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三 三朝北盟会编
卷六十四 靖康中帙三十九
卷六十五 

起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九日庚辰尽二十五日丙戌

十九日庚辰,康王至相州。

康王发自濬州,至相州,粘罕遣铁骑四百自怀州来邀截奉使车骑,津人告以过河累日矣,又游骑追蹑于后,逢巡检任永吉,告之如津人云,乃回。

中大夫、直龙图阁汪伯彦,知相州、主管真定府路安抚司公事、马步军都总管。

縁金人人马驻札濬州卫县,直相州之西南不百里,王实经由,伯彦领兵出迎,䕶王入城,宿于州治正衙,相人戴盆焚香,遮道相庆,胥相愿王留宿,伯彦以相人愿欲,乃诣王禀白:“斡离不已于十四日由大名府魏县李固渡过河矣!恐不得追,愿大王暂留,审议国计。”王曰:“受命前去,不敢止于中道。”王云、耿彦禧、高世则等谓曰:“兼程前去渡河曲,仅可及。”诘朝遂行。

开封府掲榜,清野指挥,更不施行。

是日也,京师既已戒严,内外惊扰,近城居民流离迁徙,不绝于道,军人保甲,乘时作乱,劫掠财宝,焚烧屋宇。有城外般入居民,听就寺观居止,忽有人自河阳来,报称折彦质溃兵渡河,初非金人,朝廷闻之喜,乃令开封府掲榜示众曰:“前日北来兵,系折彦质溃散人兵,已招安讫,所有清野指挥更不施行。城外居民,各令归业。”是时,粘罕已渡河数日,风传与斥堠皆得其实,而庙堂诸公幸其无事,坚壁清野在今日正不可缓,不应辄罢【旧校云:此处似有脱误】,仍乞以在城兵尽屯城外,以待寇至,使无縁遽犯城壁,书降付枢密院,大臣沮难,竟不可,是夜二更,斥堠马纲还,报贼马已渡河,犹未全信,再遣使臣刘嗣将兵骑三百出封丘门远探。

二十日辛巳,康王至磁州。

康王发相州,至磁州【旧校云:祭相州之神,欲到磁州】,顾谓耿延禧曰:“陛辞日,皇帝云:‘宗泽在磁州,以万五千人披城下寨,次第奏剿除,已进修撰,卿可至磁看宗泽下寨,次第奏来。’今日可见矣。”至磁州城下六七里,宗泽率郡僚迎谒道左,王问泽下寨并道上语,泽云:“请假归澣濯,虏骑至,则点集。”王顾左右笑,知泽妄言矣,磁州城外,望见百馀人执兵,文身青纱为衣,以伞遮马,绣其鞍鞯如市里小儿迎鬼神之状者,王顾怪之,磁人谓:“应王出迎康王耳!”应王者,磁人所事崔府君,封嘉应侯者。顷刻,马相就,有吏呼“应王揖”者,泽请王举鞭答之,又呼曰:“应王请康王行!”马入至府舍正寝,犹未进食,吏特谒入,云应王参见,泽已于正厅设两位,具宾主仪,泽恳王曰:“应王甚灵,邦人听之如慈父母,惟愿大王信之勿疑。”王不得已戎服而出,吏摄应王就位,二庙吏绯衣,其一手相持,其一手平展外向,若拥应王之状,既云就坐,茶汤如常礼,吏赞:“应王不肯,就厅上马。”泽前请应王上马,即退,少顷,应王庙二将军入谒如前仪,王徇泽之请,从之。先是,王云自虏中使回,过磁、相,谓守臣云:“虏人因粮,若清野,则困矣!”磁、相从之,邀近城居民,且教运积榖米入城,相、磁人皆怨云,既而虏人果以磁、相清野,不由是路,乃由邢洺李固渡,磁相人曰:“虏人不从此路来,徒清野,毁我墙屋,籍我草粮,云真细作耳!”及是见云侍王将入虏庭,皆叩马厉声呼曰:“王云细作!欲以大王献虏人,大王勿行,不如起兵!”先是,宗泽上章,言:“云往返虏中习熟,恐为虏人谋卖国,宜勿信其说。”上以其章付云,云至磁,乃出是章示泽,且言曰:“何故如此?”因责之,且讦其诞云:“万五千人下寨,伪取修撰,到此实无一事!”泽憾之,因磁人之恐,乃声言:“云果细作,明日,将邀亲王入虏庭矣!”磁人怒,遂有杀云意。

増置都大提举守御使。

边报交驰,风传不一,人心不定,乃増都提举守御使司官,并以枢密聂昌领之。

二十一日壬午,诏罢诸司庶务,专以应办军期。

军期方急,乃诏罢诸司庶务,专以应办军期为主。

磁人杀王云。

康王徇宗泽之请,乃谒应王庙,当州之北,乃入邢洺之路也。磁人以王遂欲北去,遮马号呼泣涕,劝勿往,且言:“虏人自李固渡过河矣,不如起兵援京师。”马不能前,云惧,使人告谕百姓曰:“大王谒庙耳!非北去也!”众不听,王使谕泽告之,乃开道谒庙,泽奉珓于王,王勉为一掷而得吉,乃退谒二将军讫,王就小次,泽使赞呼:“本庙诸案吏参!”泽所使人又赞云:“谢到!”顷之,王欲乘马归,有紫衣吏二十人舁应王所乘轿神马,在后拥而前曰:“应王乞大王乘此以就馆舍。”王顾视其轿,则朱间金装,座椅及竿,皆螭首施红褥,王斥之云:“亲王奉使出都,焉用此!”庙吏不退,延禧、世则同白王,乞用宗泽所乘轿,黒漆紫缛,郡守小官得用,大王何嫌以慰邦人心,王登轿还,有顷,王云有亲信人入庙告云曰:“郡人欲杀尚书!宜匿庙中勿出。”云就泽恳告,祈哀甚切,延禧、世则先出庙,见百姓军人持兵立两旁,延禧、世则使人传呼:“两参议官!耿舍人,高观察!”磁人怒睨,徐辨识云:“非王尚书也。”即退,延禧、世则得出,下马回视之,见云之马已为磁人牵去,云使人陈恩,以所乘马与云,云遽登,甫据鞍,人扶下之,即脱云巾帻掷空中,顷之,云虀粉矣。是日,磁人入州治,取云行槖及所赐礼物,劫掠一空,执云一行吏缚捶,磁人喧哗不已,王遣取首作乱者一人斩之,枭首庙前,始定,云所持国书等及肃王府家书、长主遗曹都尉书皆失之,王命收云一行吏为王府属,内外方定。
王云,泽州人,字子飞。少魁运司解,进士乙科,又中词学兼茂才第一,崇宁间两掌翰苑,从使高丽,进《鸡林志》,徽宗甚嘉纳之,擢知淮阳军,以父系元祐臣寮,忠鲠言事,罢之,后任秘书郎,出知𥳑州,继领陜西漕台公事,累使金国。上令于𥳑州建功徳寺,以“昭徳显忠”为额,作追奉之地。公初被命,与主上为使,即传言于家,可勤祭祀祖先,更不归私第,至死王事而不返,可谓国尔忘家,公而忘私者也。公兄,讳霁,任右讲议司编修,尝论童贯、蔡京过失,坐黜海岛,公岁时馈问不绝,后童、蔡被诛,渊圣皇帝复霁官,补右选,种师中解太原围,王师败绩而霁没王事。初,公父名二子曰云、曰霁,其意有在唐南霁云死于忠义,二子复皆能死于难,岂其一门英风,凛凛足奋百代而超千祀者欤?
建炎元年十二月,臣寮等奏:“伏见故刑部尚书王云,于靖康元年冬,从主上北使金人,行至磁州,为磁州人所害,自此主上复南入相州,集兵为入援之计,向使无王云之变,必北去,盖天所眷,遂使社稷有奉,神人有依,伏望朝廷察其累次奉使之劳,身死非辜,枯骨不返,实可悯怜,特加褒赠,推恩子孙,以为死事之劝后。”十二月,三省同奉圣旨:令诸处寻访王云家属,如未曽推恩,特赐观文殿学士,与八资恩泽。右。札付故王观文家。
汪伯彦《时政纪》曰:建炎二年,朝廷遣刘诲等奉使,诲至京师,逗留不进,汪伯彦、黄潜善进呈催发,上曰:“朕今日看诲等奉使稽迟如此,益知王云是忠义,自被命,星夜出京,兼程前去,难得!难得!”

二十二日癸未,耿南仲使于粘罕,割河东,聂昌使于斡离不,割河北。特书于军前,并赐河东、河北两路守臣诏。

书曰:“昨自太上皇航海遣使,请求幽燕,特承大金皇帝异恩,委割燕云两路,犹为不足,手诏平山张瑴,招纳叛亡,由此遂致兴师,今春河北路皇子郎君兵马先至城下,太上皇自省前非,寻行禅位,遣执政以下屡告,为有再造之恩,割以三镇酬谢,又蒙国相元帅以抚定威胜、隆徳、泽州、高平等处为念,大义已定,秋毫无犯,亦便班师,止以太原为界,续承使人萧仲恭、赵伦等至,报谕恩义,被奸反复,举国动兵以援太原,诏所割州府坚守不从,反成问罪,不胜惶恐,今蒙惠书,兼来使杨天吉、王汭、撒离母䟽问过恶,皆有事实,每进一语,愧仄愈増,今日之咎,自知甚明,今准黄河为界,实为两朝安便,所有蔡京身亡,王黼、童贯已诛,马扩不知所在,吴敏涪州安置,李纲䕫州安置,张孝纯见知太原,詹度湖南安置,陈遘见知中山,其中有系在远,不知去处,便当根逐,一依来命,今遣门下侍郎耿南仲、同知枢密院事聂昌,赍送诏命,令黄河东北两路州府军县人民,悉归大金,仍依来示,一一专听命,不敢依前有违,已立信誓,今乞早为班师,以安社稷,至恳至愿。”
诏曰:“诏河北、河东州军,敕官吏军民等,顷者有渝盟约,致大金兴师,朕初嗣位,许割三镇以酬前恩,偶縁奸臣迷误,三镇不割,又间大金功臣,再致兴师,使河东、河北之民,父子兄弟暴骨原野,夙夜以思,罪在朕躬,今欲息生民锋镝之祸,使斯民复见太平,莫若割地以求和,讲两国之好。是用黄河见今流行以北,河东、河北两路郡邑人民,属之大金,朕为民父母,岂忍如此,盖不得已,虽民居大金,茍乐其生,犹吾民也,其勿怀顾望之意。应黄河见今流行以北州府,并仰开门归于大金,其州府官员兵人,即依军前来书,许令放回南地,速令依敕,勿复自疑。故兹示谕,想宜知悉。冬寒,汝等各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

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范致虚,被受圣旨,总六路帅臣,应援勤王。

致虚先遣总管杜常取间路入京,又遣夏淑䕶诸陵原。

金人过汜水关。

粘罕自河东入寇,河东泽潞州官吏多弃城走,西京王襄已被西道总管之命,治兵勤王,河阳燕瑛亦屯兵以守河为名,皆弃其所治而走,于是士庶携老提幼,适汝、颕、襄、邓逃避者,莫知其数。粘罕渡河,乘胜陷河阳及西京,执京西南北路都转运使时道尘,使担粮,道尘辞以不能,遭小番以杖撃其头面。初,道尘入出驺从,呵喝三里,人见其担粮遭辱,皆嗟叹之。

是日,午后复闭门

闻奏金人已过汜水关,四壁挂甲上城,差提举官——东壁,孙觌;西壁,安扶;南壁,李擢,北壁,邵溥。毎壁三万人,差部小使臣等七百员,孙傅都提举,王宗濋都统制,刘延庆、范琼统材武人,分四壁。

金人次陈桥,京师戒严。

殿前司远探刘嗣还,报金人已次陈桥,且云被金人掩撃杀伤者逾百人,馀众仅得脱而归,始仓皇而计无从出矣!京师戒严,恐民居惊扰,不言金人已犯王畿,乃下令止以防秋为辞,命保甲军人百姓僧道等上城守御。

同知枢密李回罢。

李回守河,奔还京师,遂罢。

康王回相州。

王在磁州,知相州汪伯彦据探马回报,金人铁骑约有五百馀人,自卫县西来,直北指问康王远近,虏执村人为乡导,望魏县路前去,虏情料康王行程,必过李固渡,故径往追袭,伯彦亟作蜡书,驰骑二人前去磁州,请王回相州,曰:“昨日大王既发相适磁,夜向三更,本州之西,火炬连接二三里,照耀不绝,伯彦亟遣马骑走探,至黎明,回报金人铁衣五百馀骑,自卫县大寨西来,一路访问大王前去远近,虏执村民为乡导,望魏县李固渡,捎截大王,大王傥自磁州而东趋李固渡,则魏县虏寨在焉,不可逾越,或自磁而东北趋王俞渡,则戎兵轻袭其后,皆不可济,孰不为大王危之?此其不可进一也。斡离不将众已趋京城下,大王冲冒风雪,衔命奔波,道路颠沛,难以袭逐,万一追及,不惟计议已失机会,决又如前时,质大王于军中,计无所出,为之奈何?大王不若夙驾回相州,稍图起义,牵制金人,以副二圣维城之望,为䇿之上。渡河而东,则无䇿矣!此其不可进二也。区区狂瞽,呕心沥血,实为国计,专差骑兵二人驰蜡书,仰干王听,惟大王图之。”即差发武翼大夫刘浩,领兵二千人驰骑请王,会耿延禧、高世则亦请王还相州,以俟命,遂饬徒御出磁州城,逢刘浩人马至,护王南辕,伯彦躬领亲兵一千人,至安阳河迎接,命延禧草奏,具言奉使至磁,而民杀王云之事,又闻虏马南渡,臣等回相州以俟圣裁,即遣一价持蜡书入奏。

二十三日甲申,斗星不见。

吴革乞起陜西兵为京城援。

初,太原陷,朝廷遣阁门宣赞舍人吴革奉使金人,军中见粘罕,庭揖不拜,责其贪利背约,气劲词直,虏人动色,为追回攻威胜之兵,授书而还,革备得金人情状,既归报宣抚折彦质,请于朝廷,备河南。十月有旨,召赴阙,至是登对,上问割地与不割利害,革曰:“金人有吞箭之誓,入寇必矣!乞措置边地,起陜西兵马为京城援,不复议和。”遂遣革使陜西勾兵,委同诸帅臣讲武备。

二十四日乙酉,河北西路提点刑狱王起之、河北西路提举常平杨渊、河北西路提举常平茶盐公事秦百祥,赴相州参康王。

王起之、杨渊、秦百祥,先被旨,差在黄河之南防托,黎阳县驻札,时濬州移治在黎阳县,起之、渊、百祥辄离驻札地,方相州参王,王诘其擅离职事,初不接见,三日三夜,乃见之,起之等留相州【旧校云:疑有脱误】,久客仓州郡使监司,人人如此,缓急之际,朝廷何望耶?

二十五日丙戌,金游骑先犯京师。

城上保甲作乱,杀辛永宗。

统制官辛永宗御众过严,是时,军政不肃,兵民皆骄,不能制御,士卒不乐康宗之严,诱百姓作乱于宣徳门,击登闻鼓请诛永宗。初,永宗以贼兵去城远,止兵士不得发箭,恐贼拾之,反资贼用,有一军士无故向空射箭,永宗呵叱之,军士因倡言:“辛太尉是童贯亲戚,不使城上射番贼,故欲番人上城!”百姓喧腾,皆倡此言,纷不可止,众各上城击杀永宗,朝廷不能禁,亦不穷治,自是事皆姑息,而号令不行矣!初,百姓上城守御,既而城中多捉奸细,城上百姓亦疑守御官为细作,朝廷恶其纷乱不已,乃尽令百姓下城,以京畿提刑秦元保甲万人代之。
《宣和录》曰:先是,金人未渡河,京城苦寒,日者王俊民上言,可借春以召和气,诏从之,遂迎土牛,且令军中易张青旗,以应木徳,乃自东壁。始,辛永宗时提举东壁,于伦辈号持重,务整纪律,士卒厌苦之,或讽百姓曰:“永宗反矣!不然何以易旗帜?”众不知其情,乃趋宣徳门,聚数千人,舁登闻鼓,置东华门,挝击号呼,京尹及弹压官皆不能制,卫士自楼上射之,众惊走,遂趋城东擒永宗,杀而磔之,并部将十数辈皆死,至晓稍定,弹压官推其尤者一二人斩之。

曹辅为签书枢密事,陈过庭为中书侍郎,冯澥为尚书左丞,孙傅为尚书右丞。

置守御使副以下官。

京师诸军,自数年燕山之役,出戌河北、河东,或留边,或溃散,而在京卫士止四军效用、京东西路弓手等七万人,殿前司以诸营兵万人,分作五军——左、中、前三军,姚友仲统之,右、后二军,辛永宗统之。前军屯顺天门,左军、中军屯五岳观,右军屯上清宫,后军屯封邱门,以备四壁䇿应,毎壁増置提举官一员——东壁,辛永宗;南壁,高材;西壁,张㧑;北壁,刘衍。以孙傅为守御使,殿前指挥使王宗濋为守御副使,郭仲旬、卢益为提举守御司干办公事。又以刘延庆提举四壁,以刘韐副之,毎壁以文武陛朝官、宗室一员,为同提举,毎门一宗室环卫官一员,以司启闭。又诸门置弹压统制者,不可胜纪。京师大而兵寡少,仓卒之际,四方兵将不至,无以守御捍城,乃以武举及城中绝伦人,先𥙷官守御,又选在京稍习材武人数,择太学生有䇿略之士百人,借官上城,犹以兵寡为忧,乃召募壮勇效用、敢战之类,其目不一,皆分门捍御。又王健请置奇兵,朝廷从之,以健统领官,何㮚提领召募奇兵。又有召募忠义兵者,孙傅提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