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造西洋火车无利多害折

仿造西洋火車無利多害摺
作者:劉錫鴻 
1881年

奏為中國情形,種種不同西洋,仿造火車勢不可行,無利而多害,恭折縷陳所見仰祈聖鑒事。竊聞近有建議仿造火車鐵路者,此等創舉,朝廷自必深思博訪,確見妥善然後施行,決無徒聽數人私言,遽興大工之理。然臣顧亟亟言之者,無事生事,人心惶惑,物議沸騰,甚非國家之福。臣嘗奉使西洋,講求其事,既有所見,不敢不即陳明,以期早日罷論,息此紛紜也。

夫火車之利於遄行,速者一晝夜三千里,緩亦一千數百里;而且一機器居前,能綴十數車於後,每車上下兼坐,可容百數十人;行不顛簸,亦不暈眩;雖崇山峻嶺,巨壑深澤,穴以通車,則悉成平地,而無攀躋跋涉之苦,此實古今之奇觀,絕世之巧術。臣雖愚拙,亦樂其便,冀以施諸中華,是以駐英、駐德使事餘暇,即遍覽其縱橫之道,親履其製造之局,與其巨商、老匠悉心推求,而又博考諸各國豪酋及波斯、日本、土爾奇等國非西洋而效為西洋火車者,朝夕以思,如此者兩年,乃歎火車實西洋利器,而斷非中國所能仿行也。臣竊計勢之不可行者八,無利者八,有害者九,敢請為皇太后、皇上詳細言之:

西洋人於各貨總匯行店,皆名曰公司,火車鐵路,特公司為之,無關國帑,蓋其人豪富,既善機變,又多閒暇無事,則相聚為奇巧,以炫奇能。迨既成而勢可行,冀以圖利者,遂羣然醵貲,俾之益大其事,並不知有同夥吞蝕之慮者。每國鐵路公司約數家,每公司所集貲本約金錢七八十兆至百餘兆,每百兆金錢,計值中國銀三萬五千萬兩,用能養盈萬工匠,歲成鐵轍數千萬丈、火車三四百具以應用,而常不窮,所謂眾擎易舉如此。若中國,則商民決無約伙為此者,倘以官領之而招民湊股,則近年百姓受欺於官屢矣,聞輪船招商局嘗集股銀七十餘萬,初時以三四分息許之,嗣因澆裹不敷,僅給息五厘而止,人皆怨悔,深以為懲,豈復肯蹈覆轍?況此時民力大困,即網羅天下富室,亦未易集西洋一公司之巨貲也,其不可行者一也。

無已,則動公帑為之。夫帤藏不充久矣,上而宿衛軍士且乏衣食而無以肅威嚴.下而調飢黎民且傾倉廩而無以普賑恤。百廢之不舉,類皆以財力未裕而苟安之,惟籌款項以事此不急 之務,其於政體亦似略乖矣。然姑勿論此。洋人之論,謂鐵路必多.然後商貨周流而無滯。計英國三島,南北不及三千里,東西僅及千里,其為鐵路共十七道,所費金錢六百三十兆之多。 我中國地輿數十倍於英,據西洋匠師言,由廣州、潮州、長沙、 岳州、漢口沿大江東折至南京,北而淮揚,取道臨清、天津以達 京師,為鐵路一道,需銀七千萬兩。夫一道即七千萬,若仿英國 十七道之制,則十二萬萬矣。地輿遠過於英,十七道必仍不足. 則且數十萬萬矣。我國家經費有常,何處籌此巨款?抑此僅就 初造言之耳。以鐵輪碾鐵路,兩鐵易於迸傷,機器板屋亦易震 壞,每歲必須修而葺之,每五年即須易而新之。修在之費或可 取償於度載人貨之資,更新之費將安所出?其不可行二也。

西洋專奉天主、耶穌,不知山川之神,每造鐵路而阻於山, 則以火藥焚石而裂之,洞穿山腹如城闕,或數里或十數里,不 以陵阜變遷、鬼神呵譴為虞。阻於江海.則鑿水底而熔臣鐵其 中,如磐石形以為鐵橋基址,亦不信有龍王之宮、河伯之宅者。我中國名山大川.歷古沿為祀典,明禋既久,神斯憑焉。倘驟加焚鑿,恐驚耳駭目,群視為不祥。山川之靈不安.即旱潦之災易召。其不可行三也。

西洋鐵路既由商民湊股為之,則司事之人莫非自治其事之人,修塗造車,在在結實,與中國之付諸委員,吏役,視為官 事而徒存其狀貌者不同。溯自軍興以來,法令悉弛矣,在下者 知侵冒不足以干典刑,違相習以自肥其囊橐;在上者知徇庇不 足以獲重咎.因相率而見好於屬僚。凡百施為,類皆虛偽。工料之給發,十每不得五矣;價值之浮銷.一或競報三矣。矧火車 機器購自外洋,道遠而無從稽核,其不以一報十者兒何?苟一切薄料減工.更從以補舊刷新之機器,則有其形而亡其實,勢 不可以久支。即監之以洋人,亦豈能宜發其覆?如福建船廠所 造輪船,舉不堪用,英國及日本人談及,有責洋監督日慈格之無良者,有為日意格原諒其難者。蓋方今所畏製造若此其不足恃也,豈火車鐵路一事獨能有實際乎?其不可行四也。

火車飛行,其勢最猛,路稍不平,則或激輪面全車皆碎,或陷輪而人力難施,故經由之處,每十里置一亭舍為修道者所居,以便隨時葺治。凡火年之過,咸捧鍬挺立,伺候迫旁;否則 責治其人,使終身無復可圖差使。西洋之法,人苟失職有據,官 紳親見親聞者,皆可懲究其罪不以非所屬而遠嫌,故耳目多而人不敢犯令。若中國則官各有職,界限劃然,苟無管轄其人 之責,即不能斥治其人之非。汛兵而離汛,堡夫而離堡者,幾視 為固然。惟伺其本管官出巡,一與之面,即復他去。況辦理火 車委員,初無刑賞之柄,自鮮巡行之時。修道者或貽誤覆車, 必 待送諸地方官,傳質紛紜,然後施之薄責,而仍無補於其事。人 何所謂而謹守職役?其不可行五也,

西洋各國收養孤窮,禁治匪類,其事最實,其法最周,城市鄉閭,罕見有鼠竊狗偷者。我則軍興以來,國初教養之政尚未暇舉,攘竊之風盛行,物值一錢即不可道上須臾置。知此鐵路之鐵,延長數千里,勢難節節嚴守,竊失實在意中。曩年吳凇買回洋人鐵路,甫一月即被人截去鐵段,火車不能復馳,此其明證。其不可行六也。

西洋各國惟界口設有稅關,火車至此僅停一刻,查驗即便 啟行,故無礙其往來之期限。我則各省各屬,關卡不一,而人心之貪詐亦不可勝窮。若照尋常關榷之法,逐細嚴查,則每關停留時刻無定。若慮其行期延誤而稍事寬大,則走私漏稅之弊百出,國課益以不供。其不可行七也。

西洋各國客店最多,每室咸備衾裯,事事整潔,而其人終歲短褐,又復身無重衣,故常萬里遠行而不攜一物。我中國行李笥筐,擔負累累,以十洋人所坐之火車,受五華人而或虞不 足。車價少索則我不敷出,多索則人莫能堪。若以載兵言之,洋兵水瓢藥袋與其所待器械旦晚恆附於身,雖家居寢食而不廢,此外無所謂軍裝,即遠出戰攻,亦露處而無須帳幄,是以一火車輒度百餘人。華兵固不能如其簡便也。其不可行八也。

有此八不可行,而利或寓焉,猶日殫心並力以務成之,不 可因噎廢食也。然而利果安在哉?或曰英國自造鐵路,貨物流 通,各行貿易皆比前繁鬧十數倍,國之益富職是之由,得非利 乎?夫由西洋以迄地中海凡數十國,壤地均可相接。自鐵路盛 行,火車互為遞送,英商之貨直達歐洲而外,其所得皆他國之 利也。若中國則雖造鐵路,不過周於兩京、十七省而止,以彼一省之貨,易此一省之財,是猶一家數男子,以孟、仲之財易叔、季之貨耳。孟、仲得貨而失其財,叔、季失貨而得其財。專以叔、季言之,誠加富矣;統一家言之,則毫末殊未有增。是安可以為利?

或曰火車行則各鄉貨物皆可集於口岸,不亦得他國之利乎?不知中國食用之物,類皆不宜於西洋,所銷大宗,惟絲茶耳。近年各路通商,沿江、沿海、沿邊諸馬頭,歲銷均若有定數, 多寡不甚相懸。華商既特為洋裝以待銷,洋商亦預訂華工以采買。倘絲茶所集逾額太遠,則有擁擠跌價之虞。蓋專用中國茶者惟俄人,專用中國茶與絲者惟英人、法人、奧人,其餘則輒圖賤價,雜收諸印度、東洋等處。英、法、俄、奧四匡之人歲不加多,故絲茶之市,歲不加旺。至於他貨,除瓷器、白糖、毛羽、藥材、草緶而外,西洋只視為珍玩異物以供陳設,以新見聞,均不能多售。火車運赴口岸,不過徒便洋人,未足利中國也。抑英國商賈之富,由其商會頭目隨時訪取各國諸器物合用之式,歸示百工,使照式製造,以便行銷,故其貨所及為最遠。若德國則勸工之法實不能然。故火車鐵路雖與英同而無所得乎厚利。今我各省各屬,民多曠業,董勸無人,製造更鮮知洋式者。車雖疾馳,何所載以遠服賈哉?

或曰火車行則千里若近鄰,凡夫探望戚友,尋賞幽勝者,無跋涉之勞,自必咸樂遠出,往來人眾,沿途之飲食、住宿、船馬剝載、土物購帶,生理自然增多,其為利於民不少也。不知此 惟洋人好游為然耳。洋俗婦女不喜家居,每出則夫必隨行,並挾子女,故遊人多而火車之價、客店之費,皆易取盈。我中國民 習勤儉,安居樂業者多,苟非仕宦、兵役、游幕、經商,常終身不出門裡。至於婦女,則尤以逾闊為戒。安所得乎遊人?且西洋火車所經,生理暢茂,所利者亦在遠客耳。若就國人而論,雖商 賈得利,何異乎奪此民以予彼民?嘗聞英人之有識者言及其國習俗奢華,宴遊為樂,今日甫得工資,明日即空諸所有,今年甫構廬舍,明年即售諸他人,貧富無常,比比皆是,倘國勢稍減,商務稍衰,不三五年,即恐砃塌不可撐住等語。我中國方當禁民惰游,何為利此?

或曰西洋鐵路公司皆獲贏餘,苟中國官借洋債為之經理精密,亦裕餉之一法也。夫聖朝之生財自有大道,豈效商賈所為?且亦思洋商利此果何故哉?洋俗以銀行息皆只一二厘,多 者三厘而止,惟鐵路股分可得四厘,臣嘗查問數處公司皆是此 數,故其人謂此為裕財善術。今中國借銀外洋,動經數手,委員 增取其一,經紀增取其一,洋人匯票行又增取其一,於是三厘 之息變而八厘矣,且變而一分矣。臣駐德國時,聞有借銀五百 萬加息至一分一厘者。夫洋人合眾伙以自治鐵路之事,所得息猶止四厘,況我中國視為官事,而苟且將之,承充委辦之員難期殷實,苟非奸商駔儈,即是白手棍徒,浮冒侵吞,弊端百出,豈能獲利在四厘之外者!以一分重息籌借,所辦之事獲利僅及四厘,虧細且無以補,安望其藉以裕餉?

或曰中國幅員太廣,恆有鞭長莫及之虞,有火車則巡察易 周官吏不敢逾法,是則有裨政治矣。不知察吏之昏明,在精神不在足跡。人之所治,莫近於身心,官之所治,莫近於衙署,此固不煩車馬而可到者。然而身心且不自察,故衙署以內欺之;衙署且不自察,故同城屬吏欺之;囂矜暗暗之身,雖日駕火車以周巡,其受蔽被惑益不可解。若其治身心以治左右,則無私足以普照臨,虛衷足以廣視聽,有日坐幽齋而萬里自無殊一室者。康、雍、乾隆之世,凡夫遐方軍務,邊徼民情,各省官吏之賢否,及其措置得失,無大無小,皆歸聖入洞鑒之中,豈其時已有火車哉?有火車而大吏遂不懷宴安,不耽戲預,隻身遍歷所部,如洋酋之簡質而耐勞,臣恐未必能然也,第藉以快遨遊則有耳。

或曰中國置兵分防各省,餉糈所費太多,有火車則惟練數 萬千京師,察事變而馳以剿洗,疾風掃葉,禍亂立平,省餉不甚巨歟?此其說近似有理。然臣觀西洋諸國,各部均設防兵,未 嘗以有火車而逕撤。蓋身習於其地,然後山林溪谷形勢僚然,無迷途入坎之慮。且君人者於其國百姓,非欲俟其逆謀既成而盡誅之,將鎮以兵威使之積畏而不萌異志。就令宵小間作,而兵就近則邏查易及,於其初起,擒治一二,即可霧釋冰消,無庸興動大兵,致百姓罹池魚之禍。此其心固華夷如一也。又況兵易增不易減,自昔為然。每聞裁兵則營員煽使鼓譟以挾制疆吏,疆吏藉口鼓譟以恐嚇廷臣,陋習相沿,視若秘訣。即如同治間裁兵加餉選練新軍之議,發自疆臣矣,迨餉已加.軍巳練,而各省經制舊兵亦只少減其數以塞責,無有肯任勞怨認真為之裁汰者。聞舊兵之餉,惟湖北尚發八成,他省則二成以至五成不等。兵不嘩鬧,大率空籍之由,營員樂得此空籍以飽其身家,疆吏亦樂得此空籍以彌縫其市惠、冗員、花銷、浪費之缺。新軍既已加餉,舊兵又減餉無多,近年各省報銷,較諸道光以前,其數不啻逾倍。國計之萬難充裕蓋以此。今若信其可以裁兵而開鐵路,他時鐵路既造,必爭起而言兵之不可裁。省餉之說夫誰欺!

或曰中國業已開礦,無火車則盤運艱難,罔以濟用,盍謀所以便之,不知中國開礦非自今始也,《周官·卯人》掌金玉石錫之地而為厲禁,以時取之,漢有鐵官者凡四十郡;唐初銀冶 五十八,宋初金冶十有一,銀冶八十有四;明代陝西、福建、浙 江、湖廣、雲貴皆有爐冶坑場。我朝《會典》所載廣西、雲南、貴 州產黃金、白金、赤金、錫、鉛、鐵、水銀、丹砂、雄黃,山西、四川、廣東產赤金、錫、鉛、鐵,湖南產赤金、錫潘鉛、鐵、水銀、丹 砂、雄黃,皆召商試采.礦旺則開,竭則閉,貨惡其棄地,今古同然,未嘗借火車以致之也。使因開礦而造火車,則是耗無窮之資財,博有限之礦課,其利安在?臣竊以為五金之產,只宜謹遵 《會典》,聽民開採,以資生計,有司治之賦其什一。若其如何載 至行店,如何運赴他方,民既取之,自知所以銷流之,民既販之,自知所以轉輸之,不必官為經營,致滋他弊。至於煤鐵為輪 船槍炮所需,即剝運艱難,亦斷不至如雲南銅差之苦。行遲而計期先發,可與行速者之到境同時。倘以腳價太重為嫌,豈惜,腳價之費獨不惜鐵路之費乎?又況產此之山,隨在皆是,就近挹注,何待火車?聞英國煤鐵之產,業將不繼,探冀中國采此,以火車運送口岸便其取求,其於煤尤為切要。煤易出口,則彼 國兵商各船來集久暫,可以尤憂,是亦彼之利而已,我利則非所知矣。

或曰漕河淤塞,惟恃海運以濟京師,他時或有海氛,運道阻絕,百官萬民何所取給?今先事於清江浦以北造鐵路以代漕固思患預防之至計也。臣亦間嘗籌及之,山東之漕業由運河抵 通矣,事至不得已則移漕運總督於濟寧,令南漕秋初皆集清江浦起岸,由宿遷取道騰、嶧陸行以達濟寧而下河道,僅五六百里耳。先期由地方大吏預飭沿途州縣會營督率汛兵堡夫.分段平治道路,各於站次造大邸舍,多為屋廣庌廡以容糧車。漕糧所過,州縣官咸出站次派押照料,轉相受給,嚴定該州縣賞罰,責使升斗毋闕。既下河,乃由運糧委員接運至通,如此未嘗不可以達。我朝征準噶爾、厄魯特,戡定回疆,沙漠迢遙,兵糧且陸運而無匱,況腹地數百里之近,而謂必須火車乎?火車辦不得人,則偷盜短欠,弊亦相等。京倉惟足接濟而已,不以一晝夜駛至為益也。

夫不可行而無利如此,則事當勿議矣。然使無利而亦無害,猶曰姑備其物以娛耳目也。臣請更言其害。西洋各國之田 統歸近地豪富雇佃以耕,無以貧民而仰給於十畝五畝者。鐵路 之造惟富者彼此商允讓地,即不至紛擾閭閻。我中國則官道而外莫非民田,官道為尋常輿馬所經,不得不買取民田以開鐵路。無論官中發價獲領甚難,即領價無虧,民之失地者究無從遽得可購之地。銀一到手,坐食旋空,此後謀生,傷哉奚恃?斯 凍餒者眾矣。就謂官荒可撥補民田,而官荒所在之處,未必即民廬所在之處,紛紛徙就,載道流離,情形不深可憫哉!其害 一。

鐵路之造,填沙杵土,可以華民為之。若其築路之法,則非洋匠而莫得平適。至於火車事件,與墊路之鐵條,脂輪之油水,中國皆無由製造,一概需諸外洋。無其鐵條,則泥塗足以膠輪, 而車輒窒矣。無其油水,則鋼輪易於生火,而車且焚矣。故不為則已,為則不能不付諸洋匠者勢也。為鐵路一道,銀之出洋 者即數千萬;為鐵路數道,銀之出者即數萬萬。煙土之來猶多以貨相易,興此工作則輦出無非實銀,難望有珠還之一日。即謂借諸彼人,還以給諸彼人,實於司庫無與。然負此巨債,果能脫然無累乎?土爾奇,回回大國也,其地七千餘里,撫有黑海、 地中海及阿非利加洲諸回部以為其藩屬。自仿西洋造火車,借英、法等國金錢共一千九百餘兆,無由歸還,諸強鄰遂相陵逼,幾至亡國。借貸固自窮之道也。其害二。

鄉僻小民,百畝之入以養十數口,猶有餘財,其居近城市者,則所入倍而莫能如之,通都大邑則所入數倍而亦莫能如之。何者?商賈所不到,嗜欲無自生,柄食粗衣、此外更無他求 也。今行火車,則貨物流通,取攜皆便,人心必增奢侈,財產日以虛糜。臣嘗聞土爾奇國使臣之駐德者,言土國風俗向系慕效中華,以儉為寶。自火車既行,西洋各貨流入內地,人雖知其無當日用,而心好之,遂以窮匱。是通商之弊,得鐵路而益助以為虐。其害三。

英人每謂搭載火車貨物不能增貴,臣嘗疑之。迨駐德國, 因其國相之請,至細根部遊歷,令該部酋長調取各商總行冊卷,查其目前物價較諸火車未行時騰貴若干。旋據查明報稱:米麵牛羊肉等類只約四成增一,餘物則有十成而增三四者。西 洋金銀流溢,人易營生,故米麵之價雖四成增一而不以為貴。若中國廿錢斤面,昂起至廿五錢之多,則貧民或有飢色矣。火車鐵路成本如此其重,工食煤火歲修日給各費又如此其浩繁,而均以加諸貨價之內,未有不令軍民度日倍艱者。其害四。

守國之道,人和而外,兼重地形,兵力苟不如人,則握險憑高,亦足自固,王公所為設險以守也。若造鐵路,則不惟不設險,而且自平其險,山川關塞,悉成馳驟之坦途,重門洞開,屏幛悉撤,一奮臂可直入室矣。西洋人嘗言,中國之地,崎嶇盤曲不足以騁炮車,故攻戰恆較費力。然我不能以炮車往,人亦不能以炮車來,則陸守得宜猶可輔水戰之不足。曩者英法構釁,屢獲逞志於海隅,然而未敢深入者,即以道途阻修,運炮運糧 兩皆易窒之故。今奈何自失其險以延敵哉?其害五。

列聖之德澤湛探,人心歷久而益固,然生齒既眾,良莠自不能齊。聞咸豐十年大沽之役,英國惟募閩粵無賴以當前驅,故其人嘗謂寇犯中國可即率中國人為之。今猶幸各屬各鄉地 勢民情彼尚未得窺透耳。民富則不生外心,民窮則易萌他志。西洋各國內地咸聽遠客往來,不立界限,我則勢不能然。若火車既行,他族難禁其附載,則洋人縱跡自必遍及里閭,以利啖人,材愚尤易為惑、即不至交通勾結內潰為虞,然使百姓之視洋人無異其視華人,則他時和局或更,民情已不可盡恃。其害六。

鐵路之利於行兵實視乎兵力之強弱,兵力強則我可速以挫人,兵力弱則人反因以蹙我。光緒二年,西印度之俾魯芝國 降於英,英人即許助以金錢,使開鐵路。四年,英人佔據地中海 之西奔島,即派大酋齎金錢二百二十萬以開鐵路。蓋其藉以馭人久矣。今若貸銀洋人以為此,彼必樂從。既貸而無力遽償,必索鐵路以為質。負欠既重,欲堅拒之而無詞,則全局在其掌握矣。或謂扣留火車,掘斷鐵路,即可遏截其兵。庸詎知槍炮所指,我雖掘斷,彼固能填之乎?洋人畚土機器最捷,恐掘之者塹未及成,填之者道已如砥也。火車鐵轍皆其國公司素所多備,千萬如同一式,何慮乎我之扣留?此舉若成,徒代人布置耳。其害七。

然慮及外洋,或以為迂,則且言土賊。西洋各國,地狹而分治者眾,莽無伏戎,故火車之行無他虞耳。我則山林叢菁,常有踞盜,行旅被劫,視為等閒。火車所經,勢不能遍布兵勇,倘其於空僻所在,設法梗道奪車,而脅司火者以馳之,襲邑攻城,隨其所指,俄頃即至,則皆不可守矣。烽煙之告警,羽書之馳報, 無有能疾於火車者,豈及斷鐵路以遏之?其害八。

由是有請先為鐵路一道以試驗其行否者。夫鐵路之造以 運貨載兵為要義,若造一道則火車所到者十之一,不能到者十之九,各處商貨依然不能周通直指,兵威依然不能驟至。爾時 見為無益,廢之則前功盡棄,行之則浩費難籌,曩此七千萬借款,又不知何所設措而可釋重累,是無端作法以自困矣。其害九。

夫無利而有此九害,勢又不可行而猶有建為此議者,蓋由火車洋匠之覓生理者立說相煽,而洋匪之懷匝測心者布散之,華人之好奇喜新不讀詩書而讀新聞紙者附和之,洋樓之走卒、沿海之酷商捐官謀利者見此可圖長差以攘莫大之財也,遂鼓其簧舌,投上司所好而慫恿之,輾轉相惑以致上聞也。不然,西洋之政,如教藝課工、矜孤濟貧、禁匪捕盜、恤刑獄、嚴軍令、飭官守、達民情等類,與我中國致治之道多有暗合者,何以悉屏置弗道而惟火車鐵路是務哉!

臣嘗譬之,西洋如豪商大賈,金寶充盈,揮堆恣肆,凡其舉 止應酬,役使僮僕,動用器具,皆為詩書世家所未經見。當其勢焰熾發,縱被呵叱而莫之敢仇。然一時采烈興高,終不如詩書 遺澤之遠。使為世家者,督課子弟,各自治其職業以肅其家政,彼豪商亦不敢輕視之。若歆羨其華侈,舍己事而效其所為,則一餐之費即足自盪其產。我國朝乾隆之世非有火車也,然而廩溢庫充,民豐物阜,鞭撻直及五印度,西洋亦效貢而稱臣。今之大勢弗及者,以刑政不修,民事不勤耳。稽列聖之所以明賞罰、勸農工者,飭令諸臣屏除阿私逸欲,實力舉行之,即可復臻強盛,何為效中國所不能效哉!臣以事關全局安危,不避煩贅之罪,逐細條析陳明,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謹奏。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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