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造西洋火车无利多害折
奏为中国情形,种种不同西洋,仿造火车势不可行,无利而多害,恭折缕陈所见仰祈圣鉴事。窃闻近有建议仿造火车铁路者,此等创举,朝廷自必深思博访,确见妥善然后施行,决无徒听数人私言,遽兴大工之理。然臣顾亟亟言之者,无事生事,人心惶惑,物议沸腾,甚非国家之福。臣尝奉使西洋,讲求其事,既有所见,不敢不即陈明,以期早日罢论,息此纷纭也。
夫火车之利于遄行,速者一昼夜三千里,缓亦一千数百里;而且一机器居前,能缀十数车于后,每车上下兼坐,可容百数十人;行不颠簸,亦不晕眩;虽崇山峻岭,巨壑深泽,穴以通车,则悉成平地,而无攀跻跋涉之苦,此实古今之奇观,绝世之巧术。臣虽愚拙,亦乐其便,冀以施诸中华,是以驻英、驻德使事馀暇,即遍览其纵横之道,亲履其制造之局,与其巨商、老匠悉心推求,而又博考诸各国豪酋及波斯、日本、土尔奇等国非西洋而效为西洋火车者,朝夕以思,如此者两年,乃叹火车实西洋利器,而断非中国所能仿行也。臣窃计势之不可行者八,无利者八,有害者九,敢请为皇太后、皇上详细言之:
西洋人于各货总汇行店,皆名曰公司,火车铁路,特公司为之,无关国帑,盖其人豪富,既善机变,又多闲暇无事,则相聚为奇巧,以炫奇能。迨既成而势可行,冀以图利者,遂群然醵赀,俾之益大其事,并不知有同伙吞蚀之虑者。每国铁路公司约数家,每公司所集赀本约金钱七八十兆至百馀兆,每百兆金钱,计值中国银三万五千万两,用能养盈万工匠,岁成铁辙数千万丈、火车三四百具以应用,而常不穷,所谓众擎易举如此。若中国,则商民决无约伙为此者,倘以官领之而招民凑股,则近年百姓受欺于官屡矣,闻轮船招商局尝集股银七十馀万,初时以三四分息许之,嗣因浇裹不敷,仅给息五厘而止,人皆怨悔,深以为惩,岂复肯蹈覆辙?况此时民力大困,即网罗天下富室,亦未易集西洋一公司之巨赀也,其不可行者一也。
无已,则动公帑为之。夫帤藏不充久矣,上而宿卫军士且乏衣食而无以肃威严.下而调饥黎民且倾仓廪而无以普赈恤。百废之不举,类皆以财力未裕而苟安之,惟筹款项以事此不急 之务,其于政体亦似略乖矣。然姑勿论此。洋人之论,谓铁路必多.然后商货周流而无滞。计英国三岛,南北不及三千里,东西仅及千里,其为铁路共十七道,所费金钱六百三十兆之多。 我中国地舆数十倍于英,据西洋匠师言,由广州、潮州、长沙、 岳州、汉口沿大江东折至南京,北而淮扬,取道临清、天津以达 京师,为铁路一道,需银七千万两。夫一道即七千万,若仿英国 十七道之制,则十二万万矣。地舆远过于英,十七道必仍不足. 则且数十万万矣。我国家经费有常,何处筹此巨款?抑此仅就 初造言之耳。以铁轮碾铁路,两铁易于迸伤,机器板屋亦易震 坏,每岁必须修而葺之,每五年即须易而新之。修在之费或可 取偿于度载人货之资,更新之费将安所出?其不可行二也。
西洋专奉天主、耶稣,不知山川之神,每造铁路而阻于山, 则以火药焚石而裂之,洞穿山腹如城阙,或数里或十数里,不 以陵阜变迁、鬼神呵谴为虞。阻于江海.则凿水底而熔臣铁其 中,如磐石形以为铁桥基址,亦不信有龙王之宫、河伯之宅者。我中国名山大川.历古沿为祀典,明禋既久,神斯凭焉。倘骤加焚凿,恐惊耳骇目,群视为不祥。山川之灵不安.即旱潦之灾易召。其不可行三也。
西洋铁路既由商民凑股为之,则司事之人莫非自治其事之人,修涂造车,在在结实,与中国之付诸委员,吏役,视为官 事而徒存其状貌者不同。溯自军兴以来,法令悉弛矣,在下者 知侵冒不足以干典刑,违相习以自肥其囊橐;在上者知徇庇不 足以获重咎.因相率而见好于属僚。凡百施为,类皆虚伪。工料之给发,十每不得五矣;价值之浮销.一或竞报三矣。矧火车 机器购自外洋,道远而无从稽核,其不以一报十者儿何?苟一切薄料减工.更从以补旧刷新之机器,则有其形而亡其实,势 不可以久支。即监之以洋人,亦岂能宜发其覆?如福建船厂所 造轮船,举不堪用,英国及日本人谈及,有责洋监督日慈格之无良者,有为日意格原谅其难者。盖方今所畏制造若此其不足恃也,岂火车铁路一事独能有实际乎?其不可行四也。
火车飞行,其势最猛,路稍不平,则或激轮面全车皆碎,或陷轮而人力难施,故经由之处,每十里置一亭舍为修道者所居,以便随时葺治。凡火年之过,咸捧锹挺立,伺候迫旁;否则 责治其人,使终身无复可图差使。西洋之法,人苟失职有据,官 绅亲见亲闻者,皆可惩究其罪不以非所属而远嫌,故耳目多而人不敢犯令。若中国则官各有职,界限划然,苟无管辖其人 之责,即不能斥治其人之非。汛兵而离汛,堡夫而离堡者,几视 为固然。惟伺其本管官出巡,一与之面,即复他去。况办理火 车委员,初无刑赏之柄,自鲜巡行之时。修道者或贻误覆车, 必 待送诸地方官,传质纷纭,然后施之薄责,而仍无补于其事。人 何所谓而谨守职役?其不可行五也,
西洋各国收养孤穷,禁治匪类,其事最实,其法最周,城市乡闾,罕见有鼠窃狗偷者。我则军兴以来,国初教养之政尚未暇举,攘窃之风盛行,物值一钱即不可道上须臾置。知此铁路之铁,延长数千里,势难节节严守,窃失实在意中。曩年吴凇买回洋人铁路,甫一月即被人截去铁段,火车不能复驰,此其明证。其不可行六也。
西洋各国惟界口设有税关,火车至此仅停一刻,查验即便 启行,故无碍其往来之期限。我则各省各属,关卡不一,而人心之贪诈亦不可胜穷。若照寻常关榷之法,逐细严查,则每关停留时刻无定。若虑其行期延误而稍事宽大,则走私漏税之弊百出,国课益以不供。其不可行七也。
西洋各国客店最多,每室咸备衾裯,事事整洁,而其人终岁短褐,又复身无重衣,故常万里远行而不携一物。我中国行李笥筐,担负累累,以十洋人所坐之火车,受五华人而或虞不 足。车价少索则我不敷出,多索则人莫能堪。若以载兵言之,洋兵水瓢药袋与其所待器械旦晚恒附于身,虽家居寝食而不废,此外无所谓军装,即远出战攻,亦露处而无须帐幄,是以一火车辄度百馀人。华兵固不能如其简便也。其不可行八也。
有此八不可行,而利或寓焉,犹日殚心并力以务成之,不 可因噎废食也。然而利果安在哉?或曰英国自造铁路,货物流 通,各行贸易皆比前繁闹十数倍,国之益富职是之由,得非利 乎?夫由西洋以迄地中海凡数十国,壤地均可相接。自铁路盛 行,火车互为递送,英商之货直达欧洲而外,其所得皆他国之 利也。若中国则虽造铁路,不过周于两京、十七省而止,以彼一省之货,易此一省之财,是犹一家数男子,以孟、仲之财易叔、季之货耳。孟、仲得货而失其财,叔、季失货而得其财。专以叔、季言之,诚加富矣;统一家言之,则毫末殊未有增。是安可以为利?
或曰火车行则各乡货物皆可集于口岸,不亦得他国之利乎?不知中国食用之物,类皆不宜于西洋,所销大宗,惟丝茶耳。近年各路通商,沿江、沿海、沿边诸马头,岁销均若有定数, 多寡不甚相悬。华商既特为洋装以待销,洋商亦预订华工以采买。倘丝茶所集逾额太远,则有拥挤跌价之虞。盖专用中国茶者惟俄人,专用中国茶与丝者惟英人、法人、奥人,其馀则辄图贱价,杂收诸印度、东洋等处。英、法、俄、奥四匡之人岁不加多,故丝茶之市,岁不加旺。至于他货,除瓷器、白糖、毛羽、药材、草缏而外,西洋只视为珍玩异物以供陈设,以新见闻,均不能多售。火车运赴口岸,不过徒便洋人,未足利中国也。抑英国商贾之富,由其商会头目随时访取各国诸器物合用之式,归示百工,使照式制造,以便行销,故其货所及为最远。若德国则劝工之法实不能然。故火车铁路虽与英同而无所得乎厚利。今我各省各属,民多旷业,董劝无人,制造更鲜知洋式者。车虽疾驰,何所载以远服贾哉?
或曰火车行则千里若近邻,凡夫探望戚友,寻赏幽胜者,无跋涉之劳,自必咸乐远出,往来人众,沿途之饮食、住宿、船马剥载、土物购带,生理自然增多,其为利于民不少也。不知此 惟洋人好游为然耳。洋俗妇女不喜家居,每出则夫必随行,并挟子女,故游人多而火车之价、客店之费,皆易取盈。我中国民 习勤俭,安居乐业者多,苟非仕宦、兵役、游幕、经商,常终身不出门里。至于妇女,则尤以逾阔为戒。安所得乎游人?且西洋火车所经,生理畅茂,所利者亦在远客耳。若就国人而论,虽商 贾得利,何异乎夺此民以予彼民?尝闻英人之有识者言及其国习俗奢华,宴游为乐,今日甫得工资,明日即空诸所有,今年甫构庐舍,明年即售诸他人,贫富无常,比比皆是,倘国势稍减,商务稍衰,不三五年,即恐砃塌不可撑住等语。我中国方当禁民惰游,何为利此?
或曰西洋铁路公司皆获赢馀,苟中国官借洋债为之经理精密,亦裕饷之一法也。夫圣朝之生财自有大道,岂效商贾所为?且亦思洋商利此果何故哉?洋俗以银行息皆只一二厘,多 者三厘而止,惟铁路股分可得四厘,臣尝查问数处公司皆是此 数,故其人谓此为裕财善术。今中国借银外洋,动经数手,委员 增取其一,经纪增取其一,洋人汇票行又增取其一,于是三厘 之息变而八厘矣,且变而一分矣。臣驻德国时,闻有借银五百 万加息至一分一厘者。夫洋人合众伙以自治铁路之事,所得息犹止四厘,况我中国视为官事,而苟且将之,承充委办之员难期殷实,苟非奸商驵侩,即是白手棍徒,浮冒侵吞,弊端百出,岂能获利在四厘之外者!以一分重息筹借,所办之事获利仅及四厘,亏细且无以补,安望其藉以裕饷?
或曰中国幅员太广,恒有鞭长莫及之虞,有火车则巡察易 周官吏不敢逾法,是则有裨政治矣。不知察吏之昏明,在精神不在足迹。人之所治,莫近于身心,官之所治,莫近于衙署,此固不烦车马而可到者。然而身心且不自察,故衙署以内欺之;衙署且不自察,故同城属吏欺之;嚣矜暗暗之身,虽日驾火车以周巡,其受蔽被惑益不可解。若其治身心以治左右,则无私足以普照临,虚衷足以广视听,有日坐幽斋而万里自无殊一室者。康、雍、乾隆之世,凡夫遐方军务,边徼民情,各省官吏之贤否,及其措置得失,无大无小,皆归圣入洞鉴之中,岂其时已有火车哉?有火车而大吏遂不怀宴安,不耽戏预,只身遍历所部,如洋酋之简质而耐劳,臣恐未必能然也,第藉以快遨游则有耳。
或曰中国置兵分防各省,饷糈所费太多,有火车则惟练数 万千京师,察事变而驰以剿洗,疾风扫叶,祸乱立平,省饷不甚巨欤?此其说近似有理。然臣观西洋诸国,各部均设防兵,未 尝以有火车而迳撤。盖身习于其地,然后山林溪谷形势僚然,无迷途入坎之虑。且君人者于其国百姓,非欲俟其逆谋既成而尽诛之,将镇以兵威使之积畏而不萌异志。就令宵小间作,而兵就近则逻查易及,于其初起,擒治一二,即可雾释冰消,无庸兴动大兵,致百姓罹池鱼之祸。此其心固华夷如一也。又况兵易增不易减,自昔为然。每闻裁兵则营员煽使鼓噪以挟制疆吏,疆吏借口鼓噪以恐吓廷臣,陋习相沿,视若秘诀。即如同治间裁兵加饷选练新军之议,发自疆臣矣,迨饷已加.军巳练,而各省经制旧兵亦只少减其数以塞责,无有肯任劳怨认真为之裁汰者。闻旧兵之饷,惟湖北尚发八成,他省则二成以至五成不等。兵不哗闹,大率空籍之由,营员乐得此空籍以饱其身家,疆吏亦乐得此空籍以弥缝其市惠、冗员、花销、浪费之缺。新军既已加饷,旧兵又减饷无多,近年各省报销,较诸道光以前,其数不啻逾倍。国计之万难充裕盖以此。今若信其可以裁兵而开铁路,他时铁路既造,必争起而言兵之不可裁。省饷之说夫谁欺!
或曰中国业已开矿,无火车则盘运艰难,罔以济用,盍谋所以便之,不知中国开矿非自今始也,《周官·卯人》掌金玉石锡之地而为厉禁,以时取之,汉有铁官者凡四十郡;唐初银冶 五十八,宋初金冶十有一,银冶八十有四;明代陕西、福建、浙 江、湖广、云贵皆有炉冶坑场。我朝《会典》所载广西、云南、贵 州产黄金、白金、赤金、锡、铅、铁、水银、丹砂、雄黄,山西、四川、广东产赤金、锡、铅、铁,湖南产赤金、锡潘铅、铁、水银、丹 砂、雄黄,皆召商试采.矿旺则开,竭则闭,货恶其弃地,今古同然,未尝借火车以致之也。使因开矿而造火车,则是耗无穷之资财,博有限之矿课,其利安在?臣窃以为五金之产,只宜谨遵 《会典》,听民开采,以资生计,有司治之赋其什一。若其如何载 至行店,如何运赴他方,民既取之,自知所以销流之,民既贩之,自知所以转输之,不必官为经营,致滋他弊。至于煤铁为轮 船枪炮所需,即剥运艰难,亦断不至如云南铜差之苦。行迟而计期先发,可与行速者之到境同时。倘以脚价太重为嫌,岂惜,脚价之费独不惜铁路之费乎?又况产此之山,随在皆是,就近挹注,何待火车?闻英国煤铁之产,业将不继,探冀中国采此,以火车运送口岸便其取求,其于煤尤为切要。煤易出口,则彼 国兵商各船来集久暂,可以尤忧,是亦彼之利而已,我利则非所知矣。
或曰漕河淤塞,惟恃海运以济京师,他时或有海氛,运道阻绝,百官万民何所取给?今先事于清江浦以北造铁路以代漕固思患预防之至计也。臣亦间尝筹及之,山东之漕业由运河抵 通矣,事至不得已则移漕运总督于济宁,令南漕秋初皆集清江浦起岸,由宿迁取道腾、峄陆行以达济宁而下河道,仅五六百里耳。先期由地方大吏预饬沿途州县会营督率汛兵堡夫.分段平治道路,各于站次造大邸舍,多为屋广庌庑以容粮车。漕粮所过,州县官咸出站次派押照料,转相受给,严定该州县赏罚,责使升斗毋阙。既下河,乃由运粮委员接运至通,如此未尝不可以达。我朝征准噶尔、厄鲁特,戡定回疆,沙漠迢遥,兵粮且陆运而无匮,况腹地数百里之近,而谓必须火车乎?火车办不得人,则偷盗短欠,弊亦相等。京仓惟足接济而已,不以一昼夜驶至为益也。
夫不可行而无利如此,则事当勿议矣。然使无利而亦无害,犹曰姑备其物以娱耳目也。臣请更言其害。西洋各国之田 统归近地豪富雇佃以耕,无以贫民而仰给于十亩五亩者。铁路 之造惟富者彼此商允让地,即不至纷扰闾阎。我中国则官道而外莫非民田,官道为寻常舆马所经,不得不买取民田以开铁路。无论官中发价获领甚难,即领价无亏,民之失地者究无从遽得可购之地。银一到手,坐食旋空,此后谋生,伤哉奚恃?斯 冻馁者众矣。就谓官荒可拨补民田,而官荒所在之处,未必即民庐所在之处,纷纷徙就,载道流离,情形不深可悯哉!其害 一。
铁路之造,填沙杵土,可以华民为之。若其筑路之法,则非洋匠而莫得平适。至于火车事件,与垫路之铁条,脂轮之油水,中国皆无由制造,一概需诸外洋。无其铁条,则泥涂足以胶轮, 而车辄窒矣。无其油水,则钢轮易于生火,而车且焚矣。故不为则已,为则不能不付诸洋匠者势也。为铁路一道,银之出洋 者即数千万;为铁路数道,银之出者即数万万。烟土之来犹多以货相易,兴此工作则辇出无非实银,难望有珠还之一日。即谓借诸彼人,还以给诸彼人,实于司库无与。然负此巨债,果能脱然无累乎?土尔奇,回回大国也,其地七千馀里,抚有黑海、 地中海及阿非利加洲诸回部以为其藩属。自仿西洋造火车,借英、法等国金钱共一千九百馀兆,无由归还,诸强邻遂相陵逼,几至亡国。借贷固自穷之道也。其害二。
乡僻小民,百亩之入以养十数口,犹有馀财,其居近城市者,则所入倍而莫能如之,通都大邑则所入数倍而亦莫能如之。何者?商贾所不到,嗜欲无自生,柄食粗衣、此外更无他求 也。今行火车,则货物流通,取携皆便,人心必增奢侈,财产日以虚糜。臣尝闻土尔奇国使臣之驻德者,言土国风俗向系慕效中华,以俭为宝。自火车既行,西洋各货流入内地,人虽知其无当日用,而心好之,遂以穷匮。是通商之弊,得铁路而益助以为虐。其害三。
英人每谓搭载火车货物不能增贵,臣尝疑之。迨驻德国, 因其国相之请,至细根部游历,令该部酋长调取各商总行册卷,查其目前物价较诸火车未行时腾贵若干。旋据查明报称:米面牛羊肉等类只约四成增一,馀物则有十成而增三四者。西 洋金银流溢,人易营生,故米面之价虽四成增一而不以为贵。若中国廿钱斤面,昂起至廿五钱之多,则贫民或有饥色矣。火车铁路成本如此其重,工食煤火岁修日给各费又如此其浩繁,而均以加诸货价之内,未有不令军民度日倍艰者。其害四。
守国之道,人和而外,兼重地形,兵力苟不如人,则握险凭高,亦足自固,王公所为设险以守也。若造铁路,则不惟不设险,而且自平其险,山川关塞,悉成驰骤之坦途,重门洞开,屏幛悉撤,一奋臂可直入室矣。西洋人尝言,中国之地,崎岖盘曲不足以骋炮车,故攻战恒较费力。然我不能以炮车往,人亦不能以炮车来,则陆守得宜犹可辅水战之不足。曩者英法构衅,屡获逞志于海隅,然而未敢深入者,即以道途阻修,运炮运粮 两皆易窒之故。今奈何自失其险以延敌哉?其害五。
列圣之德泽湛探,人心历久而益固,然生齿既众,良莠自不能齐。闻咸丰十年大沽之役,英国惟募闽粤无赖以当前驱,故其人尝谓寇犯中国可即率中国人为之。今犹幸各属各乡地 势民情彼尚未得窥透耳。民富则不生外心,民穷则易萌他志。西洋各国内地咸听远客往来,不立界限,我则势不能然。若火车既行,他族难禁其附载,则洋人纵迹自必遍及里闾,以利啖人,材愚尤易为惑、即不至交通勾结内溃为虞,然使百姓之视洋人无异其视华人,则他时和局或更,民情已不可尽恃。其害六。
铁路之利于行兵实视乎兵力之强弱,兵力强则我可速以挫人,兵力弱则人反因以蹙我。光绪二年,西印度之俾鲁芝国 降于英,英人即许助以金钱,使开铁路。四年,英人占据地中海 之西奔岛,即派大酋赍金钱二百二十万以开铁路。盖其藉以驭人久矣。今若贷银洋人以为此,彼必乐从。既贷而无力遽偿,必索铁路以为质。负欠既重,欲坚拒之而无词,则全局在其掌握矣。或谓扣留火车,掘断铁路,即可遏截其兵。庸讵知枪炮所指,我虽掘断,彼固能填之乎?洋人畚土机器最捷,恐掘之者堑未及成,填之者道已如砥也。火车铁辙皆其国公司素所多备,千万如同一式,何虑乎我之扣留?此举若成,徒代人布置耳。其害七。
然虑及外洋,或以为迂,则且言土贼。西洋各国,地狭而分治者众,莽无伏戎,故火车之行无他虞耳。我则山林丛菁,常有踞盗,行旅被劫,视为等闲。火车所经,势不能遍布兵勇,倘其于空僻所在,设法梗道夺车,而胁司火者以驰之,袭邑攻城,随其所指,俄顷即至,则皆不可守矣。烽烟之告警,羽书之驰报, 无有能疾于火车者,岂及断铁路以遏之?其害八。
由是有请先为铁路一道以试验其行否者。夫铁路之造以 运货载兵为要义,若造一道则火车所到者十之一,不能到者十之九,各处商货依然不能周通直指,兵威依然不能骤至。尔时 见为无益,废之则前功尽弃,行之则浩费难筹,曩此七千万借款,又不知何所设措而可释重累,是无端作法以自困矣。其害九。
夫无利而有此九害,势又不可行而犹有建为此议者,盖由火车洋匠之觅生理者立说相煽,而洋匪之怀匝测心者布散之,华人之好奇喜新不读诗书而读新闻纸者附和之,洋楼之走卒、沿海之酷商捐官谋利者见此可图长差以攘莫大之财也,遂鼓其簧舌,投上司所好而怂恿之,辗转相惑以致上闻也。不然,西洋之政,如教艺课工、矜孤济贫、禁匪捕盗、恤刑狱、严军令、饬官守、达民情等类,与我中国致治之道多有暗合者,何以悉屏置弗道而惟火车铁路是务哉!
臣尝譬之,西洋如豪商大贾,金宝充盈,挥堆恣肆,凡其举 止应酬,役使僮仆,动用器具,皆为诗书世家所未经见。当其势焰炽发,纵被呵叱而莫之敢仇。然一时采烈兴高,终不如诗书 遗泽之远。使为世家者,督课子弟,各自治其职业以肃其家政,彼豪商亦不敢轻视之。若歆羡其华侈,舍己事而效其所为,则一餐之费即足自荡其产。我国朝乾隆之世非有火车也,然而廪溢库充,民丰物阜,鞭挞直及五印度,西洋亦效贡而称臣。今之大势弗及者,以刑政不修,民事不勤耳。稽列圣之所以明赏罚、劝农工者,飭令诸臣屏除阿私逸欲,实力举行之,即可复臻强盛,何为效中国所不能效哉!臣以事关全局安危,不避烦赘之罪,逐细条析陈明,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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