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七十九 三朝北盟会编
卷一百八十 炎兴下帙八十
卷一百八十一 

起绍兴七年閠十月尽十一月十七日乙巳

上皇帝书 阙姓氏

“臣恭惟陛下诏许直言极谏,以救阙失,臣窃见近年以来,凡有投进,类皆牵引虚文,无有实效可以施于今者,间或有之,亦不过州县常谈,米盐细务而已,非所以禆补天听,而闻所未闻也。臣不避斧钺,为陛下一言,愿陛下赦臣愚而终其说。臣自靖康中见陛下于济南,亲御鞍马,慨然有恢复之计,及陛下即位睢阳,臣又复从陛下巡幸淮甸,是时陛下深处九重,上下积习蒙蔽,如国之取舍、民之利害,陛下亦不得闻矣。陛下自睢阳至今日,屡涉于艰险,非陛下断然不疑,大臣何预焉?臣在草莱,亦甚微矣,当国家无事时,方处学校营甘旨,及国家有事,臣之父母不相保者屡矣,事至于此,臣当奈何!臣窃以淮西一事论之,去岁刘豫以罗诱以三不救之说,力攻淮西,刘光世遂欲南渡为退保之计,茍非张浚亲至江上,使杨沂中绝贼之后,一举而大破之,则江南之民亦危甚矣,如光世之罪,天下欲共诛之,尚赖陛下怜其旧臣,不加刑戮而以善罢;惜乎朝廷以光世部曲付之吕祉,臣在淮东闻光世军听吕祉节制,有识无识,皆称吕祉必致败事,臣尝谓郦琼等所统军马,其来久矣,而光世遇之甚厚,非其他大帅之比,及光世既罢,当且令诸军人马各自为一头项,仍数加存恤,而使之不疑,候诸军稍宁,朝廷或别作措置,然亦未晩。夫何吕祉天资骄傲,以尚书自居,至于检举冒请之类,欲为之一新,如琼等骤见窘迫,日生猜忌,方在疑似之间,朝廷又除张俊为淮西宣抚,杨沂中为制置,以琼等属焉,此非琼等欲叛陛下,岂不见巨师古不听韩世忠节制而甘伏远窜,徐文耻在阎皋之下,卒亦叛去,如崔增、王𤫉两军人马,自分拨之后,以致军兵往往大半失所,今朝廷遽欲琼等拨隶沂中,其叛必矣。如琼等军马,平日骄惰,终不为用,陛下勿以琼等上劳圣虑,天下之事有大于此者,臣请为陛下言之。臣闻英雄之主,未尝不因天下之势而遂成天下之业也,自陛下巡幸东南,积有年矣,而有面谀陛下者曰:‘指日还两宫,指日中兴矣!’陛下岂不念中兴之世,则必有中兴之臣,如周之中兴,则有张仲、吉甫、方叔、召虎之徒,汉之中兴,则有寇恂、邓禹、冯异、耿弇之徒,晋之中兴,则有王导、谢安之徒,唐之中兴,则有李光弼、郭子仪之徒,陛下以为今日中兴之臣,谁可以比王、谢、李、郭者哉?臣观张浚区区之心,实有是念,至于其他大臣,又孰肯以天下之责而自任也!惜乎浚误于才力有限,举非其人,譬如泰山颓而大厦毁,又岂一土一木之所能支也。臣尝论汉光武起民间,驱数千舍耒耜之人,一战而有天下,今陛下富有东南,带甲之士不下二十万,又安可同日而语也。臣见陛下去岁亲抚六师,虽暂留姑苏,而声势已振,及车驾进发建康,陛下屡降指挥,令州县不得骚扰,臣观陛下非不节俭,夫何草莱惟见所过州县,经营顿递等事,非数万缗不能办集,臣恐陛下万一欲复东幸临安,徒自虚费,臣愿凡有巡幸去处,亦不必预先降诏,亦不须广修殿宇及排顿之类,应执事官所须之物,非事涉军期,亦不须随从车驾,仍愿,今陛下驻跸建康,与淮西止隔一水,初恃光世以为藩篱,而琼等既已叛去,陛下岂不自危?如沂中一军,又岂可为陛下独当一面也!淮西之叛,所幸敌人在远,非防秋之时,若使琼等叛在秋冬之交,陛下可又不从而东耶?陛下又岂不念金陵虽号六朝建国之地,如晋之取吴、隋之取陈,未有不藉上流之势,故王濬、杨素皆能以大舟巨舰蔽江而下也,陛下虽曰一军淮楚、一军盱眙、一军合肥、一军襄汉,及有事牵制,则诸军各自保守,如襄汉远在千里之外,陛下可保其无虞乎?陛下又岂不念襄阳、荆郢乃吴蜀必争之地,在今日尤为不轻,不知陛下亦尝虑及此否?陛下自惟忧戚,数下哀痛之诏,俾诸将校上下一心,共恢大业,以臣规之,淮泗诸军,上至襄汉,但可谨守边防,为浙江藩翰而已,故昔人有论诸葛孔明曰:‘弃荆州而克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知剑门之险,其守不可出,其势不可为,仅可自保,犹不足以自治,又何足以制中原哉?’又曰:‘富人必居四通五达之都,使其财布于天下,然后收天下之功’,今日之事,正由此也。陛下又岂不念秦汉之都,沃壤千里,洪河太山,直可控扼天下者乎?陛下勿谓向者使张浚措置陜西止于如是,在今日复将奈何?陛下岂不见汉高帝转战败北,未尝少忘关中,故高帝以是而有天下。臣自草莱,知天下之势,未尝不为陛下深思而远虑也,如陛下即位睢阳,自可径入关中,指麾天下,金人岂以东南为心也,当时机会既失,在今日又不能救前日之弊,臣实为陛下惜也!且如淮西一带,长使刘光世为帅,则诸军可以相附,今光世实以罪废,而陛下优加恩数,倍于众人,而琼等尚且如此,向使光世遽以疾终,复将以谁制之?则未必不如今日之叛亡也。呜呼!陛下在九重之中,又岂知诸将帅臣所统军马,曾无一言以念及陛下者乎?且如泗州之兵,事无大小,则知有张俊,楚州一军,则知有韩世忠,襄阳一军,则知有岳飞,殿前一司,则知有杨沂中,一旦缓急之际,人皆各为其主,谁复知有陛下者乎?故淮西一军自光世既去之后,非特臣为陛下忧,自江以南,谁不为陛下忧者也,今日又何有怪焉?盖古之建国,诸侯止以千乘,独天子以万乘制之,虽其间有不庭,则又群起而共灭之。呜呼!天下之势,倒持久矣,臣在草莱,尚为之寒心,陛下何以惕然为祖宗之计乎?以臣观诸路帅臣,非不欲尽忠竭节以报陛下,如世忠自旦至暮,训习军马,未尝少衰,世忠年已五十,勇力之气,人皆惮之,诸军虽有怨嗟之心,人亦不敢言之于世忠也,由是观之,诸路帅臣,使之长安在位则可,或其间有一不幸,则又何以异于淮西之事乎?又况小人之情,见利则不能不争,见患则不能不避,其党易成,陛下可不思患而预防之乎?臣窃惟陛下自即位以来,所任宰执至于十八九,当时除命一下,所谓宰执亲戚故旧者,不问贤否,类皆鼔箧而进,其罢也,则所谓亲戚故旧者,亦皆敛服而退,当时群进之人,亦不无贤士大夫也,夫何朝廷习以为常,虽欲愿留,而台谏亦所不容也。臣见陛下所除宰执,必自两制,所除两制,必自郎曹卿监,所除郎曹卿监,必自宰执成就,今天下虽有贤如吕望,谋如子房,智如孔明,才如马周,或隐于选调,或隐于布衣,茍无亲戚故旧任宰执,则终身沦没于蓬荜之中,而与草木俱腐矣!况使陛下所任宰执稍能霁颜以接寒士,虽周公吐哺握发,亦不过如斯而已,其间纵有所举不当,亦不害为,济济多士,云集于朝廷也。陛下又岂不念凡所除过宰执,某人能为陛下辨天下之形势,某人能为陛下立天下之规模,某人能为陛下破天下之疑惑,某人能为陛下正天下之纪纲。当天下无事时,所谓宰执,不过以东南一时宁静,引中兴之说,面谀陛下而已,及恩数既足,亲戚故旧皆已成就,遂尔力乞宫祠,以便安养,既退之后,又复荐某人于朝为身后之计,陛下用之不疑,所谓被荐之人复归恩矣,将欲子子孙孙永以为固,又谁肯以祖宗境土为意哉?呜呼!使上天有灵,此曹殄灭久矣久!臣所阅陛下除宰执,惟张浚庶几,吕頥浩次之也,如赵鼎虽有大臣之才,而无大臣之器,至于尚僻学而临事失措,视頥浩又其次也。惜乎沈与求有忧世许国之心,不能尽其才而死耳,浚器识甚远,所患者,才不足也,向使浚才术兼济,如囚曲端、罢刘光世,不致为人讪骂,而更相短之也。浚之孤力,无一介为助者,陛下自任以天下之责,此亦今日之所难矣!至于吕祉淮西之败,祉诚罪人,然可怜者,有是心而才力不逮尔,陛下可不念之。臣学问疏缪而识不甚明,辄欲效区区之诚,仰干天听,臣之愚也亦甚矣!臣尝闻昔人有言曰:‘项籍有取天下之志,而无取天下之虑;曹操有取天下之虑,而无取天下之量;刘备有取天下之量,而无取天下之才。’惟陛下天锡勇智,虽北人亦称英武,又何遽绝关中而无一言以及之也?今又以淮西之叛人得而易之,陛下可不张其声势,而预为之计乎?臣愿陛下应诸路军马,各置都督一员,使诸路帅臣副之,如淮西一路,愿陛下除吕頥浩为都督,以张俊副之,以杨沂中属焉,诏傅崧卿为参谋,复以史愿为参议,何以言之?頥浩及俊,所谓股肱,頥浩临事有断,松卿详审,而愿亦有谋。如淮东一路,愿陛下除孟庾为都督,以韩世忠副之,诏刘宁止为参谋,复以韩求为参议,何以言之?庾与世忠,有湖南福建之旧,庾既委曲通情,宁止与求,勇于敢为。如襄阳一路,愿陛下除秦桧为都督,以岳飞副之,诏刘岑为参谋,复以蒋粲为参议,何以言之?桧见任枢密,宽而有容,岑与粲才术过人,喜于立事,观于应变,亦善与人同。如赵鼎、刘光世二人也,在大臣中,位望尤重,愿陛下除鼎为川陜都督,以光世副之,诏折彦质为参赞军政,以王𤫉、马扩为参议官,如樊序宾、孟涓之徒,皆先朝边人,谙晓陜西利害,鼎可寘之幕府,仍以王徳为都统制,将带光世见存军马,乘以北风,溯流而上,愿陛下假鼎重权,令措置四川财赋,任便驻札,招集陜右流离之民,鼎与光世威信素行,自可传檄五路,间遣吴玠军马出没伪境,又岂止牵制而已,庶亦措置关中之一端也。昔人有言曰:‘虎方捕鹿,罴据其穴而取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追也?’何以言之?陜右乃天下之根本,四川乃陜右之利源,自古兴王,未有不由此而得之也。陛下茍或听臣之言,非特荆襄川陜有以为援,且将鼔率一路军马,径趋河东,然后淮西诸军及襄汉等路,约期并进,则番伪首尾不救,一战而天下可复矣。呜呼!天下大计,陛下自有谋臣如云,又岂以草莱之言而决之也?臣窃见明堂大礼在即,陛下当乘此机会,召诸大臣尽赴行在,愿陛下引汉高故事,亲为盟主,杀白马而誓之,令张浚书名金石而藏诸宗庙,拜浚为大都督以辅陛下,愿陛下亲御鞍马,往来问劳,知军民之疾苦,四方之丰歉,开达聪明,以广听纳,庶使番伪之情,不能探伺陛下之神策也,如臣所举二三大臣充诸路都督,非特陛下左右前后得以鄙之,而臣亦自鄙之也。呜呼!天下之势既已倒持,非陛下除以前任宰执,人情稍通者为之,如其他傲上忽下之徒,亦未有能济者也。臣之区区,非特愿陛下置诸路都督以张其声势,实欲为陛下广其人材,以宣布陛下之威徳,又岂特使诸路军马知有陛下,而实恐诸路帅臣有一不幸,则所统军马,不致临时仓皇而无以制之也。陛下又岂知某人一军 阙名 号曰自在军也?平居无事,未尝阅习,其甚至于白昼杀人而夺其财者,惟某人某人两军 韩岳,人马整肃,其失又伤于太严,至如近下军兵,有请一百食钱、二升半米而赡三四口者,日逐上教,或至晚方罢,及回本营,欲得杯热水以沃肺腑亦不能得,夫何自申牌前后,打灭火烛,不许复爨,其情可知。及其所请食钱,非独欲赡数口,一月之内,仍欲买皮条、买磁末、买弓弦,至于修理弓箭,种种费耗,不过此一百食钱而已,自晩上教其妻刷甲,其子积薪,纵縁阴雨,得少休息,又不免修葺营寨,此特步人之劳,至于马军,又有甚于此者矣。臣愿陛下备臣所陈,以诏宽之,应有马军兵请受低小之人,仰诸路帅臣开其姓名,量其高下,特与增给,无使怨嗟之声闻于道路。某人一军,尤无避忌,虽统制将官亲见无礼,惟只隐忍而已,比年以来,诸路军马,尝有全装数队,而入伪境者,往往诸军互相推避,各称本军人马点足,即无逃亡之人,以是将官得以欺蔽统制,统制得以欺蔽帅臣,帅臣得以欺蔽宰执,宰执得以据所申请而欺蔽陛下也,至如诸军出入,有攻城破敌之说,大率如此,上下欺蔽,陛下亦无如之何,臣愿陛下速置诸路都督,以通上下之情,无使诸军复有淮西之祸也。今年淮西亦宜预为之备,如张俊一军,亦不可数数劳动,愿陛下令俊差拨与两军人马于濠庐之间驻札,以备缓急,仍愿陛下速遣鼎与光世为川陜之行,以张其势。今陛下若以陜右为不可措画,且今淮上诸军为山东之谋,此非臣所以敢言于陛下也,以臣观之,假令刘豫北遁,尽如所料,不知诸军人马,沿大河一带,复作何如屯驻?又况大河南北皆平衍之地,目尽千里,非中国步人所长,若使金人安处河北,以我为客,利则战,不利则据河为守,间遣游骑以劳吾师,其间暴露之人,不无怨愤,当临敌之际,百战百胜则可,万一少有不利,则诸军散漫,而无复南渡矣!又况东南乃国家之根本,虽曰残破,尚兹富饶,陛下复以何人为留守?为济师馈饟之道?又不知能保川陜荆襄,而无复受敌之患乎?臣敢冒万死以闻陛下,臣实恐诸军马有不测之祸,而陜右之民,荏苒污俗,不得为陛下有矣!孔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陛下又岂不念六朝之弊,区区于江右者哉?臣愿陛下体淮西一事,深思而详览焉。臣冒犯云云。”

十一月,刘锜来朝。

刘锜方知庐州,来朝行在也。

诏复幸临安府。

初,降诏幸建康也,有以观天心之向,人皆喜上之英断,有恢复中原之志。上自建康驻跸不久,会有淮西郦琼之变,又张俊自盱眙退军建康,江上事纷纷,是时王仲薿有复官之制,命王㬇与郡,左正言辛次膺弹枢密使秦桧妻党王仲薿、王㬇父仲山,尝投拜虏人,仲薿不当复官,㬇不当作郡,桧力营救,次膺乃并劾之曰:“是将有蒙蔽之渐。”时桧议遣使金国请和,次膺力言国耻未雪,义难讲好,面陈及上疏者六七,会亲疾,丐侍养,乃以直秘阁为荆湖南路提刑,于是主和与主战之说不能定,人心回惶,议者以复幸临安为是,遂降诏,候来春复幸浙西。

岳飞退军江州。

十七日乙巳,兀术执刘麟于武城。

先是,刘豫闻朝廷举师北征,遣冯长宁乞兵于金国,以郦琼率全军降豫,豫势盛,恐久难制,欲因出兵而废豫,佯以兵不可出为辞,豫请之愈坚,挞懒乃谓长宁曰:“非不欲出兵,实以本国用兵以来,无往弗捷,自有齐国之后,动辄不利,恐蹈覆车,挫我威武;必欲出兵,须齐国人马亦听本国节制,所贵号令一而权不分,天下可以指麾而定。”豫与麟父子罔测其谋,欣然从命,金人遂令具兵甲器械钱粮总数,并令调发辇运陈蔡顺昌宿亳之间计程,知东京无兵,乃邀麟单骑与元帅会于滑州,麟从二百骑,以是日至武城,胡骑张翼围之数里,悉擒而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