒以元熈易代之間謂為大節而不䆒其安命樂天之實夫窮苦廹於外饑寒憯於膚而情性不撓則於晉宋間真如蚍蜉聚散耳昔虞伯生慕陶而並諸邵子之間予不敢望於邵而獨喜陶也予又今之窮者扁其室曰陶菴云
  畏壘亭記
  自崑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吳淞江之旁盖圖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見矣土薄而俗澆縣人争棄之予妻之家在焉予獨愛其宅中閒靚壬寅之嵗讀書於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壘石為山山有亭登之隠隠見吳淞江環遶而東風帆時過於荒墟樹杪之間華亭九峯青龍鎮古刹浮屠皆直其前亭舊無名予始名之曰畏壘荘子稱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智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逺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三年畏壘大熟畏壘之民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而予居於此竟日閉户二三子或有自逺而至者相與謳吟於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畝值嵗大旱用牛輓車晝夜灌水頗以得穀釀酒數石寒風慘慄木葉黄落呼兒酌酒登亭而嘯忻忻然誰為逺我而去我者乎誰與吾居而吾使者乎誰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壘亭記常熟夲小異今從崑山夲
  思子亭記
  震澤之水蜿蜒東流為吳淞江二百六十里入海嘉靖壬寅予始携吾兒來居江上二百六十里水道之中也江至此欲涸蕭然曠野無輞川之景物陽羨之山水獨自有屋數十楹中頗𢎞邃山池亦勝足以避世予性懶出雙扉晝閉緑草滿庭最愛吾兒與諸弟遊戯穿走長廊之間兒来時九嵗今十六矣諸弟少者三嵗六嵗九嵗此余平生之樂事也十二月己酉攜家西去予嵗不過三四月居城中兒從行絶少至是去而不返每念初八之日相隨出門不意足跡隨履而没悲痛之極以為大怪無此事也盖吾兒居此七閲寒暑山池草木門堵户席之間無處不見吾兒也𦵏在縣之東南門守塚人俞老薄暮見兒衣綵衣在享堂中吾兒其不死耶因作思子之亭徘徊四望長天寥廓極目於雲烟杳靄之間當必有一日見吾兒翩然來歸者於是刻石亭中其詞曰天地運化與世而遷生氣日漓曷如古先渾敦檮杌天以為賢矬陋⿴躄天以為妍跖年必永回夀必慳噫嘻吾兒敢覬其全今世有之死固宜焉聞昔郗超歿於賊間遺書在笥其父舍㫋胡為吾兒愈思愈妍爰有貧士居海之邉重趼來哭涕淚潺湲王公大人死則無傳吾兒孱弱何以致然人自胞胎至於百年何時不死死者萬千如彼死者亦奚足言有如吾兒真為可憐我庭我廬我簡我編髠彼兩髦翠眉朱顔宛其緑衣在我之前朝朝暮暮嵗嵗年年似耶非耶悠悠蒼天臘月之初兒坐閣子我倚䦨干池水瀰瀰日出山亭萬鵶來止竹樹交滿枝垂葉披如是三日予以為祉豈知斯祥兆兒之死兒果為神信不死矣是時亭前有兩山茶影在石池緑葉朱花兒行山徑循水之涯從容笑言手擷雙葩花容照映爛然雲霞山花尚開兒已辭家一朝化去果不死耶漢有太子死後八日周行萬里甦而有述倚尼渠余白璧可質大風疾雷俞老戰栗奔走來告人棺已失兒今起矣宛其在室吾朝以望及日之昳吾夕以望及日之出西望五湖之清泌東望大海之蕩潏寥寥長天隂雲四密俞老不來悲風蕭瑟宇宙之變日新日茁豈曰無之吾匪怪譎父子重歡兹生已畢於乎天乎鑒此誠壹
  項脊軒志
  項脊軒舊南閤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闢四窓垣墻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楯亦遂増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㝠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堦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然予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諸父異㸑内外多置小門墻徃徃而是東犬西吠客踰庖而晏雞棲於㕔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家有老嫗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一至嫗每謂予曰某所而母立於兹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余泣嫗亦泣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黙黙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軒東故嘗為厨人徃從軒前過余扄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䕶者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臺劉𤣥徳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於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楊眉瞬目謂有竒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埳井之蛙何異余既為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慿几學書吾妻歸寜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閤子且何謂閤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余久卧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閤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秦國公石記
  宋太師秦國衛文節公涇淳熙十一年進士第一人參知政事文章議論有裨於當世宋史軼不傳公吾縣人也縣人能紀之當韓𠈁胄用事時公隱居十年於所居地名石浦闢西園絫致太湖石甚富至今徃徃流落人間然皆為屠沽兒酒肉腥穢可弔也獨其在學宫者為四方過客之所欽仰余居安亭江上徃来陸家浜舟中見塚間大石問知為秦公故物埋草土間無識者先時吏部侍郎葉文荘公亦石浦人其家子弟運致於此因購之葉氏載以二百斛舟沿吳淞江而下置於堂東學宫石世以為名品以余觀之殆如雕鏤耳此石旋轉作人舞而形質恢佹類韎師所率之夷舞若以甲乙品第當在學宫之上嗟乎公吾鄉之先哲余朝夕對之如對cq=336公矣前十年於閶門劉尚書宅得一竒石形如大斾迎風獵獵髣髴漢大将軍兵至闐顔大風起縱兵左右翼圍單于驃騎封狼居胥臨瀚海時也久僵仆庭中今立於西垣云
  夢鼎堂記
  凡州縣治其後皆為夹道而官之長貳之私宅别為一區惟長興治後廹於城故令之宅無周垣門廡燕居之堂與前堂簷相接也余来為縣屬久廢之餘為修經閣鼓樓左右廊廡起吏舎倉庾成橋梁築月城水門一嵗中畧具而燕居之堂穿漏傾圮復加完葺之雖前除不敞而堂中若加恢廓如人外處廹隘之形而中不失寛綽之度因得休暇觀古圖書於此㑹有事於貢院一日夢寝庭中有函牛之鼎其旁有破裂處方命修補之覺而以告諸同事適長興之士試而得雋者三人衆皆以為鼎足之應未㡬而南都報得雋者又一人或又以為補鼎之騐也夫占者之云其果云爾已乎盖鼎三代之傳器也聖人取以為卦其辭曰君子以正位凝命又曰主器者莫若長子此其為王者之事矣然又以象三公者何也誠以天下非人主所能獨運而所藉者輔相也故鼎天子飾以黄金諸侯以白金三足以象三台三足一體猶三公承天子也以主烹飪不失其和金玉鉉之不失其所公卿仁賢天王明聖之象也讀鼎之辭可以見君臣一體之義而人臣輔相之道備矣故又曰大烹以養聖賢明天子當以聖賢置之三公之位不宜使在下僅出其否而已而制其毁譽進退於不知者之人使之皇皇焉慎其所之也余少時有狂簡之志思得遭明時興堯舜周孔之道嘗鄙管晏不足為今老矣無能為矣台鼎之兆其以望諸二三子因取而名斯堂且以俟後之繼余而來者云
  順徳府通判㕔記
  余嘗讀白樂天江州司馬㕔記言自武徳以來庶官以便宜制事皆非其初設官之制自五大都督府至於上中下郡司馬之職盡去惟員與俸在余以隆慶二年秋自吳興改倅邢州明年夏五月莅任實司郡之馬政今馬政無所為也獨承奉太僕寺上下文移而已所謂司馬之職盡去真如樂天所云者而樂天又言江州左匡廬右江湖土髙氣清富有佳境守土臣不可觀遊惟司馬得從容山水間以是為樂而邢古河内在太行山麓禹貢衡漳大陸並其境内太史公稱邯鄲亦漳河之間一都㑹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余夙欲覽觀其山川之羙而日閉門不出則樂天所得以養志忘名者余亦無以有之然獨愛樂天襟懷夷曠能自適觀其所為詩絶不類古遷謫者有無聊不平之意則所言江州之佳境亦偶寓焉耳雖微江州其有不自得者哉余自夏來忽已秋中頗能以書史自娛顧衙内無精廬治一土室而户西向寒風烈日霖雨飛霜無地可避几⿰木⿱罒羽 -- 榻亦不能具月得俸黍米二石余南人不慣食黍米然休休焉自謂識時知命差不愧於樂天因誦其語以為㕔記使樂天有知亦以謂千載之下廼有此同志者也
  順徳府通判㕔右記
  國家之制郡有守有佐貳佐貳則常因有事而増其員順徳府故有通判一員其後復設一員責以馬之政而𨽻其職於太僕寺自國初使民户養馬議者謂雖行之而善猶不免襲宋熈寕保甲之敝法未為馬之善政而先以疲畿内之民其後此法亦益敝不可復振而有官或以擾民反若贅疣然隆慶二年秋余自吳興来遷今少司徒趙公以廵撫在浙過辭之趙公廼郡人為言此官於今唯以無事為得職余歎其真長者之言余病不能来明年五月始至趙公自司徒出董淮漕時尚在家見之其言如初於是余居邢之三月益有味其言之也盖河北之民困久矣不當復擾以馬之事第奉行文書之外日閉門以謝九邑之人使無至者簿書一切稀簡不鞭笞一人吏胥亦稍稍遁去余時獨歩空庭槐花黄落遍滿堦砌殊懽然自得而趙公又亟稱前判王君之賢余既閒無事欲考前官姓名以識於壁因問王君行事無知者惟一老卒能言之謂王君於馬政不孰何閒居不捶楚人頗似吾君侯若求其有所建明抉摘無有也而郡人至今稱官之有遺愛於民者莫逾王君余又自喜顧何以能比迹前賢抑王君之居此者九年而余以踈愚度不能容於世而老病侵尋不久且告去矣王君名雲衢字道亨山西髙平人以國子上舎来調嘉靖二十八年至迨嘉靖三十六年始遷潤州丞以去余蘇州崑山人其諸前賢之名闕於所不知故不書
  震川别號記
  余性不喜稱道人號尤不喜人以號加已徃徃相字以為尊敬一日諸公㑹聚里中以為獨無號稱不可因謂之曰震川余生大江東南東南之藪唯太湖太湖亦名五湖尚書謂之震澤故謂之震川云其後人傳相呼久之便以為余所自號其實𧬒應之不欲受也今年居京師識同年進士信陽何啓圖亦號震川不知啟圖何取爾啓圖大復先生之孫汴省發解第一人髙才好學與之居恂恂然盖余所忻慕焉昔司馬相如慕藺相如之為人改名相如余何幸與啓圖同號因遂自稱之盖余之自稱曰震川者自此始也因書以貽啟圖發余慕尚之意云
  家譜記
  有光七八嵗時見長老輙牽衣問先世故事盖緣㓜年失母居常不自釋於死者恐不得知於生者恐不得事實創巨而痛深也歸氏至於有光之生而日益衰源逺而末分口多而心異自吾祖及諸父而外貪鄙詐戾者往往雜出於其間率百人而聚無一人知學者率十人而學無一人知禮義者貧窮而不知恤頑鈍而不知教死不相弔喜不相慶入門而私其妻子出門而誑其父兄㝠㝠汶汶将入於禽獸之歸平時呼召友朋或費千錢而嵗時薦祭輙計杪忽俎豆壺觴鮮或静嘉諸子諸婦班行少綴乃有以戒賓之故而改将事之期出庖下之餕以易薦新之品者而歸氏㡬於不祀矣小子顧瞻廬舎閲歸氏之故籍慨然太息流涕曰嗟乎此獨非素節公之後乎而何以至於斯也父母兄弟吾身也祖宗父母之本也族人兄弟之分也不可以不思也思則饑寒而相娛不思則富貴而相攘思則萬葉而同室不思則同母而化為胡越思不思之間而已矣人之生子方其少時兄弟呱呱懷中飽而相嬉不知有彼我也長而有室則其情已不類矣比其有子也則兄弟之相視已如從兄弟之相視矣方是時惟恐其去之不速而孰念夫合之之難此天下之勢所以日趨於離也吾愛其子而離其兄弟吾之子亦各念其子則相離之害遂及於吾子可謂能愛其子耶有光每侍家君嵗時從諸父兄弟執觴上夀見祖父皤然白髮竊自念吾諸父兄弟其始一祖父而已今每不能相同未嘗不深自傷悼也然天下之事壞之者自一人始成之者亦自一人始仁孝之君子能以身率天下之人而况於骨肉之間乎古人所以立宗子者以仁孝之道責之也宗法廢而天下無世家無世家而孝友之意衰風俗之薄日甚有以也有光學聖人之道通於六經之大指雖居窮守約不録於有司而竊觀天下之治亂生民之利病每有隱憂於心而視其骨肉舉目動心将求所以合族者而始於譜故吾作為歸氏之譜而非徒譜也求所以為譜者也









  震川集巻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八
  明 歸有光 撰
  墓誌銘
  南京車駕司貟外郎張君墓誌銘
  君諱楙字子培其先出自郿伯宋之南遷由關中來徙居太湖包山後徙嘉定遂為嘉定人曾祖墦祖鎧家世力田父沄嵗貢入太學不肯禄仕教授鄉里君少墮井中覺有神人扶舁之得不死天資絶出倫軰年二十舉南京鄉試考官以試題得罪盡罷是年所舉士後得㫖入太學間一科乃得㑹試又六年始中進士授福清知縣縣古東侯官依阻山海徵召不時至君廉明仁恕豪右怙服符下爭趨無敢後者先是常熟陳君明近為福清民愛之葢三年又得張君二君皆呉産閩人以為美談甌寧李冡宰罷家居君獨不徃謁李公憾以為輕已丁外艱服除李公復為冡宰例起服官試吏部試已自持案出君獨不肯持㽞一案於堂下李公以問堂吏知為君益怒遂調孝豐孝豐彰郡山地險惡數反以故置新縣君以德懐柔之田有不均丈量以寛貧戸其豪相戒曰明府善政不可撓也礦賊數百人為亂君檄止調外兵獨部署縣人捍禦賊皆散走時倭夷鈔兩浙州縣皆相效築新城樓櫓雉堞相望孝豐獨不肯曰縣皆山賊何以至奈何困吾民也縣中清静無事時時登天目山攀蘿縁磴躋其絶頂慨然賦詩有髙世逺舉之志陞南京兵部職方司主事大司馬南昌張公器重之南京嵗造馬快船畿輔及江西湖廣積逋料觧八十餘萬朝廷以空名勅降兵部兵部嵗遣其屬公廉者上其名齎勅以徃至是君以選行始至一郡却餽遺於是兩省望風肅然無敢以私奉君君至則與其君長議所便惟恐傷民凡厯三十餘郡周行數千餘里觸冒毒暑還至巴陵而病歳已暮過家謁母時已陞駕部員外郎欲移告不及而卒時嘉靖三十九年正月二十八日享年四十有三君嫡母李氏性嚴少所假借君奉其母邵氏與其配李氏事之甚謹財産悉以讓其弟葬其父族人許易墓地已治塋兆室屋而悔之君即移他所無怨言有貧士與君舊識至孝豐謁入迎延上坐衣服垢穢人所不堪酌酒賦詩竟數日復資送之故所善馬思學殷子義以道義相重比君貴顯待之愈厚及卒兩家妻子皆為流涕自楚還舟中蕭然獨有文章數簏未上兵部太倉兵備副使熊公來視其喪篋中有金二十餘兩財具棺歛而已嗚乎君可謂賢於人逺矣子元煥尚幼不能治喪弟楚奉太夫人之命葬於横涇先塋之左以殷君所為狀來請銘予故善君泣曰予何忍而不為銘銘曰關西逖祖世大梁名與伊洛道相望太湖山中暫飛槍聿來東海著南翔蓄潛𤣥懿生鸞凰兩宰山縣如桐鄉尚書七兵使命將清風颯颯吹瀟湘性資寛𢎞復清強仁孝藹然厚懿常生齡廹促志徒長皇天不佑喪厥良刻銘幽石固其藏悠悠千載餘芬芳
  中書舎人李君墓誌銘
  君諱允字成甫少傅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南渠公之仲子本姓呂氏系出正惠公端其後自河南再徙餘姚以黄籍誤書呂為李因姓李氏君髙曾祖皆用少傅公貴贈少保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妣皆一品夫人母朱孺人生君於京邸七月而卒君少失母又多疾祖母楊太夫人嫡母夏夫人保抱嫗撫之稍長就學少傅公尤加意訓督葢痛其母之早亡也以縣學生升國子嘉靖三十三年秋北兵入塞邉吏以兵驅之敵大懲艾去天子以公賛廟謨功推恩䕃一子君為中書舎人未㡬授階從仕郎滿考陞徵仕郎贈母朱氏為孺人嫡母在而所生母得贈葢特恩也為中書五年大官供酒膳侍殿班書金册遇萬壽節有白金文綺之賜三十八年上册封荆王吉王武安侯為使君為副使以行祗事不受遺宗藩敬之尋請告歸餘姚飬疾葬母於曹娥江之黄山空方築堅為建祠而飬其外祖母且置後施恩母黨亦自痛其母之早亡於是滿告辭少傅北上是冬風雪異常衝冒寒威十一月陛見還職病增劇以二月壬辰卒實嘉靖四十四年也年三十有二配邵氏邵武知府某之女封孺人君尚未有子正月他姬生一子於家少傅公名之曰彭孫報至君病已亟發書而喜君天性孝友為人偘偘自將長兄元弟兌並為中書舎人兄弟三人同省當世榮之君不幸蚤殁而為人才賢不能無傷少傅之心矣於是將歸葬於山之原卜嘉靖某年月日長中書以某官某之狀來請銘銘曰
  成甫孑孑修羽蚤頡少傅仲子承於休祉錦衣内廷競爽濟美賢如子淵壽亦如此天厚其始不厚其止亦有遺息繩祖之履
  外舅光禄寺典簿魏公墓誌銘
  公諱庠字子秀其先李翁居呉葑門之莊渠依其姨母因從其夫姓為魏氏而居崑山之真義大父諱鐘生二子諱奎字孟文恭簡公之父也恭簡公諱校仕至太常寺卿知名於世諱璧字仲文公之父也娶趙氏宋周恭肅王之裔公以貲入太學選授南京驍騎衛知事胡端敏公在南部見之嘆曰魏知事修謹真不忝子才弟也子才恭簡公字端敏與恭簡故善是以云居官八年日騎馬清都街從其賢士大夫遊衛幕閒冗事莫足以為也㑹仲文翁病上疏乞休遂以光禄寺典簿致仕始仲文翁已有田數百頃公守成無所恢擴而家日以大四方士來造恭簡公退即公所飲酒眡館致飱禮無不備有乞貸不能償常折其劵故李氏之在莊渠尚以百數恭簡公嵗廪米有差公則傚而行之眞義亦名航頭面婁江而東遶大浦多湖瀼田肥美居人數百家呉俗苦重役上户常巧免移之下户無能存者公獨自占其役以是家家得休息至今航頭號稱殷盛太史公云千里之内賢人之富者公其可以當之矣公為人清秀望之恂恂然人或曰魏君若寒士必當終朝清列今坐數十囷廪累之矣自太守二千石以下莫不聞其賢加奬嘆焉顧孺人年十四家盡亡來歸於公仲文翁夫婦憐之如已女孺人亦曰翁媪吾父母也公赴官獨請留養而以他姬侍徃子女非其出愛之均一内外雍睦無有間言元末有髙士顧阿瑛居此里魏氏其富與埒而孺人姓與小字適符焉公卒於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初四日年六十有八孺人卒於嘉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五日年六十有二子男五人希明希哲希直孺人出希正希平側室出女五人適鄭若曾歸有光姚員孺人出適顧夢榖晉驌他姬出孫男女十七人曾孫男女十一人恭簡公之世欲復姓未果而嗣子鄉進士續先從李姓及公子希直中鄉貢在禮部具牒復其姓今皆為李氏諸子孫壻受恭簡公之業多在成均及郡邑序其娶嫁盡呉中大族貴官也墓在髙墟始攅實以嘉靖三十三年月日大葬有光娶公之仲女痛其賢而蚤殁所以致其無已之情者惟公與孺人之壽考是祈而今已矣嵗月逺矣嗚乎痛哉銘曰
  易理以大恭簡昌之世以有聞惟仲文翁精善利道萬畆治畇公克承之恭簡是師咸遂其仁方數千里德澤所浸於古宜君其世蔓延其鮮其茂共此荄根有巍髙丘皇考之旁新築𤣥宮日月吉良既固且安以福仍雲
  鴻臚寺司賓署丞張君墓誌銘
  嘉定之南有地曰南翔張氏世雄其土迨適耕翁力田積居家至不訾翁長子蚤卒次生君少學進士業入大學一試秋闈不利然翁家既饒以貲奉其子遊京師君又才雋諸公貴人皆樂與之交以選為四夷舘譯字生除鴻臚寺序班鴻臚所選用其屬多綺紈子弟君於其間偘偘自將寺中號為閣老序班每朝㑹臚句傳多舉不如儀者輒引去治罪久之廼陞為司賓署丞奉使至邉犒軍厯太原雲中鴈門兵官皆戎衣執櫜鞬負弩矢迎導從士數百人儀衛甚盛以登五臺山觀清涼寺人以君為榮既竣事南還丁外艱服除赴官逾月又以内艱還時海上有倭奴之警君家最邉海上數跳身遁嘗以天子仁聖稽古右文制禮作樂殆厯三紀天下和洽四夷鄉風日月之所照莫不賓貢竒琛瑋寳呈表怪麗絡繹於舘候無嵗無之君時在司賓親見其盛矣一旦窮島小夷懸度大海來為侵盜使江淮千里之間靡然騷動每言及常憤悒數為大帥運籌策帥亦竒君數從君問計㑹君亦已服除賊勢稍觧將治裝北上尋病不起時嘉靖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也年止五十六君之奉使也以二親老在京師殆逾十年因晨夜馳歸省之已而連丁内外艱中間一至京師坐不及安比服除京師貴人數以書促之竟不能至而卒人以是惜之君諱梓字子道曾祖某祖某父某是為適耕翁以君貴封鴻臚寺序班母某氏封孺人子男一人善鳴女二人長適嚴治次適丘權皆某孺人出也側出子一人二元尚幼張氏先未有顯者自君始登朝著而從父弟懋最後廼登進士焉善鳴以其年十月十二日葬於某原來請銘銘曰
  吁嗟張君志髙騫執法殿陛何肩肩象胥之職常優閒從容日見王㑹篇歸來滄海波濤連毁瘠苫凷厯二艱永矣長逝無北轅用之不盡彼蒼天留其餘者遺後賢我為銘詩刻其𤣥
  建安尹沈君墓誌銘
  君姓沈氏諱壁字惟拱自號如川曾太父諱昱太父諱朴考諱壽中𢎞治八年南京鄉試未仕卒君年二十餘中正德二年南京鄉試遂父子相繼以易學名君之試也同考官得其巻以為絶出持以示他教官㑹持巻者坐口語所取巻悉落第君巻獨在他教官所以故得薦於是試禮部者四乃就鄱陽敎諭未上以母喪歸服除改建昌之南豐南豐學者得君之條爭自奮勵起為進士葢南豐曠三十年無登進士者矣久之陞建安知縣君為人抗直所事大吏以為儒官多假借之及為縣見趨走庭謁上下候伺顔色自以為不能欲謝去上官由是知其人也卒強留之楊文敏公之族籍累世貴顯撓吏治前令莫能誰何君一繩以法豪右皆怗怗汀漳饑布政司檄州縣市糴轉輸之君曰民旦暮且死必得米是索之枯魚之肆也苐觧銀而米商隨之矣即觧銀米商果隨之他縣糴者皆不及事其不逆上官意求便於民多如此也御史行縣未至十里所停舟欲拷掠人索獄具不得方盛怒同官皆累息君抗言曰即至治所而不得則令罪也奈何責之中途且此亦非拷訊之地御史卒自愧屈曰令言乃是也無何御史來刺蘇州詰其屬曰沈建安非汝嘉定人乎汝曹皆學此人不患不為良吏也三載將入覲過家遂留不徃監司方列狀薦之聞而歎曰咄咄沈君負我矣君少孤與寡母幼弟妹相依倚煢然也既得舉家益貧太孺人春秋髙之鄱陽為禄飬而前教諭未滿君方待次太孺人客死竟不得禄飬還又遇盗掠之湖中㡬不免及為吏尤清苦終以不屑意而歸葢生平備厯辛艱而其志意不少屈云君卒於嘉靖二十六年二月二日其葬以明年十二月一日春秋六十有七先孺人袁氏後孺人李氏子男六升晉泰鈺金銓女四孫男女七鈺曰吾先人宦不遂其所存有以異於人不可以不傳以其友李昭所為狀來請銘銘曰靡靡而趨謂之㨗也孑孑而居謂之拙也亦有不然以直為説也彼逆與順猶一吷也噫惟項涇之源有古君子之墳
  樂清丞沈君墓誌銘
  嘉靖十年朝議以州縣嵗貢循年資非祖宗制法意乃勅天下學校掄其才者而沈君在選久之貢法復變用事者稍抑之君方試吏部廡下風颺巻為墨所汚試遂殿得樂清丞以去踰年卒於官舍其子衍慶等歸其喪權厝焉後六年祔於天平山祖塋而請銘於予予生後君然嘗同在學宮㑹食博士堂中貢法行予亦與其選時東南之美咸在留都日夕聚白下君居其間言若不能出口酒酣怡然人多樂與之遊君在吏部予亦試春官方聚邸舍中聞選榜出在坐者皆嘆息以為君屈君歸治裝予又送之於家在城西絶岸間方令工製新衣衣以出拜視其色初不以官為意也今因其子之請葢間五六年悽然如復見君矣君諱大梁字景和别號卓齋其先居呉縣竹橋又由陽羡轉徙崑山髙祖方贈大理寺評事曾祖魯祖存城武縣知縣父濤君為人孝友同母兄大楠三為二千石不忍其母萬里就飬自以菽水之飬奉太夫人安焉事其寡姊終身不怠於其妻不以其病失夫婦之懽為攝令賑嵗饑禦漳寇罷衙前支應有稱於温人君生於𢎞治八年正月二十七日卒於嘉靖二十五年三月十六日春秋五十有二妻胡氏繼王氏子男七人沈氏世宦而君又多男子以才雋稱當有以大君之家者銘曰
  紉薜荔兮時所棄也絆騏驥兮行不至也人之恚兮已施施承纍纍兮有以遺之
  葉縣丞蘇君墓誌銘
  君諱隴字文玉姓蘇氏宋末有諱文祥者自揚州徙蘇州之嘉定文祥生子富子富生文享文享生士牧士牧生彛彛生寅是為君之考初文祥以畸身來處海上其後子孫繁盛稍稍析居多為富室葢蘇氏至於今而衰惟君以寛厚不苛於利然獨能保其家嘗為弟代輸逋負數百石弟死以禮殯葬之娶尚書龔公𢎞之女尚書為都御史治漕河奴乘勢折辱州縣官官以為尚書親子弟屈體事之及君徃省其婦翁所過深自斂約人無知者嘗至一縣坐郵亭適此奴侍立人驚告其令令始備禮送迎其為長者多此類由太學生一為河南葉縣丞即引疾謝去葉縣民為官飬馬例嵗一易賣者索髙價買者竭貲産不勝其害君令平價出銀顓使富户任其役嵗不易惟易其羸者縣有文臺山洞羣盜依阻其中數出剽刼君簡丁壯為民兵以火藥具攻之賊遂殲焉葉縣人尤稱此二事曰丞小官也而能庇我嘉靖十九年君年六十有三以五月二十五日卒子男二九河先卒九疇太學生女四嫁劉侶陸瑶徐佀葛汀孫男二女一二十年十二月九日從葬馬涇西銘曰
  蘇自江都踰江而來後嗣沄沄更起而頺惟蘇君賢久而愈培蘇君在葉撫民如孩庀其牧政家有牝騋克奮其武遂硩文臺雖官之冗亦展其才日出之處月浦之隈蘇君此藏千載勿開按硩音哲摘墮也周禮硩簇氏覆夭鳥之巢常熟本凡難字輒改故作殲字又常熟本於先世諱及諸壻名皆削去按壻不載可也先世名不可削也今從崑山本
  撫州府學訓導唐君墓誌銘
  予友唐君道虔以貢待選京師居二年得撫州訓導以行未至濟州二十里卒於舟中時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十八日也得年五十有六其弟欽訓以是歳十一月二十九日葬嘉定縣何家港之先塋來請銘君姓唐氏諱欽堯字道䖍其先蜀人宋時有以道者為太醫院提舉從康王渡江因家浙之紹興其後世世為醫官元元貞中永卿為平江路醫學教授始占名數於嘉定二世至守仁以賢良方正薦於鄉為樂清主簿又四世君之考垶為博士弟子蚤卒君少孤贅於沈氏然事母孝雖儒素甘㫖常具為學生所得廪米必以歸其母嘗就試海虞忽心動亟歸母方遘危疾禱於縣之神以求代疾良瘉每至歳旦必焚香拜廟以答神貺於沈翁懽如父子沈氏所出一子時雍其二子時叙時升皆庶出比君之殁而沈翁撫䘏之必均人以是賢沈翁而益知君之所以事翁者弟欽訓少時教育之為之婚娶兄弟友愛無間言君丰儀峻整望之翛然既聲譽逺出諸生上試常第一然不喜末俗剽竊之文而好講論時務遇事發憤有大節嘉定瀕海之縣然為令者治行厯厯可紀其親賢樂善有宓子賤之風無不敬禮君就以咨問而得君之禆益為多令遷去有復來守郡者猶思君致之賓舘使其子從之遊人以為守客餽以金君叱去之同舍生李炤被誣君率諸生與御史爭卒得白縣中有張烈婦為賊所殺獄未明君至學官都講為具析其所以縣乃取張氏小女奴問之其賊始得或怵以利害不動也海水溢沿海流漂數千家嵗復大侵米價騰踊君為泣請米賑之民以全活倭奴犯境君方計偕行至呉門聞警即還言於大吏權假邳廬兵為援賊薄城下君仗劒登陴親冒矢石一夕賊遶城三面鼔噪惟西南隅寂然君疑之即躍馬以徃見賊方自林麓中迤𨓦出將濟河君命連弩射之賊惶駭走竟觧圍去先是城中無儲君以縣邉海上賊必首犯請易漕糧以銀奏留十萬之粟以是城久圍而民以無恐時狼欵兵被調城守君出私財厚撫其豪長人人得其懽心以備倉卒可指麾也君雖不用於世其所論議施設及於人則皆有位者之事也使世之君子如君之為亦可以不曠於其官矣予與君同郡嘗同為諸生見君所争李炤事御史與之反覆問辨欲窮之以辭君抗首髙論辭氣慷慨時諸生羣吏㑹者數千人皆竦聽嘆息予以為使君生兩漢時其風節即此可以顯名當世矣而世莫能識也君在京師予試南宮數見君常有戚然不樂之色予欲留君語君時常與其客偕不果後予南還聞君撫州之除數遺書李瀚問其還信且曰道䖍平生嶽嶽為郡文學得無不可其意然徃江湖間尋荆國象山草廬邵菴之遺跡與諸生飲酒賦詩意氣當益豪也瀚久不報而以訃音至可痛也已瀚與君交厚為著其行狀予頗採次其語君平生所為易説及詩文數十巻蔵於家而欽訓示予以所答友人問疾書言夢中事尤竒怪銘曰
  吁嗟唐君有秩其容爰來於京弗試其庸念不一釋以卒𢥞𢥞言夢陟皇風雨之從雲景杳靄穆然寳宮日月光曜天暒□□濟濟翼翼虞廷百工卜人占之宜卿宜公胡以蘧然周也亦空凡今之人誰不顯融君無一命惟世之痌君則已矣寂寥新封淊淊大運曷既其終□□諸刻及鈔本及唐氏石刻皆作星同二字不可觧必誤也今推致誤之由韻書暒與星同此必偶注二字在旁另有正文二字鈔冩者見同字與上下韻叶遂將此二字作正文而反遺却正文二字一本誤則諸本皆誤唐氏文到即勒石不暇致詳耳今亦不敢擅改姑闕之莊識
  永平張封君墓誌銘
  君姓張氏諱鳳舉字騰霄雲南永昌人永昌故金齒也洪武中凉國公平雲南永昌初未置郡徙京民居之張氏世家金陵今二百年為金齒人其縣曰永平其世系事狀在别記君少力田自奉菲薄性介特為巧黠者所嗤笑然不為意雖貧而尤喜賙人子德化隆慶二年試禮部不第試吏部時天下謁選者數百人德化試第一為中書舍人德化貧不能自給猶節縮禄廩寄遺以為飬於是德化在中書二年餘永平有上計吏來京云君已殁而無家問德化悲痛疑不肯以為信計吏云以某月離其縣過舎人門見皆衣縗又知其嵗正月君出赴鄉飲人言老舍人殊衰憊至扶以還家亡何聞有疾疾少間能自扶起人又曰老舎人亡恙矣間一月竟死死作遺令撿篋中文書為數封各有記以竢舎人歸且言其月日時皆有據騐德化號踊發喪葢君以隆慶四年三月庚寅卒年七十有五配劉氏慈而能敎德化初借人書讀孺人脱簮珥為買書奉祭祀尤潔誠孺人以嘉靖某年某月卒年若干孺人先葬於寳珠山德化卜於某年某月葬君於薩祐山去孺人墓若干里以予同在中書泣請銘銘曰
  張自江東初為遷民匪僑而安蕃厥子孫皇風遐暢禮俗恂恂後有逸老訓廸嗣人入掌絲綸命為天子邇臣既及禄養順化還眞博南山髙蘭倉水分悠悠荒外載我銘文
  昭信校尉崇明沙守禦千户所正百户晁君墓誌銘
  君姓晁氏諱相字民弼其先廬州合肥人父諱聰祖諱貴曾祖諱寧髙祖諱通海是為國初以從軍功始授鎮海衛崇明沙守禦千户所正百户者也通海至於君凡五世世其職予視晁氏之黄其初起七跟隨邵六元帥以是功子孫世世不絶而邵六元帥者今不可考其人矣葢興王之際三十四功臣富貴滛溢亦多隕命亡國耗焉衛所之世襲常不替所謂長沙著於令甲而稱忠有以也夫君少通毛詩為縣諸生御史試髙第與於廪食再試秋闈不第㑹襲父職曰我世武也競於文以求庸夫乃非其分乎於是戎服以待有司之命歳大饑請轉六邑之粟以餉軍軍無庚癸之呼江北鹺盜發奉檄徃擒之流賊南潰以千兵扼京口閘事平有白金之賜此其居官之可紀者其子廷宣既壯矣乃曰吾好文也而以武終其身夫乃非其志乎聖人在上海波不揚武夫無所効其軀吾其可以已遂老於婁江之上築室藝圃飲酒賦詩以終焉安人顧氏刑部郎中進階朝列大夫謐之女年十九而歸君有賢德通孝經論語治家有法子婦儀其德焉君卒嘉靖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得年五十八安人卒於其明年九月初一日得年六十一子男三長即廷宣襲百户以捍海功有都督白金銀牌之賜次廷寵鎮海衛學生皆安人出次廷憲縣學生側室沈氏出也女二百户揚州官舎林憲鎮撫包守正其壻也孫二中用縣學生中立廷宣子也廷寵無子以中立為子嘉靖三十年十二月今葬崑山東北塘涇字圩之新阡銘曰
  維晁氏先為百夫長載其閥閲以克世享介而乘舟出没海波大浸稽天莫之誰何施於子孫不懈於位廼營莵裘吉壤是遂偕其伉儷飲酒栽花終藏於兹永違海沙按富貴淫溢亦多隕命亡國漢書成語舊刻富貴淫溢四字在不替之下必錯簡也今正之又按邵六帥卽邵榮也後以謀叛誅
  例授昭勇將軍成山指揮使李君墓誌銘
  歙李氏之譜葢出唐之末裔永寧仕南唐為寧國判官宋景德中始為歙人崇吉知福州九世至雄縣知縣蘆蘆生社鼎社鼎客海虞娶殷氏女生君而歸歙久之不至女抱其子織衽以生比父還君已生八年矣因携至歙敎以書文而父尋沒丘嫂疾之君悉讓分而出稍長客嘉定嘉定南南翔大聚也多歙賈君遂居焉亦時時賈臨清徃來江淮間間嵗還歙然卒以嘉定為其家長子汝節遂以其縣學生薦於禮部而諸子皆遊縣學歙山郡地狹薄不足以食以故多賈然亦重遷雖白首於外而為他縣人者葢少君固樂南翔風土而其為人有惠愛雖南翔亦惟恐其不留也里有爭訟君居其問必右貧者時時散金以周貧交及妻族之不能婚娶者臨沒命其子曰吾父兄弟二人汝等幸自給兄子單薄不能不念特為之分以贍之兄子其少時出君者丘嫂子也初朝廷興大工臨清有營部厰君在臨清輸財以助磚授成山衛指揮使已而嘆曰國家有事民輸委分也所賜章服拜受而已未嘗御焉嘉靖某年月日葬於嘉定第二塘之原君之子汝節予敎安亭時所從學者也予以故知君銘曰
  於赫唐宗今為庶士維歙之譜自逺有出有美成山義輸之職恩賁天臨不衣其襚東海洋洋新宮永閟千里黄山英魂所跂考德列銘以著攸始
  明故例授蘇州衛千户所正千户陳君墓誌銘
  君姓陳氏諱端字仲德世耕於崑山馬鞍山之陽君之考泰始能殖其貲晚嵗有田千畆而生三子君與其仲璋皆少其季尤少也而君之考旣卒里中人相與言曰陳君辛勤至老今遺其子其子皆不更事行且見其家廢矣乃復相與計以重徭困之君兄弟益自奮一人徃役於縣一人居鄉課農嵗有所積而君性長厚務盡懽於其弟嘗所推讓千金不論也以此兩人交致其力人亦多此兩人者為市田宅而君田嵗多浸沒君為溝塍陂池甚備又浚楊林風塘五界諸水議役田通乞貸凡以便於民亦卒以得民之力也君諸子既遊太學君亦挾其貲之京師遇例授蘇州衛千戸所正千戸歸而頗以自娯益治宮室園池為富人之樂而不幸已矣時嘉靖某年月日年五十有二娶倪氏子男二人簡太學生第弟璋出也君以其多子飬為已子女五人適朱可觀張良楨顧袍王楠其一許某以卒之明年葬其舍傍之先塋簡受學於予於是來問銘銘曰
  世芬華以顯榮兮君力耕以並馳亦夫人之能兮奈何以相嗤彼鳴玉而衣寳兮又豈其宜嗟玉峰之嶙峋兮君生於斯千秋萬年兮常在兹














  震川集巻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九
  明 歸有光 撰
  墓誌銘
  抑齋先生夏君墓誌銘
  君諱集字思成曽祖諱㫤太常寺卿祖諱鉞承事郎父諱景清太學生太常公以善書受知長陵在内閣三十餘年文雅風流稱於當世其子孫冨貴多綺紈之習君生時夏氏猶盛其後中微君獨守寒素為諸生兄弟有争産訟官訊其狀判歸君君曰兄弟以争而吾獨何忍饗之固辭不受御史試高等當補廩忽遘疾曰吾病不能事事何可虚受學官廩米耶遂以病告使其次補之姊寡撫教其甥盛化化後成立為縣學生聚徒數百人鄉里稱君之高誼君屢試不第即移疾不出扁所居曰抑抑齋學者稱為抑齋先生君少以多病遂精醫理為人診治不責其謝貧者至遺以菜米人以故多懐之太常公賜墓至今百餘年宰木森然君率子弟嵗時封植之以無傾圮有光祖母承事之女而君之姑也世父及先人與君為親中表兄弟有光少為學生猶及見其皆在學宫相随雁行逡逡然可以見盛世長者之風先人長君五年皆以是年卒悲夫世愈囂競而前輩逺矣君卒嘉靖壬戌正月庚子也年七十有三配王氏應城縣知縣永之孫女有慈儉之徳後君四年八月丙子卒年七十有八以隆慶庚午十二月甲寅葬祖塋之右王孺人祔子男三紹貞從吾從昌皆學生女五孫男七孫女六曽孫男三族子禴狀君行事而來請銘銘曰
  百里之縣公卿代有富貴而文夏公最久生是名家尚有典刑佩服儒者誦法六經於維夏公帝錫之墳陪以四世稱其後昆
  王府君墓誌銘
  王氏河南安陽人元季有諱安貞者知崑山州始為崑山人君諱可能字體中大父封永康知縣諱詁父雲南右布政使諱秩君其第四子也雲南公兵備江西搗華林大帽諸山賊有功寧王心憚之深相結納嘗呼公幼子入抱置膝上許以郡主妻之公遜辭以免其後邀君為宴張樂陳百戲君時年十五六美姿容王欲得君壻甚君佯為不喻其㫖謝歸故不及於禍人以是多君之識公既殁君以縣學生遇例告入太學忤御史輙即棄去乃益勤苦持先人門户里舍時節慶吊往還未嘗失禮搆屋婁江上堂宇奕然其纎嗇言治生者不及也比更變故日侵削家凡五徙而意氣自若性好佳山水嵗載妻子入越遊西湖初伯兄事生産毎咨君必盡其計畫其季遊閒喜賓客君常參與懽宴於兄弟間皆得其心而鶺鴒急難死喪之義尤備平生不媕阿隨人是非尤能容人之過人有火其田廬者吏收寘法竟為乞免常語公居官時事抵掌激昻蓋其中有自負者惜不用於世無所見之嘉靖四十二年七月壬辰卒得年六十有七娶金氏子男六人執玉先卒執璋執璧皆學生金孺人出執瓚執瑁執琮諸姬出執瓚先卒女二人適縣學生朱應望陸尊道孫男四紹堯紹舜紹禹紹文孫女三人以其年十二月癸酉葬縣東南之蔡巷金孺人祔君既病命其子屬其從子執禮曰吾見世之為銘誌者率以美行飾其人顧亦何當而使死者長愧於地下惟歸子文質幾得其實吾死汝為狀必請之銘可無憾銘曰
  維昔王公仕宦有聲秉憲揚楚實庀其兵硩山流㓂辭婚逆王天子嘉之命殿于滇功庸方載不永其年公實有子而賞不延負其才用終死丘園書此𤣥石俟後之賢
  朱隠君墓誌銘
  君諱珽字朝貴蘇州嘉定人世居守信鄉蒲華里考諱錦祖考諱毓曽祖考諱惠元始姓趙氏中冒陳氏而贅於朱趙湮微不可考朱母之子繁衍遂為朱氏故里人皆稱為橋内朱家云君生而英邁年八九嵗里中豪來過衣服都甚家具酒饌延之盡敬豪益倨君瞋目直視語祖母曰是人何為者也持杖罵且逐之豪遽起出曰健兒可畏也嘗以事謁龔尚書應對慷慨尚書曰惜子居田舍若為士作能吏矣忽一日棄耒入郭中問儒生學弱冠選為社師吉月令召諸社師試詩君詩令常獨稱善代父徭之京師道塗所經輙籍記得進士録展不置曰設吾有子當使為此輩人時子用賔未生也嘗以財推讓其弟而性好賙卹遂至不能自給日取古詩吟咏怡然自適晚得子慈愛之尤至性不能忍睚眦之怨至老乃益寛和絶不與人較寄傲草野間不至城市者二十餘年年幾七十子用賔登鄉進士主司第其文最高學者傳誦之卒償君所願云君配李氏繼嚴氏孫氏子男二人長即用賔嚴氏出友恭尚幼女三人王頊陸萱呉中英壻也余與用賔數於京師相見嘉靖四十一年同自南宫下第還君長余先人一年先人以四月謝世而君以五月三日實與用賓同此終天之痛用賔以明年十月某日葬君於漕浜之原蒲華塘之右使其門人進士陳應台具狀因同年進士秦霑丁允亨來請銘吾先人尚在殯何忍為君銘而義不可辭銘曰
  性婞直兮不能𦳾也躬草萊兮□墳典也苦為義兮自屯蹇也有嗣人兮能振搴也逃閑野兮老閉鍵也惟命之逢亦未顯也在君之後終獲戩也吾為斯銘石可篆也韻書𦳾字音兖説文柔皮革也□抄本作好
  馮會東墓誌銘
  會東居崑山之安亭好吟詩往來呉淞江上濱江有禪寺㑹東時時獨坐古桂下吟不輟人多笑之會東常以客授自給一日過上海陸文裕公時五月有朱橘垂顆公忻然曰聞馮雪竹久矣請為賦詩會東即口占語逼唐人公大稱賞之雪竹者會東别號也㑹東性瀟灑好遊觀山水而力不能有士人逰者顧挾㑹東以為重頗遊呉越諸山及匡廬武夷至輙有詩以傳乆之病目不出文裕公子思禹以江上别業贈㑹東㑹東父子力耕其間後日本冦掠會東乃走上海城中潘録事為分宅居之海邑士大夫自文裕公所賞固己竒會東及是争迎延之然會東以目病辭不出張都御史邀為社會會東一造其門謝之而已秀州俗文雅愛士自㑹稽楊亷夫天台陶九成勝國時僑居甚樂其風土會東見重海邑蓋其遺風也嘉靖四十三年十二月某日卒年七十有九娶唐氏子男六適遷遂逵述遜今惟遷遂存女嫁黄良輔亦前死遷遂皆有詩名會東臨終屬遷曰吾死必乞歸君銘吾墓以余素與善又余妻王孺人與㑹東母兄弟也遷使人之京師因陸都事來請銘蓋以某年月日葬某地㑹東往時所自營壙也銘曰
  詩人之作匪以詞豪性靈所出其道亦高古之至人全徳葆真蓬累而行巻殻而處必得其類於是焉止江水沄沄有餘清芬後或識之會東之墳
  周孺亨墓誌銘
  昔孔子脩明六經及與門人問答論語之説無非教人全其性命之理以治其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際是其所以為道也孔子既没天下為道術者雜出學者馳騖以趨世主之所好孟子脩其説以明於世顧其流益浸淫而不可止自人生服食器用以至於經綸天下之業無一出於道盖歴千有餘年世與道離而為二宋之君子始以眀道為己任以至於今其後出者相望然非有名位不足以為倡既有名位以為倡非獨其志義篤信之士從而和之雖所謂榮禄之士慕髙名者亦紛紛焉求入而附之矣至要之於其久倡者既没和者隨息所謂慕高名者澌然盡矣唯獨其志義篤信之士久而不變也若余友孺亨豈非其人哉莊渠魏先生於正徳嘉靖之間以明道為己任是時海内慕從者不少後二十餘年能自名其師者幾於無人孺亨篤信之如一日不幸不用於世世亦不知其人其所以飭躬厲行脩其孝友忠信於家至於没身而已者此所以為先生之徒者也孺亨姓周氏諱士淹字孺亨世為太倉人父諱廣南京刑部左侍郎其上祖考皆隠不仕以刑部公追封如其官孺亨嘉靖十六年舉於鄉試禮部輙不第初刑部公為御史上書武宗忤佞倖再貶竹寨驛丞孺亨年十三隨居沅湘間已奮志於學三年還適先生退居星溪之上遂從之遊日端拱不妄發一語或謂刑部公宜飭其子勿為道學公曰天下大重任令兒自負荷君何以云云先生之學始得之餘干胡敬齋大要以主静為功葆合沖和蓄極而發嘗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惟潛龍為近之而與同時講道者論終不相合是時天下尤尊陽明雖荆溪唐以徳始事先生後復嚮王氏學惟孺亨稱其師説終不變余少為先生家壻獲聞緒言顧迷謬無所得而先生晚年屬望之意特惓惓焉先生之没余獨與孺亨心師之嘗質以所見其不合者十二三後讐定先生遺書孺亨之指發為多嘉靖四十一年與孺亨同計偕北上行過徐沛至夷陵孺亨病還余愴然有顧影無儔之嘆孺亨竟不及家而卒是嵗二月三日也年五十有九其弟士洵以其明年九月九日葬尉遲村刑部公之墓夫人毛氏先卒孺亨請余為銘未及葬及是以毛夫人祔夫人無子以弟士洵之子邦模為嗣銘曰
  道之窮也世莫以庸匪窮於其躬其又奚恫
  曹子見墓誌銘
  嘉靖四十一年春予北上過徐沛遇子見先後行二千里至乾寧阻冰遂與子見乗肩輿陸行歴武清之境時同行者晉江許天琦王同讚張國謙華亭張從律皆被薦獨予與子見落第又三年余亦登第而子見已前死天下士嵗試南宫者無慮數千人而得者十不能一而一時同行者六人五人皆得而子見獨不幸予甚悲之信乎數之不可知也子見之才其于國家要為有用而竟不能究豈不可惜哉子見諱世龍松江上海人元時有宣慰夢炎者其後世次始可紀而憲使時中御史閔相繼顯于國朝父諱鼎以貲授昭勇將軍某衛指揮使徙居縣之琴村有子三人子見最少九月而孤為兒時嘗以事謁縣令鄭君洛書甚器之事其所生母至孝病不解衣而寢始子見孤時賴伯兄鞠之遂以父事伯兄後兄有孫因撫抱之如子云吾以報兄徳也然兄弟三人同居三十餘年皆無間言人以為難子見家澱山旁田頗饒沃故為里中大家其後稍稍衰落子見既得舉遂舉餘業而振之貲累千萬子見治生以嗇至于義所得為如救災恤患即無所愛鄭令閩人家為倭夷所殘其子流寓松江子見首割膏腴以為鄭君祭田且為縣人唱其所為皆此類先是松江新建青浦縣子見以青浦縣學生舉于鄉其後縣廢復為上海人子見卒于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某日年四十有九妻王氏女子一人適謝允誠再娶王氏生男子子一人志尹而志臯者其所抱兄孫也卒之又明年正月四日葬于其居之西南新阡銘曰
  曹氏軒轅快有邾邦荆楚憑陵而以後亡爰自西都錫壤平陽沛譙之起禪漢而皇趙宋之世代有侯王迄于本朝簪組輝煌厥今有家湖泖之旁才惟子見為國之良以豐其業不究其長下藏永固俟後之昌
  太學生周君墓誌銘
  君姓周氏諱士淳字孺初世耕太倉司馬涇之上曽大父諱海大父諱文俱皇贈刑部右侍郎父諱廣仕至通議大夫南京刑部右侍郎通議公娶張淑人家甚貧常至乏絶淑人夜燃燈火紡績達旦以給食嘗有客至為買肉盡以供客君方孩抱索之而啼公食不下咽含哺佯入以哺君張淑人蚤世公會試北上携君以行逆旅見者莫不憐之公得子最早蓋年十六而生君故與共貧苦之日為多方公為御史言事貶嶺海十餘年君與繼母夏淑人留崑山日闋無儲外憂嚴父寄身蠻瘴内顧慈闈菽水之養艱難尤甚及公位望通顯終不改儒素之道仲弟士淹從莊渠先生遊君時時往從之聴其議論自幼傳公易學而于詩書左氏戴記亦能旁涉北遊太學三年告歸延同志之士閉門諷誦而已嘉靖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卒年五十有四配徐孺人嫁時已不逮其姑而事夏淑人孝謹公嘗曰此吾共辛勤兒子婦也春秋已高侍夏淑人暑月重衣汗浹執婦道甚恭甘㫖不先獻不食夫亡時諸孤方童丱拊教之皆成人嘉靖三十五年十月十二日卒年六十有三子男二邦柱邦臬皆弟子員女三嫁朱景濂張鳯翼鄭志清孫男三女一君之卒也以時月不利權厝以俟至是與徐孺人合祔新塘里侍郎之兆在崑山尉遲村北嘉靖三十六年二月初八日也余嘗讀侍郎所上疏當正徳中皇嗣未生天子不御椒寢日在豹房西方喇嘛僧以妖術眩惑假子錢寧之徒貴振天下而山東羣盜流刼中原蔓延江漢間當是時天下諰諰然有不測之憂而升遐之日内外清謐卒以啓中興之治者繄公等數十人能以直言昌于朝廷也余晚獲與其子仲季交得考論其世至是閲君之家狀推其平生艱難困苦之迹所以貽其後者至矣故論公卿家子弟如君者庶幾不墮其世云銘曰
  直哉周公匡我武皇之死靡悔再斥窮荒孰共其荼宛宛公子依然素風厚禄止此敝化奢麗厥世云何告爾孫子其貽孔多
  太學生葉君墓誌銘
  景泰天順之間有名臣曰葉文莊公其事具國史而其敦孝悌厚風俗以施於鄉者崑山之父老類能言之公之殁至於今且百年縣人無不曰文莊公者蓋邑之為公卿顯人多矣今乃莫能知其子孫而公門第無改子孫不廢儒學所傳圖書數千巻猶閣藏之部帙宛然封鐍如故可以見公之所以貽於後世者然非其子孫之賢亦莫能然也文莊公諱盛官至吏部右侍郎是生鄉進士諱晨晨生衡州府同知諱夢淇衡州先以公廕入太學選台州府通判其後稍遷卒於衡州云君之考也君諱良材字世徳為文莊公世嫡曾孫而君母王氏兵部右侍郎諱倬之女君内外家皆貴顯而雅尚儒素少長學校中與寒士遊處畧不見其有異至讀書為文章獨不肯後於人提學御史張鰲山以君名臣後親至學為行冠禮而字之曰世徳其後御史光州盧煥校君文以為不屬草頃刻數千言其辭漫衍無窮而不出於律尤賞異之自是他御史試必甲等至大試輒不得蓋知名於黌序者垂三十年始用歲貢計偕進試於廷分𨽻南太學又不及選調以殁人以是痛惜之君為人至孝以衡州君卒於官不得親含殮歲時祭享倍切哀痛而事王夫人謹甚王夫人性嚴君年踰四十少有過誤猶長跪終夫人之世無敢專行一事親羣從昆弟恩若同生而生平未嘗問其家之有無時從知友飲酒自放山水間終日忻忻自其少時頗以自負思一日馳騁於當世以趾前美竟以坎𡒄亦無怨尤之色故所與邑弟子偕為文者無幾何時皆至大官君猶與其徒為文自若間閣筆自語云吾生辛酉與吾同月日生者今為某官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卷十九>矣又曰吾家自髙曾以來鮮至中壽今年歲侵尋殆不能如吾志也己語已則又與其徒相視而笑蓋君意不能忘然特用以為戲亦終無所介於心其天性夷曠類如此卒於嘉靖三十八年八月十三日年五十有三娶周氏刑部尚書康僖公諱倫之女性婉順不好侈靡君每夜讀孺人為女紅常共一燈火至徹曉生子恭煥方十五日而卒於台州官舍王夫人甚悲之卒時嘉靖二年二月初七日年二十繼娶沈氏吳江人父某以貲雄於鄉里事王夫人餘二十年竭力孝道家所不足至脱簪珥以給而躬自儉薄嘗孕而不育撫諸子若己出而於妾媵皆能仁愛之君亦數數稱其賢卒時嘉靖三十年四月十二日年四十有四男子子二人長即恭煥鄉進士次恭炌縣學弟子員女子子一人適諸有昱孫男二人儉封儉圭女三人文莊公賜葬在溢瀆之原去縣二里所世世列塟而君當以孫從王父故周孺人先以其卒之明年十二月四日葬在昭次至是穿故穴與兩孺人合焉實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日也先期恭煥恭炌以友人俞允文所為狀及君自著周孺人狀來請銘余故知君者其可辭銘曰
  士不待於時耶文莊公非遭時得位何以稱於天下為名士士必待於時耶佩玉鳴琚炫煌於一世者何身殁而名湮而後知彼有所恃者雖困蹶而常伸吁嗟乎君不媿其志歸從文莊公之居以俟於後之人
  沈貞甫墓誌銘
  自予初識貞甫時貞甫年甚少讀書馬鞍山浮屠之偏及予娶王氏與貞甫之妻為兄弟時時過内家相從也予嘗入鄧尉山中貞甫來共居日遊虎山西崦上下諸山觀太湖七十二峰之勝嘉靖二十年予卜居安亭安亭在吳淞江上界崑山嘉定之壤沈氏世居於此貞甫是以益親善以文字往來無虚日以予之窮於世貞甫獨相信雖一字之疑必過予考訂而卒以予之言為然葢予屏居江海之濱二十年問死喪憂患顛倒狼狽世人之所嗤笑貞甫了不以人之説而有動於心以與之上下至於一時富貴翕赫衆所觀駭而貞甫不予易也嗟夫士當不遇時得人一言之善不能忘於心予何以得此於貞甫耶此貞甫之没不能不為之慟也貞甫為人伉厲喜自修飾介介自持非其人未嘗假以詞色遇事激昂僵仆無所避尤好觀古書必之名山及浮屠老子之宫所至掃地焚香圖書充几聞人有書多方求之手自抄寫至數百巻今世有科舉速化之學皆以通經學古為迂貞甫獨於書知好之如此葢方進于古而未己也不幸而病病已數年而為書益勤予甚畏其志而憂其力之不繼而竟以病死悲夫初予在安亭無事每過其精廬啜茗論文或至竟日及貞甫沒而予復往又經兵燹之後獨徘徊無所之益使人有荒江寂寞之歎矣貞甫諱果字貞甫娶王氏無子養女一人有弟曰善繼善述其塟以嘉靖三十四年七月日年四十有二即以是年某月日葬于某原之先塋可悲也已銘曰天乎命乎不可知其志之勤而止於斯
  陸允清墓誌銘
  余初未識允清前年允清客授吾里始見之而余性少出不能數至其館獨允清之門人丁允亨時時邀予過其家迎允清與共飲一日允清忽來見别去遂還太倉余方有中秋泛海之行舟過其城下欲訪之不果不數日還則允清逝矣悲夫余不獲與允清友也天下之學者莫不守國家之令式以求科舉然行之已二百年人益巧而法益𡚁相與剽剥竊攘以壞爛熟軟之詞為工而六經聖人之言直土梗矣允清之於經葢學之而求其解於中有所不能自得雖河洛考亭之説輒奮起而與之爭可謂能求得於其心者矣至於當世之務皆通解而言之悉有條理由此言之使允清獲用其有所施豈遂同於今之人哉以允清之不遇孰謂科舉之能得士也江南人多延允清為師允清獨以師道自居雖其門人有貴者不肯少降其禮流俗之人以為異而允清行之自若人尤以此重之少貧奉二親與其世母女兄恩義甚篤日闋無儲未嘗不怡然也性剛介而亦無驕亢之行故所至人皆愛敬死之日無不垂涕初允清一日與余燕會慨然曰昔許靖有高名蜀先主不欲用之法正以為靖浮稱播海内君若不禮此人天下將以為君不好士先主卒用靖為司徒允清意謂時不能興貴名士而競隆利勢也余謂丈夫得志則龍蛇不得志則蚯蚓當伏蔵閉涸之日而覬有顯揚拔擢之榮必無幸矣君子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可也允清深以余言為然允清名寰居海虞之横涇後徙雙鳯又徙沙頭皆故海虞境今為太倉州人而允清又自言其先世居尹山尹山在吳江縣云允清卒年五十有一娶劉氏有二女長適楊道立其幼未許聘所著文集若干巻經書解若干巻老子莊子參同契注各一巻卒之後百有十一日塟於某山實嘉靖三十九年某月日允亨治師喪䘏其家復為之請銘銘曰
  千尋千雲匠石睨幽蘭無人含芳麗順化而往寜為沴其志之存奚用世弟子徵詞勒𤣥碣
  周君墓誌銘
  君以嘉靖某年月日卒先是其子詩試禮部下第還㑹大司成奏言監學法久壞天下士雲㑹京師一日不為有司所錄往往去居家自便六館幾空非所以為太平之觀乞下所在長吏敦遣至京修舍法以幾化成之效有不如詔者罪之制曰可於是詩在南雍間歲不歸不及見君之殁君殁又不以疾可痛也君之配先十年卒詩與其弟諫訓謨啟攢與君合塟於縣郭外小虞浦之原請銘於余泣且言曰先人少遭閔凶孤露無依寄於吾外家與先妣誓志自立從里師學無所成為農賈又不能就已而入縣書獄詩時為童子縣令見其文而愛之以是待吾先人不與他從事比然其教子不為一切優游而己先妣獨嚴迫不少假貸嘗曰吾為生良苦汝宜自勉吾見某某皆以貧賤發迹汝能自立無忘吾言先妣尋卒先人井臼之事身自為之前此不問也蓋不欲使兒輩與聞懼用志之分詩所與遊者年皆與先人若先人益和光如已友葢游吾父子間者懽然無間也念吾祖之蚤殁每祭輒潸然淚下歎處世之難不敢少自宴逸比詩獲舉於鄉始用自適而詩方卒業太學待試於禮部幾獲斗升之禄而天之降割遂至於此自念家故微先君先妣勤一生之力俾有田廬使詩兄弟得専志於學視前世以孤童自奮者不及詩逺矣而不一日養尤可痛也願夫子賜之銘按其友沈孝狀云云詩語良然君諱寰字民服年四十有九孺人姓金氏年三十有八塟以甲子正月日也嗚呼人子之痛何有窮乎余聞君為從事時巡撫都御史嘗捕人誤以同姓名繫南京司冦獄論死其父老矣且無子訴于縣君為言縣令即日上狀白其寃取其人還其所全活類是稽之於古後當有興者是為銘
  李君墓誌銘
  鄉進士李憲卿之父曰李君諱玉字廷佩祖某父某母某氏世耕崑之羅巷村君始入城中為杜氏壻學書不就為縣掾亡何又謝去見其子修然玉立聰明異倫撫而歎曰吾數十年謀所以為吾業者而不得吾家良田其在此也吾耕之種之而食其實矣於是日令與邑中賢俊游所以優給之者良至不令纎毫經憲卿心嘗家困於輸役君力為營搆人見憲卿衣必潔食必腆經書史必備具以為其饒裕得自寛不知其實不紓雖憲卿亦莫知也嘉靖甲午憲卿中鄉貢高等明年而君以病卒歸有光曰世俗競騖於其所欲得而日強其力所不能其可以得為者漫焉而無省敝敝於一生之勤心疲業廢趨死而後己亦可悲矣李君淳厚人也視夫鷙疾以趨利萬不及一而能量其所不能而遽止挾其所能而専以無怠而卒有以享其成人謂李君之受數畸薄幾及於顯融而委去之予之論則不然李君之壽靳於五十假令憲卿不第其寜以無死今及有以見之兹乃所以食其勤子之報也君生於成化丙午其塟也以卒之年某月日子即憲卿孫男女各二人銘曰
  朱瀝之丘君所止委祉於後即其身孰生與死
  居君墓誌銘
  吳學生居鼎重以嘉靖二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喪其先府君明年四月初二日嫡母柴孺人亦卒皆權厝于崑山朱地村至是其生母陳氏卒而二女又相繼以夭鼎重妻顧氏復以嘉靖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前死鼎重乃卜地于三十保鱗字圩之原塟其父母妻以二殤祔禮也葢期月之間遭三喪與改葬者凡六輤車相屬道旁觀者莫不嘆息淚下曰若居氏之死者如是而世猶多人何也抑世人之擾擾而君獨可以死耶君諱懋字士勉其先吳邑人祖諱某父諱某生四子君最少故里人皆以行次呼之為舉子不就居田野飲酒放浪以自娛為人性剛于世少可嘗以事忤太守王儀儀使兩人舉以撲幾死而辭氣終不撓初無子已而鼎重稍長遣從師問學君亦折節求賢士與之遊禮意曲至嘗望得其一言以教之鼎重為文見許可即喜甚於華衮之榮携其子赴試所至陽羡海虞奇勝之處往往與故人相遇邀呼飲酒及御史考校日晨起夜寢候伺如諸生鼎重試失意歎叱累日葢鼎重能自立矣而君竟以死得年五十有七柴孺人祖贈應天府尹諱晟父諱奎從父奇大皆舉進士奇官黄門累遷至京兆居九卿間家世赫奕孺人獨守貧素撫鼎重如已子視其妾如弟鼎重婦髪始覆額入門愛之如女也而妾婦亦事之謹門内雍和人以為難云卒時年六十有一陳氏年五十有六其葬以嘉靖三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銘曰
  吁嗟居君知為儒之難也綺紈之習傲以安也玩琦之辨讒以讙也夫婦慕賢志獨專也不食其報付諸天也
  詹仰之墓誌銘
  仰之姓詹氏諱高年二十餘自休寜來客於崑山客四十餘年年六十二而卒夫仰之所事者機利也其於文章非能學而知也顧生平好之甚於知之者至忘其所事迨於死而後已世之論者必知之而後能好而仰之之好甚乎知豈其出於性然耶為賈與為學者異趨也今為學者其好則賈而已矣而為賈者獨為學者之好豈不異哉初仰之從予友吳秀甫遊秀甫死數年矣仰之且死之歲亟來見予予與之談秀甫之為人恍然如生相與為淚下然其意欲有所求者而不言也一日仰之沐浴整衣冠召其所與厚者與之訣料檢其箧中文數十巻付其子遂卒予悲仰之之志㑹其子岩秀昆秀以其喪歸休寜問其葬曰某年月日某原也因與之銘曰
  詹氏出於詹侯其後有詹父詹嘉詹何詹尹而唐宋間有奉忠公五大將軍以忠勇秩於祀典今為休寜五城之詹然近世貴顯者葢少也雖然賢如仰之也而予為之銘夫亦烏用貴顯者耶
  朱肖卿墓誌銘
  君世家安亭鎮其地於崑山嘉定兩屬故君為嘉定人亦為崑山人安亭有二沈氏昔時有沈元壽者慕宋栁耆卿之為人撰歌曲教僮奴為俳優以此稱于邑人即君之族君之考曰朱翁朱氏之外孫也君以故亦冒姓名曰朱傳而字肖卿云始朱翁好俠見惡人必摧困之而右助其良者里中人莫敢忤朱翁朱翁老而無子年六十餘矣連舉君昆弟三人君其仲也翁初自傷已得子則喜甚三兒髮稍長日挾以出走馬射雕村落中葢自誇説其有子也然翁竟及其子之成人以卒君貌頎然黑而髯任氣役人欲學其父然不如其父時其父時安亭號為富庶正徳以來户口日耗田荒不治故家厪有存者君以大户奔走兩縣無寜居故雖強力莫能振君卒於嘉靖十九年月日年五十有二娶陳氏男子子三人果善繼善述復沈氏女子子二人適某某沈果以是年月日葬某原果讀書好古其妻宋太師王文正公之二十二世孫予妻之妹也予是以往來安亭而嘗與果遊於其葬也為之銘銘曰
  維崑東境昔稱繁盛吏失其政人以疲命小大倀倀奔走四迸君於其間二目烱然怒氣填塡欲奮而顚吁奈何乎天
  歸府君墓誌銘
  府君姓歸氏諱椿字天秀大父諱仁父諱祚母徐氏嘉靖十五年正月初八日卒年七十一娶曹氏父諱永太母高氏嘉靖十年三月十九日卒年六十八子男三雷霆電女適錢操孫男五諫縣學生謨訓皆國學生讓幼女三曾孫男六以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庚申日合葬於馬涇實濆涇按歸氏出春秋胡子後滅于楚其子孫在吳世為吳中著姓至唐宣公仍世貴顯封爵官序具載唐史宋湖州判官罕仁居太倉其别子居常熟之白茒居白茒已數世矣由湖州而下差以昭穆府君我曾大父城武公兄弟行也府君初為農已乃延禮師儒教訓諸孫彬彬向文學矣府君少時亦嘗學書後棄之夫婦晨夜力作白茒在江海之壖高仰瘠鹵浦水時浚時淤無善田府君相水逺近通溪置閘用以灌溉其始居民鮮少茅舍歴落數家而已府君長身古貌為人倜儻好施舍田又日墾人稍稍就居之遂為廬舍市肆如邑居云晚年諸子悉用其法其治數千畆如數十畆役屬百人如數人吳中多利水田府君家獨以旱田諸富室争逐肥美府君選取其磽者曰顧吾力可不可田無不可耕者人以此服府君之精葢古之王者之於田功勤矣下至保介田畯遂師遂大夫縣正里宰司稼設官用人如是悉也漢二千石遣令長三老力田及里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學耕種養苗狀時趙過蔡癸之徒皆以好農為大官今天下田獨江南治耳中原數千田三代畎澮之迹未有復也議者又欲放前元海口萬户之法治京師瀕海龿葦之田以省漕壯國本兹事行之實便而久不行豈不以任事者難其人耶或往往歎事功之不立謂世無其人若府君豈非世之所須也銘曰
  昔在顓頊曰惟我祖綿綿汝潁蹙於荆楚迄唐而昌鳴玉接武湖州來東海魚為伍亦有别子居白茒浦曠然江海寂無烟火孰生聚之府君之撫府君頎頎才無不可實甽畮之終古瀉鹵黍稷薿薿有萬斯畆曷不虎符蔵於兹土










  震川集巻十九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
  明 歸有光 撰
  墓誌銘
  趙汝淵墓誌銘
  宋熙陵九王子其八為周恭肅王元儼恭肅王生定王允良定王生安康郡王宗綘安康郡王生南陽侯仲鑛南陽侯生處州兵馬鈐轄士翮士翮始遷嚴陵士翮生保義郎不玷又自嚴陵徙浦江不玷生三觀使武經郎善近善近生武翼郎汝侣汝侣生崇傒自定王以後至崇傒始失其官為士庶崇傒生必俊必俊生良仁始自浦江徙呉今長洲之金莊也良仁生友端友端生季永季永生同芳同芳生瓛瓛生四子濓潛深濱潛者汝淵諱也汝淵於兄弟次在二授室於崑山真義里朱氏汝淵年六十有六卒嘉靖四十二年十二月某日朱孺人年五十五卒嘉靖三十八年正月某日生子男一人世貞孫男四人和平和順和徳皆夭最後生和敬孫女一人其塟以隆慶二年十二月某日墓在長洲之某鄉宋自青城之難王子三千餘人盡為北俘其散處四方僅僅有存者若周王之後以詩書世其家故譜系頗可攷其在長洲同魯其賢者也同魯於汝淵為再從父汝淵夫婦孝敬修士人之行世貞方將以進士起其家世貞於予先妻魏氏内外兄弟也故屬予銘銘曰
  宋失維城宗淪于朔哀哉重昏鼎折覆餗不仁之殃迨其九族存者孑遺逃竇而延惟恭肅王當世稱賢宜其孫子百葉以傳宜君宜王今為士庶亦修于家魚菽以祭曷以銘之不媿其世
  金君守齋墓誌銘
  余少聞嘉定之漳浦有君子曰沭齋先生未及見而先生早世後識其子于魏恭簡公之門及居安亭安亭去漳浦十里與賢者之居相近其芬馨若將可挹而先生之從子太學生喬從余遊得時時語其家事喬父守齋君于是塟有日來請銘按狀金氏自縣之南翔徙漳浦五世而至處士諱鑑鑑生𦶜𦶜生三子長諱洲是為沐齋先生其仲諱瀚即君也金氏耕漳浦十七世世益大而沐齋先生遂邁志為儒者與海内諸名士廣東湛甘泉浙右蔡我齋山東王純甫江西夏敦夫及恭簡公游君為力田治生以資其宦學先生舉進士調永康令尋改國子助敎復為髙邑令所至清亷無絲毫取于民衣服器用君悉從其家送至官所自永康入覲唯須知册役官夫四人事畢所存册笥架亦還其縣其在京師終日杜門一書不予人平生食無兼味或曰先生非有待于其弟者也人以是兩賢之君與兄少同學其師欲笞君兄即悲泣師每為之止其為兄所愛如此父可田翁性嚴有所不樂君即長跪終日雖風雪僵凍不敢移膝翁晚年有所愛庶子君即自搆别業于祖居之北千金之産甘于遜讓或疑其不能無憾而君懽如也初子喬未生即以沐齋先生之季子為嗣名之曰嵒撫愛如已子而嵒亦不知其非君出也居常對人語其感兄之徳稱兄之賢至不容口世道淪斁為善者兢兢懼不能免况先生之卓行君不惟不艱阻之又成遂之可不謂之賢矣乎君春秋六十有三以嘉靖三十七年五月六日終夫人顔氏二子即嵒喬孫六人應鵬應龍應鷺應元應麟七郎孫女一其後七年塟于漳浦西之新阡為嘉靖三十四年三月一日云銘曰
  均為同氣孰嚙氷雪以居耶孰混汙萊以塈耶孰于于以閒安耶孰齗齗以疲瘁耶孰波馳以啜其精耶孰坎止以食其糲耶孰將百年之計耶孰將千古之慮耶吾不能知知是墳者先生之弟耶
  王邦獻墓誌銘
  王君以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四日卒享年六十有八其明年十二月七日權厝於度城之先塋而以某年月日塟予與王氏有姻好其孤繼忠又予友也來請銘予辭不獲乃序而銘之序曰君姓王氏諱瑭字邦獻其先居崑山之澱山湖二百餘年矣有壽峯者元季兵亂播流六合呉平之後復返其居壽峯生福福生子昭子昭生安安生瓛瓛生鄉進士鑑鑑生漳君之考也初進士君拓落有大志生平以經世自許嘗大書忠孝二字於堂壁故王氏忠孝堂鄉里至今傳稱之進士君一上春官以病卒於京邸君弱冠補博士弟子已自感慨思繼其祖之志正徳嘉靖之間東南之民困於糧役蹙耗盡矣自儒者皆躬自執役君一任其僮奴至於不自給終不以廢學凡六試於南都而卒不第君少有筋骨之疾晚而加劇年且六十矣從諸生謁御史跰𨇤行也衆庭拜獨伏地不起御史使兩生挾以行然其氣不為衰止久之而後謝去則時時視其祖壁間書泫然流涕嗚呼上之所欲求於下者忠孝而已而未必得也下之所欲事於上者忠孝而已而未必遇也王氏在沮澤之間父子祖孫以此相命至於白首不遂闇闇以沒世可悲也已君為人仁恕多所施予人或負之而不以為懟其形病而貌甚和予與之處可謂有意乎其為人者也君母沈氏城武知縣存之女娶任氏無子同母弟杲生二子繼忠繼孝君撫敎之如一而以繼忠為嗣繼忠娶張氏生二孫文昌文光初進士君用詩舉君治易而二子今以春秋為博士弟子銘曰
  牧之良奥生䍧田之頻突生鶉維忠與孝後有馮三世儒生今其興
  李惟善墓誌銘
  李瀚以嘉靖二十九年月日葬其父李君先期為狀來請銘曰君姓李氏諱元字惟善髙祖諱保曾祖諱虎祖諱宗父諱英縣學生母袁氏君以嘉靖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卒年六十有九配張氏子男三澈瀚⿰澈⿰皆前死瀚縣學生孫男二一鵬一鸞女一適宣應楫縣學生曾孫男一紹先李氏世居嘉定守信鄉君以贅故居新涇涇四十年前為荒野今起為市商賈凑焉瀚卜葬去其居若干步望張墓狀如是余昔嘗志張翁言翁淳樸無世俗機得壻李君任家督日飲醇酒無所問李君之才能豐其業而取張氏族子潮為已子已生三子皆姓張氏而⿰復為潮子聚是二姓懽無間嫌及翁年老乃以潮後張氏而歸其三子之姓其始潮在諸子列也今謂為舅涇以渭濁湜湜其沚李君之謂矣春秋樂道人之善是宜書之不一而足銘曰
  呉淞東流練水出岸眩大海沃赤日土岡陁靡聚千室樹成吉貝雜黍稷有美丈夫從孟姞新涇之原生攸宅考終卜藏惟墨食左為翁阡森欝欝兩邱相望無媿色載詞于石永不泐
  張克明墓誌銘
  嘉定張君卒於嘉靖十九年月日年七十有九初娶孔氏卒於𢎞治某年月日年若干再娶秦氏卒先君一年年七十有八葬于其居之新涇嘉靖二十年月日孔孺人先葬在倪家浜遷以祔君諱杲字克明為人剛直無他腸遇所不可憤發怒已則懽然鄉人爭來决曲直至有所笞擊而能不怨日飲酒㣲醺輒睡去了不以世事為意也兩孺人皆有婦道君少孤貧常頼孔氏力生以自給而秦氏恂恂無所忤與君齊年而俱享眉夀人以為難然竟無子而孔孺人生一女贅李元為壻元始壯能應家君一以委之遂至于豐殖而君之弟某有子曰潮李元抱以為已子元又自生子曰澈曰瀚曰⿰皆姓張氏君既卒瀚流涕喟然曰春秋書莒人滅鄫為此也吾為儒者不可以不正于是言於元卒以潮為後而自别為李氏瀚始呼潮兄也今謂為舅吾聞張氏之厚也字其婿如子敎其外孫如孫而李元之愛潮猶子也至瀚裁之以禮可謂變而得其中矣銘曰
  有女以養有壻以幹蠱有後以紹厥宗有女之子以匡其禮吁嗟乎張君其有子
  陳君厚卿墓誌銘
  君姓陳氏諱圢字厚卿世居嘉定之黄浦東海上父諱亷字汝界寳源局大使生君兄弟四人而君最少母黄氏先亡而父亦已老矣同縣馬梁其妻李氏陳之出也意憐之抱以為已子然馬翁自有子而君娶張氏生一子殤嘆曰翁吾父也必得翁孫以為子㑹馬翁子婦有娠張孺人日𠉀司之乃生女曰吾徳翁即男也當子之無用女也婦又有娠生男孺人寢處馬氏室中男生彌月即負以歸夫婦愛之甚冬月嘗以身藉之不令著蓆卧比就外傅僮奴悉遣隨而身自桔橰張孺人為人嚴毅其子行歩稍斜必呼訓飭之日督書課而君性寛常曰兒富貴有命不當𤨏𤨏喋聒令人不自怡然孺人中情深愛每出一二里所未嘗不垂涕也君平生好義先世遺産悉讓其兄盡復賙給之外父母老而貧養之終身又撫育其孤孫二人人有持官銀百兩聞縣呼召亟去遺旅舍中君後至獨留守俟其人還而付之為人乞貸已而負之君為代償其後有求復與之終不言前負也初君以産讓其兄後馬氏有分復不受自黄浦轉徙南翔已又耕新涇之上新涇近海㑹颶風作海水流漂嘉定東門外瀰望波濤無際君自南翔行至新涇不識徑術忽浮忽沉遂病數年且死呼其子索筆書曰負某人物若干又負某若干吾死汝必償之他人有負君者不言也取厯日指曰某日吾當去命奠告於先至日整衣而逝嘉靖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也年六十有三張孺人後君十有四年而卒實嘉靖三十九年十月初九日年七十有五卒之日語其子曰昔汝父之亡某人嘗侮汝然此人汝父故所善也勿記其過又曰汝無忘馬氏所生我死當益厚事之葢君夫婦之賢如此非其子思彛來乞銘予亦無由知焉以此知世未嘗無卓行如古人者獨其汩沒於閭里而不暴見於世也學者皆言為後必同宗然吾以為聖人之制不獨任其天而已不得已而有人為輔相之功所以為相生養也慈母如母禮經畧著其文而古書亡不能盡見可類推也若陳君之事何其厚也思彛生以此事之死以此葬之而祭之可矣余為銘成思彛之為子也君始厝於新涇今卜兆於縣東南依仁鄉之蘆涇而以孺人祔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也銘曰
  厥徳孔厚而縻孕字天若靳之人以力致白鶂眸子一氣相視既慈既孝有誠無貳亦既有子以視其隧天實報之庶固不墜
  陸子誠墓誌銘
  君姓陸氏諱意字子誠居太倉州之東鄉贈文林郎塾之子嚴郡推官愚之弟娶龔氏龔氏居崑山之廟涇孺人山東布政使理之曾孫武岡知州震之子武岡有三女長適兵部右侍郎王公倬之子都事愔次適吏部左侍郎葉文莊公之孫夢泗其季不出適武岡以聘君而授舘焉陸氏世望族故與諸家多有連而武岡初倅閩之漳郡携子壻以行及改調還而君感南中瘴癘至家而卒時正徳九年九月九日也年二十有三而孺人復從武岡之治所居長沙零陵之間數年武岡沒而後孺人以其子歸陸氏葢去君之世四十一年而後卒時嘉靖三十三年月日也年六十有九于是其子明謨傷先人之早世而母寡居鞠養敎誨之勤將合塟于太倉州花浦長涇之東源而思圖其不朽明謨少不能識君之遺事詹事府主簿王君世徳君甥也為之狀而王君時亦少苐言聞君之昆季皆稱之為陸氏之才子弟云爾至述其從母為人慷慨好施予平生屹屹無女子態可以為賢矣予之從祖母與武岡君同祖而諸姑多嫁東鄉故能知兩家族姓之所自明謨既壯嘗慨古人風節尤喜吟詩而詹事家方貴盛以清銜守南京故府一日掛冠洪武門而歸其中必有過人者予以其言可徵信焉故為之銘銘曰
  適為夫婦不永其終四十一年言歸其封一世之違千嵗之同
  王君時舉墓誌銘
  君姓王氏初名翺後更諱羽字時舉世居海上而以醫名家少讀書論必求其解不解不肯已有能者輒就問之以故治人疾多愈然不自以為功或譽之輒言吾所以為術乃神農黄帝之傳神聖之道顧非盡讀天下書通于天地之化以參合于人不可以為今所為者乃徒剽取億出以幸中者也及人有酬謝與否未嘗望之性誠篤方嚴終身不近非禮之色居里中恆見憚徃徃諸少年相羣聚戲䙝君至皆走匿曰朱文公來矣一日出門見童子泣于道問之曰朝入市失所持物恐歸而見笞問直㡬何與之代償已而童子挾所償來還曰朝所失已得之矣君亦遂不受童子泣謝而去嘗自恨不讀書見儒生文士必悚然却立意其中莫測也其愛慕如此初君之世父弟翹始數嵗世父將死呼君屬曰儒學難為不如授以汝術易了令可為生而已君後不用其言敎之儒期年翹以選為郡博士弟子員雖不遇然以文藝稱于士林君卒于嘉靖三十四年某月日享年六十有二娶嚴氏生子男女皆五人男用賔用卿用才用享用文女嫁某某孫男女㡬人而君之昆弟亦五人翔翀翎皆弟也翔無子以用享為後于是翹來請銘曰兄字吾如子衣食敎訓之四十年翹無以報兄歿時㑹倭犯嘉定又大疫兄日未出即出診視人疫侵染以死圍城中而翹方走西南湖上至死不相聞以是為終身痛葢來請銘三年矣銘曰
  世載虛華本實為尻海瀕椎朴士風亦澆尚有古人抱術以槁吁嗟孝友有墳其髙
  蔣原獻墓誌銘
  君諱杲字原獻宋尚書禮部侍郎堂之後其先宜興人禮部知蘇州徙家焉因世居長洲之鄧巷里曾祖達卿祖諱集父諱淮而君之配焉孺人亦長洲之望族家在甫里君不幸早世既葬矣其後十有八年而馬孺人卒又十有三年祔于其夫之兆禮也其子煉來請銘曰煉也少先人之葬事不備無以列諸幽今獲葬吾母嘗所聞于吾母及先人之游者得其一二先人養其二親晨夕之饋不以溷諸兄弟官有浚河之役族貧者為之代出力諸所行事洽于閨門而及于鄉人坦懷待物尤為人所敬愛而吾母寡居十有八年代吾先人上事父母下撫諸㓜吾先人為不亡也皆不可以無誌煉又以其家所得當代名公表志數十若陳劉二祭酒徐武功伯李文正公呉文定公論次君之先世往往孝友及文學發科或為循吏而其居鄉者大率長厚能以愛利及人䘏人之急如恐不及賑貸或至千石其疾病也鄉人禱于神以千計歿而哭其喪相屬于道葢數世如出一轍而文定公論之以為是豈有爵位在上其勢足以安養乎民而得此耶彼為一郡一邑有愧是多矣葢蔣氏之行誼著于鄉里者如此考其世自洪熈至于𢎞治六七十年間適國家休明之運天下承平累世熙洽鄉邑之老安其里居富厚生殖以醇徳惠利庇䕃一方者往往而是蔣氏乃其著者至于君之世有可慨者矣然觀煉之所稱述其行事猶有先世之遺風焉君卒于嘉靖元年月日年若干葬以某年月日孺人卒于嘉靖十八年某月日年六十九葬以嘉靖三十二年某月日墓在王巷先塋之次子男三炎煉爕女三孫男五炎已先卒故葬與請銘者煉也銘曰
  青邱之旁呉淞之汭爰有君子克昌其裔不嗇其施民之攸塈鄉人父兄笑語洩洩朋酒斯饗樂我豐嵗於惟帝力伊誰之致年往化徂日月其逝我銘斯藏思爾之世
  潘用中墓誌銘
  君姓潘氏諱乾字用中嘉定人祖諱煦繇冶城遷東練祁之滸所謂羅店者有生産畜聚考諱亷以無訾省傾其貲及君之世靡遺焉君年尚少遭父䘮羸然卧苫凷中責逋滿門左支右吾恬不為驚事以辦飭由是三十餘年清刻自將掇拾竒羡今年作寢明年作堂又明年治田廬期于恢大其業不促速為之羅店嘉定巨鎮商賈之凑人多機利君存心忠恕恆以牟漁暴積為戒人亦不見其乏卒又饒給云君為人温良隠默外内皆稱為誠長者初為縣學弟子員及其子士英亦為弟子員父子相隨之學宫久之君竟謝去士英嘗病君抱持哺飲食夜渇以津𠻳之愛之如此也君患風痺猶營家事士英請少息君曰恐汝廢學吾生一日為汝治家一日也如是五六年以至于卒士英在學每御史至試之嘗為首選而未第然士英不戚戚而以不及古人為恥從師問學嘗出百里之外因是可以知君之志意矣君卒于嘉靖十九年六月十有二日春秋五十有六明年十二月初九日葬于脚襪涇之原配沈氏男士英士賢女三人嫁某某孫男二人予辱與士英游為之銘銘曰與乎不自繇其居畜也泊乎若無求其干禄也敷澤其由賁厥木也安于此邱惟君之榖也



  震川集巻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一
  明 歸有光 撰
  墓誌銘
  陳處士妻王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王氏陳處士諱可樂之妻父諱士髙以嵗貢入太學三娶無子元配某氏生女子子一人故處士受室成禮於王氏之廟太學君落魄不事生業家徒壁立獨喜飲酒孺人治女紅以資其費即賓至酒醴羞膳無不得所欲太學君卒乃歸於陳未㡬處士病瘵生一子周嵗矣且死顧謂孺人曰伯兄無子可以兒與之孺人曰養老字孤吾事也因泣下截髪以自誓時庚午之嵗大侵道殣相望孺人抱一嵗兒哭其夫且汲飪以承迎二親甚艱難也卒以孝養終二親之世而䘮葬之命其子事其兄公如夫之教内外相依倚為命以迄於有成居無一畆之宫在闤闠中人罕見其面尼媪往來富貴家與婦人交雜膜唄尤數從寡婦人遊孺人一切謝絶之晚年目蝸睆䑃朦然甚不自得醫至却之曰吾手不能與人診視也葢年二十四而䘮處士六十有二而卒時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一日也於是嫠居㡬四十年矣初處士之曾祖諱翊中乙榜進士授膠州學正厯應山王府教授嘗為㑹試同考官崑山之士以易學登第自應山君始家世讀書清貧節行可墓尚也孺人子一人唐縣學生孫二人王道縣學生次王政葬以嘉靖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在白馬涇隨字圩之新塋其辭曰
  兩儀奠位自初有民隂陽㑹合男女貞行聖人因之秩為典常法則天地垂象咸恆王道陵遲闗雎刺興鄭衛靡靡禮俗以傾㑹齊於禚天宇晦暝孰知千載是心猶明懿矣淑婉居然性靈爭芬昧谷競節髙㝠有赫管彤於昭汗青子政作傳元凱翼經無㣲不顯靡幽不呈鐫辭於石以紹前人
  太學生陳君妻郭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郭氏長洲人封鴻臚寺丞諱某之曾孫處士諱某之孫太學生諱受益之子歸陳氏工部都水司郎中諱天貴之子婦太學生大雅之妻也年四十有四以嘉靖三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卒太學君為治葬事遣其子良謨來請銘初孺人始歸陳氏太學日遊庠舍不能治生産㡬無以自贍孺人父母家在呉淞江上田肥羙嵗多收為捐嫁時衣被財物買田廬每嵗之冬即往收穫苦寒迨春而面嘗皸瘃凡賓祭補紉饎㸑一任其勞苦時節縮而甪其仂纖麗之服珍華之飾屏去不御親黨有邀為宴㑹者曰飲酒非婦人事輒謝之辛勤二十餘年家用可以給而夫君以年貲貢入太學滿次謁選當為州縣官不日有禄養而教育其子為進士業亦既有成矣一旦搆危疾自知其不起為其子女從容叙述生平言始為婦以至于今其勤勞如此若操舟渡江舟中之人僅已登岸而操舟者沒焉因唏噓不自己家人度為櫬須若干直孺人聞之即曰吾不須此木當若干直可也又曰吾生自謂盡瘁於爾家然不欲費但得片石求能文者誌吾墓足矣予聞而傷之孺人以女子有志於名後世夫豈為區區之名即其平生之志有不容沒沒者予讀谷風之詩葢夫婦之變也其稱所以為其夫者曰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游之何有何無黽勉求之至於㫖畜以御冬甚㣲細者亦自言之亹亹不厭千載而下可以見為人婦者之心也其亦可悲也已孺人生子男二人良謨長洲縣學生良䇿尚㓜女子一人適李春陽呉縣學生孫男女二人其葬在武邱鄉卒之明年正月二十四日也銘曰
  郭世巨族居差方里大臚貤封亦以貴起來嬪陳宗實相厥羙致其畜藏勤毖自喜悲彼褕衣不能為婢一世之志迫于短晷不承其享貽後之祉
  顧孺人墓誌銘
  嘉靖二十七年沈君子善䘮其配顧孺人又明年舉進士官鄱陽孺人尚在殯尋以中憲之䘮還家明年治葬事以孺人祔於崑山縣横塘祖塋之次實三十二年某月日也子善先期來請銘其子堯俞從予遊每念其母輒流涕曰吾母賢非夫子其誰宜銘嗟夫富貴壽夭非所以論賢者而賢者之志不在於此然世恆以是為幸不幸相與為悲喜亦夫人之情哉沈氏世以詩書名家中憲趾羙前武三為二千石而孺人之考給事兄弟起海上一時同官黄門並貴顯矣孺人托於兩家得子善以為之壻孰不為喜然孺人未及笄屬給事捐舘舍哭泣悲哀㡬不能以生後每追慕顧念有終身之悲而子善為諸生悒悒不得意孺人與共勞苦有雞鳴警戒之志及遊兩京太學遂魁畿甸多士又再試不利比及第孺人㡬及見之而先以死葢富貴壽殀之數雖父子夫婦不能相及者此其所以可悲也孺人生而敏慧數嵗為給事製小冠給事喜為冠以出見客常以格言教訓孺人輒能記其後每稱以朂其子為人凝重在父母側不問不言或竟日無一言雖中憲嚴憚之君所交遊以文字學業相過從即喜具食飲令盡懽苟非其人雖林茗不時至也見其子夜讀書輒紡績與共燈火用勸率之事祖姑太宜人尤孝敬中憲之官太宜人老不能行嘗謂中憲有賢孫婦即汝面汝目在吾眼前矣其賢如此葢子善宦學之助為多焉給事諱濟官刑科給事中中憲諱大楠官至惠州府知府子善名紹慶今為鄱陽縣知縣孺人生於正徳四年七月十四日得年四十男子子二人堯俞堯典女子子二人壻王炳衡王伯稠後出女子子一人妾出男子子二人堯欽堯文昔雍門子以哭見孟嘗君孟嘗君為之増欷嗚唈流涕不能自止予銘孺人葢有傷心者銘曰
  嗟夫人之婉好宜其壽考胡遽以殀其行獨而不禄嗟夫造物者區區以此為𬽦夫孰能知其由
  潘府君室沈孺人墓誌銘
  予少善潘士英子實子實自嘉定來崑山居馬鞍山岩石之間予亦時過子實因獲拜潘府君氣貌方壯盛也喜飲酒不屑事生産而沈孺人者清浦大族清浦在縣東南海上黄浦之東葢俗謂之江東沈氏云孺人去膏澤攻勤苦以佐其家又以其餘力為髙樓夏屋以居而子實得自恣游學嘉靖某年月日潘府君卒其明年十二月葬于脚襪涇之原予嘗誌其墓府君亡而孺人持門戸如其存時子實益復聚縣中俊彦日與講肄某縣人往往取科名貴顯于朝或不幸困踣于時亦以道義為鄉人所重皆子實之與也人以是愈稱孺人之賢而㓜子士賢亦力學為諸生㑹倭奴犯境子實家近海最先被兵遂奉孺人避居予安亭舍中予家人皆得挹其慈範明年㓂益深子實去之澱山湖中孺人命舟益逺去之檇李入其郛中澱山湖王氏予姻家也是時從孺人行者皆獲免不從孺人留者皆被害其倉卒明智如此兵後家悉燬子實稍卜新居始以不能具菽水養為憂于是計偕留京師選授處之龍泉博士龍泉山縣學宫皆傾圮因留妻子侍養先之官除舘舍欲迎孺人而孺人竟病卒葢子實非苟仕者千里就㣲禄以為親也而竟不能致居官一日之養豈不傷哉雖然使子實早取科名亦不肯趨時以為大官雖為大官亦必不藉此以為親榮則今子實之所以事孺人者葢無憾也予銘府君至是二十年乃銘孺人而予與子實亦已老矣其又不能無感矣夫其辭曰
  沈氏江東世名族黄門柱後兩賢擢孺人父肄王父輔世稱孝子善慶渥府君諱乾用中字士英士賢二子續女適金詡徐應元張來之配先母覆孫男女七曾孫二𦙍嗣蟄蟄繁祉福己未臘月日初五七十有六齡非促㣲文志墓襲前詞明嵗除日祔夫𪋤
  周子嘉室孺人墓誌銘
  震澤東山為淞江遶呉之境而南故呉地多以江名子嘉世居江南唐氏居江北皆崑山之鄙也相去二十里故孺人歸于子嘉時參知公已登進士子嘉以兄故諸生時為亷吏禄養不贍賴國家恩澤得以安其閭里無呼召之擾視先世雖以貲髙里中而數苦徭賦今可以無事遂與孺人耕田常數百畝孺人日饁百餘人嵗時伏臘賔親之費不使子嘉有言而悉自辦治而事二大人極孝養參知公宦游數千里外有令兄弟又有賢婦得以無顧念孺人産子舅中憲公已病亟聞之亦喜初晏恭人卒孺人哭之哀又哭中憲公而病尋卒子嘉痛之十七年而不葬曰不敢薄吾妻也又曰始吾為生之難今稍裕而吾妻不及矣於是以某年月日𦵏于千墩浦奈字圩之新阡子嘉名大賓男子子一人之榮女子子三人適某某某又男子子四人女一人繼趙出孫男子一人余與徐韜仲皆子嘉之姑之子故請韜仲為狀而余為銘子嘉謂皆外兄弟可信其賢不誣也銘曰孰為之昉不既其養自我為土或居其上其命也夫今見子之長黍稷禋祀其永享之
  方母張孺人墓誌銘
  鄉進士方範循道之母張孺人卒將葬乞銘于予其狀云張氏世居崑山之氷墟村曽大父諱奎大父諱佩父諱錦母潘氏父少習舉子業長為郡從事不久棄去所生女子五人皆聰明頴慧而吾母尤凝重貞淑頗習小學列女傳能了大義嘉靖初吾父以御史議大禮不合歸久之先妣封孺人范氏卒遂以禮聘焉先是范孺人方正賢淑動協矩矱人以為女丈夫吾母志操娟潔動止有則族黨内外咸謂有范孺人之風朞年生不肖先君乃悉以前所樹產歸伯兄而携吾母子搆别室以居吾母念先君所留鮮薄懼弗給也治生纖悉僅僅取足而恆宿儲甘㫖為吾父徵姻合朋之需吾父得夷猶于江山緑野之間情閒意適者實吾母之助為多不肖方向學吾父謂吾母曰兒年少勿以他好奪志即逺大可期也庚戌之秋吾父奄忽見背吾母敬承父志咨于伯兄博訪名宿延之家塾餼幣饋遺必加豐腆早夜冀有成立以慰先人于九原未踰年則訟役交侵吾母于是撫不肖泣曰汝父不欲以厚貽汝正為今日而人情若此奈何所賴以自立者惟能讀父書耳即汝負先人之志吾亦何以生為也遂相與大慟不肖因悚惕痛勵值倭警家產蕩焚吾母復鬻簮珥為延師費不足則又稍捐成業以資之葢自先君謝世今十五六年中經頓撼百出之苦惴惴焉不敢一日之寧惟是尊師敎子則愈久而愈切時從伯兄課試有不愜輒令長跪提以大杖吾母既忿不肖駑鈍又重憐之即投杖號泣竟日每夜篝燈課讀而躬自辟纑雖隆冬沍寒戸外雨雪交作猶凄然相對不少假借嵗甲子遘腹疾三年不能起丙寅疾益甚是冬值五⿳六失𧘇 -- 袠之誕子姓姻戚衣冠萃止舉觴稱慶吾母為力疾强起整衣登堂矣而委頓不能勝乃自嘆曰吾必死矣然自汝父見背遺汝中更多難吾撫之以至于今吾即死不愧汝父于地下矣越明年正月某日終得壽五十有一子男一即不肖範孫女一㓜未字嗚呼他人之母母耳使範無母其能一日自存也哉範今僅得成立能備一日之養而吾母已不能待矣此所以抱終天之恨也狀如是余交方氏三世矣侍御諱鳯與其兄奉常公諱鵬同舉進士有名時稱二方侍御性豪爽然于范孺人頗嚴憚之後與張孺人别居甚相愛舍其平生所為業更自建立故循道稱其母之辛勤者如此其伯兄則長史築范孺人出也又所為延塾師如吾友桐城趙中丞子舉秦進士光甫及海虞二陸皆相繼登科第而循道復中鄉舉將踵二父以起人稱孺人主中饋極奉師之禮故循道痛念其母異于他母良然循道事孺人尤孝葬在縣治馬鞍山之陽故祖墓而為别域實隆慶某年月日噫其可銘銘曰
  懿矣慈母又有孝子卜從其先惟墨食遺後人祉
  張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張氏太學生陸子徵之妻武康令本枝之母世為長洲人始尚醫張公與子徵父如隠公皆出贅居祥符里以故張公以女予子徴子徵名煥與其弟燦子潛兄弟皆有名呉中子潛進士髙第入翰林為給事中而子徵久不第子徵為人博雅善著書好遊名山水意興所到獨自往來不孰何家事家事一任孺人孺人亦以為治生纎嗇非丈夫所宜與知也至於教子孺人亦躬自督責以故子徵得以遊閒而諸子學皆有成子潛給事中言事被謫都勻而其孺人又病死母胡夫人春秋髙每念其仲子得罪朝廷竄萬里外孺人獨共養時以温言慰解之胡夫人乃喜孺人初為家甚纎及本枝中鄉舉仲季二子並遊太學乃喟然嘆曰三子俱長吾今可以無事事矣遂為之析生獨居一室日唯焚香禮佛又好觀北史遺文隋朝故事諸稗官小説家數為諸子言之本枝迎養之官孺人一日下堂躓傷其左足而病病良瘉二子迎歸為壽尋以他病遂不起元年甲子之二月某日也年八十有一子男三長即本枝次培枝翹枝皆太學生女一適刑部主事查懋光孫男四某某女四曽孫男女四陸氏自冡宰公最貴其族多著朝籍其後出子徵兄弟而本枝為吏以循良稱其聞喪而還也呉興人惜之余與本枝同年又同官以是年之九月某日葬孺人於貞山故奉子徵之命來請銘銘曰
  陸於長洲厥世逺矣冡卿之興綦貴而圮黃門績文為時宗工太學博雅允宜其兄唯是名族宜有令母令母頎頎徳音則有當其治生束之若急及有代人脱焉如釋來遊武康象服裶裶觀子循政式遄其歸順化委蛇八十一終勒詞𤣥石以詒無窮
  張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張氏曽祖璠祖錦父沂以貲雄海上孺人年十七歸沈君坦沈君自少不能治生遇有賦調輒轉徙避之孺人常椎髻单衣歩從其夫至則與女奴共操作終不以父母家有所覬望沈君時大困意不能無懟孺人俛嘿而已母老且病兄鴻臚君梓在京師孺人日夕侍湯藥不去側母以是安之平生無疾病一日之後園右食指為棘所傷血濡縷遂至大疾嘉靖三十年十一月初一日也年五十有一殯殮不具鴻臚君經紀其事葬之呉塘之源實以其年十二月初八日子男二人大有大成女一人大有從予遊予素知孺人之愛其子每告歸必問所習大有對之辨析即喜見于色吾妻沈之自出呼孺人為嫂然年最少孺人嘗在他所未嘗相見先五月吾妻死孺人獨曰嗟乎賢者固不能久生於今世因流涕累日予屏居安亭江上十餘年矣自遭此痛囘首平生惘惘無可向人道者或譏以私䘮踰禮而不知實有身世無窮之悲聞孺人之言而為之屢慟焉及是大有來請銘思其言尤悲因序而銘曰
  嗟生之厚而數之蹇不忮不求君子之選生有令辭是以銘于茲
  陸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陸氏朱君艮之妻封吉安府推官諱苓之子婦父諱桂母王氏伯父諱松母朱氏實吉安之女弟孺人少時伯父母無子養以為已女欲為朱氏重親遂聘朱君為贅壻久之致其槖于陸氏之族曰蕾者曰女不可以為嗣壻不可以為烝嘗必欲為後蕾也宜遂歸于朱氏吉安為諸生布衣糲食厪以自給及長子舉進士選調吉安得推封及為監察御史福建副使吉安始卒已又為廣西亷使為河南布政使而太夫人猶在堂孺人終始孝養雖其兄弟亦賴之年二十得寒疾自以終不能有子為置他姫生三女子已又生三男子撫抱若一生平無紛華之好無夷鬼之惑於治生尤纖以此致饒給云嘉靖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卒得年五十九男邦教娶歸氏予從女也邦禮娶徐氏邦治未聘女適縣學生周履氷楊承芳張復祖以卒之年十一月壬寅權厝于祖塋而以某年月日葬履氷述孺人狀甚備予為採次其辭而為銘曰
  三代詩書之所載女子之行非有怪特竒畸而在于仁孝勤儉而無忮忌之資雖今世固有之世人不察而不知其有知之視予銘詞
  張太孺人墓誌銘
  太孺人張氏故戸侯章君注之少室歸化令若虛宗實之母也章氏世海虞人若虛曽祖珪監察御史祖格大理寺卿御史四子皆登朝二季位至九列而大理最賢大理生注以貲為某衛千戸始崑山之東鄙曰安亭有楊氏亦名族大理故與楊翁善遂以戸侯贅于楊氏而楊女蚤亡楊翁曰女不幸吾不可以失章甥遂為章甥娶洪氏女如其女戸侯以此卒居楊氏然無子以兄子棨為後太孺人在諸姬中獨後生子即若虛也已而戸侯與洪孺人皆亡太孺人抱其子日夜啼泣遂喪其明倚兄子為後者而戸侯與兩娶皆葬安亭矣若虛既舉于鄉太孺人撫几遶而行喜不自勝及為歸化令不能之官其孫太學生衡已能自主其家太孺人遂與其孫歸海虞比若虛之喪自歸化還家人恐太孺人悲哀不以告竟太孺人死猶以為尚在歸化也又三年太孺人以嘉靖甲子五月二十七日卒年八十有三初太孺人十五而歸戸侯久未有娠他姬往往有娠不育太孺人又十五年年三十始生若虛他姫豐氏新寡其父母欲嫁之豐姬怒斷其髮哭曰奈何以女與人食其茶死又昜之茶獨貴如此乎竟不能奪太孺人其後遂迎豐姬與共處兄子為後者後倅永州先以單縣最當封永州請移封其本生若虛方貢在春官意望其兄而永州以若虛能自得之也及若虛久不第頗以為慚已調歸化曰吾父母不得單縣封當得歸化封矣然竟不得云於是衡以隆慶元年三月初六日葬於虞山拂水巖先塋之側若虛之葬在其北余與若虛同學又同舉若虛娶陸氏故王氏也與余妻為姑姪故皆在安亭同居王氏者數年後離居矣不得視其母子䘮以為憾銘曰命也為娣又嫠而曚傳世紹業乃其功母之愛子望無窮石巉水落宰木叢猿哀虎嘯霜山空生兮不歸死來從
  龔母秦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秦氏諱清父諱璿祖諱恭贈刑部員外郎其丈夫曰龔君河字順之順之父諱乾祖諱紘承事郎曽祖諱理山東左布政使門人私謚為清惠先生者也孺人初歸時舅祖方伯公已殁舅以編戸長鄉賦正徳庚午嵗大侵縣官不為蠲貸盡責之長賦舅罄其産輸不足則盡室以逃孺人之旁舍追者至時方有娠天大暑閉密室中㡬暍死順之常夜雨雪中行身被塗泥時就繫箠楚血漬衣孺人私取衣澣濯之不使其舅姑知順之時時出外獨黽勉事其二親撫敎其兒孺人本儒家女其前世皆貴顯數更困阨能怡然安之晝夜紡織不怠性端肅雖老見男子常蔽茀伯兄元氏知縣雷修謹之士每敬歎之始龔氏自宋殿中侍御史猗渡江南來遇異人得枯杏枝敎以樹之復生則止居焉殿中君至崑山畯儀村殖其樹果復生居六世而杏已大數十圍矣稍遷至十里所曰青墩又五世而方伯始顯故縣中稱龔氏之族最久及順之之世而青敦之故居始失之乃遷徙無常處嘉靖三十六年四月乙巳孺人竟卒于學宫之寓舍年七十二子二人邦衡邦伯女二人嫁王仁髙岱孫男二人女二人曽孫男一人邦衡即孺人避旁舍所妊者也少有雋材為縣學生以春秋教授鄉里縣人尤以孺人之不逮于禄養為恨時殯于學宫欲速葬故以六月丁酉葬小虞浦之新塋銘曰
  殿中南徙厯四百春畯儀之族始大青墩懿茲令母來嬪自秦有喬者木百嵗為薪生無處所歿有髙墳勤銘幽石以俟後人
  季母陶碩人墓誌銘
  季母姓陶氏崑山某里人年二十一歸于同縣季君生子男三人鎬龍伯鉞女一人適杭成樂孫男四人曽孫男女二人年七十一而卒母少孤鞠於其嫂事嫂如母及在季氏撫其伯之孤如子家常乏以女工佐其費至於充裕母勤毖不休龍伯讀書為博士弟子員諸公貴人愛其材爭折節與交龍伯亦數數造請或頗誚之然龍伯以為士負意氣立崖岸不可於人非通世之資終直行其意不顧其遊諸公間禮數往來必與之稱門外常有長者車客從季氏飲者日十數人費皆取于母母終不厭龍伯以此益自喜龍伯工於應主司之文雖更試不第人不謂龍伯拙而謂其必自奮故龍伯不以自沮而母嵗嵗以望去年秋母病而龍伯婦支氏有娠術者曰子丑之月以喜衝病有瘳乎母聞之悦屈指顧支氏曰是已是已及支氏乳而得病甚母驚悸撫膺曰吾婦賢孝婦死吾亦死頃之支氏卒母悲惋踰月亦卒噫可傷也已時嘉靖十八年三月己亥遂以是年十一月庚申葬於白馬涇之新阡龍伯請予銘銘曰
  質之淑兮又修能也榮禄弗膺兮年不待也育子之憫兮命奚在也銘以藏之永不壞也
  王母孫孺人墓誌銘
  太湖東北復溢為諸湖以十數其東為澱山湖最鉅澱山湖東北折為溪復小滙為度城潭葢湖水之觀大矣水欲盡而復滙其境無窮而益勝此吾呉之所以為澤國而饒於水如是昔有隠徳君子曰王復齋先生與其子南陽先生居於潭上父子並磊落竒偉人予之曽大父城武公雅善復齋先生故至今子孫猶締婚媾之好予嵗時一至其家多從中秋泛月湖中或憩潭旁篁篠閒觀魚鳥之飛泳主人為擷嘉樹之實采芳桂之英瀹茗清談指㸃山旁竹木之間二先生飲酒博奕之處因登忠孝之堂為之慨然而歎息潭東北葢王氏之世墓墓之迤南則南陽先生葬於是三十年矣嘉靖二十有八年十月十三日其子有親始奉孫孺人祔焉先期來請銘而自為狀曰先君諱懋徳是為南陽先生先母姓孫氏即吾家度城之近地磧礇人也外祖諱奎外曽祖諱源先祖諱某是為復齋先生舉進士試禮部未第而卒不及見吾先君之婚娶也祖母凌孺人躬自督課遣入縣學為弟子員先母來未半載祖母即付以家事祖母性嚴厲鮮當其意先母能委曲將迎常得其懽心晚年遘疾宛轉牀第㡬及三載先母親調藥食扶持起居終其身不倦中年得痰疾為先君置妾楊氏生一女愛之不異已出比先君病卒共處一室食則同几卧則同衾楊氏亦奉事惟謹如女之事母此人家之所難也自先君蚤世吾母在艱難疾病之中三十三年於乎痛哉其狀云爾又曰先母八十吾兄弟為壽辱吾子為文序之吾子又誌吾從兄邦獻之墓知吾家者唯吾子且又能文茲不可以辭予乃銘曰
  澱山之東度城之堧爰有王氏世居其間庭有古木堂有遺編磧礇之孫雲樹其連來嬪夫子亦婉其賢中途背捐疾疚纏綿獨閱春秋八十三年終從厥居何後何先白水瀰瀰緑草芊芊我著斯銘積徳之阡家其大昌子孫其延
  朱母顧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顧氏世為崑山人髙祖諱大本贈光禄大夫柱國少保太子大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曽祖諱良祖諱恂贈官皆同考諱鼎臣光禄大夫柱國少保兼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贈太保謚文康孺人為國子生朱君諱端禧字子求之妻子求祖諱拭雲南道監察御史考諱紱贈禮部左侍郎正徳中文康公在翰林子求應例陞國子與孺人偕入京居文康公舘㑹有詔國子生年未二十者令家食及年以來公意不忍子求行卜之留不吉卜行又不吉公頗疑之竟遣行亡何予求卒于家初子求有一男子子蚤殤至是獨有一女子子孺人撫孤事姑再更三年喪哀禮其至已而女子子又亡子求同母弟諱隆禧禮部左侍即贈其考者也先是以其仲子世揚為孺人子女亡而世揚又穉乃携入京從文康公居時文康公已為吏部左侍郎掌詹事府事公尤憐之曰吾女女而不婦葢喜其嘗在側也公日向親用累遷遂入殿閣上遣中使至家恩賜稠叠公拜受必呼夫人與女至觀視嗟歎葢榮天子之賜且以慰藉寡女云夫人凝重有徳孺人絶類其母常代夫人居中饋家人罕見其言笑向夕屏居一室獨與所携兒對燈火黯然淚下竟文康公世凡八年公薨隨喪還遂老于朱氏卒時年六十有七嘉靖四十年二月七日也子男即世揚初禮侍有長子後亡以世揚少育于嫂不忍奪其母子之愛卒定為其兄後男子孫一人鶴年女子孫三人以其年十有二月十七日祔子求之兆在縣城馬鞍山之陽裏拱字圩之先塋文康公及第三十年間家無死喪哭泣獨其女蚤寡福葢未能全也余嘗論之以為孺人當艶陽桃李之時獨秉霜雪之操不媿稱宰相家女云銘曰
  夫既弱喪又折其萌父耶母耶不救其傷其命也耶抱空依亡懷哺其嬰子耶孫耶世有宗祊其非命也耶是為銘
  沈引仁妻周氏墓誌銘
  孺人姓周氏崑山人嫁同縣沈引仁為妻生子男三人友恭孝引仁亡二十三年矣恭亦已早死孺人年六十有五生孫男女五人而後卒時嘉靖二十一年四月四日是月二十日葬蔣涇之原合引仁之兆引仁之祖為王安道家壻安道者故縣中名醫也繇此沈氏世傳其術引仁少孤孺人已歸即當家時引仁醫未知名甚貧窶内有以養其寡母而外不乏者孺人之力為多其後引仁醫大行家稍裕矣而病渇日食斗米肉十斤如是病者六年醫既廢贈謝絶無所得于是益困諸所須必于孺人晝夜勤瘁事引仁愈謹引仁齒盡落不能食孺人嘗哺之即欲食婦人所忌食者亦哺之無難色引仁卒竟撫二子至于有立二子能養矣孺人猶自勞苦不遺餘力引仁先有所貸負年久主者往往棄責或忘之孺人皆疏記次第以償比死棺歛之屬悉手自整其二子至無事可以盡其心惟悲哀而已初引仁與其兄不相能兄數苦之嘗夜使酒登屋大噪盡去其瓦其嫂即來謝曰兄狂乃爾今毁瓦吾為葺之其嫂固賢婦人而孺人又賢每事相為和解故引仁兄弟卒大懽也嗚呼孺人之所能可謂人之所難者矣銘曰
  嗟沈君藝惟醫有廢興命與時惟淑媛實相之閲百艱勤若斯為女則視銘詩
  唐孺人墓誌銘
  太學生嘉定沈君煦之室唐孺人其先自晉陽徙上海四世至右副都御史瑜其季子鎧生三女而兩女皆歸沈氏其長歸監察御史灼君之從父兄而季即孺人也君同産兄弟六人長兄刑科給事中炤致政家居奉母持節率兄弟諸婦進拜堂下孺人于其中尤稱賢孝君卒業太學孺人從居金陵告歸久之君卒太夫人龔氏亦卒四月中再遭大故持喪有禮子兆方童㓜保育勤至兆多疾每疾作孺人輒不食飲焚香膜拜以祈福祐敎令紹續前業復遣入太學倭奴涉内海孺人趣辦装走入崑山不數日故居悉燬明年冦廹崑山遂避居金壇轉徙白下久之營卒為亂都人恇擾還居崑山然卒不能至江東也竟死崑山寓舍云江東者在海上渡呉松江而東故土人以此為稱有魚鹽蒲葦之利沈氏世居于此數百年巨室兵燹為之一空孺人生貴為父母鍾愛入沈氏又富貴一旦失偶嫠居四十年老又遇冦白首流播可悲痛也然自冦至多見鹵掠孺人獨有先識故不及于難臨死勅侍婢出所御服珥分賜旁侍者爽然不亂以嘉靖四十二年某月日卒年七十有八子男兆也女六人孫男一人先是嘉靖某年月日權厝君于周溪孺人從父江西按察司副使錦為銘于是兆作周溪塋啟攅與孺人合窆焉實嘉靖四十三年正月某日君家世行事具唐誌中銘曰
  吁嗟沈君不永其齡孺人耄矣所悲者生孰是長違而同斯墳子則成矣有以見君人世哀榮委之逝波惟有懿行載斯不磨
  毛孺人墓誌銘
  余晚而知學里中有周孺亨先生積徳累行余師也葢其道行于家矣于是將葬其配毛孺人而手述其狀示余請銘按孺人姓毛氏世居縣西南陳家墩曽祖諱昱祖諱忠父諱震字畏之舉辛未進士調新昌令到官未㡬以疾引歸新昌有子而夭惟一女以許孺亨孺亨方齠齔往𠉀也新昌執其手而訓誨之無何竟卒孺亨父南京刑部侍郎諱廣時以御史言事再貶于沅孺亨從居深山中三年而後歸始葬新昌而受室于毛氏之舘孺人少從女師通古今大義性端重而慈孝事姑夏淑人甚有婦道處娣姒間油然無間言人以緩急告之雖空乏必得所欲新昌為後之子于孺人為從父弟待之有加嘗自悼終鮮兄弟雖有疎屬無所不厚父有遺妾適人而所適者亦死孺人還之孺亨以彼已自汙意不謂然而孺人曰是燕人也以吾父故南來忍使之流落失所乎卒養之終身至于家之罷老不事事而餼者常十數人人有牾逆怡然受之或與孺亨相顧咨嗟曰是寧有此也終不復言孺亨舉進士試禮部不第還即相從觀書問古義了不以得失動其心方少年即為買妾以廣繼嗣久之未效則増置者不一而拊之人人各得其所則又曰𦙍嗣之續否天也君宜知保養壽命之原孺人先得末疾及是孺亨㑹葬他所還而病發巳不能言遂以嘉靖三十六年二月丁亥卒年五十有三夏淑人泣曰前二日新婦聞釀熟呼婢扶侍以往首斟以奉我詎意其至此也又曰婦能順吾志吾老矣望其事我今治其後事痛何可忍孺亨不事生産孺人主調張弛惟宜至是殆不能以家忽見其手書女敎諸篇因憶平日相警誡之語悲感益甚術者嘗謂孺亨子于相法當損妻孺亨先聘魏恭簡公女意自謂當之矣而竟不能免也初為毛氏置後而不振春秋祭祀主之孺人新昌有老母及嚴孺人與孺人所生母喪葬皆盡其誠焉嗣子一人曰邦楨以嘉靖四十二年九月甲申葬于先公之兆在縣北尉遲村孺亨公之仲子名士淹嗚呼有道者之言余何敢殺其辭銘曰
  周召毛原世皆數千新昌之禋有女以傳而復不延厥徳之周禄又不讐嗚呼生有賢哲以為述其奚尤
  魏孺人墓誌銘
  太常卿夏公㫤始事成祖文皇帝厯官四朝知名海内公長子承事郎諱鉞鉞子諱景濓景濓子諱承恩後更諱槃字思紹孺人其配也姓魏氏考諱璧妣姓趙氏宋楚王元儼之後夏氏自太常公時富貴雄于呉中其後寖弱矣而孺人兄諱校是為恭簡公官亦至太常卿為當世大儒兄諱庠仕南京光禄典簿家富貴㡬與往時夏氏埒孺人内外兩家興廢之間閉門獨處寂如也晚年兄與父母兄嫂相繼淪亡日忽忽不樂遂得疾以逝是嵗嘉靖某年月日年若干將葬予表弟夏煥來請銘初予之祖母為夏公之孫承事之女承事沒後外祖母張夫人依吾祖母以居喪殯皆在吾家祖母思紹之姑也故思紹與母許碩人尤往來親厚雖孺人亦數至吾家其後祖母謝世吾始娶于魏孺人吾妻之姑也不數年吾妻復夭歿自此吾與兩家漠然無所向囘念吾祖母之亡忽踰三紀吾妻少矣先孺人而亡亦㡬二十年今而哭孺人安得而不哀也孺人生子男一人曰煥女一人嫁某孫男一人某年月日從其夫祔于崑山城之東原太常公之兆銘曰
  女耶婦耶兩太常家居太常里從太常墓後千百年其藏永固
  葉母墓誌銘
  葉裕居太湖洞庭山中泛湖徒步行二百里從余遊然又不常留數往來江海間所至語合意即止數日飲酒髙歌甚懽即又去江海間人皆以為狂生然與余言其母未嘗不嗚咽流涕也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十三日母卒且葬來請銘悲不能自止予未為銘㑹有倭奴之難裕亦去三年不復見予念裕平生好遊連年兵亂道途之梗存亡殆不可知一日忽復至則又請其母之銘悲泣如故葢江海間以為狂生而不知其於孝誠如此也洞庭人依山居僅僅呉之一鄉然好為賈往往天下所至多有洞庭人至其於父母妻子之懽猶人也而裕母其所遭異是獨煢煢以終其身裕年逾四十尚未有室家凡生人之所宜有者皆無之裕自言初生時祖母旦夕詛呪拜其祖之主而字之曰葉士貞何不以兒去母患之寄之外氏時葉氏居在澄灣其外家在湖沙灣東西相望一里所外母抱裕倚門望西山夕烟縷起裕思母黯然淚下裕每道此尤悲也母姓陸氏卒時年六十五裕後娶沈氏生子一人予憐其意而為之銘曰五湖洞庭於是焉生於是焉死我為是銘其尚何恨可慰幽靈銘辭崑山本顛倒失韻今從常熟本





  震川集巻二十一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二
  明 歸有光 撰
  權厝誌 生誌 壙誌
  中奉大夫江西右布政使致仕雍里顧公權厝誌
  公諱夢圭字武祥世居崑山之雍里故以為號髙祖諱良曽祖諱恂皆以文康公貴贈光禄大夫柱國少保兼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祖諱宜之封山西道監察御史文康公之兄也父諱潛監察御史馬瑚府知府進封中憲大夫顧氏自中憲始登進士文康公位至台輔而公父子仍世登科貴顯于時公始入仕年尚少授刑部浙江司主事改南京吏部稽勲司主事遷驗封司郎中㑹詔下求言公上疏言六事皆時政之要而罷去中官鎮守當世施行焉髙陵吕仲木吉水鄒謙之皆海内名流同在郎署一日㑹飲吕公擷梅花謂公曰武祥如此花矣其見推重如此嘗與吕公泛舟清溪公亦忻然自以為得焉擢廣東布政使參議行部至遂溪道暍縣令跪獻茶瓜公知令貪不受竟劾去之海北有平江青鸎楊梅樂民四珠池詔書督採甚急公上疏言海面珠池先朝率十五六年或十年一採始得羙珠邇者三年再採珠已耗竭蓋珠蚌之生息甚難採愈數得珠愈少非積久不能羙碩繁夥也每採當用舟筏兵夫萬計往來海中因以為盜近年劇賊黄山秀蓋起於珠池也蜑戸觸犯瘴霧腥氣輒死尤可憫念海北頃罹饑荒彫瘁尤甚勞役不止將有他虞非國家之福也乞敇停罷養寳源以寛民力疏入文康公見之愕曰奈何為此驚人事耶下部寢不覆奏而二郡卒買珠以充貢陶都御史諧議勦西山猺空其地填以新民引韓襄毅公故事為比公力言猺不宜盡殺且新民畏其吞噬而土兵厭猺山之荒落必不可居韓公於亷州流賊殘破之餘召新民填其空而亷地皆平原非今比也陶公卒從公言尋遷江西左參議丁外艱服除陞山東按察司副使改提學河南訓士先以行義作諭髙才生文汴人稱之㑹郊廟覃恩進階中憲大夫是年天子駕之安陸道河南一省官盡出迎而公處守有詔宗室惟親王朝行在所公榜詔㫖於省門宗王以下視常加歛戢焉陞福建布政司左參政閩多連山峻嶺公觸冐炎霧行部千餘里㓂掠連江自浙入壽寧壽寧萬山起伏如波濤官兵至賊散藏人家歘然無迹兵去復出公至譏得所匿盡捕之其冬復有浙賊自車嶺入松溪刧崇安建陽公至建寧又得土賊賊於是始平大率閩人以為囊槖賊以故縱公蓋得其要非徒兵力所能竟云擢本省按察使陞江西右布政使行至建寧病作上疏懇乞致仕得俞㫖公在閩持憲無所撓而髙御史刻深州縣官被按問無免者朝論罪之髙知公已去遂欲劾公以自解奏寢不報而髙竟坐貶公為人敦重言不能出口所至闔戸讀書絶無他好而自奉如寒素孝友恭遜鄉人稱其厚徳公在汴文康公方柄用人皆擬其峻擢及閩藩之命莫不歎息謂公不扳家勢以升也然以年少登科愛嗜文學宜在清華之地而久滯外省非其所樂嘗語所親曰北河櫂船者邪許之聲曰腰彎折此今人以喻兩司官者也其不能無望如此雖位崇岳牧以强年解組優游林麓有子又皆才俊能紹其業人望之以為不可及然竟默默不自得以亡嗚呼世之能成其志者蓋少矣其所遭際何可一槩而論也如公者豈不悲哉公卒于嘉靖三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年五十有九配皇甫氏封恭人子男二允默允燾女一許聘李延實孫男女四以嵗之不利權厝于中憲公之域在縣北之巴城嘉靖三十九年九月三日銘曰
  巴湖灝灝東奠髙原蕭森古木哲人藏焉爰卜山龍穿中有戾聿來從之金井浮竁考事撰詞識其日月悲則有餘匪言能發竢于再卜惟龜墨食徴文列位昭垂穹石
  伯妣徐孺人權厝誌
  伯妣徐孺人以嘉靖二十一年權厝於須浦之原曽大父城武府君墓域之外伯父曰有光汝為之誌於是小子涕泣頓首曰纂述遺行子弟事也烏敢辭廼誌曰孺人姓徐氏祖明長壽縣敎諭父尚志母朱氏孺人之歸於我也曽大父城武府君歿久矣而髙大父承事府君尚在堂吾伯父為嫡長曾孫孺人為冡婦所事大人以十數循謹柔和婦道無曠内外莫得而議之是時遭世熙洽家門隆盛小大愉愉孺人新來為婦而伯父為縣學弟子有聲方淬勵進取孺人未嘗得一日樂也中更賦役苛擾門戸萎𦬼孺人長持勤儉遂以勞苦終其身所御衣少時所御者也所用器物少時所用者也亦不至於乏性尤静默嵗遣二子入學婦習女事獨居一室竟日不聞言笑若無人焉他婢妾有喧爭者亦無所詬怒也孺人母家與吾家鄰比先是朱孺人無恙孺人諸姊妹時時過從㑹集諸母恒歎羡以為難得孺人數有疾常卧數日輒起嘉靖十九年二月一日乃至於大疾年止六十於戲痛哉初先妣與孺人先後來歸先妣少孺人七年而先妣蚤棄有光遥遥三十年矣每見伯父母雙雙意慘然淚下以為吾兄弟無此悲也今又復䧏割於吾兄弟欲見吾伯妣又不可得矣伯妣生子二人有嘉有慶女二人孫男女五人
  鄭君漢卿壽藏銘
  鄭君漢卿年五十九為壽藏請予書其家世生年月日而銘之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漢卿寧以今之五十九之是耶蜚亷為紂石槨北方桓司馬為石槨君子譏之趙太僕司空表聖之徒皆預為壽藏後世以為達若以為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則二子亦取譏於世矣蓋有不可以一而論者羊叔子登峴山而歎杜元凱自書其功於二石一竪峴山之上一沉漢水之淵二子豈為身後之名而登髙顧盻周覽百世之後歎生人之速化其意逺矣予少聞長老言吾鄉先達之髙致天下太平士大夫棄官家居以詩書文藝為樂吾外髙祖太常夏公與漢卿之祖介菴先生生時皆有壽藏數十年來前軰風流邈不可復見也漢卿其有意慕其祖之為者與漢卿名吉字漢卿又自號怡山其先汴人宋華原王居中之後南渡始家於崑山祖諱文康正統戊戌進士乞恩歸養遂不復仕鄉里髙之所謂介菴者也父諱暠成化戊子舉人遥授吉水縣丞漢卿生𢎞治辛亥某月某日娶某氏生女嫁顧光裕側室某氏生子某某予為漢卿書如此蓋予知其意欲有所述而又不自言予亦莫得而論也鄭氏世傳帶下醫有神驗其家甚有方書漢卿尤能變而通之多所全活然予問其治狀亦不言也曰活人自是醫者之事且吾亦不知人之所以活元凱非為區區一時之功吾何敢蘄為後世之太倉公邪壽藏在圓明村某字圩之原為三穴以十月日初度之辰封之實嘉靖二十八年銘曰
  天地擴擴日月循行星辰粲列萬物畢形孰謂之有目明則明孰謂之無目㝠則㝠以死為凥以生為脊猗與鄭君古之達識嘯歌髙堂樂飲𤣥室我為銘文刻于貞石
  南雲翁生壙誌
  嗚呼國家以科舉之文取士士以科舉之文升于朝其為人之賢不肖及其才與不才皆不係于此至于得失之數雖科舉之文亦不係其工與拙則司是者豈非命也夫南雲翁者少為諸生有聲于黌校之間今老矣猶能誦其科舉之文時當正徳之時與翁同較藝于文塲者往往至今官迨九列入為三少以與翁較其工拙則未知其孰先而孰後也使南雲當其時而得之其為貴顯詎可涯量世孰得而輕之豈非命也夫南雲年甫弱冠御史與之廩食即不得一第當循年資升國學髙不失為縣令府佐卑亦為郡文學而當時有司以小過例汰之萬里之塗出門而蹶余獨怪夫當時之不能愛惜人才而屑越如此也雖然與南雲同時而得者使其顯榮極于九列三少而果瘝曠于職苟冐于干禄以負天子之任使豈如南雲之脱然無所累也乎南雲家饒財自為諸生頗自馳騁喜音樂歌舞其為御史所汰以此南雲既棄科舉之學日從鄉先生長老為社㑹性不能飲酒喜音樂歌舞益甚以此傾其貲顧猶忻忻愉愉無日不然蓋至是年七十有一矣豈非所謂達生之情者哉翁初與家君同學又與伯父同年生故常往來余家以予之謭陋翁獨愛慕其辭以為可傳求予誌其生壙者十有二年予未能應翁之命翁亦不怒而請之益勤謂予曰人死後而有誌是誌者生之所不能見也吾得子之誌是能見其死後願子之誌吾壙也翁為人有風致可謂翛然于生死之際則予之所謂命者又不足為翁道也翁姓龔名某字某南雲者其老而自號云是為誌
  姚生壙志
  嘉靖十九年姚生子英自嘉定來崑山學于余友周士洵是時生年十七其秋試京闈不第後二年始復學于予予一見其文歎曰未有如生知予之深者也生居安亭東庵病去不見者久之以其冬十月甲辰死嗚呼生未見予而知予予于生無數月之聚而戚戚然嘗念生此莫知其所以然者生之志與文宜不止此其天耶生有父母其祖尚生且老矣憐生依依旦暮望其有成生數之他郡試試未嘗不隨也故生死其父母尤悲將葬予無以寄其哀使生之友李汝節買石而書之納諸壙中
  亡兒䎖孫壙誌
  嗚呼余生七年先妣為聘定先妻而以吾姊與王氏一年而先妣棄余余晚婚初舉吾女每談先妣時事輒夫婦相對泣又三年生吾兒先妻時已病然甚喜呼女婢抱以見舅氏臨死之夕數言二兒時時㦸二指以示余可痛也蓋吾祖始有曾孫故其母字之曰曾孫余重違其母言又以曾孫不可以為諱故名䎖孫云時吾兒生甫三月日夜望其長成至於今十有六年見吾兒丰神秀異已能讀父作書常自喜先妻為不死矣而先妣晚年之志先妻垂絶之言可以少慰也不意余之不慈不孝延禍於吾兒使吾祖吾父垂白哭吾兒也吾兒之亡家人無大小哭盡哀今母之黨皆哭之愈於親甥其與之游者相聚而哭其性仁孝見父母若諸母尚有乳哺之色慈愛於人多大人長者之言故其死莫不哀始余憐吾兒不甚督課之或以為言余獨自念如吾兒當自不待督課也嘗試之三史即能自解諸生來問學者余少出令兒口傳往往如所言或入自外舍輒就几旁展巻視所讀何書余閒居無事學著書每一篇成即持去忻然朗誦與之言世俗之事不屑也一日余與學者説書退食方念諸子天寒日已西尚未午飱使人視之則兒已白母為具食矣洞庭有來學者貧甚余館之兒時造其室視食飲殷勤慰藉其人為之感泣余與妻兄市宅直已讐而求不已兒每從容言舅舍大宅而居小宅可念吾父終當恤之他勿論也余誤笞一人兒前力爭之余初不省而後悔笞者聞兒死為之大哭余窮於世久矣方圖閉門教兒子兒能解吾意對之口不言而心自喜獨以此自娯而天又奪之如此余亦何辜于天耶嵗之十二月余病畏寒不能蚤起日令兒在卧榻前誦離騷音聲琅然猶在吾耳也㑹外氏之䘮兒有目疾不欲行强之而後行蓋以已酉往甲子死也方至外氏姿容粲然見者歎異生平素强壯無疾也孰意出門之時姊弟相携笑言滿前歸來之時悲哭相向倐然獨不見吾兒也前死二日余往視之兒見余夜坐猶曰大人不任勞勿以吾故不睡也曰吾母勿哭我吾母羸弱今三哭我矣又數言亟携我還家余謂汝病不可動即顰蹙甚苦蓋不聽兒言欲以望兒之生也死於外氏非其志也嗚呼孰無父母妻子余方孺慕天奪吾母知有室家而余妻死吾兒㡬成矣而又亡天之毒于余何其痛耶吾兒之孝友聰明與其命相皆不當死三月而喪母十六而棄余天之于吾兒何其酷耶當時足不踰閾外而以旅死其又何耶術者曰外氏之喪以甲寅呼癸巳吾兒癸巳生也青烏之書佹𤨏拘畏常以為不可信其又足以移禍福於人耶禹鼎淪沒九黎亂徳是何白日晦㝠邪鬼鴟張神奸俶擾王虺封豕長爪巨牙暴横於原野之間邪何羙好清淑如吾兒使之摧折沉埋必䝉倛而鷙盩者乃享富貴而長世也夫服仁義稱先王非獨世之所嗤笑抑亦天之所嫉惡也余㷀㷀世路落落無所向囘視三穉韓子所謂少而强者不可保而孩提者可冀其成立耶嗚呼吾于世已矣按禮公為適子之長殤中殤大夫為適子之長殤中殤是適子亦殤也而春秋伯姬卒傳曰此未適人何以卒許嫁矣婦人許嫁字而笄之死則以成人之喪治之郎之戰汪踦死魯人欲勿殤孔子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雖欲勿殤也不亦可乎先王之禮為之大法而已至于因時損益輕重之宜一聴之於人檀弓記曽子問諸篇可見矣夫禮之精㣲不能一一而傳也余悲吾母之志而先妻於是真死矣故字之曰子孝而以成人之喪治之蓋吾祖吾父之所痛國人之所許而先妣之志之所存也孔子曰延陵季子呉之習於禮者也夫延陵季子之葬子非古有也而孔子之所謂合禮者也余于吾兒欲勿殤也其可乎死之四日丁卯為壙於縣之金潼港先髙祖承事郎府君饗堂之東房渇葬未成葬也書以志余之悲而已矣嘉靖二十有七年嵗次戊甲十有二月某日
  女如蘭壙志
  須浦先塋之北纍纍者故諸殤冡也坎方封有新土者吾女如蘭也死而埋之者嘉靖乙未中秋日也女生踰周能呼予矣嗚呼母㣲而生之又艱予以其有母也弗甚加撫臨死乃一抱焉天果知其如是而生之奚為也
  女二二壙志
  女二二生之年月戊戌戊午其日時又戊戌戊午予以為竒今年予在光福山中二二不見予輒常常呼予一日予自山中還見長女能抱其妹心甚喜及予出門二二尚躍入予懷中也既到山數日日將晡予方讀尚書舉首忽見家奴在前驚問曰有事乎奴不即言第言他事徐却立曰二二今日四鼓時已死矣蓋生三百日而死時為嘉靖己亥三月丁酉予既歸為棺歛以某月日瘞于城武公之墓隂嗚呼予自乙未以來多在外吾女生既不知而死又不及見可哀也已
  寒花葬志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虗邱事我而不卒命也夫婢初媵時年十嵗垂雙鬟曳深緑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煑葧薺熟婢削之盈甌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與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飯即飯目眶冉冉動孺人又指予以為笑囘思是時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震川集巻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三
  明 歸有光 撰
  墓表
  亡友方思曾墓表
  予友方思曾之殁適島夷來寇權厝于某地已而其父長史公官四方子昇幼不克𦵏某年月日始祔於其祖侍御府君之墓來請其墓上之文亦以塟未有期不果為至是始畀其子昇俾勒之于石葢天之生材甚難其所以成就之尤難夫其生之者率數千百人之中得一人而已耳其一人者果出于數千百人之中則其所處必有以自異而不肯同於數千百人之為而其所值又有以激之是以不克安居徐行以遽入於中庸之道則天之所以成材者其果尤難也思曾少負竒逸之姿年二十餘以禮經為京闈首薦既一再試春官不利則自叱而疑曰吾所為以為至矣而又不得彼必有出於吾術之外者則使人具書幣走四方求嘗己得高第者與夫邑里之彦悉致之於家而館餼之其人亦有為顯官以去者然思曾自負其材顧彼之術實不能有加於吾亦遂厭棄不能以久方其試而未得也則憤憾而有不屑之志其後每偕計吏行時時絶大江徘徊北岸輒返棹登金焦二山徜徉以歸與其客飲酒放歌絶不與豪貴人通間與之相涉視其齷齪必以氣陵之聞為佛之學於臨安者思曽往師之作禮讃嘆求其解説自是遇禪者雖其徒所謂墮龍啞羊之流即跪拜施舍冀得真乘焉而人遂以思曽果溺於佛之説不知其有所不得志而肆意於此以是知古之毁服童髪逃山林而不處未必皆精志於其教亦有所憤而為之者耶以思曽之材有以置之使之無憤憾之氣其果出於是耶然使假之以年以至于今又安知其憤憾不益甚而將不出於是耶抑彼其道空蕩翛然不與世競而足以消其憤憾之氣耶抑將平其氣無待於外安居徐行而至于中庸之塗也此吾所以嘆天之成材為難也思曾諱元儒後更曰欽儒曾祖曰麟贈承徳郎禮部主事祖曰鳯朝列大夫廣東僉事前監察御史父曰築今為唐府長史侍御與兄鵬同年舉進士侍御以忤權貴出而兄為翰林春坊至太常卿亦罷歸思曾後起謂必光顯於前之人而竟不得位以殁時嘉靖某年月日也春秋四十娶朱氏福建都轉運鹽使司判官希陽之女男一人昇女三人皆側出思曾少善余余與今李中丞廉甫晚步城外隍橋每望其廬悵然而返其相愛慕如此後予同為文㑹又同舉於鄉思曽治園亭田野中至梅花開時輒使人相召予多不至而思曽時乘肩輿過安亭江上必盡醉而歸嘗以予文示上海陸詹事子淵有過奬之語思曾凌曉乘船來告予非求知於世者而亦有以見思曾愛予之深也思曾之塟也陳吉甫既為銘予獨痛思曽之材使不得盡其所至亦為之致憾於天而已矣
  從叔父府君墳前石表辭
  歸氏世著於呉自唐天寶迄於同光百八十年以文學科名為公卿侍從有至令僕封王者呉人至今紀之宋咸淳間湖州判官罕仁居崑山之太倉項脊涇洪武初徙今附城須浦上六世之墳墓在焉叔度逃難走夜郎卭筰間有神人來迎將之宜興徐文靖公為之作傳叔度再世為我高祖諱璿承事郎生我曾祖諱鳯城武縣知縣城武公三子長我祖諱紳仲叔祖諱綬季叔祖諱綺府君仲之子也諱格後更諱于徳字民從𢎞治間曾祖父母與叔祖一歳中皆亡府君少孤吾祖教之後常依季叔祖以居恩勤撫育二父之功為多其後吾歸氏之在海虞白茒者兄弟皆修學延致府君府君遂盡室以行白茆瀕江海府君築居田野中四望寥曠每秋風落木慨然首丘之感然去歸市隠隠莽蒼間歸市諸兄弟家也時時相過從㑹集府君是以喜曰吾居此殆不乏跫然之音也府君雖在海虞界與宗叔諫猶籍崑山博士弟子歳皆有米廩之養諫復推其半與之葢白茆諸父兄弟三十餘年睦友任恤之義可尚焉然性曠達高簡獨以宗門相依他無所屈也嘗與人友善後其人貴顯終身不見其面有所得飲酒輒盡以是不能為家而少有異稟讀書過目輒成誦能日寫經義百篇人見其無所事學而藝甚習數試不第㑹督學御史牒至府君當貢博士有所私持兩端上請御史墮其計中遂以府君為次還至揚子江大風雨連日不得渡忽感疾腹脹泄痢府君母龔氏青縣教諭紱之女山東左布政使清𠅤先生理孫也家世科名府君少隨諸舅計偕北上至是歎曰吾少從舅氏觀都邑之盛宫闕官署街術至今歴歴記之天子致治中興建明大典數事及備禦外國吾方壯年不得有所試今老矣且將一望闕廷而竟不得往命也夫府君卒于嘉靖三十八年十月十二日年六十有五娶張氏修武縣知縣謙之孫卒於嘉靖三十年七月初七日年六十有二生男四人有恒有倫有守有徴章氏生女一人章氏出漢陽太守賢孫男四人士𢎞士和士毅士達城武公墓在須浦上先祖妣及仲叔祖父母祔左先妣先姑祔右先姑以下無餘地故為新塋海虞萬歳涇之陰南去白茆浦百武禮公子始來在他國者後世為祖謂之别子明有始也又曰去國三世爵禄有列於朝出入有詔於國若兄弟宗族猶存則反告於宗後明不絶也嗚呼宗門衰落念吾先世媺宫室族墳墓而聯兄弟吾叔父竟羈窮以死能不為之悲慟哉其塟也叔祖曇以下皆自崑山往哭之同學諸生上其行於有司友人陳敬純歛賻贈而弟學顔供塟事尤盡其力云按章氏不言繼娶又不言側室疑脱漏刻本抄本皆然今姑闕
  通政使司右叅議張公墓表
  公姓張氏諱寰字允清世為蘇州崑山人曽祖諱用禮贈奉政大夫刑部郎中祖諱稹考諱安甫祁州知州封奉直大夫刑部員外郎初奉政有四子稹其長也次和中順大夫浙江按察司提學副使次穆太中大夫浙江布政司右叅政兄弟以文章節行稱於世號二張先生次种濮州判官始英宗皇帝臨軒䇿士中順兄弟同舉禮部太中名第二及入對䇿中順第一天子使小黄門密至其邸識之以有目眚寘二甲第一太中積官當入為都御史㑹李尚書秉為大理寺卿王槩所排太中在李公奏中遂罷官而兄弟四人惟伯與其季不為進士而伯實生奉直公其季生大理評事申甫又皆舉進士奉直性高簡不屑世故為祁州滿任即致政詔嘉之増秩以歸葢張氏子姓不甚繁衍而世登科甲二張先生最有名而公父子仍紹其美崑山之人以是榮貴之公登嘉靖辛巳進士明年知濟寧州至則減損戸徭拊循流亡州水陸二驛併水驛須冰沍乃給陸以省其費修學舍揀生徒才俊者督課之創方正學先生祠時奉直公就養在濟雅不樂公居孔道晨夜飭儲㣥𠉀望公遂疏乞改官調濮州濮連濟北境而僻公益蠲去繁苛出庫錢以賑饑荒水囓州城公新築増羊馬城東郡有大賊詔書名捕不得公陰誘其豪具得囊槖逐捕斬之巡撫都御史上其最兵部以非邊功格不行丁内艱服除補開州州瀕河河溢水退多填閼之田豪民兼併以虛租影射下户公命魚鱗比次以絶其姦輯二州志修衛公子路墓陞刑部山西清吏司員外郎尚書以公才令攝浙江司郎中獨循寛法人以無寃居頃之予告歸養奉直公春秋高愛公甚常同卧起頃刻不離年八十有四而終公居喪廬墓有乳燕之祥服除授通政司右叅議司事清閒散衙後即從名流賦詩㑹九廟災詔京朝官三品以上自陳而公秩五品往見夏學士問詔旨欲自陳夏公謾應之曰可葢素不樂公欲悞之也公遂自陳得致仕以強年坐廢論者惜之其後撫按先後薦吏部特表薦皆不行公之歸也惟以圖史自娱臨摹法書揮翰竟日不倦好遊名山初嘗從奉直公觀㕍蕩登天目父子相隨衣冠儼雅浙人慕之後益得縱意渡浙江南抵武夷至匡廬還觀石鍾小孤采石九華黄山白巖足跡幾遍東南先是坦上翁與名士呉珫陸崑輩為湖社孫太初亦與其中坦上翁者前工部尚書劉公麟也建安李尚書嘗稱見翁峴山了無宿具惟以乳羊博市沽風雨瀟瀟欣然達夜高風可想而翁獨與公善公晚入社而顧尚書諸名賢皆在公春秋如期至苕上社畢輒遊山然以其人夷曠多愛所至大吏迎將人比之鄭莊千里不齎糧自陽明殁後學者稍稍離散公嘗登其門至是吉水鄒謙之餘姚錢徳洪以師門高第㑹講懷玉之山公欣然赴之欲以明年為太嶽之遊而遘疾不起矣實嘉靖四十年正月二十四日年七十有六子男四人恒慕恒純恒思恒學女二人孫男六人孫女四人公為人篤于行誼事長姊終身孝敬不衰置義田以贍宗族少年有善推奬逾分以故多依歸之陳主事者分司濟寧詿誤繫獄公抗言使者竟白其寃楊太僕杖死朝堂召故人賓客為棺歛所部三州經三十餘年其人猶不絶問遺其見愛如此人或當筵有所凌忤但坐睡少頃欠伸即命肩輿去終未嘗有所較也晚歳惟務遊覽在舟中之日為多家事一無所問人望之蕭然有神仙之氣殁後郡人有設香茗降仙者公憑乩自謂已得仙云余少辱公見愛俾與其長子有婚媾之約公自懷玉還即見過復置酒相召欲以文字見屬而不竟所言但曰此兒子輩事也不幸公尋謝世於是諸子以嘉靖癸亥十月二十八日癸酉塟公于邑東南㳌川鄉七保在字圩横塘先塋之次屬余書其墓上之石余何敢辭焉
  封奉政大夫南京兵部車駕司郎中王君墓表
  無錫有隠君子曰王君以仁孝施於其家而訓迪其鄉之子弟二子相繼登進士初朝廷用伯子官推封為户部某司主事及仲子之在駕部也詔又以其官命之其於世俗榮顯矣而君且樂嘉遯遺利勢聞子有美政善事貽書慰勞而終不喜以官封自矜眩以為居官者不得顧其家而居家者不知有其官其自殊别如此伯子方侍養而仲子進官廣東以君春秋高不忍踰嶺亦懇疏歸於是父子兄弟相聚葢又承懽顔者十餘年而君始卒年逾大耋見五世之孫羣兒環遶膝下怡怡愉愉獨得其天性之樂如君者吾江南仕宦之家不多見也君諱澤字均霑高祖諱宏居三登里以人材調補浙江都轉運鹽使司判官通利鹽莢商人惠賴其卒也來共致金塟之曽祖諱惟益祖諱經兄弟五人皆好任俠宣徳中傜上林苑因破耗其家父諱宗常課書自給而教子以經學君以是明經為人師無錫黌舍之士半出其門而二子卒以經學顯君為人至孝父性嗜甘日貯棗杮蜜餌餦餭必愜其意一日行仆堦下傷其足病至危殆割股療之母袁孺人喪明左右扶掖十餘年目忽自明人謂孝誠之所感有賈人被掠盡亡其蓄行乞于市且餒死君知其湖湘間人賈呉久矣意憐之厚資送得生還其鄉其樂施予急人之難類如此日閲古書傳方又數與黄冠遊多得禁方為藥齊活貧人甚衆居家無燕媠之容檢御精明不以老故自解嫚嘗服延壽丹形神充沃黑髮茙茙復生顱骨隆起乍開乍闔逾八十年侍姬復乳一男子一女子嘉靖三十七年秋遘疾食漸少氣㣲目烱烱不寐亟索枕中書又索阿羅漢傳歘然而逝人尤以為異是嵗八月十八日也年八十九配錢氏吳越武肅王之後潯之女封安人贈宜人先卒子男三人召戸部某司員外郎問廣東按察司僉事㓜子怡女二人孫男二人金鑑鑑舉進士未廷試孫女四人曾𤣥孫男女十六人以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某日塟馬鞍塢先塋之傍予數過無錫行九龍山下思與其賢士大夫逰而道無由今僉憲見屬以墓上之石葢余所夙仰其髙風而不可即者因讀進士鑑所為狀於是乃知其子孫之能成名者以有君也遂摭其大畧書之於墓云
  懷慶府推官劉君墓表
  懷慶府推官劉君以嘉靖年月日塟於上海縣之方溪後若干年其子天民具狀請余表於墓上劉氏之先自大梁來居華亭曰亨叔亨叔生仲禮始徙上海仲禮生慶慶生四子長曰銑次曰鈍銑坐法被繫京師鈍隂乞守者代其兄令出得一見家人而歸死鈍既繫而銑歸紿其父母云鈍死己得赦歸鈍久繫而其兄不至京師士大夫皆知其寃為餽食飲久之赦歸家人驚以為鬼物母泣曰兒餒欲求食吾自祭汝勿怖吾也鈍具言不死狀乃開門納之銑倉皇從竇中逸去遂不知所之鈍生玉璵璵為建寜太守玉以其家衣物寄官所不令有擾於民璵卒為亷吏玉子兗汀洲通判兗子兆元字徳資即君也君自少舉止不類凡兒及為諸生常試髙等嘉靖四年中應天府鄉試先是其所親有誣害君者及君得舉則又曰吾固稱德資聰明今果然矣君益厚遇之上海俗奢華好自矜眩君獨閉門讀書雖兵陣風角占候之書皆手自抄寫時從野老散髮箕踞樂飲不自表異計偕還渡江登秣陵諸山呼古人名舉酒與相酬不醉不止也嘉靖某年選調懷慶先太守已遷去㑹中使㗸命降香王屋山民苦供應多逃亡君攝守能以權宜辦濟使者告成事而去君嘗慮囚一女子呼寃君察其誣繫獄已二十年遂出之武陟富人以女許巨室因借其資以致大富而壻家後貧遂結諸豪為証欲離婚君責令歸其女而疑富人家多女婢即歸恐非真女乃問有老嫗嘗識其女面有黒子己而果非真女君怒欲按籍其家竟以其女成婚君為人寛和至持法雖宗室貴人請乞不能奪也尋以病去官至淮陰道卒臨卒於邑曰吾始與唐元殊飲酒讙呼寧知有今日耶我死於此無親知故人為訣男未成女未嫁負用世之志而不施命也夫唐元殊者君從父在汀州元殊同學相好時偕遊二老峯皮冠挾矢從僮奴上山以酒自隨酒酣相視大笑人莫能測也後元殊過海上時不見已數年為道平生慷慨泣下當炎暑置酒且歌且飲酒酣裸立池中傳荷筒以為戯君既困於酒且為水所漬竟以是病一日卧覃懷官廨見一女子徙倚几旁以為其婢也呼之取茗恍惚不見自是神情不怡因請告還而卒時嘉靖某年月日年四十有九君先聘陸文裕公女後娶瞿氏子男二人天民天獻女三人適太學生顧從徳縣學生張時雍張秉初天民自傷少孤頗為序述君遺事俾余書之如此惜其獨負竒氣自放於盃酒之間然所施設一二己無媿於古人而不盡其才可悲也已
  敕贈翰林院檢討許府君墓表
  天厚人之有徳將以興其家不當其世而特鍾於其子然猶使之困窮䁆鬱以殁若是其理有不可知也然非其困窮䁆鬱則亦無以大發於其後此其數詘伸消長之必然亦其理未嘗不可知也敕贈翰林院檢討許君之子曰國當許君之世已舉于鄉為進士第一是時國方計偕上春官君奄然以殁未幾其夫人汪孺人又繼之國既免喪遂上春官獲第選入翰林隆慶元年天子新即位覃恩近侍國時為檢討得以其官推封而汪夫人為孺人嗚呼國亦既顯且貴矣君夫人竟不及見國之所以痛泣荷國厚恩而抱無窮之悲也許氏自唐睢陽太守之孫儒避朱梁之亂以來江南故其子孫多在宣歙之間而君今為歙人君諱鈇字徳威曽祖仕聰祖克明父汝賢皆有濳徳君蚤孤依于外家稍長挾其資從季父行賈有心計舉十數年籍如指掌季父所至好與其士大夫遊君悉為存問酬報尺牘又善書江湖間推其文雅季父初無子以君同産弟鈺為子其後有子曰金金幼而季父卒於客所君持其喪還塟金長盡歸其資或搆鈺云金非而繼父生也謀逐之金懼言于官鈺以不直憤死於是君同産諸弟籍籍向金且魚肉之君曰鈺自無理耳死非由金顧何罪為涕泣勸解乃己或又説金若父亡時資出兄手非有明也金疑父果有餘資君愈不自辨輒償之君既不勝金所求又養諸寡母振人之乏遂至罄匱乃之呉中收責諸家又盡貧空手來歸入門意懽然晚以病居家猶與族人月㑹食訓束子弟焚香宴坐吟詠不輟嘉靖四十年九月某日卒年六十有六孺人曽祖某祖某父憲孺人始髫與其姊奉觴為夀父愛其綽約婉善歎曰吾安得此女為吾男子子乎葢汪處士自傷無子也君久客孺人事舅姑撫諸叔甚有恩禮國生已七年君還始識其子逺或十數年不歸孺人日闋無儲嘗大雪擁敝絮卧乳兒獨又經紀母家養送其母黄媪人謂始處士歎不能生子然生女無媿其子也孺人能以巫下神往往聞神語嘗謂君曰兒當貴然吾與君不能待矣後竟如其言云嘉靖四十一年九月某日卒年六十八余讀王荆公所為許氏世譜稱大理評事規者有旁舍客死千里歸其骸骨而還其金翁雖於其家兄弟而其事略相類凡許氏再以陰徳而再興天之報施于人如是其顯著耶抑伯夷之後其源逺流長後世忠孝之良不絶也天其逓興而未艾其不止於是耶國方為太史有道而文與余遊使余表其墓余少愛荆公文顧何敢厠於其譜之後然其詞核亦可以信許氏而示知者云
  貞節婦季氏墓表
  嗚呼男女之分天地陰陽之氣並持於世其道一而已矣而閨門之内罕言之亦以陰從陽地道無成有家之常事故莫得而著焉惟夫不幸而失其所天煢然寡儷其才下者往往不知從一之義先王憫焉而勢亦莫能止也則姑以順其愚下之性而已故禮有異父昆弟之服至於高明貞亮之姿其所出有二其一决死以狥夫其一守貞以殁世是皆世之所稱而有國家者之所旌别然由君子論之苟非迫於一旦必出於死為義而出於生為不義是乃為可以死之道不然猶為賢智者之過焉耳由是言之則守貞以殁世者固中庸之所難能也婦之於其夫猶臣之於其君君薨世子幼六尺之孤百里之命國家之責方殷臣子之所以自致於君者在於此時耳三代以來未有以臣狥君者也以臣狥君者秦之三良也此黄鳥之詩所以作而聖人之所斥也夫不幸而死而夫之子在獨可以死乎就使無子苟有依者亦無死可也要於能全其節以順天道而已矣常熟之文村女子季氏為同縣人蔣朝用之妻少而喪夫撫其孤世卿比於成立寡居二十有七年以嘉靖某年月日卒黎平太守夏君玉麟高其行為貞婦季孺人傳獨稱其所以能教世卿者為有功於蔣氏而未有墓石葢季氏之祔在虞山之陽邵家灣其舅汝州守蔣氏之兆域也予因世卿來請因論著之以表其墓上使知女子不幸而喪其夫者當以季氏之徒為中道云








  震川集巻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四
  明 歸有光 撰
  碑碣
  中憲大夫貴州思州府知府贈中議大夫賛治尹貴州按察司副使李君墓碑
  嘉靖三十年貴州麻陽苖為亂先是思州知府李君有銅仁之役還郡五日苖龍許保呉黑等偽為哨兵突入城殺掠君巷戰不勝與其孫文炳皆被執留郡二日刼以歸寨苖每執郡縣長吏必求厚贖院司及守將亦幸朝廷不知也率許之以為常君謂天子命吏為賊刼質是孰為之開端者書告清平鎮將石邦憲亟進兵勿以我為忌邦憲不應君乗馬出盤山闗至稍寨崖高水深遂自投下賊驚共拽之出氣息僅續棄之途而去思人舁還至清浪衛而卒麻陽之苖亂已數年自辰沅鎮筸銅仁石阡印江皆受其害君初至郡即被檄驅馳兵間己又城銅仁而郡故有闗隘守兵為攝郡者所侵削散去賊以是得驟至事聞詔贈貴州按察司副使廕一子命按察司僉事戴楩諭祭于家賜𦵏融縣之高沙昌八嶺惟古之治馭蠻夷得刺史太守勇畧仁𠅤者可不煩兵而自戢今知府受一郡之寄而日使舍所事事軍吏之役及事敗未嘗不委以為守者之罪也清平去思僅一宿程而太守困於賊已數日且彼殘苖六七百人耳守將若不聞知此何為者哉朝廷之䘏死事者優矣其於兵吏有軼罰焉君諱允簡字可大其先貴州諸城人元時有為融州路巡檢使者因家於今栁州之融縣高祖子贊封奉直大夫協正庶尹夷陵州知州曽祖芳進士雲南布政司右布政使祖序進士吏科給事中考鏞鄉試第三人未仕蚤卒季父鐸教樂昌君少隨之任學成而歸弱冠中鄉試明年中㑹試乙榜授潼川學正未上丁内艱服除改夷陵攝荆門州為政清勤民徳之陛知内江公廉自持士大夫乞請無所得大旱齋沭祈禱徒cq=337步暴赤日中令兒歌之曰旱既太甚治邑非人寧禍其身勿病其民三日霖雨大足嘗於通津治石梁御史題之曰夀溪夀溪者君所自號御史以此旌其能得民也大學士茶陵張文隠公知君名從銓部乞以為其州守内江民扳留之不得為涕泣立石君至茶陵均猺賦剔姦蠧豪民為之斂跡皇太后梓宫袝顯陵承檄給糧芻所過無乏有白金文綺之賜最上當遷張文隠公自往乞銓部云願得展一年俟黄籍成茶陵民受十年之賜矣其見重如此陞雲南同知攝守澂江君既更治民號為精練凡㫁獄所上監司以為平允豪有奪民田者勒令歸主不服再訴於朝下法司皆如君論滿去滇民泣留立石如内江時尋陛思州君既不得在郡亦以孤城多寇遣其帑歸融獨與孫文炳居為守餘三年在郡六月而遇害是歳三月初六日也春秋五十孫文炳之被刼者後竟以重賄贖還之恭人呉氏子男一人祝女五人祝鄉試舉人今署新昌教諭融於中州為逺然龍城於今為仕宦之邦至李氏世有科第子孫蟬聯不絶而君又以死事顯雖中州世宦之家類此者僅僅有之祝有志行痛憤君之殁請銘于余余不可辭而為銘曰黔中之境連絡五谿麻陽猖狂馭不于機如水淊天先在漏巵兵吏墮武習為謾欺皎皎李侯亶明其志奮不顧死以絶刼質帝嘉精忠恩詔優至彼亦何人天子之吏以身為市生寧不媿彼亦何人邊圉所寄聞守之死曽不睨視自古為文匪以其詞在有所表乃永傳之融山荒絶我實銘此有石嶪嶪其詞則媺後千百年可配栁子
  何氏先塋碑
  南陵何進士煃晉孝子琦之後也其先塋在其縣之西山山亘數里羣峯環其外若屏大水縈其前若帶何氏世𦵏之煃五世祖諱海妣項氏曽伯祖諱銘妣孫氏曽祖諱鋭妣孫氏世以昭穆為序而虚其高祖之位高祖萬户府君諱應龍别塟界橋山祖諱旺别塟柏山嶺而祖妣章氏𦵏先塋之右數十步葢塟三世而祖妣異其兆焉歴年圯廢煃以嘉靖乙巳加修而封樹之以書來請記於石予聞之古者墓而不墳後世始有墳矣古不修墓後世始有修墓者矣夫禮之微難言矣之生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智而不可為也然孝子之於其親無往而可以致死者故禮之微難言矣後之君子知隆於墓事者豈非古禮之變而近於人情者哉周禮冡人用爵等為封土之度與其樹數觀其封則知位秩之高卑觀其樹則知命數之多寡所以使後世子孫之識之也凡何氏之塟者悉山澤之敦龎淳固以忠厚世其家而不顯於位故無行事可紀獨著其名諱死生以示其後之人云此文崑山常熟二本大異崑本敘何氏先世之生卒年月及煃之歴官較詳而文辭不如今從常熟本崑本有銘辭仍存于後
  大吉之姓歸有胡何厥原維一何於四宗特世多顯封侯外戚汜鄉蜀郫慎濟陽宛族以運撥成陽陽夏頴昌遂之逾貴而溢繼東海郯廬江相望雅道郁郁晉興恩澤著自廬江文穆贊密懿哉孝子實維昆季皆有名德戾於宣城厥縣陽谷子孫世茁迢迢千載奚前之遂而後之塞纍纍者墳山高水深厥藏孔謐想其生時黄髮兒齒熙然古質藴積之久是生黄門逢時濬發松栢丸丸石虎馬羊青葱崛岉凡爾後世有孝有忠敬視斯述按大吉字疑誤據羅泌路史歸有胡何四姓皆虞舜後此文連舉四姓必引用路史則當云大舜之後或有媯之後何氏自前漢何武以司空封汜鄉侯蜀郫人後漢何進以外戚封慎侯進弟苖封濟陽侯皆宛人武為新莽所殺進謀誅宦官不克而死漢亦隨以亡所謂族以運撥也三國何夔仕魏封成陽亭侯晉何曽陽夏人以三公封頴昌侯陽夏之何至曽而顯故云頴昌遂之曽日食萬錢累世奢侈過度所謂逾貴而溢也何無忌東海郯人何充廬江𤅬人而宋何尚之及何㸃兄弟亦皆𤅬人所謂廬江相望雅道郁郁也何凖之女為晉穆帝后而何充以尚書令輔幼主諡文穆所謂晉興恩澤著自廬江文穆贊密也何求及弟㸃𦙍世稱何氏三高而㸃又有孝隠士之目所謂懿哉孝子實惟昆季皆有名德也宋神宗時何正臣以刑部侍郎知宣州宣城疑指此陽谷未詳莊識
  葉文莊公墓地免租碑
  吏部左侍郎葉文莊公墓在崑山城南湓瀆之原公以成化十年薨於位朝廷勅𦵏如制而墓地猶歳輸官租嘉靖十六年天子奉册寶上祖宗徽諡推恩海内詔前代帝王陵寢及名臣本朝文武大臣勅𦵏墳墓所在官為修治置守塜復其人税未除者除之時比境常熟大理寺卿章公格墓用此制而崑山獨否至是民葉奉言於巡撫都御史翁公下其事於縣知縣陳侯子佐移牒常熟取章卿事以上巡撫公曰文莊公當代名臣吏宜以丁酉詔書從事由是文莊公墓地始不輸官租云我國家正統己巳之變幾成宋南渡之禍世謂于肅愍公有旋乾轉坤之力是時公在諫垣一二日間疏至七八上所以裨贊廟謨者實多信乎臺榭之榱非一木之枝矣其明年皇輿旋軫公封上匿名書請為河南之避在廷之臣無敢為言者然斯論所謂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也自蕃酋阿羅入黄河套中蕃種遂久居不去為陜西邊患議者欲驅出之而連城屬之東勝田作其間公奉命往相視獨以道險逺勞費又春遲蚤霜不可田請増戍守而已至今上時言事者鋭意欲復河套既而天子震怒皆誅死而後知公所謂時勢之難者卓見逺識不可及也公在廣至今撫臣守其規模如呉中之于周文襄公而獨石宣府所築八城七百堡為邊人長久之利公所至有所建明而清明直亮望重本朝信一代之名臣矣天子思股肱之臣湛恩沾被於墟墓之間而有司之廢格沮令如此巡撫公祗奉明詔修舉曠典汲汲於師旅飢饉日不暇給之時其風誼尤可尚矣賢人君子之沒逺者數千年近者數百年而光顯于世常如一日葢賢者雖殁而後之賢者相繼而生故能表章崇奉之而精神意氣之續歴世而愈新此世教所以不墮也公五世孫鄉進士恭煥䝉荷天子之恩感巡撫公之誼及縣侯之勤其事因請書之于石以告于後人
  安亭鎮揭主簿徳政碑
  安亭鎮在崑山東南偏鎮以北三區石田歳收於他鄉最下往者周文襄公特為優假規畫縣賦以歳布予之務紓其力民以樂業其後縣官尅去歳布歛以常額㑹水利益廢不治田高枯不蓄水卒然雨潦又無所洩屢經水旱百姓愁苦失業然有司習聞其貧下凡議寛恤猶先三區云正徳末吏於兹者頗為急政或告以海壖去治回逺界入四邑東驅則西走賦不時輸非由田惡直負依抗吏治耳於是務窮難之始有收解等役與他鄉比諸捕繫拷掠大戸瘐死者數十人民逃亡無數田多荒萊矣自是十餘年來有司日憂三區之賦税不起太守以上悉知其𡚁而未有以救也嘉靖乙未歳大旱野無青草官督賦如常民狼顧四走將空其地主簿揭侯言于太守文安王公縣令同安楊公為借兑約歳熟還之履畝量視諸不可墾者除其税立圖頭法圖頭者先是為粮長一人掌税悉亡其家今則圖各一人事力省而易辨又檢故事免其收解永無所與㑹二公皆有勤民之心故侯言得施行民稍稍安業乃相與涕泣曰吾人自父子祖孫百年以來生聚於此幾不復以相保乃今得有其室家揭侯之賜也為立石請紀侯之事嗟夫先王之道量地以生人必權其輕重而均一之若吾縣之三區殆宜如鰥寡孤獨而先之彼暴横者獨何心耶揭侯之職卑矣朝有其心而夕効焉且一時救敗之術僅僅止於力之所及而民之胥悦如是則夫瞋目以視謂吾民難治者亦未之思也已侯名夔江西南豐人元翰林學士文安公之族孫以太學生來調稱良主簿多可紀者
  𤣥朗先生墓碣
  嗚呼士之能自修飾立功名于世以取富貴世莫不稱述之若是而以為賢不知此亦其外焉者耳苟其中有不然雖暴著于一時而君子奚取焉葢昔孔子之門其持已立身不以小節而不閑其論可謂嚴矣而於虞仲夷逸之徒其人皆放於禮法之外而孔子未嘗不深取之葢知其存于中者不苟然也昔吾亡友呉純甫嘗稱𤣥朗之為人歴指平生之知交而獨言𤣥朗有高行多大節以其在于隠微幽獨之間而不可誦言于人者此𤣥朗之所以為賢而人莫之知也𤣥朗姓沈氏諱金馬字天行後更諱世麟字明用而自號𤣥朗少有俊才為文率意口占而成與呉純甫周于岐同里並知名三人者相善也于岐宦達位至大理寺丞𤣥朗純甫屢困于鄉闈純甫晚乃得薦其後一再試南宫復不第以殁然二人在學校中名聲藉甚太末方思道為崑山令自負海内文學之士而於𤣥朗純甫深所推奬然純甫後益矜奮治名園與其徒講學論文邑之才俊多歸焉𤣥朗自放於酒無日不醉往往對人皆醉中語也常持胡餅獨往來山中或時髽髻裸袒行于市遇不可意即大罵家貧從縣令乞貸令亦笑與之有郡推官迎延為師𤣥朗日與飲酒不交一言歳終謝去瓶罌堆積滿庭督學御史與之有故檄令讀巻𤣥朗不屑意故為妄言却之御史莫能致也𤣥朗于書强記其後絶不觀而架上書數千巻指謂純甫曰吾神遊其間矣其寄興清逺如此𤣥朗以嘉靖七年二月二十二日卒年四十有二有子一人曰大宗𤣥朗之祖諱愚字通理其從祖諱魯字誠學兄弟皆有文名𦵏在邑中馬鞍山純甫一日與予過之指曰此𤣥朗家墓也異時古栢甚竒常鬱鬱蒼翠以此代有文人今忽枯萎明用其不起矣己而果然沈氏至今有仕者獨𤣥朗負才氣以死人猶謂之狂生云嘉靖某年月日附𦵏于朱瀝原之祖塋純甫曰我宜為銘及純甫北上大宗送之滸墅泣以請純甫許以南還竟不果於是大宗以屬之予葢又二十年始為之書於墓上此純甫之意也嗚呼純甫其亦可謂深知𤣥朗者矣
  張季翁墓碣
  古之言能孝者生以致其養死以致其哀而已生以致其養至於千鍾之奉食飲饍羞百品味之物以為無加焉然猶有啜菽飲水可以盡其情者死以致其哀至於朱緑龍輴題凑之室以為無加焉然猶有歛手足還𦵏蓬顆蔽冡可以盡其情者凡皆先王所以盡性命之理順萬物之情而使人得而為之者也若人之行善不善不可以責諸其子使為人子務揚前人之善而親之行不能皆善則將有誣其親者矣故不以槩於禮而禮之所得為者生養死哀盡之矣雖然此慮其親之有不善者也人不能皆無不善故不以責諸其子若其父有善而不彰是非其子之情也然則禮不止於生養死哀而已矣余識張季翁之子獻翼嘗造其室與之飲食而未及見翁然聞其賢久矣先是季翁年六十獻翼與其兄鳯翼徴諸文士為傳敘數十篇余聞之疑季翁以生人之懽而豫死者之事於是盡終矣季翁其不久乎明年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五日季翁卒然翁之行卒賴諸文以顯故以為翁之子能盡於生養死哀之外者也於是請余碣其墓之左夫諸作者詳矣余敢著其大畧翁諱冲字應和其先濠州人國初始占名數於呉數世為富家翁為人孝友以財讓其昆弟刲股以療父疾嘗游燕還受人寄千金為盜所掠金主聞被盜頗來訊翁紿曰金皆在盡以已資償之而卒不言養寡姊代其户徭翁好為高髻小冠短衣楚製擕呉姬度歌曲為蹴踘諸戲常在呉城西山水間人以少年輕俠目之而其大節乃如此至以師史之業而好聚古書為子致千里客葢皆彬彬有文學矣子即鳯翼獻翼皆太學生燕翼府學生𦵏在塘灣百花山實四十二年三月六日云
  褚隠君墓碣
  前史有孝友傳余嘗歎之世之善人君子非其蹟著于朝廷莫可得見至于巖壑草莽之中没没者多矣其得列于史葢百之一二也若榆次褚隠君者其孝友篤行非其子進登於朝與當世之君子遊亦何以稱焉隠君世家榆次東白一里考諱鑛仁善好施畜牧於沾之重輿山間牛羊以谷量人稱之為東山翁東山翁病且死君籲天求代賽禱山神祠去其家數里所十步一膜拜見者憐之又為母持佛氏盂蘭經十五年不輟唄誦菓蔬有鮮必進乃敢嘗從父兩人無子孝養之終身已喪𦵏立其祠為弟更娶後妻及其避徭之旁縣召還分與之田宅縣中有大役吏請賄免君曰吾有財不佐縣官之急而以私吏耶歳租必先入里人化之無敢逋者人有病死先嘗盜禾為田主所笞遂誣以毆死君率衆白於官為直其事歳飢山庄千石穀皆以賑飢民猶不逞盜其窖中藏其黨泄之曰是不能忍飢而至是不足問也然家自是乏至人有求必屈意赴之平生重然諾不與人分爭田宅財物必讓而布衣蔬食終其身嘗自號善菴榆次張先生曰善菴孝友忠信今時罕見雖暫困天將使之有後其後果然娶李氏繼娶秦氏最後娶賈氏皆有賢徳君以嘉靖三十六年八月日卒年六十有一𦵏于其縣之楊安祖塋之次先二孺人袝子男五人鍼錠鈇鉞鏜女一人適杜庭元鈇登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在京師具狀謁余書其墓石銘曰
  在晉之遼畇畇原隰草莽廣薦羊牛濈濕有美伊人仁服義襲嶷嶷厥子載觀其入允矣國器其究有立前聞是追公卿是為後將考始其在於斯
  贈文林郎邵武府推官呉君墓碣
  嘉靖某年天子曰福建邵武府推官梁之父翰可贈文林郎邵武府推官母李氏贈孺人命翰林儒臣撰勅命臣梁拜捧感泣為焚黄於墓而先是墓石未具梁陞為刑部山西司主事於是始竪石於墓道唯文林君之懿美制詞所褒盡之矣君姓呉氏諱翰字某世為華亭人君未有以顯於世而幽潛之徳久而自光率性履貞於草野之間而遂得達於天子而形於制詞豈不謂之榮顯也君之行葢非有求知於世以徼為善人之名獨其性之所自得而已而皆世人之所難為者詩曰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子之於其母孰無孝愛之心而能敬為難君之母氏喪明而孝養備至有所譴責叱令之跽雖至竟日母不命不起也君之孝如此制詞所謂竭力盡懽者無愧矣詩曰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兄之於弟孰無友于之念而亦不能不自顧愛君之弟詿誤有司匿之他所而身被搒掠遂脱弟於難而成就之卒貢於禮部為郡文學君之悌如此制詞所謂挺身急難無愧矣詩曰彼有旨酒又有嘉殽洽比其鄰昏姻孔云人必自裕而可以及人而君樂于施予迎延賓客瓶之罄矣賑䘏不倦日闋無儲尊酒不空君之濟人愛客如此制詞所謂尚義樂施履謙秉禮無媿矣凡此皆人之所難君又非好為之特其性然推君之志雖無聞於世亦非其意之所及而天之報之遂有賢子政行於郡邑名著於本朝所謂立身揚名於君為不朽矣余與君之子為三十年交因知之詳遂不辭其請而書之其世次生卒别有載兹不具云
  泗水何隠君墓碣
  何氏世居魯泗水君諱珍字伯荆高大父清曽大父名大父聰聰三子瑄璠其季即君也世修學不仕則去為耕農伯兄為令長子而君與仲居田初縣舉君有徳為亭長督鄉賦賦入而人不告病令旌其能以鼓吹餼牽絳帛金簇花再至門犒之後為鄉飲酒賓者十有九年嘉靖四十一年正月某日無病年若干而卒將卒告其子凌霄曰汝兄弟三人今唯汝存又學問孝養我至於今獲考終吾懼重累汝吾死三月即返我𤣥宅毋久殯且怛化凌霄如其言三月而𦵏之某鄉之先兆娶楊氏嘉靖二十年十一月某日卒年六十有六慈和袛肅能助君為家先君而𦵏實合𦵏三子凌漢次即凌霄又次凌雲蚤亡二女適張某毛某庶子凌斗三女適陳某喬某其一未行凌漢子學凌霄子問凌雲子慮凌霄初倅雲中以行能高徙倅魏郡今大名而余官邢邢魏兩郡之守倅數往來也故余善凌霄又嘗同有事京師旦暮㑹闕下因為余言其先人𦵏時不及埋銘按令得以品官樹碣其墓因拜請為碣銘余諾而未果及是歳將終矣自大名遣人如京師來請銘曰
  孰智而趨山窮水殊舟浮而馬馳孰愚而居耕農釣漁生而壯而耆終身不出孔子之鄉銘以揭之此古三老之良
  宣節婦墓碣
  節婦姓宣氏蘇州嘉定人同知㫤之孫濮州通判效賢之女也節婦少有異質生數年濮州病侍立床下終夜不去如是者數日人以為竒及為張樹田妻樹田與同里沈師道友善師道妻孫氏夫婦相愛而樹田暴戾無人理節婦歸見父母父母對之泣節婦曰此不足以傷父母兒自是命也樹田病節婦進藥樹田泛之罵曰若毒我乎節婦飲泣而退及樹田死節婦被髮號踊人初見樹田狂虐皆為不堪比死則皆以為喜而節婦哭之極哀非衆所儗也是時沈師道亦死孫氏與節婦兩人志意相憐數遣女奴往來比孫氏送夫喪過河下因求見節婦以死相要頃之同日自縊節婦有救之復甦而孫烈婦竟死其後三年父母謀嫁之節婦見其家竊竊私語覺其意登樓自縊時嘉靖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年二十五予友李瀚好義之士每談節婦事慨然歎息至是與節婦之弟應揖請書其墓上之石夫捐軀狥義之士求之於天下少矣嘉定在呉郡東邊海上非大都之㑹數年間女子死節者四人甘氏孫氏張氏宣氏張氏得禍最烈予嘗為記其事若宣氏葢又人所難者銘曰
  沈沈幽谷不見日光葵藿生之日向嚴霜彼童之狂以為存亡緑衣終風自古所傷生雖不辰有此銘章
  王烈婦墓碣
  余生長海濱足跡不及於天下然所見鄉曲之女子死其夫者數十人皆得其事而紀述之然天下嘗有變矣大吏之死僅一二見天地之氣豈獨偏於女婦葢世之君子不當其事而當其事或非其人故無由而見焉嘉靖三十三年倭夷入寇余所居安亭有一女子自東南來奔衣結束甚牢固賊逐之至一佛舍欲汚之不可得乃剖其腹腸胃流出里人為藁𦵏北原上竟不知其姓名余欲為之志其墓而未及也至如王烈婦之死在姻親之間今二十年而無一言以紀之至是其弟執禮始請書以勒石其墓葢烈婦之夫周鎰蚤死遺二孤己而皆病疹長者七歳而死幼者疹愈矣復病病又經年為之廢寢食百方求瘳之不可得亦七歳而死烈婦於是自縊也嗚呼豈不悲哉執禮稱其在室好觀古書父謁選卒於京師姊每哭之聞者莫不悽然淚下平時撫教執禮甚至妹嫁而恥其姑之行不肯執婦禮一日姊妹相聚語及之姊曰妹過矣曷若盡孝使之自媿而不為也又言他人於死生之際誠難姊於是直視之甚輕葢未嘗經意也真可謂赴死如歸者矣周鎰父諱土工部都水司主事祖諱𤍞封監察御史太倉人烈婦父諱可大太學生祖諱秩雲南右布政使崑山人其卒以嘉靖十八年十月初四日年二十有七𦵏在雙鳯里呉墟之原其明年太倉州守上其事於巡按監察御史奏下禮部旌其閭國家依古格旌表高其外門門安綽楔左右建臺高一丈二尺廣狹方正稱焉圬以白而赤其四角人之過者有所觀法不然者以為恥所以扶翊世教其意逺矣㑹水部君卒其家寢其事未有舉者而鎰又不置嗣執禮時時夢見烈婦擕其兒或長者或幼者葢其精爽不亡云
  曹節婦碑陰
  長洲蘇寶之姑始年十八嫁曹君綬二十七夫亡寡居四十九年以嘉靖庚子卒春秋七十五亡子女寳以甲寅十二月二十四日𦵏於長洲縣戴墟妍字圩之原予為題其墓曰曹綬妻蘇氏貞節之墓寶又請書其碑陰曰吾姑未死前三年吾卧病姑來視病寶見姑老矣因語及平生歔欷曰男子壯年何憂疾苦今老且死女不可不為吾計吾死慎勿𦵏我曹氏墓曹氏墓迫隘自夫死後其宗姓率火瘞散漫荒莽間遙遙五十年不復知夫處矣苟厠諸纍纍間殆與誰比去此一里所有界浦其水清潔死必燔我颺灰浦中令吾骨與此水同其清也寶是以營兹新兆葢今十有二年而克成噫可悲也已詩云榖則異室死則同穴傳曰合𦵏非古也自周公以來未之有改也衛人之袝也離之魯人之袝也合之孔子生而叔梁紇死𦵏于防山及孔子母死殯於五父之衢鄹人曼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𦵏焉夫孔子之慎於𦵏母也如此使無曼父之母必不敢於防山雖從古禮其可也蘇氏葢得之矣自古女子不幸失其所天能守禮義不見侵犯見於史傳者不少然必待備述其平日閨閫之素而後其節始著若寶之稱其姑一言而己要之與古易簀結纓何以異哉嗟夫五十年高風勁節可以想見千載之下當知其人其骨與此水同其清也因表著之
  張通參次室鈕孺人墓碣
  孺人姓鈕氏其先淮陰人父客呉中始為呉人公諱寰通政司右參議其考諱安甫祁州知州封刑部員外郎張氏世以科名顯於世其最著者二張先生皆無子祁州府君惟生公一子而公元配王宜人年逾三十未有子府君以為憂遂為公取孺人時年十五其後四年年十九生子恒慕其後諸娣更生子乃有丈夫子四人府君以為螽斯之祥兆於孺人大加愛之在尚書刑部孺人留居家為其子延師夜則篝燈紡績躬督課之比公歸恒慕已壯大問學有成矣初府君性高曠到官輒自劾免歸而公宦亦不遂而父子皆好游名山水不問家事孺人獨勤於治生故於祭祀婚喪飲酒伏臘之費不至乏絶公常出遊一歳中還家率不過一二月諸子更供養至孺人所尤懽孺人為人婉順於姑若諸娣間孝友無間其治生纖嗇而不信因果之説呉俗尼媪往往出入人家孺人絶不與通臨終言不他及獨諄諄戒其子不得令男子與含殮而己卒年五十有九時嘉靖壬戌也以卒之明年袝於縣東南㳌川鄉横塘之先塋葢古之女子不幸而為側室而其賢徳終不可冺者如小星之寔命不猶歸妹之以恒相承聖人皆書之於經惟張氏世有文學二張先生之没郡中名士劉欽謨楊君謙為之表志至於今傳之恒慕愛尚文雅有先世之風不忍其賢母之没没於後世既勒銘幽堂又請於予為立石墓道云













  震川集巻二十四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五
  明 歸有光 撰
  行狀
  吳純甫行狀
  先生姓吳氏諱中英字純甫其先不知其所始曾祖傑自太倉来徙崑山祖璇父麒母孫氏先生生而竒頴好讀書父為致書千巻恣其所欲觀里中有黄應龍先生名能古文先生師事之日往𠉀其門黄公竒先生留與語貧不能具飯與啜粥語必竟日還先生以故無所不觀而其古文得於黄公者為多先生童髻入鄉校御史愛其文封所試巻檄示有司他御史至悉第先生髙等開化方豪来為縣縣有重役召先生父先生以書謁方侯侯方少年自謂有文學莫可當意得書以為竒引與游甚歡其後方侯徙官四方見所知識至吳中者必以先生名告之然先生意氣自負豪爽不拘小節父卒遺其貲甚厚先生按籍視所假貸不能償者焚其劵好六博擊毬聲音婦人擁妓女弹琵琶歌謳自随散其家千金久之迺更折節自矜飾顧不屑為齷齪小儒篤于孝友急人之難大義落落人莫敢以利動令有迎館先生者欲有所贈遺見先生竟莫能出一語先生之弟嘗以事置對令閲其姓名疑問之乃先生弟先生不自言也與其徒攷古論學庭宇灑掃潔清圗史盈几觴酒相對劇談不休雖先儒有已成說必反覆其所以不為苟同後生有一善忻然如已出亟為稱揚里中人聞之輒曰吳先生得無妄言耶某某者皆稚子何知也然往往一二年即登第去或能自建立知名當世而吳先生年老猶為諸生進趨學宫揖讓博士前無愠色年四十四始爲南都舉人先生益厭世事營城東地藝橘千株市鬻財自給日閉門不復有所徃還令兒女環侍几傍誦詩而已少時所喜詩文絶不為曰六經聖人之文亦不過明此心之理與其得於心者則六經有不必盡求也如今世之文何如哉嘉靖戊戌試禮部不第還至淮先生故有腹疾至是疾作及家二日而卒是歳四月某日也距其生𢎞治戊申月日得年五十有一娶陸氏蚤卒無子側室某氏生子男一人原長女三人長適工部主事陸師道其次皆許聘予于先生相知為深十年前嘗語予曰子將来不忘夷吾鮑子之義吾老死不患無聞於後矣於是先生弟中材使予爲狀不可以辭嗚呼先生不用於世予所論次大略其志意可攷而知焉
  李南樓行狀
  李府君諱玉字廷佩號南樓祖某父某妣某氏娶杜氏生一子曰憲卿鄉進士孫男女若干生于成化丙午月日卒于嘉靖乙未月日享年五十憲卿卜以卒之年月日葬于新阡先期衰絰踵門而告余曰不肖不敢沒先君之行將欲稍加撰次求銘于里之長者而哀荒無緒毎一舉筆摧心裂腸欲作復止見吾子習太史公之書願假手于子吾子弗吾拒也將為子言其略子其文之求賁先君于地下惟吾子焉賴余唯唯不敢辭憲卿嗚咽流涕泣曰吾李氏居崑山之羅巷村百餘年矣家世業農未有顯者先祖質菴生四子先君最少贅城中杜氏學書不就為縣掾亡何謝去家居垂三十年專以不肖為念延致師友惟力所及見邑中豪俊與俱即大喜即不肖所與游稍不勝終不懌不肖素孱弱多病心獨憐之而口不言為人忠實無他腸與人交洞見底裏審取重諾尤好面折人過先祖考妣居伯父所時時徒走出城往省之或輿迎至家值宴㑹有不與必悽然不樂比其沒也歛葬之具靡不悉心營辦所授田宅盡以與諸父曰生吾不得盡其養沒吾何忍受其産耶且諸兄貧亦自應得耳嘗掌區税不忍于斗槩間取圭撮之羡寧自受累乃其心所樂也今年春忽病作意頗自危而不肖尚阻水清源未即歸也心懸謂吾子未至病未即愈旦暮見吾子来吾念已慰病當去五六矣因是令遍訪醫藥不至為痼疾也詎意延緩踰時病與日積五月十日不肖方抵家色已非舊嵗人矣亟徃郡中謁醫已不可起矣嗚呼痛哉先君以不肖之故聊欲營樹産業俾不肖無所顧于衣食屹不自暇逸今日不肖獲上進冀少息肩而背棄矣嗚呼吾與子言若是者吾悲而弗詳也余聞而傷之余始與憲卿㳺見其丰儀俊清衣裳整潔皎然不染坋埃時相過從談笑竟日醴膳豐嘉不索而具憲卿一無所經意乃知府君所以縱其子逰學如此俗今以學生得雋者謂之有成憲卿以去嵗發觧南都府君及見其成亦足慰矣抑其種之之勤獲其實而不及于食可悲也己余惡夫世之撰事者弗核故弗敢損益于憲卿之言俾銘者考焉
  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公行狀
  曾祖茂
  祖聰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父玉贈承徳郎吏部驗封司主事再贈奉政大夫吏部驗封司郎中三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公諱憲卿字廉甫世居蘇州崑山之羅巷村以耕農為業通議始入居縣城獨生公一子令從博士學山隂蕭御史鳴鳳竒其姿貌曰是子他日必貴吾無事閱其巻矣先輩吳中英有知人鑑毎稱之以為瑚璉之器公雅自修飭好交名俊視庸輩不屑也舉應天鄉試試禮部不第丁通議憂服闋再試中式賜進士出身明年選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厯遷郎中吏在司者莫不懷其恩居九年冡宰鄞聞公奉新宋公皆當世名卿咸賞識之陞江西布政司左參議江右田土不相懸而税入多寡殊絶如南昌新建二縣僅百里多山湖税粮十六萬廣信縣六贛州縣十粮皆六萬南安四縣粮二萬三郡二十縣之粮不及兩縣巡撫副都御史議均之公在粮儲道為法均派折衷最為簡易盖國初以次削平僣偽田賦往往因其舊貫論者謂蘇州田不及淮安半而吳賦十倍淮隂松江二縣粮與畿内八府百十七縣埒其不均如此吳郡異時嘗均田而均止於一郡且破壞兩税陰有増羡民病之不若江右之善而惜不及行也陞山東按察司副使兵備臨清先是㓂薄京城又數聲言從井陘口入掠臨清臨清綰漕道商賈所凑人情恇懼公處之宴然或為公地欲移任公曰詎至於此境上屯兵數萬調度有方冦亦竟不至師尚詔反河南至五河兵敗散獨與數騎走莘縣擒獲之在鎮三年商民稱其簡静甌寧李尚書自吏部罷還所過頗懈慢公勞送禮有加李公甚喜歎曰李君非世人情吾因以是識其人㑹召還即日薦陞湖廣布政司右參政景王封在漢東未之國詔命徳安造王府公董其役又以承天修祾恩殿陞河南按察司按察使受命四月尋擢巡撫湖廣右僉都御史奏水災乞蠲貸親行鄂渚雲夢間拊循之東南用兵禦日本軍府檄至調保靖容美桑植麻寮鎮溪大刺土兵三萬二千所過牢廩無缺公因奏土司各有分守兵不可多調且無益徒麋粮廩其後土兵還輒掠内地人口公檄所至搜閲悉送歸鄉里顯陵大水衝壞二紅門黄河便橋而故邸龍飛慶雲宫殿多隳撓奏加修理建立元祐宫碑亭是時奉天殿災敕命大臣開府江陵總督湖廣川貴採辦大木工部劉侍郎方受命以憂去上特㫖陞公左副都御史代其任先是天子稽古制建九廟而西苑神仙長年之殿及珍臺閒館嵗有興造頗竭蜀荆之材公至則近水無復峻幹乃行巴庸僰道轉荆岳至東南川徃来督責鈎之荒裔中於是萬山之木稍出然帝室紫宫舊制瓌瑰於永樂金柱圍長終不能合公奏言臣督率郎中張國珍李佑副使張正和盧孝達各該守巡參政游震得副使周鎬僉事于錦先後深入永順卯峒梭梭江㕘政徐霈僉事崔都入容美副使黄宗器入施州金峒㕘政靳學顔入永寧迤東蘭州儒溪副使劉斯潔入黎州天全建昌董䇿入烏蒙㕘政繆文龍入播州貞州酉陽僉事吳仲禮入永寧迤西落洪班鳩井鎮雄程嗣功入龍州參政張定入銅仁省溪參議王重光入赤水猴峒僉事顧柄入思南潮底汪集入永寧順崖而湖廣巡撫右僉都御史趙炳然巡按御史吳百朋各先後親厯荆岳辰常四川巡撫右副都御史黄光昇厯叙馬重䕫巡按御史郭民敬厯卭雅貴州巡撫右副都御史髙翀厯思石鎮黎巡按御史朱賢厯永寜亦水臣自趨涪州六月上瀘叙而巨材所生必於深林窮壑崇岡絶箐人跡不到之地經數百年而後至合抱又鮮不空灌昔尚書宋禮及近時尚書樊繼祖侍郎潘鑑採得逾尋丈者數株而已今三省見採丈圍以上楠杉二千餘丈四五以上亦一百一十七視前亦已超絶矣第所派長巨非常故圍圓難合臣奉命初恐捜索未徧今則深入窮捜知不可得而先年營建亦必别有所處伏望皇上敇下該部計議量材取用庶臣等專心採辦而大工早集矣上允其奏命求其次者其後木亦益出自江淮至於京師𥱼筏相接而天子猶以皇祖時殿災後十年始成今未六七載欲待得巨材故殿建未有期而西工驟興漕下之木多取以爲用三省吏民暴露三年無有休息期大臣以為言天子亦自憐之將作大匠又能規削膠附極般爾之巧而見材度已足用公懇乞興工罷採以休荆蜀民使者相望於道詞㫖甚哀而工部大臣力任其事天子從之考卜興工有日矣其後漕數比先所下多有竒羡凡得木一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公上最推功於三巡撫下至小官莫不錄其勞今不載獨載其所奏兩司涉厯採取之地曰四川守巡督儒溪之木播州之木建昌天全之木鎮雄烏䝉之木龍州蘭州之木湖廣督容美之木施州之木永順卯峒之木靖州之木及督行湖南購木于九嶷荆南購木于陕西階州武昌漢陽黄州購木于施州永順貴州則于赤水猴峒思南湖㡳永寧順崖其南出雲南金沙江云大抵荆楚雖廣山木少採伐險逺必俟雨水而出而施州石坡亂灘迂迴千里貴陽窮險山嶺深峭由川辰大河以達城陵磯蜀山懸隔千里排巖批谷灘急漩險經時厯月始達㑹河而吏民冒犯瘴毒林木䝉籠與虺蛇虎豹錯行萬人邪許摧軋崩崒鳥獸哀鳴震天岋地葢出入百蠻之中窮南紀之地其艱如此故附著之俾後有考焉昔稱雍州南山檀柘而天水隴西多材木故叢臺阿房建章朝陽之作皆因其所有金源氏營汴新宫採青峰山巨木猶以為漢唐之所不能致公乃獲之山童木遁之時發天地之藏助成國家億萬年之丕圖其勤至矣是嵗冬徵還内臺明年考察天下官已而病作請告病益侵乞還鄉天子許之行至東平安山驛而薨嘉靖四十一年四月乙亥也年五十有七公仕宦二十餘年未嘗一日居家山東獲賊湖廣營造東南平倭累有白金文綺之賜而提督採運之擢㫖從中下葢上所自簡也祖考妣皆受誥贈母杜氏封太淑人所之官必迎養世以為榮公事太淑人孝謹每巡行日遣人問安還輒拜堂下太淑人茹素公跽以請者數太淑人不得已為之進羞膳平生未嘗言人過其所敬愛與之甚親至其所不屑然亦無所假借在江陵有所使吏遲至公問其故言方食市肆中又無馬騎故事臺所使吏廩食與馬為荆州奪之公曰彼少年欲立名耳竟不復問周太僕還自滇南公不出𠉀葢不知也周公鄉里前輩以禮相責誚公置酒仲宣樓深自遜謝而已為人美姿容自少衣服鮮好及貴益稱其志至京師大學士嚴公迎謂之曰公不獨才望逾人丰采亦足羽儀朝廷矣所居官廉潔不苛採辦銀無慮數百萬先時堆積堂中公絶不使入臺門苐貯荆州府募召商販賞購過當人皆懷之故總督三年地窮邊裔而民人不驚以是為難是嵗奉天殿文武樓告成上製名曰皇極殿曰皇極門而西宫亦不日而就天子方加恩臣下叙任事者之勞績而公不逮矣娶顧氏封淑人子男五延植國子生延節延芳延英延實縣學生女四適孟紹顔管夢周王世訓其一尚㓜孫男七世彦官生世良世顯世達餘未名孫女六余與公少相知諸子来請撰述因就其家得所遺文字㕘以所見聞稍加論次上之史館謹狀勅封文林郎分宜縣知縣前同州判官許君行狀
  君姓許氏諱志學字遜卿其先蘇州之嘉定人諱慶賜者為崑山魏氏館甥遂為崑山人子文衡文衡生琮其季曰瓚琮子翊承事郎瓚子翀羽林衛經厯平定州同知承事生襄敕授登仕佐郎南京馴象所吏目君之考也自慶賜始遷再世而有兄弟數人勤于治生多蓄藏延禮耆儒沈同菴先生於家塾以教諸子當是時葉文莊公張憲副和張㕘政穆沈憲副訥一時名賢皆徃来其家故許氏富而子孫多在衣冠之列君少勤學强記善為文詞登仕葢晚而得子憐愛之故用貲升為太學生六館之士推譲焉累舉不第以上舍選為同州判官六年凡署州縣事五同州夏陽臨晉徴重泉同州以守缺其餘諸縣即令去必以君攝士大夫皆為文紀之曰承上使下悉有成度姦軌壹跡境内肅清不於分外徴索以阿上官意修黌舍勵學者此朝邑之所紀者也釐前秕政革浮靡絶苞苴儲廩給足傳爰精明修啟聖名宦祠此蒲城之所紀者也今世州縣官悉簡自天朝唯權攝則監司得自用類前世之辟舉者故或其人不稱必不以攝或少試之旋即牒去君之署篆至于四五可以知其選矣其子給事君言今重泉臨晉間民有肖像而拜祀者又言谿田馬公苑洛韓公皆關中名士毎見君未嘗不加敬也既觧官則治亭圃於先塋之側而居之嵗時食新先以奉親然後敢嘗與人交不設城府然不能容人過惡故亦往往寡合令有科徭及君家君自以嘗任州縣為七品官與争論無所詘令欲重困之㑹給事發觧報至以故得免君始為太學生逰間及官同州沙苑登覽華山之勝甚自樂也至為鄉社㑹飲酒笑謔無虚日吳中田土沃饒然賦税重而俗淫侈故罕有百年富室雖為大官家不一二世輒敗許氏自國初至今居邑之柴巷無改也有屋廬之美田園市肆之入又以詩書紹續及給事君而貴顯初給事令分宜已敕封如其官及是人方賀君將更有加封之命而不幸已矣君卒於嘉靖己未年六月初六日得年六十有三娶錢氏封太孺人子男一人從龍户科給事中女一人適張必顯孫男一人汝愚太學生女二人曾孫男女二人有光髙大父時已與君家交好見家中文字有顧惟誠許鵬逺者鵬逺即承事君而惟誠者太保顧文康父也髙大父是以與兩家締姻而大父與登仕君又皆髙年為社㑹而君與家君又同社社中君最年少癸丑之嵗給事同余北上道中聨轡嘗以登仕年老為憂念意獨謂君壯盛未艾也而登仕卒裁踰六年君亦卒僅止於中夀給事是以痛恨焉亟圖所以不朽者以予知其家世因頗采示馮翊之政俾次其大略存之家乗他日墓隧銘誌之文詞史館推封之制草庶於斯有徴云
  封中憲大夫興化府知府周公行狀
  公姓周氏諱書字存中其先汴人宋靖康末扈蹕臨安至貴一公始家崑山之吳家橋貴一生思聰思聰生士賢士賢生顯顯生明是為耕樂翁有行誼學士吳文定公銘其墓曰剛直君子生四子長諱璿是為樂清翁次諱璣諱玉諱衡衡太學生家世孝弟力田至太學始用儒雅登上舍然兄弟並以貲雄鄉里吳家橋在邑南千墩浦上直橋並小溪以東獨周氏兄弟居之殆成聚落無他族其南惟有晏翁云樂清生四子公其季也母張氏公甫冠為晏翁壻雖在賓館猶東西家也每入定省父母以其出壻憐愛之至則喜見顔色少有志於學為博士弟子益自砥礪以病不克卒業其病痰喘竟嵗不瘉即瘉月復繼作然性孝友恭謹不以病廢禮居母張碩人之憂號毁骨立諸兒為之勸觧哭愈哀惟見相随擗踊則稍慰曰兒能助吾哀自是病日益深樂清晚得末疾不能行又時時欲行公旦夕扶掖令諸兒讀書於傍以更代樂清謂能將迎其意喜曰吾有子有孫死不恨矣兄弟友愛甚篤不忍一日相離仲兄嘗病脹輿舁至家晨夕不去側湯藥必躬調以進其他内外宗黨待之曲有恩禮見耆年特加敬讓人有犯輒自反曰吾其有以召之也置不與較自為博士弟子不遂居常悒悒故尤勤於教子延師禮費不少靳而䂓範之嚴諸子循循未嘗識人間佻宕之習仲子憲副君自束髪至於貴顯所至必與天下知名之士遊而居官律已當世士大夫稱之繄公之教也其為興化知府政成上計得貤封如其官金緋煌煌然惴惴不敢當自憲副君起進士出守郡至持憲節專制海南積官十餘年依然故廬無一瓦一椽之增焉仲兄之歿也公已病亟力疾往哭甚哀公自是遂不復起矣恭人姓晏氏父諱安母趙氏性端重寡言笑與公伉儷五十年相敬如一日公自壯嵗嬰病迄於夀考左右調䕶之功為多諸子自幼學時公出外即為標識書額自督課之其勤儉出於天性至貴紡績未嘗釋手晏翁蚤世諸孤纍纍皆庶出恭人相其母撫之極有恩晏家業日圮趙母生養死葬悉出恭人又與公謀置田守翁夫婦冡春秋祀焉公生于成化壬寅六月六日卒于嘉靖丁未十二月十七日得年六十六恭人生于成化甲辰六月二十七日卒于嘉靖丁未閏九月十一日得年六十四子男四大倫太學生大禮即憲副君大賓大器女二適姚舜卿凌天惠孫男女十五人初憲副君之在興化也數遣人迎養公興恭人相謂曰居官以潔已愛民為本至彼有甘㫖之累且往来輿馬皆民力也魚羮脱粟田中獨不能自具耶遂堅却不往及誥封命下憲副君即馳疏於朝乞恩歸養其略云自守郡以来感激聖恩未嘗不矢心勵行以圖報効於萬一不意搆成疾病雖勉强備位而精神消耗日不能支伏念臣之父母皆年踰六十亦時患病相去二千餘里山海阻隔音問不通誠恐旦暮客死重貽無窮之恨臣嘗以是具達而巡按御史等仰體朝廷用人之意慰留調治遷延至今臣憂思愈甚乃不得已昧死哀鳴於闕下臣竊惟為國忘家人臣之道而亦臣生平之所自誓也然病廢無用於時則聽其偃仰于父母之旁以親旦夕之養實國家教人以孝之道况若臣病即死則鞠躬盡瘁臣之分願已畢若乃反復淹綿坐縻廩餼臣罪益深亦非朝廷用人之意矣伏望陛下俯察微臣勅下吏部容臣致仕幸不即填溝壑則扶杖進屨之年皆歌詠太平之日也疏奏朝廷勉留之尋有廣南之命不欲行公與恭人强之上道甫視事而恭人之訃至葢三月之間再涉鯨波望國而公之訃又至憲副君以是自傷云有光之先妣與公同祖不幸蚤逝嘗念少時之母家羣從諸舅每見輒哀憐慰藉為談光妣生平相與淚下至今使人有戚戚渭陽之感而憲副君又同學相知愛故以公恭人之遺事使予論次因謂憲副君既以卓然有立於世而推周氏之淳德淵源葢有所本以附之家乗云
  魏誠甫行狀
  嗚呼予娶於誠甫之女弟而知誠甫為深孰謂誠甫之賢而止于此葢誠甫之病久矣自吾妻来歸或時道其兄輒憂其不久至于零涕既而吾妻死八年誠甫諸從昆弟三人皆壯徤無疾皆死而後誠甫乃死於誠甫為幸然以誠甫之賢天不宜病之又竟死可悲也誠甫諱希明姓魏氏世為蘇州人始居長洲後稍徙崑山之真義里曾大父諱鍾大父諱壁以力穡致富甲於縣中是生吾舅光禄典簿而誠甫之世父太常公以進士起家為當代名儒誠甫為人少而精悍有所為發於其心不可撓其少時頗恣睢莫能制也已而聞太常之訓忽焉有感遂砥礪於學以禮自匡飭是時誠甫為縣學弟子員與其輩四五人晨趨學舍四五人者常自為羣皆裒衣大帶規行矩歩端拱而立博士諸生咸目異之或前戲侮誠甫不為動毎行市中童兒夹道譁然而誠甫端拱自若也誠甫生平無子弟之好獨購書數千巻及古法書名畫苟欲得之輒費不貲其樂善慕義常忻忻焉以故郡中名士多喜與誠甫交毎之郡從之游者率文學儒雅之流也去其家數里地名髙墟誠甫樂其幽勝築别業焉枝山祝允明作髙墟賦以著其志誠甫補太學生三試京闈不第以病自廢居家猶日裒聚圖史予時就誠甫宿誠甫蚤起移置紛然予卧視之笑其不自閒誠甫亦顧予而笑然莫能已也雖病對人飲食言語如平時客至出所藏繙閱比罷去未嘗有倦容終已不改其所好至于生產聚畜絶不膺于心固承藉祖父亦其性有以然也誠甫卒於嘉靖十九年十二月乙酉年三十九娶龔氏裕州守天然之女子男二人長大順太學生次大化女一人孫男一人
  先妣事略
  先妣周孺人𢎞治元年二月十一日生年十六来歸踰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殤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踰年生有尚姙十二月踰年生淑順一嵗又生有功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數顰蹙顧諸婢曰吾為多子苦老嫗以杯水盛二螺進曰飲此後姙不數矣孺人舉之盡喑不能言正徳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諸兒見家人泣則随之泣然猶以為母寢也傷哉於是家人延畫工畫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畫有光鼻以下畫大姊以二子肖母也孺人諱桂外曾祖諱明外祖諱行太學生母何氏世居吳家橋去縣城東南三十里由千墩浦而南直橋並小港以東居人環聚盡周氏也外祖與其三兄皆以貲雄敦尚簡實與人姁姁説村中語見子弟甥姪無不愛孺人之吳家橋則治木綿入城則緝纑燈火熒熒毎至夜分外祖不二日使人問遺孺人不憂米鹽乃勞苦若不謀夕冬月罏火炭屑使婢子為團累累暴階下室靡棄物家無閒人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紉綴不輟戸内灑然也遇僮奴有恩雖至箠楚皆不忍有後言吳家橋嵗致魚蟹餅餌率人人得食家中人聞吳家橋人至皆喜有光七嵗與從兄有嘉入學毎隂風細雨從兄輒留有光意戀戀不得留也孺人中夜覺寢促有光暗誦孝經即熟讀無一字齟齬乃喜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周氏家有羊狗之痾舅母卒四姨歸顧氏又卒死kao三十人而定惟外祖與二舅存孺人死十一年大姊歸王三接孺人所許聘者也十二年有光補學官弟子十六年而有婦孺人所聘者也期而抱女撫愛之益念孺人中夜與其婦泣追惟一二彷彿如昨餘則⿱⺾⿰氵亾然矣世乃有無母之人天乎痛哉
  請勅命事略
  先人諱正世為吳中著姓先曾祖諱鳳中成化甲午鄉試選調兖州城武縣知縣先祖諱紳縣學生為太常卿夏㫤之孫壻㫤以文學為一時名臣詩書之業以故世有承傳先祖家教尤嚴先人蚤遊縣學屢試不第而有光後出有名及舉郷試先人遂謝去先祖於諸父有分獨退譲處其薄先祖以髙年篤老先人與伯父年亦皆逾七十侍側日忻忻焉如少年兒子皆不知其老也日閉門讀書每自喜以為有所得性坦率未嘗與人有争與里中結社有香山洛社之風社中人尤敬其徳稱其别號曰岫雲言如出岫之雲無心也嵗壬戌有光八上春官不第還先人遂以是年卒年七十有八又三年始登第而先人不及見矣悲夫以有光之困於久試祖父皆以髙年待之而竟不及及先人之方歿而始獲一第曾不得一日之禄養所以為終天之恨也有光仕宦既不遂獨幸以建儲詔得推封此亦可少慰人子之情于萬一敢叙其大略上之史館
  先妣姓周氏世家縣之吳家橋先外祖諱行太學生家世以耕農為業外祖始遊成均而後其從孫大禮始舉進士為河南左參政先妣河南之從姑也先妣年十六歸先君聰明勤儉生伯姊與有光先後僅一年先妣比歿有光與姊年七八嵗已教之小學及女紅甚習常程課不少借先人則怡怡然也不幸年二十六卒所生弟妹又三人伯姊嫁河東都轉運使王三接其在禮部時封伯姊為安人有光獨久不第而先人春秋髙先妣墓木已拱有無窮之感也常默默自媿其姊云
  先妻魏氏光禄寺典簿庠之女太常卿謚恭簡公校之從女也恭簡公為當世名儒學者稱為莊渠先生云先妻少長富貴家及来歸甘淡薄親自操作時節歸寧外家以有光門第之舊而先妻未嘗自言以為能可以自給及病妻母遣人日来省視始嘆息以為姐何素不自言不知其貧之如此也嘗謂有光曰吾日觀君殆非今世人丈夫當自立何憂目前貧困乎事舅及繼姑孝敬閨門内外大小之人無不得其懽人以為有徳如此不宜夭歿而生一子甚俊慧又夭僅存一女天道竟不可知矣
  繼妻王氏吳中王氏多自以為太原之後然實無攷獨先妻家譜系最明逺有承傳曾祖益讀書吳淞江上時海虞大理寺卿章公格及吏部左侍郎葉文莊公皆當世名卿以文字往来為締姻好屬再世壯男子死家又苦役先妻少喪父妻母教之甚脩謹年十八来歸不失婦道撫前子愛甚已子前子死時哭之悲病遂亟其聰明慈愛葢天性也魏氏生時有光方年少為諸生及王氏方鄉舉家益貧歴嵗嵗北上辦𧚌及下第之窮愁有光自嘆生平於世無所得意獨有兩妻之賢此亦釋家所謂随意眷屬者也今䝉恩封贈例當封妻前一人與最後一人而恩詔乃許移封今妻費氏亦願推譲王氏則泉壌之下亦被希世之曠典矣
  予自臨安辭謝臺省還過弁山午飯後舟中無事因書此當即遣人赴京受勅雖簡略數語下筆輒為哽咽人生之痛無以加矣







  震川集巻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六
  明 歸有光 撰
  
  歸氏二孝子傳
  歸氏二孝子予既列之家乗矣以其行之卓而身微賤獨其宗親鄰里知之於是思以廣其傳焉孝子諱鉞字汝威早喪母父更娶後妻生子孝子由是失愛父提孝子輒索大杖與之曰毋徒手傷乃力也家貧食不足以贍炊將熟即諓諓罪過孝子父大怒逐之於是母子得以飽食孝子數困匍匐道中比歸父母相與言曰有子不居家在外作賊耳又復杖之屢瀕於死方孝子依依户外欲入不敢俯首竊淚下鄰里莫不憐也父卒母獨與其子居擯孝子不見因販鹽市中時私其弟問母飲食致甘鮮焉正徳庚午大饑母不能自活孝子往涕泣奉迎母内自慚終感孝子誠懇從之孝子得食先母弟而已有饑色弟尋死終身怡然孝子少饑餓面黄而體瘠小族人呼為菜大人嘉靖壬辰孝子鉞無疾而卒孝子既老且死終不言其後母事也繡字華伯孝子之族子亦販鹽以養母已又坐市舍中賣麻與弟紋緯友愛無間緯以事坐繫華伯力為營救緯又不自檢犯者數四華伯所轉賣者計常終嵗無他故才給蔬食一經吏卒過門輒耗終始無愠容華伯妻朱氏毎製衣必三襲令兄弟均平曰二叔無室豈可使君獨被完潔邪叔某亡妻有遺子撫愛之如已出然華伯人見之以為市人也贊曰二孝子出沒市販之間生平不識詩書而能以純懿之行自飭于無人之地遭罹屯變無恒産以自潤而不困折斯亦難矣華伯夫婦如鼔瑟汝威卒變頑嚚考其終皆有以自達由是言之士之獨行而憂寡和者視此可愧也
  張自新傳
  張自新初名鴻字子賓蘇州崑山人自新少讀書敏慧絶出古經中疑義羣子弟屹屹未有所得自新随口而應若素了者性方簡無文飾見之者莫不訕笑目為鄉里人同舍生夜讀倦睡去自新以燈檠投之油汚滿几正色切責若老師然髫齔喪父家計不能支母曰吾見人家讀書如捕風影期望青紫萬不得一且命已至此何以書為自新涕泣長跪曰亡父以此命鴻且死未聞有他語鴻何敢忘且鴻寧以衣食憂吾母耶與其兄耕田度日帶笠荷鋤靣色黧黒夜歸則正襟危坐嘯歌古人飄飄然若在世外不知貧賤之為戚也兄為里長里多逃亡輸納無所出毎嵗終官府催科搒掠無完膚自新輒詣縣自代而匿其兄他所縣吏恠其意氣方授杖輒止之曰而何人者自新曰里長實書生也試之文立就慰而免之弱冠授徒他所嵗歸省三四敝衣草履徒步往返為其母具酒食兄弟酣笑以為大樂自新視豪勢𦕈然不為意吳中子弟多輕儇冶鮮好衣服相聚集以䙝語戲笑自新一切不省與之語不答議論古今意氣慷慨酒酣大聲曰宰天下竟何如目直上視氣勃勃若怒羣兒至欲毆之補學官弟子員學官索贄金甚急自新實無所出數召笞辱意忽忽不樂欲棄去俄得疾卒自新為文博雅而有竒氣人無知之者予嘗以示吳純甫純甫好奬士類然其中所許可者不過一二人顧獨稱自新自新之卒也純甫買棺葬焉
  歸子曰余與自新遊最久見其面斥人過使人無所容儔人廣坐間出一語未嘗視人顔色笑罵紛集殊不為意其自信如此以自新之才使之有所用必有以自見者淪沒至此天可問邪世之乗時得勢意氣揚揚自謂已能者亦可以省矣語曰叢蘭欲茂秋風敗之余悲自新之死為之叙列其事自新家在新洋江口風雨之夜江濤有聲震動數里野老相語以為自新不亡云
  顧隠君傳
  隠君諱啟明字時顯世居崑山之七浦塘今為太倉人相傳晉司空和之後散居浦之南者其族分而為三故世稱其地曰三顧村云宋末有諱中二者兵燹之後盡喪其貲有田數頃遺其子公廉公廉生愚好濂洛之學讀書常慿一几几有刓處人以比之管㓜安是為原魯先生原魯生五子其季爽贅居塘北又為塘北顧氏爽生謨謨生昊昊生四子寅以明經為始興教諭其次即隠君也隠君有子曰存仁舉嘉靖十一年進士選調餘姚知縣以最入為禮科給事中皇太子生覃恩近侍封隠君如其官隐君為人敦樸麤率任真尤不能與俗競平生不識官府㑹里中有徭役事隠君為之賦鴻鴈之詩戾止于吳門君故生長海上言語衣服猶故時海上人也無纎毫城市媮靡之習及貴愈自歛約就養餘姚以力自随獨夜至官舍縣中人無知者敕受章服閉門不交州郡郡太守行鄉飲酒禮到門迎請終不一往毎旦焚香拜闕一飲一食必以手加額曰微天子恩不得此居常讀書有所當意毎抉摘向人談説不休曰吾不信今人非古人也故平生未嘗愛財未嘗疑人季弟鍾蚤世先屬意隐君子為後隠君固讓其兄子在餘姚見家人持官物即槌碎加詬責焉雖流離顛沛之際孜孜以濟人為務有乞貸分貲予之知其人必負業已許之不變也或偽指隠君賺人金隠君曰吾不知金而金實為我卒償之而不自言州大夫建綽楔使人送其直送者詭曰此吾贖金也而非其罪隐君惻然遽還之里有某宅某墓地相隣比有某橋道未修有某死未殮葬以告必得所欲至其所自奉布衣蔬食而已瀕海多逋稅置役田以恤其里人嘗曰海上吾故鄉吾不能一日忘首丘之志故自號海隠居士時時往廬于墓側從始興君逰年老兄弟相樂也竟自海上得疾以歸而卒初隐君未六十為教曰古人葬以掩形務從朴實觀美何益吾葬不拘忌棺必油杉有一不然是為逆命因乞始興君書之勒石于墓存仁為禮科給事中以言事忤㫖謫居保安州保安州在居庸關外自稱居庸山人
  贊曰顧氏自丞相肅侯始著于吳錄司馬氏渡江顧賀紀薛號稱世胄髙門葢其来久矣正徳嘉靖間溱濟兄弟一時起海上竝為給事中最後山人繼之即所謂三顧族也余少從山人逰至貴顯終始不改其操可謂純篤君子矣及觀隐君行事考其家世葢有以哉冡宰玉峰朱公以碩徳元老為之銘可以不媿而通㕘張先生之狀尤為詳覈余得而論次之云
  元忠張君家傳
  元忠既歿之三年其子士瀹葬之縣東南以為墓銘所以藏諸幽也將欲發揚先人之徳莫如傳昔太史公贊畱侯云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其論田横則恨無不善畫者莫能圖今二子之畫無有也而尚猶想見其人豈不以傳哉古之孝子色不忘乎目聲不忘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士瀹之見吾先人者安敢忘諸遂以其所撰先人事數百言乞予為傳予讀而悲之為叙次其語作張元忠家傳元忠名廷臣字元忠其先汴人宋南渡徙家于蘇州之崑山𢎞治間割崑山之東為太倉故今為州人而其家猶在崑山之治城髙祖能新城知縣曾祖注潮陽訓導祖鑾封承徳郎刑部主事父寛舉進士厯官至廣東僉事元忠生而敏慧僉憲公奇愛之初為錢塘令元忠方五六嵗擕以之官毎僚佐宴集必呼與俱應對機警禮容秩然人咸異之時有詐為臺檄者元忠從旁辯其誣已而果然縣中老吏皆驚慴年十九補學官弟子員尋例貢太學祭酒增城湛公亟稱之未幾中南都鄉試學士内江張公尤加賞識元忠少尫弱多疾藥餌不絶於口又宦家子弟然自力于學蚤嵗得舉而尤能治家其遇事强敏精悍總理操切無所縱貸僉憲公其始宦逰在外迨其罷歸獨日召故人賓客飲酒而已故與僉憲公交者皆稱其有子而自以為不可及云自初舉至其卒凡六試南宫不第卒時年四十三元忠為人楚楚門内外斬然雖盛暑燕坐未嘗觧帶與人語纚纚不止也
  贊曰予聞元忠之將死縣有郁君善相人元忠聞其在所親家飲酒使人詗之曰是必談我已而酒次郁君果言元忠必不可起明日元忠召郁君與對坐啜粥談論竟日其精強自持類如此自以蚤嵗發觧進士可必得以其所為家者施于吏事優然有餘而卒困蹶此其所以有遺恨也
  章永州家傳
  君姓章氏諱棨字宗肅世為海虞人曾祖珪宣徳中舉賢良方正拜監察御史論三楊學士有直聲生四子儀國子助教表廣西布政司右㕘議格南京大理寺卿律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有髙節致仕家居縣令楊名父以其清貧買田給之謝不受名父為構亭虞山上獨時時邀與登覽相對飲酒名其亭曰仰髙云大理生沐贈單縣知縣君之父也君為人孝友入縣學以徳行為博士所稱舉嘗從鄉先生都御史陳公逰後中南京鄉試入南太學是時增城湛公髙陵吕公並以八座居畱都開門講道學者雲集君兩逰其門屢上春官不第選調單縣知縣單瀕河而地窪下毎嵗桃花水發河南人夜過河盜決隄防民患苦之君至適盜決者水將泛率丁夫伐木增椿晝夜捍禦卒以無虞少年為胥卒趨走縣庭伺候短長䂓為不法或以為言君曰是於我無顯迹不宜豫逆之撫以恩信皆感激思為用山東盜賊多逃入單縣界中單人為囊槖積不能得於是諸少年為君耳目盡獲之院司所下逐盜文符無慮百數君一日條具申報上官以為能田賦法弊乃詢民所欲而畝歛以錢民便之齊魯間皆推用其法有蕃兵自寧武關趨太原聲言欲向山東都御史議兵事部署將帥獨留單縣令轅門㑹蕃信不至而罷陞安吉州知州嵗旱民饑殫力賑救多所全活其民好訟恒以理觧之有匿稅者為案籍人人閲之鞭扑不用而逋負悉出君歎曰此豈古頭㑹也吾以救弊而已州所治孝豐迄君去一無所擾其縣人至不知有州焉遷永州府同知永州在楚越間號無事太守日閉門髙卧以郡事委君君亦優㳺而已上疏乞休方治行而卒此其弟宗實之所稱者云爾宗實父涯君之從父初無子以君為子晚得宗實君撫而教之今為鄉貢進士
  歸子曰大理公與子外髙祖太常公有姻予少時數從祖母之外家葢聞章卿云及登虞山求所謂仰髙亭者已蕪沒于空烟翠樹間矣於是識永州君恂恂然君子人也往予試南宫君自安吉来朝過予邸舍懽飲上馬去予顧其弟言君近形神不偕久官勞悴而致然耶抑有所不自得者而竟死永州悲夫仕雖不遂論其行事可以不愧于先人矣
  戴錦衣家傳
  戴錦衣者父文潤其先湖州之徳清人後為安陸人安陸今之承天府也文潤家州郭外為興府良醫事睿宗皇帝父戴隠君歿文潤以毁滅性郢中人以孟子之語題其廬曰終慕故錦衣家有終慕之堂夫人徐氏夫亡時年二十九子經甫七嵗即錦衣也家貧克勵清操以拊其孤及錦衣貴終不改其淡泊故錦衣家有髙節之堂今皇帝以親藩入繼大統國中舊臣皆用恩澤升錦衣年甚少補環衛積功勞至指揮使錦衣之職于上十二衛最親貴兼領詔獄士大夫被逮者多見掠辱少有全者而錦衣恂恂然為人尤仁恕凡被繫者往往從其人問學常保䕶之御史楊爵給事中周怡員外郎劉魁禁繫累年三人已赦出相謂曰微戴君吾等安得生至今日乎聶尚書豹亦在繫甚稱錦衣之徳謝都御史存儒巡撫河南以師尚詔反錦衣奉駕帖往逮行數千里衣破敝謝公以一縑贈之卻不受錦衣今謝事家居門庭寂然其清素如此錦衣名經字伯常
  歸子曰余寓京師南薫坊錦衣時過從示余以家所藏文字為芟其蕪而歸之質作戴錦衣家傳然余讀華亭楊奉常之論終慕有㫖哉有㫖哉
  京兆尹王公傳
  京兆尹王公震字威逺曾祖景賢初自燕南徙任縣遂占籍於邢今為邢臺人祖罍宣徳間以鄉進士為平度州同知抗中使謫戌灤州數嵗病思歸子整上疏代父整戍又二十八年始赦還整妻亦死於戍後妻生公體貌豐偉善騎射博涉經史𢎞治癸丑進士觀政大理授户部主事奉使部送犒軍銀于西夏至紅城堡後又使雲中至陽和堡猝為冦圍公皆率衆守禦冦以觧去正徳初𣙜九江稅劉瑾愛幸蒼頭奴唐英王俊至多所誅求公絶不為禮時瑾怙權流毒天下士大夫二人還欲訴于瑾皆病死於道人以為公幸遷員外郎尚書韓文為瑾陷下獄罰贖二千石公率其僚捐三年俸贖韓尚書得出庚午川湖盜劉烈起猖獗甚上命兵部尚書洪鍾討之洪尚書奏公知兵請以爲鄖陽守迄平冦甚得鄖陽之力厯陞河南左右㕘政潁川盜小張虎嘯聚公徃捕之不四月小張虎就擒戮小張虎餘黨全活甚衆潁川人感其徳立祠祀之嘉靖初陞河南左布政是年冬陞應天府尹奏罷上元江寧花園夫千餘人省諸官寺獄具銀千餘兩覈江灘蘆葦千餘頃以佐赤縣里甲費尋上書乞骸骨歸初公舉進士二親皆在堂未幾相繼卒所至扁其居為永感長沙李文正公率館閣諸公為賦詩趙郡石文隠公為之序自是毎陟一官必悲思其親自在部已獲推贈及為京兆得贈三世皆如其官公天性純孝有厚徳嘗在京師鄖人張得才為部從事病死妻子貧不能歸公聞之愴然捐金助其喪還後其子寅中鄉舉来謝言其父喪前至金陵欲寄其鄉人舟鄉人負約遂寄他舟經小孤山鄉人之舟覆過吉水欲寓山寺寺僧固拒不納經夕而寺焚以公之施惠孤喪與神明符也公既歸所蓄書數千巻悉輦送郡學以資學者講習家居杜門足跡不至公府今邢州士大夫雖隆貴門第不改布素至以造官府為耻子弟歛戢市無綺䊵之遊繇公之化也嘉靖辛丑年八十二卒訃聞賜葬祭子某
  贊曰予至邢訪其先賢士大夫近代皆稱王京兆京兆所居官其條教方略無文字可考僅僅得其家狀履厯然今邢中風俗之厚本於王京兆予數過學宫取其遺書讀之為之歎息其高風可仰矣予以是論次之
  洧南居士傳
  洧南居士者姓杜氏名孟乾其先自魏滑徙扶溝邑居洧水南故以為號曾祖清以明經任大同經厯祖璿贈户部主事父紹進士官户部主事居士少為諸生已有名嵗大比督學第其文為首而户部乃次居四時户部得舉人曰此子不欲先其父耳久之竟不第貢入太學選調清苑主簿庀馬政卻禮幣之贈數言利病于太守又欲開郎山煤導九河諸所條畫皆切於時太守嗟異之㑹剏蘆溝河橋雷尚書檄入郡選其才得清苑主簿而委任焉然苑人愛其仁恕及聞居士之孫化中舉于郷喜相謂曰固知吾杜母之有後也陞瀘州經厯丁内艱服闋改鞏昌至則陳茶馬利病太守器其能郡事多咨焉竟卒于官年五十居士為學精博尤長于詩所交皆知名士平生尚氣輕財収䘏姻黨字孤寡不憚分產畀之縣中有事皆来取決伉直不容人之過族人子弟往往遭撻楚然未嘗宿畱于中皆敬服而怨讟者鮮矣初洧水東折嵗久衝淤轉而北居士力言於令改濬以達於河扶溝人賴其利為之語曰洧水淤老幼啼洧水通賴杜公居士於家事不訾省聞有善書多方購之建書樓且戒子孫善保守刻石以記所著有洧南文集洧南詩集北上藁南歸藁西行藁五經韻語書經馴駁彚集醫方若干巻君既沒其從父弟孟詩狀其行如此嘉靖四十四年化中登進士明年為邢州司理隆慶三年吳郡歸有光化中同年進士也来為司馬因採孟詩語著之其家傳
  歸子曰大梁固多奇士尤以詩名吾讀洧南詩意其人必超然埃𡏖之表及為小官似非所屑顧必欲有以自見乃知古人之志行所存不可測也視世之䂓䂓謭謭無居士之髙情逸興雖為官豈能辨此哉化中葢深以予言為然云
  周封君傳
  周封君者廣東按察司副使周美濟叔之父也其先海虞人後徙崑山之茒涇祖父好道家言人稱為𤣥本公封君自茒涇入居縣城馬鞍山陽馬鞍山里俗所謂玉山者也故自號玉川云濟叔少時封君口授以書比數嵗遣從師學暮歸輒燃膏令從旁讀誦夜分乃寢率以為常及濟叔入郡學念已自能進取遂不復閲省日取醫卜地理星命書觀之尤精小兒痘疹決死生晷刻不爽晨起焚香拜神忌日祭祀常感傷悲泣其為人誠樸任真子貴猶淡食布衣與人諄諄皆平生語人尤以是敬之自推命數年七十九適生日值其所生年甲子喜曰吾當增夀一紀可得八十九至期設祭祠訣祖考無疾而終初濟叔為尚書秋官郎封君就養在京師秩滿受封父子相随奉天門謝恩觀者歎息内侍引入禁苑徧觀玉堂神明漸臺泰液之勝餉以内珍曰封君謝㤙者葢少况年逾八十徤爽如此者乎掖送出長安門而别及濟叔出僉湖憲封君尚随居蘄黄間也比徙蜀藩送至長橋曰吾老矣不能從兒行也旦暮遲汝歸耳濟叔至官奉敕督理黄籍邅迴二載及海南命下即上疏歸養下隴坻倍道行至家逾月而封君歿
  歸子曰濟叔嘗為余言在蜀時按行所部經卭郲九折阪又登峩睂山雲霞飛湧其下下視東吳何啻萬里詩有之陟彼岵兮瞻望父兮夙夜無已猶来無止余論周封君事葢傷人子之志云
  東園翁家傳
  東園翁馬朂者字文逺長洲甫里人翁蚤孤事其母甚謹出入必告初好内典有賣𩛿者勸令讀儒書遂通詩易史傳洪武中涼國公得罪尸于市翁時遊京師哀之往觀歎焉幾為邏卒所縛大理寺少卿胡槩巡撫蘇州翁為鄉老胡卿對衆有謔語翁諫以為非大人在上者所宜胡卿乃謝之邑民虞宗蠻以豪當簿錄時巡撫無行院居瑞光寺胡卿雅善其僧僧特為宗蠻請胡卿曰當問馬者胡卿重翁不名而呼其姓也僧乃私許翁百金翁起便旋揺其首僧以為少也益之千金翁竟不許遂沒宗蠻家他郡送囚至皆已論死翁知有寃不及白意常恨之臨安關吏苛留人翁從胡卿入抗言之關吏誅死胡卿養鶴市兒不知擊死之逮及其父母翁以市兒為家僮㩦之入見胡卿乃以死鶴予市兒嘗為胡卿䂓建書院即今巡撫行院治所也翁與人有讐㑹舉鄉老其人慮翁居其間置酒試翁翁大言曰是宜為鄉老其人側耳于壁間聽因喜躍出曰翁不計吾怨遂與交好翁葢謂其才能堪之也其不私類如此翁雖以鄉老時時從胡卿而好請書築精舍于眠牛涇逺近来賀至以囷貯菓郡别駕張大猷登拜于堂扁之曰東園故甫里至今稱東園翁云翁與徴士周谷賓鄱陽令趙宗文交善皆甫里人谷賓姚少師薦至京師以跛辭歸宗文洪武間舉人材辭以母老永樂三年翰林典籍梁用行薦為鄱陽令嘗為翁作翠雲朶歌翠雲朶者東園石也翁三子望企行望子㫤昻杲望嘗相其三子曰伯有錢而無權仲蠶眼有錢季鵞行鴨歩當以萬計其後皆如其言杲為楊氏贅壻不為舅所禮夫婦空手不持一錢而出卒自奮積貲鉅萬馬氏葢興於成化間後諸子皆能繼其業遂甲於甫里為長洲著姓諸孫淮以太學生調官海南還七十餘好學不倦瀚太學生好尚文雅用拯為諸生通史學曾孫致逺南京郷貢進士
  賛曰余論東園翁悉載用拯之詞葢以為其家傳不得而略焉用拯余女弟夫也余聞吳故有大理卿熊槩巡撫類以沒人産為事吳民寃痛今馬氏書謂熊為胡悞也以槩之酷東園翁事之觀死鶴事其所匡捄豈少哉是必有隂徳宜其子孫之盛也
  何長者傳
  何長者名緒字克承家㑹昌之白埠倚蕭帝巖為居長者父卒兄纓與其子亦蚤卒遺孤孫而長者庶弟方十嵗皆撫育以至成人長者既善治生産於其父業嬴數十倍弟約與其兄孫請與長者分長者㑹其貲以為三兄弟平受之不以祖父貽與已所創為區别也人有急求鬻田長者與之價過當其後事已輒悔其田長者還之不責償年既老鄉里髙其行縣為請鄉飲酒固謝終不肯與而㑹昌人皆稱以為何長者云長者妻劉氏㑹昌城遡流南八十里曰湘鄉鄉有九田之屬平川沃壤多富人而白埠有何氏小田有劉氏為甲族故長者與為姻長者所以能撫孤造家四世同居無間言世謂家人之離起于婦人凡長者之美類劉氏助成之也劉孺人事姑尤孝姑年八十六奉養備至為人平恕有夜胠其箧者物色之得其人家人欲聞之官問孺人所亡金若干孺人曰金無多無用窮詰為也竟不言盗遂獲免㑹昌人皆云不獨何君乃其婦亦長者也故為作何長者傳歸子曰長者之子渭與余同在六館今来佐縣民有徳焉至觀長者之行宜有子哉何侯以事至南都見其鄉大宗伯尹公尹公題其堂曰永慕而何侯之於其先對人未嘗不流涕言之也
  筠溪翁傳
  余居安亭一日有来告云北五六里溪上草舍三四楹有筠溪翁居其間日吟哦數童子侍側足未嘗出户外余往省之見翁頎然晳白延余坐瀹茗以進舉架上書悉以相贈殆數百巻余謝而還久之遂不相聞然余逢人輒問筠溪翁所在有見之者皆云翁無恙毎展所予書未嘗不思翁也今年春張西卿從江上来言翁居南澥浦年已七十神氣益清編摩殆不去手侍婢生子方呱呱西卿狀翁貌如余十年前所見加少亦異矣哉噫余見翁時嵗暮天風憭慄野草枯黄日將晡余循去徑還家媼兒子以逺客至具酒見余挟書還則皆喜一二年妻兒皆亡而翁與余别每勞人問死生余雖不見翁而獨念翁常在宇宙間視吾家之溘然而盡者翁殆如千嵗人昔東坡先生為方山子傳其事多奇余以為古之得道者常逰行人間不必有異而人自不之見若筠溪翁固在吳淞烟水間豈方山子之謂哉或曰筠溪翁非神僊家者流抑巖處之髙士也歟
  可茶小傳
  可茶為秦越人之術醫者稱工焉始可茶有賢母蚤寡家貧欲為縣書獄母曰為是者多辱苟貧不能業獨不可賣蚊烟涼箑遣日乎可茶願為醫其女兄之夫沈氏顱𩕄在練城世有傳業可茶日往記數方還錄之又觀其製劑和丸皆得之乃為醫方坐肆有求療者饋紅菱青葱母喜曰是子醫必效饋鮮菱者如僊靈也方言以家饒裕為從容是葱之兆耶可茶醫果日進求者屨滿户外可茶或自外歸酒醉母即怒責之可茶善候顔色母少有不樂未當不長跪母既責其飲酒醉即終身飲未嘗敢醉其他事受敎戒皆如此母所不嗜食物即終身不食毎至生辰長齋數日中嵗無子欲買妾母恐其家失和意不欲買妾即不買妾寡姊有一子因以為已子而養其姊三十餘年至今無恙其孝友如此至于醫貧者徒施藥與之雖富亦不望報以故縣中士大夫皆愛敬之嘉靖四十年冬予兒子患疹可茶為撤已事来自練城三十里晝夜調視兒竟獲安不獨其技然而其為人慈愛使人感歎余與可茶論小兒疹前世稱陳文中異功散施于江淮間無不效今醫家以為不可用時其危急死而復生之其所製劑多秘不言以為有神術竊窺之即陳氏方也然可茶守丹溪之説自謂恒得中醫至自比李英公用兵不大勝亦不大敗云可茶名卿姓蘇氏
  贊曰孔子稱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古之醫師疾醫皆士大夫也以可茶之𡥉施之于醫其活人可勝道哉
  鹿野翁傳
  鹿野翁姓李氏名元夀少工書嘗書諸經四書小本楷法精善三原王端毅公巡撫江南見而愛之呼為李生使侍舟中無事輒令李生朗誦大禹謨咎繇篇歛袵以聽焉又嘗為顧御史寫進本奏書天子以其書為善鹿野翁為人淳篤其訓子弟有法而又善書以是為縉紳所重邑中有文字必經鹿野翁手相為推引往往他州碑石多鹿野翁所書也
  歸子曰余少聞邑東門有李元夀善書云然余故不識元夀元夀書余亦未之見也其子始出所藏文字求余論之夫書於學者事末矣而今人未有能迨古人者邑里之中如鹿野翁其亦足稱哉







  震川集巻二十六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七
  明 歸有光 撰
  
  王烈婦傳
  王烈婦陸氏其夫王土家崑山之西盆瀆村崑故有薛烈婦彭節婦嘗居其地舍傍今有薛冡焉百六十年間三烈婦相望也自烈婦入王土門其墓園枯竹更青三年三生芝皆雙莖比四年芝已不生而烈婦死世謂芝為瑞草芝之應恒于夀考貴富康寧而於烈婦以死是可以觀天道也已時王土病且死自憐貧無子難為其婦計烈婦指心以誓土目瞑為絶水漿家人作糜强進之烈婦不得已一舉輒顰蹙曰視吾如此能食否俯視地喀喀吐出毎涕泣呼天欲與俱去家人頗目矚私語然謂新死悲甚不深疑更八日其舅他出家無人諸婦女在竈下烈婦焚楮作禮俛首竊淚下闇然向夫語見漆工塗棺曰善為之徐步入房聞闔户聲縊死矣麻葛重襲面土尸也
  歸子曰王土之祖父舊為吾家比鄰世通逰好予髫年從師土亦来長與案等耳不謂其後迺有賢婦異哉一女子感慨自決精通于鬼神其舅云新婦故淑婉仁孝人也嗟乎是固然無疑然余不暇論論其大者
  韋節婦傳
  韋節婦九江徳化人姓許氏為同縣韋起妻節婦歸韋氏八年夫死生子甫八月父母憐之意欲令改適然見其悲哀終不敢言也夫亡後有所遺貲復失之貧甚幾無以自存而節操愈厲尤善哭其夫哭必極哀葢二十餘年其哭如初喪之日以故年四十而衰髪盡白口中無齒如七十餘嵗人初所生八月兒多病死者數矣節婦謂其姑曰兒病如此奈何吾所以不死乃以此兒今如是悔不從死因仰天呼曰天乎不能為韋氏延此一息乎兒不食即節婦亦不食嵗嵗如是至六七嵗猶病後乃得無恙既長敎之學名曰必榮已而為郡學弟子員始有廩米之養自未入郡學無廩米之養非紡績不給食也議者以謂節婦之所處視他婦人守節者艱難葢百倍之至于終身而毁其誠葢出于天性尤所難者節婦既沒必榮以貢廷試選為蘇州學官
  贊曰予嘗從韋先生游問洞庭彭蠡江水所匯處及廬山白鹿洞想見昔賢之遺跡而後乃聞韋夫人之節然先生恂恂儒者其夫人之敎耶
  陶節婦傳
  陶節婦方氏崑山人陶子舸之妻歸陶氏期年而子舸死婦悲哀欲自經或責以姑在因俛默久之遂不復言死而事姑日謹姑亦寡居同處一室夜則同衾而寢姑婦相憐甚然欲死其夫不能一日忘也為子舸卜葬地名清水灣術者言其不利婦曰清水名美何為不可以葬時夫弟之西山買石議獨為子舸穴婦即自買磚穴其旁已而姑病痢六十餘日晝夜不去側時尚秋暑穢不可間常取中裠厠牏自浣洒之家人有顧而吐婦曰果臭耶吾日在側誠不自覺然聞病人溺臭可得生因自喜及姑病日殆度不可起先悲哭不食者五日姑死含殮畢先是子舸兄弟三人仲弟子舫亦前死尚有少弟於是諸婦在喪次子舫妻言姑亡後不知所以為身計婦曰吾與若易處耳獨小嬸共叔主祭持陶氏門户嵗月遥遥不可知此可念也因相向悲泣頃之入室屑金和水服之不死欲投井井口隘不能下夜二鼓呼小婢随行至舍西紿婢還自投水水淺乍沉乍浮月明中婢從草間望見之既死家人得其屍以面沒水色如生兩手持茭根牢甚不可觧也婦年十八嫁子舸十九喪夫事姑九年而與其姑同日死卒葬之清水灣在縣南千墩浦上
  贊曰婦以從夫為義假令節婦遂随子舸死而世猶將賢之獨濡忍以俟其母之終其誠孝槩之于古人何媿哉初婦父玉崗為蘄水令將之官時子舸已病卜嫁之大吉遂歸焉人特以婦為不幸卒其所成為門户之光豈非所謂吉祥者耶
  計烈婦傳
  計烈婦栁州馬平人平逺知縣王化妻嘉靖四十三年先是南詔山賊流刼江西湖東西殺害憲臣三省騷動者數年已降而復叛去王君受命為平逺平逺時新建王君開除荒菜招撫流亡規造新邑㑹田坑賊突起將過江閩為患時初縣城櫓未立王君以其孥寄夀昌與賊戰黄沙石子嶺多有殺獲已復搗仙花峒擒斬賊首復與賊戰為其所困賊因遣間至㑹昌曰王知縣死矣烈婦聞之即沐浴更衣告天曰吾夫為國死吾義不忍獨生因指六嵗兒曰天乎願保此一息以延王氏血食以兒抱置妾懷中磨笄自殺有司以聞王君亦以平賊功超拜廣東按察司副使詔婦所在春秋奉祠初王君父尚學嘉靖二十九年為兵部職方郎中冦薄都城王郎中力賛出兵而丁尚書為權臣所悞不出兵因以論死王郎中當随坐丁尚書獨自引罪以故得減死論丁尚書在西市見王君呼曰爾父得毋坐耶果爾可謂有天道吾死不恨矣王郎中故在部中守法能敢為而王君有父風烈婦父某潮州通判弟坤亨國子博士謙亨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兩人皆在京師謙亨與余同榜而博士先教崑山與余善余故知烈婦事為詳葢兩家詩書禮義之族而烈婦天姿懿淑其死非一時感慨者所同也要之王君䝉峻擢顯名于世雖以立功實亦因烈婦之死為之増重云
  沈節婦傳
  沈節婦者湖州安吉孝豐人吳祥九之妻節婦歸吳氏時年十六而祥九年十八間嵗祥九病劇節婦割股以進不瘉祥九竟死節婦毎哭輒死復生見者皆為流涕終日不離殯所比葬設几筵居幃中哭泣如初殯時舅姑憐之為好言勸觧皆不答久之父母謀奪其志即大慟閉户引刀截髪自誓居三日忽晨起出户走數里之祥九墓山深無人多虎狼獨居塜間哭不絶聲諸大人從求得之乃皆相謂曰始謂婦少年難守故計令他適今其志如此殆不可復强因為置後節婦遂安之祥九與其弟有分節婦獨取田數畝才足自贍而已曰叔子衆吾不可以多取舅姑死喪之六年如禮吳氏大族其尊與舅姑等者事之如舅姑葢年十八而寡至七十二而終為祥九後者弟之子曰惟一隆慶二年冬其從子維京倅蘇州為予言其事
  贊曰予聞沈節婦不獨其志行也至推分其叔抑亦退譲逡逡有禮矣余官雉城徃来苕溪欲泝苕水上天目山過訪孝豐吳氏㑹遷不果葢其家富貴多巨公長者矣至如節婦之髙行亦安可少哉亦安可少哉
  蔡孺人傳
  蔡孺人真真福州太守朱公豹之妻也父蔡翁多女而無子因語蔡媪後毋舉女及蔡媪有娠父夢異人授之玉玦十五至十五月而生女以為奇乃舉之即蔡孺人也孺人生而端重寡言笑能讀孝經列女傳及歸朱公朱公時為諸生貧孺人躬操作以資給之朱公父母在堂兄弟五人皆同㸑孝睦之譽洽于閭里朱公為御史受誥封被服布素如其夫為諸生時始朱公舉進士令奉化再調餘姚其後為二千石皆以清廉著聞福州𪠘中有鷓鴣二其子察卿愛弄之欲持歸孺人曰爾父未嘗持官物二鳥亦官物也竟不許朱公卒時察卿九嵗其女七嵗孺人泣語人曰女吾出然終為他家婦此子若不立何以承朱氏宗祊故於察卿教之甚嚴毎夜篝燈火令從旁誦讀時或加笞已復流涕中心實憐愛之也出入必令老僕随之戒毋與輕侠遊朱公前妻有瞽女孺人為取壻終身養之女死復收䘏其孤嘗寄人黄金其家遭變倉卒不知其鎰但以枚數使二嫗舁来及歸時或勸鎔之而藏其贏孺人不許遂完歸之察卿已成立孺人曰吾死可以下見汝父矣孺人年五十奉佛道齋疏十冇六年臨死召戚屬分(⿰釒义)-- 釵衣辭訣謂察卿及其女曰吾死毋遽哭我以怛化俄頃整襟而逝
  歸子曰余至上海過察卿所讀其先世遺集自元仲去先生以来三百年世有文學而朱公所至官著風節及觀蔡孺人之事海上稱詩書禮義之家有以哉察卿復攻文有𡥉行不媿賢母之教云
  俞楫甫妻傳
  俞允濟楫甫妻周孺人生而令淑明敏其死楫甫哭之悲甚女子死不以色愛而使丈夫悲之未有如孺人者也孺人祖倫刑部尚書康僖公父鳯鳴大理寺左寺丞母顧氏封宜人孺人少通孝經小學歘見竒警大理公曰吾得生男子如此女足矣有以錦綺来市心欲之而不敢言大理公知之謂顧宜人曰壻家貧女須荆(⿰釒义)-- 釵布裠無用此也孺人慚後常却袨麗不御初楫甫父璋與大理同進士卒官評事宦不遂而周氏父子官顯門户赫奕而楫甫近衰落孺人恬然不知為尚書家女姑病日侍湯藥喪之盡哀楫甫有兩兄同居三十年娣姒間絶無嫌間楫甫從父官嶺南觸瘴霧獨遺一女子還孺人育養齎嫁尋死復為治葬具治家儲偫米鹽賓客張具必盡其能見里媪慰姁未嘗以色加時縣胥以税糧為奸利巧設方故以疑誤人謂之改兑楫甫亦惑而從之孺人曰此雖獲少贏後必悔未幾事敗楫甫甚不樂孺人曰事豈可復悔耶第償之而已大理既歿家大有疑事顧宜人輒就問其女葢推其明識也卒年四十三賛曰余聞楫甫稱其婦如此問其姻戚良然女子賢異於丈夫而行顧不外聞人以是輒不信余嘗再失婦有楫甫之悲而不能以告人其悲也獨自知之而已昔雍門子吟而孟嘗於邑事固有相感者悲夫悲夫




  震川集巻二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八
  明 歸有光 撰
  
  夏氏世譜
  禹之先出於黄帝而别氏姓姒氏其後分封以國為姓有夏后氏夏今陕州夏縣禹所都因以為有天下之號者也殷湯時有夏革衛有夏戊夏期而陳别有夏氏以王父字所謂少西氏媯姓之後也楚漢之際陳餘為代王以趙王弱國初定自傅之夏説為相國守代漢易太子夏黄公避秦而隠留侯招之出卒定漢嗣夏寛從申公齊魯間受詩事武帝為陽城内史以廉節稱夏恭䝉陰人習韓詩孟氏易光武拜為郎中遷泰山都尉從學者常千人門人私諡曰宣明其子牙舉孝廉鄉人稱為文徳先生而夏勤官至司空夏馥陳留圉人與范滂張儉同被詔捕為黨魁變形入林慮山中夏統者不事司馬晉傲睨王公賈充見於洛水而異之夏方者少喪父母負土為墳虎豹皆来馴擾其傍為五官中郎將除髙山令統方皆㑹稽永興人也夏孝先桐廬人嘗廬墓有野火延燒近墓孝先悲繞號慟鳥獸羣以毛羽濡水撲滅之宋夏遇并州榆次人為武騎將軍與契丹戰歿子守恩天雄泰寧武寧節度使守贇同知樞宻院事贈太尉諡忠僖公守贇子随都總管沿邊招討副使贈昭信軍節度使諡莊恪公並寵顯于真宗仁宗之世任西北邊帥夏承皓江州徳安人以右侍戰歿于契丹子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侍中鄭國公諡文莊公子安期龍圖閣學士兼侍讀知延州竦有文學才術而安期亦以才居邊任夏執中袁州宜春人姊宋孝宗成恭皇后以恩澤官奉國軍節度使提舉萬夀觀加少保循守禮法不以外戚干政初秦莊襄王母夏太后宋成恭皇后國朝武宗莊肅皇后夏氏為皇后者三人莊肅皇后洛陽人也宋末夏士林為簽書樞宻院事夏貴為樞宻副使兩淮宣撫大使貴竟以兩淮歸元為淮西安撫使而元軍入皖城通判夏猗死焉國朝髙皇帝起兵定天下夏氏為元帥總管功在太常者五六人刑部尚書夏恕洛陽人而夏元吉為户部尚書輔佐五朝當世以為名臣贈特進光禄大夫太師謚忠靖公忠靖公湘隂人其先自㑹稽徙也葢禹之後别為姓以百數有扈有男斟尋彤城褒費杞繒辛㝠斟戈此其章章者禹以明聖為天下山川神主聲教訖于海外故自周武王封杞後亡而越勾踐興其後有閩越王無諸粤東海王播至餘善滅國而繇王股等猶為萬户侯而桀子淳維居于北陲世為北方主雖在蠻夷皆為君長則禹之遺烈逺矣初禹崩㑹稽杼封以為世祀二十餘世至勾踐及無疆滅于楚楚盡取吳地至浙江越以此散為君王居海濱無疆之長王去瑯琊無諸保泉上漢既郡兩粤而姑粤區句章吳門餘後黄林餘不甌鄧猶皆越之餘也故夏之著者在㑹稽今吳郡夏氏當方國珍之亂其家殲焉亮方孩母抱以逃後適海虞雙鳯里朱氏因冒其姓夏氏之老姑自滇南来尋訪其家獲亮告以其故亮始知其先居崑山之太倉曾祖曰景芳祖曰君實父曰文通亮後以子貴封中書舍人贈中憲大夫太常寺少卿葬馬鞍山四子昺㫤杲晟昺字孟陽以薦入中書授河南永寧縣丞送徒天夀山坐事謫隆慶復召為中書舍人㫤字仲昭少為諸生事訓導盧從龍太守姚善死國難株連黨與及從龍諸生逃散㫤獨不忍去人髙其義舉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太宗皇帝愛其書日被顧問上嘗以其名昶云日當居上改昶為㫤故世以昶字皆作㫤云仁宗皇帝在青宫與舍人朱孔易秀才凌晏如並直東華門時尚書蹇義學士楊士奇賛機宻㫤預焉詔㫤書北京宫殿榜㑹脩釋典集朝士及天下名僧書上親第㫤書第一授中書舍人直文淵閣進考功主事正綂中纂脩仁宣二廟實錄書御覽諸書及皇陵碑知瑞州入為太常寺少卿遷本寺卿後累加正議大夫資治尹中奉大夫㫤善寫墨竹妙絶一時海外朝鮮日本暹羅諸國争重購之為人灑落篤於倫誼初昺戍隆慶杲亦從坐㫤徒步徃省脱杲於難後言於院長薦昺授中書舍人杲居翰林二十餘年其子文振復在中書父子兄弟世掌絲綸當世以為榮而吳中稱富貴孝友之家必曰夏太常賜葬迎鐘浦昺二子欽字克承葬齊禮坊二子寅辰錦字徳文一子津字時濟鄉進士知象山昌化二縣病還昌化民遮道泣畱之津有孝行嘗作夏氏譜㫤子三人鉞字徳威承事郎以䕃讓其弟太常既老善娛奉之極亭館花木之盛為人有義侠風三子景淵景濂景湘鐸字文振以字行㫤進其書景皇帝命入中書累官舍人大理寺右寺正六子景澄景瀾景潤景洪景淮景清鑑字徳年䕃補南京光禄寺署丞葬白馬涇三子景淳景灝景瀚杲字季明子一人錡無後晟字季章子一人鎰二子天恩天宥寅之孫璋復為族譜今序止太常之孫其後支庶並詳于譜圖
  歸子曰余譜夏氏有夏后氏而又有夏氏葢后之省也世謂周成王封夏公余考之不然二王之後杞為公疑夏公即杞公也世代綿邈子孫播散四方不可復紀惟越守禹塜祀㑹稽千餘嵗不絶故言江南之夏繇㑹稽近之矣
  歸氏世譜
  歸氏其先胡子國于汝隂魯昭公十四年胡子始見于春秋而昭公母夫人歸氏也當是時荆楚慿陵中夏暴横江淮間胡小國不能自立與江淮沈頓相随服屬于楚嘗從楚伐吳敗于雞父其後亦時從諸侯侵楚定公十五年楚子滅胡以胡子豹歸太史公以其㣲不為世家言故莫知其得姓所始於古帝王功臣何祖也胡既亡子孫散在他國或以國氏或仍歸姓歸姓厯秦漢魏晉至于隋無紀唐天寶中崇敬舉博通墳典科對策第一為史館脩撰代宗幸陜召問極言生人疲弊當率天下以儉富國迺可以用兵大厯初使新羅贈遺無所受當世傳其清徳崇敬治禮家學尤為諸儒所服累遷翰林學士兵部尚書封餘姚郡公諡曰宣子登事後母篤孝舉孝廉復以賢良對䇿拜右拾遺抗論裴延齡及為起居舍人十五年不遷澹如也順宗時為皇太子諸王侍讀獻龍樓箴以諷憲宗毎咨政理登所對中外傳以為讜言官至工部尚書封長洲縣男謚曰憲子融元和中進士厯官翰林學士御史中丞劾奏湖南之進羡錢者官至兵部尚書太子少傅封晉陵郡公㑹昌中少儒者朝廷禮典多本融議融五子仁晦仁翰仁憲仁紹仁澤皆舉進士至達官仁澤以第一人至列曹尚書觀察使子藹亦舉進士拜侍御史為朱全忠所怒貶登州司户參軍同光初為尚書左丞吏部侍郎太子賓客致仕藹子係復舉進士第一人官至禮部侍郎而後至于宋無紀元有曰暘者至順初舉進士同知潁州年少精敏能擊斷河南有大賊殺行省官為亂刼暘守黄河口暘守死不從由是名聞天下拜監察御史入朝順帝加奬賜以上尊累官刑部尚書集賢學士國子祭酒葢自秦至于唐而得宣公一人傳子至孫自唐至于元而得集賢一人以歸氏數千年來所紀者如此亦可慨矣或曰盛徳必百世祀原歸氏所起者微故其後莫顯夫史之闕久矣唐虞之際十有二人者垂益夔龍不知所封咎繇之後英六無譜咎繇垂益夔龍豈其微者哉或曰歸氏自亡國後世居于吳未嘗逺徙故吳中相傳謂之著姓然自宣公累世貴盛為吳人而集賢實居汴梁不知汴梁是何别也今他處亦頗有歸氏而惟吳中為多吳中之歸皆宗宣公有光之所可知者始自湖州判官罕仁罕仁而上十五世至太子賓客藹其譜失亡罕仁生道隆居崑山之項脊涇今太倉州也道隆生廉訪使徳甫徳甫生子富子富以洪武六年徙崑山治城之東南門子富以下崑山之族可得而詳焉其别者居吳縣或居太倉或居嘉定或居湖州其在長洲者居婁門或居沙湖在常熟者居白茒
  歸氏世譜後
  吾歸氏之譜既亡吾祖之髙祖始志其里居世次而曰髙祖罕仁唐太子賓客藹之十五世孫宋末任湖州判官以此知吾家本于宣公而不得其世次名諱不可譜也又曰曾祖道隆自號居士祖德甫仕河南廉訪使天下亂失官稱提領生考子富洪武六年徙崑山之東南門此其所可攷者其他行事莫詳也吾祖之髙祖諱度字彥則少喪父而所生母亦已先亡事嫡母甚孝處兄弟有恩弱冠坐事亡命走西南萬山中經辰水麻合山烏江紫梢蠻峒數處幾死常有神人䕶之自播州轉入丁山丁山之神夜来與語其貌甚偉曰吾姓褚氏導以如巴中巴人以為神相與敬愛之居九年赦歸時洪武三十年也將渡江又有戴笠者告云江不可渡是日大風諸渡者盡溺死以此獨免永樂中以人材徴辭不就初髙祖兄弟三人髙祖獨有七子子孫最繁衍矣髙祖治家有法年老益精明毎雞鳴子壻方巾布袍揖而受事及暮復命亦如之諸婦小有言即曰兄弟所以失愛者皆婦人之為也使謝過乃已作遺訓數百言又為書云吾少聞先考之言吾家自髙曾以来累世未嘗分異傳至于今先考所生吾兄弟姊五人吾遵父存日遺言切切不能忘也為吾子孫而私其妻子求析生者以為不孝不可以列于歸氏其所以訓如此亦可以見吾歸氏之紀雖不詳而家法相承之厚也吾祖之曾祖諱仁字克愛為人剛毅必行已之志不為勢力所怵以髙年賜冠服吾髙祖諱璿字文美例受承事郎生而奇偉磊落然自尊奉毎飯未嘗不鳴鼔也好飲酒恒至達旦賓客往往自失亡去髙祖儼然無倦容明有天下至成化𢎞治之間休養滋息殆百餘年號稱極盛吾歸氏雖無位于朝而居于鄉者甚樂縣城東南列第相望賓客過從飲酒無虚日而歸氏世世為縣人所服時人為之語曰縣官印不如歸家信髙祖同時諸昆弟並馳騁因為武斷者或有也髙祖與諸弟出常乗馬行者為之避道其後縣令方豪年少負氣士大夫多為所陵然曰惟歸氏得乗馬餘人安可哉髙祖歿于正徳三年有光已生三年矣吾曾祖諱鳯字應韶曾祖美姿容恂恂愛人長者治尚書精誦雖奏厠不輟成化十年中南京鄉試北上人有居京師者其家寄遺以百金曾祖中途遇掠盡以已貲與之竟完金以歸其人𢎞治二年選調城武縣知縣務休息其民兖州太守龔𢎞御史嚴明少當其意顧獨愛曾祖然曾祖雅不喜為吏毎公退輒擲其冠曰安用此自苦亡何以病免歸曾祖母林氏世宦族祖鍾為山東參政有名曾祖母歸歸氏事上撫下曲有恩禮宗黨稱之曾祖嘗夜卧聞枕間有鐘鼓聲及卒柩上有聲如觀曾祖母未幾亦卒有光受命于吾祖而其述止此時嘉靖之二十年也
  興安伯世家
  興安伯徐祥興國大冶人初為陳氏萬户至正辛丑江州附𨽻傅友徳軍與從征黄梅東勝數有功洪武八年由西安䕶衛馬軍小旗除金吾左衛百户從征松花江黒山乃兒不花塔灘里陞副千户已卯燕兵起祥首議帥師奪九門克居庸關陞燕山左䕶衛指揮僉事尋改左衛指揮僉事援兵懷来破雄縣按兵月様橋追敗大軍於莫州復敗之于真定出劉家口破大寧敗齊尚書軍於鄭村埧陞指揮同知尋陞北平指揮僉事破廣昌庚辰克蔚州攻大同大戰于白溝攻濟南陞指揮同知辛巳敗長圍軍于雄縣敗大軍于央河大戰藁城復敗之攻順徳至彰徳破保定西水寨敗援軍壬午破東阿東平汶上至鳯陽奪河南橋小河埧鳯凰山與大軍戰于齊睂山敗漕軍于靈璧復敗大軍于營寨取泗州旴𣅿渡江入金川門是嵗冬封功臣皇帝制曰昔我皇考太祖髙皇帝峻徳廣運格于皇天光天之下用集大成亦有熊羆之士不貳心之臣庸作股肱心膂左右弼成悉視功載懋之官賞列爵崇報萬世有辭皇考升遐建文即位自絶于天改更成憲屢造大愆圖任側𡡾咸劉宗親禍延于朕朕不獲已以爾有衆底天之罰咨爾都指揮使徐祥事朕藩邸首獲奸兇内奪九門外攻居庸追戰莫州真定應援永平走遼東兵從下大寧捷于壩上白溝大戰遂取滄洲威深夾河藁城西水小河靈璧毎有功能克堪用武輔成大勳疇咨于衆惟良顯哉是用授爾奉天翊衛宣力武臣特進榮禄大夫柱國興安伯食禄一千石子孫世世承襲乃與爾誓除逆謀不宥其餘若犯死罪爾免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於戲位不期驕禄不期侈其益遜乃志𢎞乃量以持乃禄位朕無忌爾功爾亦無忘朕訓常以暇逸思其艱難常以富貴思其貧賤欽哉惟克永世永樂二年興安伯祥卒孫亨嗣十一年亨從駕北征至紅山嘴敗瓦剌于蒼𡹐峡二十年至渠列兒河天城等地二十一年至隂山二十二年至半邊山西路奉駕南還宣徳二年與黔國公征交阯失利正統九年征兀良哈三衛出界嶺口河北川敗其師多鹵獲賜誥劵進封興安侯興安侯常守關中侯弟愷居京師一日天子集諸武臣及子弟馳騎命懸本爵牙牌奪得公者與公奪得侯者與侯愷直馳豐城侯奪其牌豐城初不覺既而請于侯侯顧愷觧還之人多其不競天順四年興安武襄侯卒子賢嗣為興安伯賢卒子盛嗣盛卒從弟良嗣良祖母故小妻也良父既生而其祖繼娶定㐮伯女及是郭氏之孫與良争襲朝議以郭氏初嘗適人法不得為正嫡良竟得襲良年五十猶日于大中橋受雇為人汲水比都督府求為興安伯嗣乃謝其鄰而去良僉南京中軍都督府事奏請給其祖父母誥命尚書楊一清議以私親不宜干大宗不許嘉靖癸已良卒子勲嗣乙未勳卒先是賢以跛足免朝參革去半俸劉瑾時革去折色二百石才得食禄三百石折色五百石迄良之世不能復也祥季子麟金吾衛指揮同知洪武末敵騎臨城内外震恐麟挺身出閉午門亦以功世官南京
  贊曰予至南京嘗館于興安伯家觀太祖太宗所賜鐵榜板榜其于功臣訓戒切矣河山帶礪之盟宜與國長久而當時封爵存者十二三興安雖式微其世次頗可叙述云
  記壬午功臣
  壬午封爵之稱有四曰輔運曰翊運曰靖難曰翊衛或因或革而三等之禄又各自有差次其間或襲或降或止其身又有不同焉凡封爵有三十嘉靖時存者成國鎮逺永康武安泰寧保定隆平興安應城忻城襄城新寧平江一公六侯六伯云
  公二
  靖
  成國朱能  淇國丘福
  五千二百石 二千五百石
  附舊爵增禄一
  輔原封
  曹國李景隆
  加一千石
  侯十有四
  靖
  永康徐忠 武陵鄭亨 成陽張武 同安火真
  一千二百石
  運
  武城王聰 泰寧陳圭 保定孟善 鎮逺顧成

  靖    輔    靖
  靖安王忠 永春王寧 武定郭亮 隆平張信
  一千石        一千二百石世伯 一千石世伯

  安平李逺 思恩房寛
  世伯   八百石世指揮使
  伯十有四
  衛
  雲陽陳旭 武康徐理 興安徐祥 應城孫巖
  一千石
  都指揮同知淵之子
  忻城趙彛 信安張輔 襄城李濬 新寧譚忠

  運         衛
  順昌王佐 平汪陳瑄 新昌唐雲 富昌房勝
  一千石世指揮使 世指揮使  世指揮使  世指揮使
  運 兵部尚書
  廣恩劉才  忠誠茹瑺
  九百石世指揮同知 一千石不世
  
  驃騎將軍都督僉事張興
  驃騎將軍都指揮使張成

  震川集巻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九
  明 歸有光 撰
  銘 頌 贊
  為善居銘
  崑山之俗自昔號為淳朴葉文莊公嘗稱鄉先達自吏部尚書余公熂盧兖州熊林參政鍾吕沁州昭其子僉事旦朱舍人吉范御史從文七人者其孝弟忠誠足以為鄉里表式後生小子有所憚而不敢為非然當文莊公在時已憂老成彫謝而典刑之日逺矣况今去文莊之世又逺鄉之亂俗者如蘇明允之所謂其輿馬赫奕婢妾靚麗足以蕩惑里巷之小人官爵貨力足以揺動府縣矯詐修飾足以欺㒺君子為鄉里之大盜者徃徃而然也予幼及見饒州通判陶先生於文莊公時猶近其人安貧自足無營于世卒窮困以沒嘗自為生誌曰曾大父始居崑山五傳至予更其舊廬然自宦饒還嵗典衣以供薪粟卒又易主僦居三年始定今居自正徳丁卯鄉薦丁丑除授寧波府學訓導已夘福建同考試官嘉靖六年丁亥九載秩滿陞饒州府通判上任甫三月内含幼子夭折之戚外受風寒跋涉之勞病眩氣鬱良久而呼吸僅屬累乞致仕上官抑不以聞為御史劾當改調幸遂歸志乙未秋得末疾杜門不出待終于家自念居常無駭俗之行遊宦無出衆之能恐沒後乞銘於人少譽之過情秖資識者談笑乃備述履厯刻諸壙石昔漢東平王蒼嘗曰為善最樂毎愛其言學而未能也愧無以遺後人而不敢不為善實吾之所遺也予讀其辭真質可愛信乎其為有徳君子耶先生沒後十有四年子秉端即其室扁之曰為善居觀其所以能遵其乃考之訓益見先生之所以遺之者厚矣如明允所謂者身且未沒積不善之殃昭著目前尚不覺悟方猶眩耀于鄉里之人不媿先生也哉銘曰
  玉山之闉婁江之垠山明水秀其民屯屯自古先哲抱朴含淳彼何人斯汩其彛倫為夔魍魎白日見形自彼小人駭惑逡巡流俗奔化俱為風塵于車上舞芬華日陳維是令門子孫循循究其徳音厥考是遵為善最樂我懷其人
  素節堂銘
  天地萬物之初皆起于素窮人情之欲好智慮而趨於文先王為之禮備其鼎俎設其豕腊酒醴黼黻文綉莞簟丹漆彫幾之美然必明水疏布蒲越藁鞂素車之尚東漢之時崇用悃愊三公皆敝車羸馬布衣瓦器其時天下多高節後世莫及晉泰始以後競以侈靡放誕致胡羯之亂則士大夫之好尚顧可不慎與刑部尚書周康僖公懸車之日建堂于崑山之里第而榜其額曰素節當公之時國家已一百七十餘年天下亦少文矣今仲子太僕君尤以謹飭能世其家嘉靖三十九年九月望日余飲酒于其堂追感公之志而嘉太僕之善繼為之銘曰顯允康僖弼我明時歸老于家素節以居羔羊之詩掲我堂廬豈于其家葢著厥志大臣之志其以慮世維古之初曷云其季俗化日流滔濫靡制逡逡太僕克茂厥祉庶其萬年貽爾孫子
  鎮平王府大奉國將軍孝門銘
  太祖髙皇帝之子曰周定王定王之子曰鎮平恭靖王恭靖王生七鎮國將軍子圿鎮國生三輔國將軍同鎋輔國生大奉國將軍安河國制王庶子子孫逓降為將軍中尉世饗禄入葢皆漢之王子侯也周定王成祖文皇帝同母弟最為親睦永樂間王獵于鈞州得神獸以獻葢騶虞云故周藩代有明徳而恭靖之後尤以書禮著稱奉國生而穎異通諸經史天性至孝母賈夫人患瘵日夕侍湯藥不觧衣帶嘗便甘苦以伺其劇差賈夫人欲食野禽肉奉國泣往求之復刲股以進病是以蘇其後賈夫人沒哀毁骨立廬居三年及輔國病亦如侍賈夫人而日夜籲天乞以身代病良已有烏千數集于庭樹飛鳴不去王聞上其事已而巡撫河南都御史又交上其事天子異之使中書舍人扈永通錫璽書褒奬焉是嵗嘉靖十一年也於是汴有司奉以從事建旌孝之門奉國好文尊禮賢士大夫而長中尉睦㮮益修學知名當世議者以恭靖之族比漢紅侯及北海王睦迨向歆騊駼累世文學奉國父子無沗矣至于以孝行受旌主上二族所未有也嗚呼懿哉銘曰
  太昭廿餘周次以五分王諸子成實同母脤膰之國親睦無伍麟趾流化騶虞前覩兆祥集祉施于鎮平鎮平綿綿孫子淑清奉國克孝性由天成懿徳美行昭我皇明天地人貴人行孝大自天顯異光賁億代於穆皇風自家而國錫汝蒸民㒺不保極
  聖井銘
  余讀金史皇統二年使劉䇢以衮冕玉册册宋康王為帝以臣宋告中外嗟乎吾知康王之無復人心矣紹興君臣萬世之罪人也昔晉永嘉之亂其禍不異靖康然江左世守正朔厯五代至于陳亡以其力不足與中原抗而未嘗少屈也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五代之君其功豈在管仲之下哉陳髙祖平侯景之亂卒禪梁祚恭儉勤勞志度𢎞逺江左諸帝號為最賢余来長城逰下箬里觀其故宅相傳其始生時井中沸涌出以浴帝今其井尚如故慨然而嘆令人去蔽翳而出之作亭于其上銘曰
  帝王之生靈感幽贊觱沸水泉浴帝始誕流虹瑶月應時則滅惟不改井於今不竭我尋華渚翳桑之處寒泉古甃如見其沸赫赫陳祖大業光燦寂寞沛鄉吾兹感歎嗟後之王荒墜厥緒麗華辱井建康所記
  書齋銘
  齋故市㕓也恒市人居之鄰左右亦惟市人也前臨大衢衢之行又市人為多也挾策而居者自項脊生始無何同志者亦稍稍来集與項脊生俱無中庭以衢為庭門半開過者側立凝視故與市人為買賣者熟舊地目不暇舉信足及門始覺而去已乃為藩籬衷以脩扉用息人影然耳邊聲閧然每至深夜鼔鼕鼕坐者欲睡行者不止寧静之趣得之目而又失之耳也項脊生曰余聞朱文公欲于羅浮山静坐十年葢昔之名人髙士其學多得之長山大谷之中人跡之所不至以其氣清神凝而不亂也夫莾蒼之際小丘巻石古樹數株花落水流令人神思爽然况天閟地藏神區鬼奥邪其亦不可謂無助也已然吳中名山東亘巨海西浸林屋洞庭類非人世皆可宿舂而遊今遥望者幾年矣尚不得一至即今欲稍離市㕓去之尋丈不可得也葢君子之學有不能屑屑于是者矣管寧與華歆讀書户外有乗軒者歆就視之寧弗為顧狄梁公對俗吏不暇與偶語此三人者其亦若今之居也而寧與歆之辨乂在此而不在彼也項脊生曰書齋可以市㕓市㕓亦書齋也銘曰深山大澤實産蛇龍哲人静觀亦寧其宫余居于喧市肆紛那欲逃空虚地少天多日出事起萬衆憧憧形聲變幻時時不同蚊之聲雷蠅之聲雨無㣲不聞吾惡吾耳曷敢懷居學顔之志髙堂静居何與吾事彼美室者不美厥身或静于外不静于心余兹是懼惕焉靡寧左圖右書念念兢兢人心之精通于神聖何必羅浮能敬斯静魚龍萬怪海波自清火熱水濡深夜亦驚能識鳶魚物物道真我無公朝安有市人是内非外為道為釋内外兩忘聖賢之極目之畏尖荆棘滿室厥恐惴惴危堦是習余少好僻居如處女見人若驚噤不能語出應世事有如束縛所養若斯形穢心忸矧伊同胞舉目可惻藩籬已多去之何適皇風既邈淳風日漓誰任其責吾心孔悲人輕人類不滿一瞬孰塗之人而非堯舜
  清泉銘
  崑山司訓袁先生宜春人名豐字某别自號清泉子葢其居地名馬嶺清泉云予考袁郡圖經有大袁山小袁山相傳漢髙士袁京隐于其下後人以名其山又别有袁嶺以為袁閎嘗所隐處閎汝南公族無繇至此史稱其晦迹亂世自投深林其至袁嶺或當在延熹以前耶世謂袁州之袁皆京之後世子孫也今先生自托于清泉夫安知數百年後清泉不復姓袁也耶何豫章山水之多袁也先生云清泉發馬嶺演迤而東過其居之南出虎狼東岡岡之南為石鏡雲峰峰之東為南峰南峰隔清泉道適與其居相對而馬嶺在其西徃徃有菴院林木泉水流布灌田數百頃予愛其清泉之名為之銘曰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動溶無形孰能識窺泚泚之泉見于山下我儀其徳宿汚以化
  几銘
  嘉靖三十六年丁巳上元于世美堂以皇慶舊材作
  惟九經諸史先聖賢所傳少而習焉老而彌專是皆吾心之所固然是以樂之不知其嵗年
  順徳府几銘
  余為邢州司馬無所事事署中無几案可以讀書㑹大風拔木城外倒栁無數因于太守乞得一株以製是几銘曰問治天下何異牧馬挾册而狂自同亡羊噫嘻非熊無夢獲麟有書吕望老矣尼父吾師
  太行石銘
  余有事黄寺道中得巧石二髙者近二尺庳者尺餘慕東坡先生之髙致㩦歸買盆貯水供之而為銘
  聞昔大士坐此巖豅西海之西東海之東雲車徜徉吾安所從我慕東坡願作此供以四海水貯于盆中
  其二
  是石尺餘太行之遺置一儿間分山東西
  西山石銘
  余得西山石五𥪡其一于郡齋其小者二株貯盆中為几案之供其二猶倒卧壁間皆勒銘其背余將行不忍棄去㩦其四以歸葢嘗時至清河涉江淮舟苦風飄須石以鎮之雖米南宫之癖不可療亦復慕吾郡陸鬱林之髙風云
  中央古帝久已死日鑿一竅不肯已儵兮忽兮尚姼姼吾學老龍惟隐几
  其二
  太行崔嵬摩髙穹沫流碎濺沙土中混沌古色巧嵌空宛如東南花石同始知大塊一氣融山川萬里常相通誰將玉井芙蓉供移置吾家五湖東
  松江新建行省頌
  自諸侯為郡縣古牧伯之制已不復存漢稍置十三州部刺史刺史秩輕位下故有州牧之改建漢末並自九卿出領位任益重魏晉以来有持節都督之號然天下州道大抵無憲數人而已葢自唐之開元天寶宋之熙寧元豐監司莫盛于此時焉元有天下外省與内宰相並建凡行省官皆宰相職也今制官名雖異而建置實同參政之名即參知政事之舊也猶宰相職也近者朝廷以東南財賦事重設山東行省于蘇州以藩屏重臣分司圻甸自此始書曰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保釐東郊猶宰相職也嘉靖某年翁公實来莅任適海上有倭冦之警公敡歴中外望實俱隆簡在帝心時松江古秀州華亭之境被冦尤劇詔俾公移治焉議者謂公以畢公之徳而有南仲之威以保釐之職而兼往城之寄者也蝦蛦小醜不日蕩平以紓我天子南顧之憂矣小子不佞辱荷甄陶使與執經之末又念吾東南之民父子兄弟將出之塗炭而措之袵席之上因松江新建行省知太平有日迺攷古官制推公之職事即古之牧伯與宰相之任天下所以繫公者不淺也遂作頌曰
  明明皇祖定鼎初載分畫郊圻亘于大海百八十年帝命不改蠢爾島夷窮山阻餒来求衣食生此罪悔天子曰咨命我元宰汝徃作牧于夷所在惟此松江湖海之滙公来至止萬民所待衣其輕裘匪甲伊鎧我民之饑勞徕不怠我賦之逋公無我罪宴海波濤風雲埃𣉘矐然四除萬里光彩孰是番鬼敢作奇侅省府巍巍公徳磊磊願公千嵗為天子宰公之勲庸銘于鼎鼐
  巡撫都御史翁公夀頌
  章皇帝初命大臣六人分巡天下時周文㐮公以工部右侍郎巡撫江南巡撫之名始此其後在邊任者兼戎馬之務江南畿輔地嵗漕所仰領財賦而已自頃倭夷為患朝廷并敇以閫外之事寄任滋隆焉倭國前世為冦絶少國初有之故備倭之衛起自遼海接于閩廣首尾聨絡祖宗制馭之法甚詳百餘年来中國晏然頃嵗忽肆慿陵學士大夫策之詳矣愚嘗讀史魏正始中夫餘為勿吉所逐涉羅并于百濟兩國之貢不至宣武帝於東堂引見高句麗使者面諭以連率征討綏懷之略謂海外不來庭者唯髙麗能制之也今世朝鮮國最號恭順倭奴侵犯此事宜可以責之不然當申中國之威如前世慕容皝陳稜李勣蘇定方未嘗不得志于海外或以元人五龍之潰為創此自由將帥之失耳然是二者草野籌之廟堂之議不及于此豈以天下之根本在内不在外故惟慎選撫臣為安内攘外之長䇿也大中丞姚江翁公弱冠登第由省郎出為兩司才望鬱然今自山東左方伯陟内臺膺巡撫之命是嵗適海波清宴祲氛不作識者已知公之福徳矣先是吳地荒旱民無宿儲然且北轉三邊之輸南増兩海之戌邑里蕭然時事孔棘公憂國愛民之心屢形于奏牘方將減戍輕徭省漕蠲逋以蘇編氓之困允矣仁人之言宜國家委寄東南之重而億萬生靈恃之以為命也巡撫舊治南都今命移治姑蘇公渡海瀕州縣道里之中建治古婁江之上于是三月某日公降誕之辰江南司府州縣官吏諸生耆老咸来上夀公辭不敢當則又以南山有臺之詩愛君子之徳音而祝之以睂夀黄耉發于咏歌人情之所不容己者公其何以辭頌曰
  於皇宣祖纉運休明閔是元元肇簡拊循于時文㐮卓為名卿前有忠靖𤣥圭告成配食于吳寢廟奕新惟申與吕自嶽降精巖巖我公聿追前聞江海之壖世樂耕耘倭奴恍惚陵水来侵天子曰俞咨我元臣冦匪外至孽由内生吏蠧民偷狎于太寧其撫吾人毋訖于兵公拜稽首天子是承是諏是詢悉其呻吟封章屢上仁言諄諄庶其可績協是休聲迢迢東海依公為城願公百年永保我民
  魁星賛
  魁枕參首星官之書圖厥怪形畫史之愚吾所知者犖犖天間日月並麗萬古常然
  葉文莊公像賛并序
  文莊公之從孫女王子敬之外姑也故得此像于内家子敬大父為廣東㕘議時布政使王公用兼參議盛公思禹皆公同縣人見嶺南人語及公徃徃流涕而子敬外大父顧太守孔昭嘗以御史督學京畿有口外試士懷公之作其後欲圖公與孫秋官像出入拜之秋官亦吾鄉之先賢也子敬少聞此言於是以公像示予請代為之賛孰傳斯像葢有所自猗與文莊妻之外氏髙風遺烈嶺海塞垣焚香拜之二祖有言
  宏元先生自序贊
  賛曰宏元先生老而貧日以著述為事出無輿從一童子挟書自随步履如飛間以所序生平示予者如此可以知其志之所存矣先生以國子上舍生倅霍邑夷陵今世為官恥不出進士不肯為盡力人亦以非進士待之雖有志終不獲見故予復述先生為兩州之迹其志有足悲者使為進士豈非世之所稱才賢者哉初山西旱饑命先生賑河東芮陸猗夏蒲解三十州縣使一武官輦致銀數萬兩而懐仁王府禄米久逋王使人簒入府已剖鞘出銀先生使人言曰天子憐晉人飢故空帑藏以活之今民旦暮死王奈何取以為已奉即天子聞王何以䖏王大慚懼完鞘還武官至則出銀堆排卓上吏兩傍立稱停裹紙各書其人姓名壹不涉手以次俵散民歡呼歌舞晉人以甦敕下行省有羊酒文綺之賜王府在霍城中宗室常數百人来索禄米乗垣騎危呼曰今日不得米飢死矣先生與之言氣和而剛諸儀賓或曰判官言是也盍少去待司符下給我米矣宗室皆曰然相牽㩦而去霍有荒田三千餘頃嵗責逋賦里甲先生發庾粟千石予里甲代耕嵗大熟收麥數千監司詬之曰若何䓁官也遂自擅命發廩耶然而鈎考籍記甚明不能加罪也至今霍無逋賦且人得私其贏以為利焉夷陵三四月多火災火發有類若烏者羣飛銜火至他屋處處皆焚山海經所謂畢方者也然非如鶴一足赤文而白喙者柳子厚逐畢方文葢未嘗見先生所見實烏也先生夜夢一人白袍烏巾翹右足旁有一人言曰此白將軍也旦日民列狀請建火神廟先生曰吾夜夢乃秦武安君耳先是州有四綽楔通衢四出皆已燔先生建三重樓設鐘簴樓中為武安君像而祀之火患遂息豈白起數千年尚燒夷陵耶然神怪不可究知子産實沈臺駘黄熊之論非誣也樓上望西陵石鼻天柱諸山層巒疊巘如翠屏李太白所謂巫山夹青天者可以慿檻得之而飛㠶蕩槳出沒于蓮沱漩島之間極荆楚之勝觀矣秭歸治楚臺山上久雨水壞石土危城欲墜議欲遷州先生時攝守為之刋山麓決沮洳自陡波溝縱横而出之水工費而人不疲州遂不遷白將軍樓歸州街渠記皆先生自為文車駕南巡省檄綂領輦夫萬人上居飛龍殿毎一念至即如陵上不以朝暮聞礟聲輒發輦夫皆集無失期諸貴人率来取役輦夫先生小冠匿他所諸貴人皆不得取送駕至樊城大鴻臚揭簿呼名先生與郡太守以下皆先歸有㫖事過界不問㑹天子已至鄧故免譴其後有按察司官責先生以避事官實後代不知此時事先生具言統領輦夫時常懼不免死官為默然一日被檄至施州治獄施去江陵數千里南出夜郎平時於郡但以文書羈縻無官長来見者其帥以百鎰金置苞茗中餽却之夜宿僧寺蕭然賦詩有暗室如白晝之語都御史顧公璘聞而歎奬之夷陵故有黄陵廟而城北夹河亦有風濤之阨先生為作黄陵行祠按黄陵在今巴陵所謂瀟湘之尾洞庭之口而歐陽公但有黄牛峡祠詩故東坡述公丁元珍之夢及石馬繫祠門之句勒石祠下而先生云特黄陵廟旁有黄牛祠耳葢不知何年而變也㑹陞開建令不肯赴僦舟還吳以舟輕夷陵人舁大石鎮之先生意忻然以自擬吳鬱林太守云
  王氏畫賛并序
  余妻太原王氏嘉靖三十年五月二十九日卒余哀念之至恨無善畫者因記唐人有云景暖風暄霜嚴氷淨此為吾妻畫也又流涕誦揚子雲之詞云春木之芚兮援余手之鶉兮去之百嵗其人若存兮後二月門人許進士使其弟来畫余口授之許默然良久為作此畫家人見之莫不悲慟以示諸姨皆流涕小姨以為真是吾姊但不言耳然如余所稱揚子雲虞伯施語未能畫也涕泣而為作賛曰
  哀窈窕思關雎杳不見乗雲霓墮明月遺輕裾風蕭蕭慘别離来陳寶景帝珠何珊珊是耶非













  震川集巻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三十
  明 歸有光 撰
  祭文 哀誄
  祭方御史文
  嗚呼庚子嵗有光與公孫元儒聨名薦書是年九月同榜之士使予為文以夀公予序公為兩京御史時猶見古所謂柱後惠文冠者因略論數年間天下之事詹事陸文裕公讀之以為知言今俛仰又二十年矣公孫蠖屈于南宫之試予亦瓠落于東海之濱當是時公葢相期以天下之士而今何如也嗚呼富貴夀考公則已矣後生小子嘆嵗月之如流而長年者之不能待所以不知其涕之無從也尚饗
  祭王方伯文
  惟公早嵗奮跡甲科踔厲風發令聞孔多始莅永康民載其徳疆理其田石不可泐分部南都以釐餘皇奔走江湖啟處不遑武寧王家勳貴無二獨繩其私卒屈以義于越之臬遂視南海鹺政既通黎亦知悔受節章貢威稜日著帝用簡在命端臺叙公起諸儒武服之共愛人下士所向有功桃源華林大帽狂猘旌旗一麾首駢頸繫帝嘉其休俾藩于滇乃以將父弗究其年自公之歿垂四十載士習選愞孰知敵愾海島小夷敢齮我疆于今九年我武未揚故老流涕思得公等適㑹里社薦公鼐鼎惟公孝友宗黨所稱况復才傑起慕後人公有令孫辱之交游敬進斯文以侑醪羞尚享
  祭王儀部文
  嗚呼先生早嵗而孤懿惟賢母以訓以謨年踰弱冠飛翔南都大音不諧連城屢刳七上春官每進踟蹰鄉里輕儇見謂為迂先生弗顧猶来于于遂被首薦冠絶羣儒向之嗤者自愧鷇雛吾崑名邑世産瑾瑜南都大魁陸與張瞿先生接跡夢兆前符貢于大廷夏璉商瑚清華之職奉常所需稍陟儀曹廓然天衢天胡中道頓蹷騊駼嗚呼先生今也則亡人生之變旦異夕殊惟我吳越山海隩區二百年来不聞鼔桴一朝海上有此倭奴先生過家仗節紆朱方榮晝錦忽聞惕呼捐金散糈以䘏荷殳厲志循城卒全其郛衆口鑠金武夫睢盱先生仗義徃明其辜遂罹毒暴俄焉告徂八年輦下首丘于吳莫逃者數天其可呼嵗之正月歸先公墟凡我親交出祖于婁有肉在俎有酒在壺先生有知啜此清沽嗚呼尚享
  祭朱恭靖公文
  孝皇御極十有八年覆冒區宇其仁如天思遲多士六䇿臨軒唯崑為縣僻在海堧三選大魁公出其間豐芑之遺于今再傳皆為公相燦爛星躔公獨難老齒徳莫先公之初登屬世休明在漢廷中年如賈生濟濟振鷺談道虞黄石渠天禄經史是程公守純質不競于榮卒以資叙乃躋六卿既長天官居于洛京召公之誥未老而行永賁丘園令譽日隆海内企望天子臨雍升歌鹿鳴下管新宫三朝禮建比古榮躬云胡不憖遽爾告終帝用震悼贈䘏實崇人臣之寵其有始終哲人云亡朝野所恫奠此壻酒以告殯宫尚饗
  祭顧方伯文
  有光于公少荷許與迺以濩落有負相知昔巻衣之復方當計吏之偕不得致撫棺之情今葬紖之發適拘巫史之忌不能供復土之役然生辱委重俾論序其文章歿又僣踰獲撰次其行事穆叔有云是三不朽于以答公亦無媿矣敬陳泂酌告訣堂筵庶幾明靈鑒此享侑
  祭周孺亨文
  昔恭簡公倡道于星溪而一時學者之雲集曾日月之無幾而微言之頓息唯先生發揮遺㫖儼師門之典則公以先生之少恢廓而屢箴其微窄然自公之云亡門人學徒何啻五侯倍譎而先生依繩循矩以無失葢終以有所至而無間于參魯與商也之不及唯先生之孝友温良真鄉里之矜式讀書養親嵗不出于户閾與古之篤行君子實並駕而無慚色中耿耿欲有所為外靖恭而簡默使之立乎廟廊雖不出一語猶足以儀刑其徳何天命之不佑而使之老于行役今嵗之春吾邑同黨之士葢二十餘人並裒然以北既無拔茅彚征之期而有北風㩦手同行之戚孰知先生中道而返而又罹此極嗚呼先生之不幸葢有繫于邦國而身世之可悲又何異于一吷睹㫖酒之在尊共陳詞而灑泣嗚呼哀哉尚享
  祭沈養吾仲常文
  嗚呼人亦有云子門貴顯五年之中忽焉淪殄養吾少俊仲常順婉言念相從懐之罥罥人生富貴如花之妍朝露方晞夕已萎焉人皆痛子葢莫不然所争蚤晚何足相憐念子兄弟托余墓石狼跋東歸吾廬未葺敢忘此言以負平昔嗚呼痛哉尚享
  祭居守齋文
  嗚呼君于世人居聲利間混混與衆如玉與𥑻彼市道交朝醜暮妍春花秋草君無變遷君之教子一經是專是藨是蓘不知豐年憶子之試君嘗居先子出父俱有徃必連昔在陽羡不遇収甄風雨凄其旅泊蕭然子為父泣父為子憐二年前事猶在眼前子成有待君胡溘然後乃萬鍾何及當年凡為子者誰不痛焉
  祭唐䖍伯文代
  嗚呼黄鵠摩天一舉千里蜩與鸒鳩榆枋而已孰云不然兩易其處先生之志而止于此顧視童嬰凌空出羽嗚呼哀哉昔在學宫侃侃齗齗行則方履語則正襟邈然孤特髙步士林排難立節義色必形諸生後學退譲逡巡州牧邦伯来咨来詢干木之廬過者則欽衆所指目玳瑁南金胡以白首獨抱遺經積日累月旅貢在庭一命之榮道殞彭城嗚呼哀哉凡我同門夙承奥㫖嵗月荏苒慚徳無似三年不見夢寐京邸聞有歸音相告以喜瞻望城西素旌来止其誰與歸九原莫起臨觴一慟薦于筵几嗚呼哀哉
  祭劉縣丞廷運父文
  唯翁氏唐别姓以劉赫赫太宰世仰厥休太史振挺式紹芳猷翁潛弗耀髙于鄉州嵗時升賓拜至獻酬宜受多祉胡以彌留嗚呼哀哉生我賢丞奕奕清修周視原野十夫有溝從者告饑日坐孤舟蓁蕪萬畝惟民之憂言于太史欲去其蝥民方恃賴罹此家尤嗚呼哀哉天靳翁夀奪我賢侯奔喪之禮世莫能繇移其訃日炫服事賕窳吏仍踵㒺以為羞丞則見星蹈禮莫偷其仁其孝翁教之周惟昔國僑鄉校不仇儒者之道所闡必幽敬述民謡以侑牢羞
  祭張封君文
  嗚呼九隆既硩七綰亦墜昆明不閉鄒魯同致清河綿綿以燕後昆年耄行獨為鄉禮賓有子登朝不遑將父終朝永嘆三復陟岵嗚呼哀哉大疾奄及靡聞嵗月銅魚使至傳言恍惚訊之果然悲痛存歿嗚呼哀哉昔也越巂萬里燕臺今也乗化風雲徘徊鑒兹嘉㫖魂兮歸来尚享
  同年祭陳封君文
  嗚呼乙丑之嵗登于南宫吾邑四人鄭州為榮言念生我髙堂半空鄭州二親禄養獨隆府君之年方進未窮胡以長逝濛汜忽終於維府君世承文學其祖博士卓為先覺校文省中所得卓犖府君傳業遭時齷齪以遺令子方發其璞衎衎飲食珪璋有渥於呼人之生世何者能全傷哉貧也毎食泫然府君于子欻見髙軒天若厚之又靳其年悠悠江水有鬱新阡葬以大夫亦顯孝賢嗚呼尚享
  祭外舅魏光禄文
  有光七嵗為公之壻不幸先妣蚤逝中間多故婚姻失時以公之仲女之賢淑周旋六年遽從先妣于地下藐然二孤置之今妻之懷抱以撫以育辛勤萬端而婚姻徃来如先妻之存未嘗有間可謂邢遷如歸衛國忘亡也葢死生之際難矣重以不肖連蹇困頓自辛丑以来四殿南宫鄉里親戚以為嗤笑公慰藉懇懇未嘗不以逺大為期至于生平迂拙不能與世俛仰而數十年中屏居野處隔越百里造請或不以時公未嘗責望禮節幾㣲見于辭色也公可謂淳徳君子矣去年冬雨雪中公使人至江上遺以綿炭今年四月人自公所来言公聞吾妻病方開龜視吉㐫又聞公疾革數問吾妻其見念如此也不意間一月而公之訃至吾夫妻相對泣下然吾妻死者數矣以是先令女甥星夜奔公之喪而吾妻尋亦至于大疾如剡之痛旦暮日新加以形體羸弱死殤相繼疾病憂虞比聞公之變則又驚悼痛怛以至于今不勝哀苦氣息奄奄行五六步忽自僵仆獨念公之卒踰二月矣禮有殯聞喪將往哭之則服其服而往所以至于踰月者病也扁舟百里勉强匍匐以拜公之前兾公一舉吾之觴而已矣哀哉尚享
  祭顧文康公夫人文
  嗚呼女婦之職不出閨中及其崇貴與皇家通維文康公大科奮跡四十年間遂躋崇極富夀康寧當世所少夫人配之與之偕老赫赫我皇統壹聖真考禮肄樂制作紛紜既秩殷典百神咸侑文康雍雍在帝左右猗與夫人象服是宜朝于兩宫從后之居太室穆穆佐上册寶金章玉牒夫人是導西苑膴膴庀其蠶事鞠衣翟車夫人則侍邈然千載大禮曠墮夫人際之見所未睹匹婦之㣲一命為多有美夫人如山如河生有誥命一品之貴薨有奏訃賜之葬祭潭山之原從文康止天子之賜恩榮極矣凡厥富貴莫不有終維我生人誰能不恫尚享
  祭葉夫人王氏曁世徳夫婦文
  嗚呼夫人以司馬之愛女衡州之賢配宜膺受多祉而夀康以石野之才賢宜紹文莊公之休光而孺人之慈孝有以奉姑相夫子以觀其後之繁昌也三十年間庭内雍雍人曰文莊公之門尚有典刑一朝變故搆此痛寃萱堂既空蕙帳靡存奄及主鬯懐寶沉淪遂以窀穸之事貽厥嗣孫嗚呼哀哉峥嶸霜天千里𤣥沍慘慘令母㩦持子婦帷輤相屬徃即長路吁嗟造物為幻羣庶人生婉好誰不樂䖏回首百年皆非其素如一葉飛千林空樹惟是積徳可以相付我懐文莊聿起遐慕猶有孫謀永世無斁尚享
  祭張貞女文
  自古女子之見于史傳者多矣或自閑于安平無事之時或蹈難于感慨卒然之頃惟貞婦之所遭殆人生之未有以淫姑之内主值兇徒之㕘㑹魑魅魍魎見形于清晝之中豺狼虎豹聚毒于深夜之際入地無穴呌天不聞備百端之荼毒竟一死以自明惟彼兇徒漫天之惡恃其多財力能使鬼懸千金于市中謂三尺之可賣豈知神明之吏緣夢寐以求形童髫之女坐公庭而辨貌寔人心之共憤信天網之難逃嗚呼哀哉死何酷烈生何艱辛獨任綱常孑然一身沉沉昏夜烱烱者存謂其不然彼亦何人誰無室家誰無此心
  弔何氏婦文并序
  何氏婦鄒平王教授周君女也始鄒平君教長興婦與何生随家長興何生病婦潛自割肱合椒湯進之良愈鄒平君既遷官生夫婦還崑山一日婦病死生與予亡妻有兄弟之戚為童子時嘗来予家予妻死生亦不来不意數年間生亦有妻已死見生言之澘然淚下為文以弔之
  惟孝子之獨行兮世或議其為竒苟毁身以全親兮又何乖于民彛斯前世之所傳兮在人子固有之至于今而創見兮婦為夫而自刲夫與婦其一道兮夫孰謂其非宜殘肢體以事君子兮謂白首其相随胡淑婉之速化兮忽自背而先馳致夫君之徬徨兮形枯槁而面黧旦出門而難歸兮夜涕泣于空帷惟夫病之可念兮尚無愛于玉肌何遐學而不顧兮乃又遺之以離悲自今其被疾而致羸兮又誰為之憂危彼萬族之相托兮各得其偶以嬉嬉夫人生之有妃匹兮固百年以為期何中道而自失兮行忽歎其仳離予昔嘗歴此變兮怳日逺而星移憶何生之垂髦兮悼往昔而傷咨况同事而相感兮不知夫涕淚之淋漓
  祭外姑文
  昔吾亡妻能孝于吾父母友于吾女兄弟知夫人之能敎也麤食之養未嘗不甘知夫人之儉也婢僕之御未嘗有疾言厲色知夫人之仁也癸已之嵗秋冬之交忽遘危疾氣息掇掇猶日念母扶而歸寧疾既大作又扶以東沿流二十里如不能至十月庚子將絶之夕問侍者曰二鼔矣聞户外風淅淅曰天寒風且作吾母其不能来乎吾其不能待乎嗚呼顛危困頓臨死垂絶之時母子之情何如也甲午丙申三嵗中有光應有司之貢馳走二京提㩦二孤屬之外母夫人撫之未嘗不泣自是每見之必泣也嗚呼及今兒女幾有成矣夫人奄忽長逝聞訃之日有光寓松江之上相去百里戴星而徃則就木矣悲夫吾妻當夫人之生既以遺夫人之悲而死又無以悲夫人夫人五女撫棺而泣者獨無一人焉今兹嵗輤車將次于墓門嗚呼死者有知母子相聚復已三年也哀哉尚享
  祭妻祖父母文
  橘泉先生趙氏夫人既葬之後三日孫壻歸有光始獲奔祭于墓泣而言曰嗚呼吾妻之歸予葢晚而事公與夫人最久于諸孫中特加憐愛吾妻嘗言公夫人所以勤閟以昌厥家者甚詳癸已之嵗吾妻遘罹屯疾屬公夫人之歸轝將駕猶扶㩦至家迨疾轉亟一日九死乃始舁歸迢迢至家二十里懼不能至而死于中塗且以不得送其祖父母為恨今嵗吾舅始為公夫人啟攅即窆忽忽七年矣於乎人生離合倐焉而来倐焉而去方其數盡何有于壯何有于老同返于㝠漠之鄉髙墟之原公夫人藏焉馬鬛新封草芽已茁樵夫晝歌猨狖夜號公夫人不能起吾妻又不能歸已乎傷哉千古之恨
  謁宋文貞公墓文
  維年月日具官歸有光謹以瓣香拜謁唐宰相宋文貞公之墓唐有天下三百年惟貞觀開元號為盛治賢相並稱姚宋而屹然正直之氣可與公嫓者獨始興文獻公而已有光自初束髪知讀唐史嘆天寶以後何其亂也生民之禍極矣使公與曲江尚在匡持之唐之國祚厯年豈可量哉信乎國以一人而興也今者備員兹土下車之初以吏事過南和聞公墓在北鄉而魯公碑刻尚存因迂道齋宿縣邸来致景仰之私嗟夫公之直道有國者一日而無此則相率靡靡以馴至于亂亡而不覺三季之後若同一軌此予心之耿耿徘徊于公之墓下而不忍去也謹告
  祭楊忠愍公文
  維年月日具官歸有光謹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贈太常寺少卿謚忠愍楊公之靈曰昔我世皇繼天作后多厯年所疇咨左右中嵗好道穆然在宥有臣怙寵咨為姦宄父子持權瀆亂天下一旦殘夷天威不假天下以此感嘆先皇神武雄決葢代之英在古權姦鮮不害國今則自斃繄皇天惑天亦助明與古異勢社稷之福可保萬世惟忠愍公撲其方熾誠欵懇惻辭引主器冀以覺悟憫不顧避賊臣切齒必致死地臨命賦詩時在俄頃季子就醢冠纓必整叔夜彈琴顧視日影公何從容造境愈静亦維前嵗冦薄都城烏合虓呼噬嚙生氓廟議失䇿以冀緩師公亦抗疏慨然論之争國重輕利害必明抵掌鳴劒志絶殊庭時已犯忤重被考掠折指鍥骨曽不畏爍間關萬里諤諤不已志士求仁必趣于死先皇之英亦自公啟龍駕歘忽未及褒美天子明聖思繼先志恩綸首建加官賜謚俾延世賞勵其後人剖心封墓天下歸仁嗚呼自古正士常見憎嫉邪人害正千古若一方公侘傺逺集何日觀彼踥蹀嘿嘿自吒不忍大姦因時發憤遂震羣耳如雷之聞雖彼黨人稱公忠義衆口相和誰敢云異房子之邑公之所生奕奕新廟薦祀馨香公言不亡公有詩章報恩皇家猶有英靈摛詞告祭以寫吾誠嗚呼哀哉尚享
  告祭崑山縣山神文
  某等少聞長老言昔時方國珍之亂神有顯應遥見山之草木皆兵賊以畏懼而遁然無文字可考獨以民間毎嵗四月十五日為賽㑹奉神以王者之儀比年官府間嵗有禁而秩祭如一日也自至元間迄今二百年復見海水沸騰吾民肝腦塗地而有司嬰城以自守境外無蚍蜉之援民既無所恃賴則所以日夜皇皇獨依于神而已願假神靈默祐于㝠㝠之中殄此妖孽使吾民復得安其田里父子祖孫世世如前二百年報謝于神則神之休亦永無窮也尚享
  告崑山縣城隍神文
  惟神不獨保護縣邑又以為能司祸福之柄故民之趨走奉祭無虚日焉今倭冦臨境䖍劉我民其慘毒極矣神必思所以庇覆之吾邑人孝弟力田鄉里齒讓於吳郡七邑之中號為淳古而比年以来風俗日漓相劘相刃以至于今殆有不忍言者識者已預知必有今日之事矣然神聰明正直福善祸淫神之所司豈其假手于犬羊以縱其噬嚙而淫及于無辜之良善耶民之事神勤矣纖芥之事無不有求于神今縱其犬羊以噬嚙于民而神不聞知此神之所恥也惟神鑒之
  祭長興縣城隍廟文
  承乏宰縣典司神祠宇廟弗稱瞻仰太息嵗則不易未遑鼎搆聊爾塗塈以飾厥觀庀土卜吉敢用昭告尚享
  祈雨文
  維此雉城卓為名邑邇者人心不古吏道多端遂以禮義之邦化為夷鬼之俗帝用不懌降此旱殃有光自惟師帥者之不賢願以一身當其罪罰而小民之嗷嗷實為可矜神其降鑒特賜一日之澤以慰三農之望
  謝雨祭城隍神文
  值此農時山川如滌令實閔雨有禱于神荷神降臨惠澤霶霈萬民懽喜循省獨慙實上天之愛人豈微誠之能感也䝉神之力敢不報謝更祈終惠永荷神休尚饗
  再祈雨文
  有光不敏不明不知世俗所以為吏之事獨遵孔氏之訓其于治民事神不敢不盡其心所恃以鑑臨者惟神而已前五月不雨為民乞哀于神神即賜之甘霖四野沾溉緑疇彌望萬人胥悦今復竟六月不雨為民乞哀于神神未之許為此焦勞靡寧瞻仰何里願神之終惠之也吏以數易之故不能久以事神然一日在位亦不忍忘乎民惟神永享民之報祀于無窮其何可以不念也
  祀厲告城隍神文
  具官歸有光于今日祀厲即于壇所哀告于城隍之神曰自六月以来雨澤不降田禾焦枯今有遷徙之命民被催科之急沴氣上干祈禱莫應闔境憂惶莫知所為令今候代猶有一日司民之責適今祀厲敢復⿰氵厯 -- 𤁋懇于神令宰牧三年饗祀無失哀矜鰥寡對越在天神其毋以世人之見棄而亦不肯惠頋若能督率萬鬼呼吸風雷頃刻以至猶能使嵗半熟以慰此嗷嗷之民也敢告
  御史中丞李公哀詞
  嘉靖四十一年四月乙亥御史中丞李公先是以病請告還鄉是日行次鄆州之安民山而薨公為人和易修潔爰自登朝敡厯内外二十餘年未嘗有所摧挫以至為大官㑹天子新建紫宫載度𢎞規及西苑平臺神仙長年之殿公連嵗採運大工迄成召歸院中登庸始峻而遽殞逝朝廷莫不痛惜之大宗伯太常方將請䘏典定謚議而喪還于吳余與公少親善同志業公治五經之餘獨好司馬遷班固書以余之騃稚樸陋而公常傾鄉之毎得一語忻然誦之以為有㑹于心雖世所競徘優軋茁銑谿虬户争為古文名髙者了然獨能辨之議者以公為善處世以能至大官余獨知公葢有得于古而直用文雅緣飾之是以人望之而敬與之處而親也公久官余介居江海隔越二紀僅一再見見所嘗見于公者必道公語今年春余試南宫見所嘗見于公者公益貴余益困而語稱益加公方在告余一徃不見初謂公貴人不願往也公顧亟呼余從人至榻前勞問慇懃手書兩及墨跡猶新不謂遂爾永别余未渡淮時再夢見公覺而訊之以為不祥不意其果然也迺始以數年之别不一見公為恨雖公之書亦云昔子産與申徒嘉同學于伯昏瞀人嘉謂子産倚其相于夫子之門今公乃與余逰于形骸之内而余反索公于形骸之外公賢子産而余愧申徒矣嗟夫士于顯晦之際固不能無情公今已矣世之所謂利勢者今則廓然漠然而獨公之知我者烱然在也余可不致其哀乎余方遭先府君之喪古者朋友有緦麻之服以其服哭之禮也其詞曰昔寗戚歌于牛口兮桓公舉火于昏夕鬷明跼蹐于堂下兮以何道而能識管夷吾之見逐兮鮑子終不謂其無能而致黜信精志之日通兮何顯晦之殊職厯星紀之屢周兮誠欵欵其如昔豈若以人言為毁譽兮忽朝云而暮易彼其中有然者兮寧狥世而拘迹嗟天道之難測兮公遂與化而俱寂余惟窮老而怐愗兮莽馳騖而不知其所極年洋洋以日徃兮將誰使乎宗之奈何乎古之人不作兮恍不知涕之無從
  思質王公誄
  思質王公諱忬字民應吳郡太倉人南京兵部右侍郎倬之次子厯官至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遼薊軍務嘉靖三十八年以吏兵之辭有連其明年十月朔被禍京師長子山東按察使司副使世貞次子進士世懋並觧官號踊寃痛數絶明年春喪還吳吳士大夫哀之僉謂余宜為詞載于素旂迺作誄曰粤昔姬代徂靈而衰子晉登假厥有支遺繫王垂姓綿世洪丕秦剪魏錯奮鉞秉麾漢庸吉駿名賢纍纍睢陵貴胄仍晉台司惟始興公邁勳江左六代輝華鳴玉襲組將門相門世無與伍逖矣朐封迄唐踵武瑯琊之别分水有譜夢聲廣學為吳始祖泊先司馬連理擢英兩枝之𦙍繩繩科名惟先司馬懿行徽聲佐時嘉績樹位九卿分禄養族逮及孤矜鄉歸其厚沒世稱仁公生神秀先公愛子早馳儁譽克紹休美羽儀初升牙角欻起天馬騰翔不限疆里峻陟大僚日緝王旅公之勤功先公之施天之報之宜厚其祉命也如何猝見傾圮嗚呼哀哉初為大行 有經有國之䘏言共其旌廞車告䖍抒帝哀誠惠文嶽嶽大璫怵懲聿巡南楚去吏蝥螟察理寃獄活者千人滔滔江漢千里風生神州攬轡獨當戎兵完其危堞奠我帝京遂㕘中臺東山拊循攝機而謀建立三城咸寧逆節折其勾萌帝警海魚命之南征洪波血戰渤海朱腥越氓煦徳布路泣行迺帥雲中遏敵修亭營有新竈旁見烟青帝曰汝忬常在行間惟汝賢勞其週我邊閃閃朱旗戾于薊門殺獲戎首嵗有報聞㒺不應格茅社宜分疇邑未及罹此大屯嗚呼哀哉嵗之暮春敵騎犯威軼我郊圻疾如風雷繼褰粮盡翳翳窮壘師以左次時其氣衰嗚呼哀哉疆場之事何嵗不有命也如何公罹其咎我思盛衰如轉圜走先公鼎貴公仍其後兩世同官復凌其右繼以二嗣才猷日茂鬼神忌之誰能無詬嗚呼哀哉惟帝惟天命之攸制亦既惠之又復蹶之亦既珮之又復劙之其始榮之復乃悴之榮則萃之悴忽墜之昔也何順今也何盭誰為推之誰為擠之誰獨徘徊誰當横厲蒼天茫茫莫詰所謂大運斡流随之以逝公之許國致命則遂有子纉承不隕其世必復其始其有以慰嗚呼哀哉
  招張貞女辭并序
  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日夜嘉定縣男子羣入張貞女室以椎梃亂擊膚肉寸斷不死乞死乃用屠豕法縶手足刺頸宛轉久之血出盡乃死貞女居亂家姑引羣賊日闖帷□間志意皎然卒及于難時年十九楊台州作招貞女辭用以風司土者予訪其意而殊其辭云
  魂兮歸来乎北有髙樓連昏姻兮憶昔二八爰来嬪兮魂獨守此甘苦辛兮夫雖不夫寧敢嗔兮房櫳空虚月西淪兮機杼軋軋靡昏晨兮胡為委棄苔生菌兮蟲絲罥户滿埃塵兮床頭刀尺纖手親兮遺掛在壁皆所珍兮魂兮歸来乎
  魂兮歸来乎南有列屋父焉居兮少小㩦持事遨嬉兮母為剪髪親畫睂兮出門辭母行道遲兮丁寧汚澣莫後時兮小妹呼姊泣仳離兮倚閭今過黄昏期兮當年㔩采猶在笥兮羅襦粲若嫁時遺兮鳥違故林何所如兮魂兮歸来乎
  魂兮歸来乎夫門淪喪慘傷神兮閨房腥臊走鹿麎兮父母恩勤養我身兮修容姱質徒悲辛兮旁皇中野誰為鄰兮白日黯慘𤣥雲屯兮青草漫漫不見人兮羣鬼啾啾亂流燐兮柔軀雅步忽逡巡兮𦕈𦕈默默將安遵兮魂兮歸来乎
  魂兮歸来乎東有穹祠門廉肅兮朱火燦燦麗文木兮黄金鎧甲光煜煜兮雲中皷樂来逆復兮神女迅衆齊懽睦兮靡顔盛鬋被綺縠兮芳馨雜糅紛郁郁兮遨逰閶闔騖輕轂兮邑宰敬恭䖍尸祝兮閒安𢎞靚永宜屋兮魂兮歸来乎
  震川集巻三十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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