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琉球杂录/卷一
翰林院检讨臣汪楫纂
使事
编辑康熙二十一年，中山王世子尚贞遣耳目官毛见龙、正议大夫梁邦翰奉表贡方物，以其父中山王质之丧来告。贞以嫡嗣，当袭请受封。礼臣议：航海道远，应如暹罗例，不遣官恤封，仪物敕贡臣赍回。便见龙等搏颡固请，礼臣持不可。上念贞父子世守臣节，如所请。命九卿詹事科道官会推可使者以闻。于是翰林院检讨臣楫、内阁中书舍人臣麟焻谬膺是选。既拜命，咨访旧例，得未尽者七事条。上之旨下，礼臣议格不行。上复命戸、兵、工三部集议，乃允行。三事而许，带修船匠役，则特旨也。赐一品麟蟒服，谢恩陛辞。恭承天语，体恤小邦。臣等不胜悚惕。先是，臣惩前使逗留之失，疏请亟行；而部议必待贡使偕往。至是，闽督报琉球接封陪臣至，可充乡导。于是定期出洋。时总督姚启圣方视厦门，巡抚董国兴已移疾旋京，布政使马斯良入觐。知府张怀德病废不事事，闽县令缺官，摄篆者邻邑佐贰也。省会之地，上无督抚、下无府县官。而册封外国为数十年一举之大典，事如乱丝，无有理其绪者。旧例：凡百器用无弗备，即犁锄耕获之具。亦储以行虑，飘流绝岛，不可复还，则垦作以苟活也。《使职要务》云：舟中有舱数区，贮诸器用。又造棺二具，题曰：天朝使臣之柩。上钉银牌，重若干两。遇飓风，知不免，则锢使臣其中，随波飘荡，兾见者取牌而收瘗之。陈侃《使琉球录》载：旧例，有金银九十馀器，金带四条，备使臣过海之用。侃自以素清约，无事华侈，省免金器、壶盏诸物，止用银者。且笔之于书，上之于朝，请宣付史馆，明其廉介如此也。而前使臣驻闽一切，皆取办于藩司。即留滞不行，每岁亦支用公费银五千馀两。藩司奏销，不尽得请，则沠之入府，取驿站网银津贴焉。今各项皆无所出，而海疆军需方亟，岂可复此费公帑？爰取旧案，尽汰之，除铜盆、锡壶、锅甑、碗、盏、床、棹诸器在所必需，稍非所急者，悉罢去。出入皆有司主之，合计所费，较曩时，仅百一焉。凡二十有五日，竣事登舟，遂行。及海外成命归，不入会城，泊南台七日，行谕祭海神礼，竟即兼程复命城中耆老。坊店人戸各具鼓乐、彩帜、趋送十五里外。臣笑谓曰：七日，钦差与地方何预而劳苦父老为？对曰：册封一役，自明苦之。钦差驻闽，动辄数年；造船，则有采木、购柁之扰。深山穷谷，无得免者。今一到即行，不少留滞，逮于驿骚，一也。有钦差必有公费。公费一则，私沠必倍。今事毕而民不知，二也。往者，百物皆取办于行戸，官一而役三之。今一物不取，即公署铺设之。一毡一灯，必归原主。使来者尽然。闽其世世如新受赐乎？言未已，泪已涔涔下。臣亦为太息久之，故知诸父老，非止为臣楫颂德而已！
海行恃船为命。而之琉球，又与他国不同。高澄《操舟记》曰：西南诸国，行不二三日，即有小港避风。若琉球，则去闽万里，中道无止宿地。故旧制，使臣必亲督造船，择日定■〈舟+稳去禾〉【船底也。】，务与使臣之年庚合。非是，则不利。时闽疆治兵，战舰方集。臣议，即取战舰以渡，既可省费，且免濡滞。爰移文闽督，就见在者选用之。闽督谓：惟大帅六𦩼船庶堪涉险，卒不可得。仅以二鸟船来。船视诸舰无他异，而柁皆銕，力木为之，号曰盐柁。盖他木浸海水中，久则柔，惟盐柁无虑也。往制，柁与橹必置副，以防不虞。问之，所司不应。柁必有大缆系之，由船底兜至船头，谓之勒肚；肚非櫆藤不可。所司以藤价昂，易以竹篾。不逾时，败矣。爰与副使臣麟焻出俸金，自购之，久之，乃得。归舟，遇飓风三昼四夜，船如礟击，如梭掷，而卒不致覆裂者，藤勒之力也。
两船使臣共乘其一，而以稍大者载兵役。盖少从众多，非是不能安也。船长十五丈有奇，阔二丈六尺，桅高十丈馀。头桅逾其半。自舱底至面凡六层，舱面为战台。由面下舱，有如缒井也。梯两折乃入官舱。舱高可八尺。中一间，宽六尺许，两使臣会食地也。左右分居，复分两层，名曰麻力。上下略均。主栖其上仆处。其下也，上层又划为两间，一置卧具，一置衣囊也。下层，则划为六间，间卧一人，不使转侧，防颠仆也。麻力，旧有小窗逾尺，隙光入，则舱藉以明。出海，复锢之，以避浪。于是出入皆扪壁行，俨如穴处也。舱底尽填巨石，名曰压钞，务下实也。前舱贮火药。又前，以居胥役。舱面载小船一，泊舟时下之，以通往来。𠈀有水门，由此登降。出海，亦锢之，非惟自卫防奸也。又前桅舱，接封陪臣及从者居此。又前，则领兵守备以及水手、杂处之辘轳二。参差设两桅之间，藉以举篷。篷非人力可胜也。船头架大碇一，形如个字，代銕锚也。前后共设水舱三，以贮淡水，谓之水井。每井可受二百石。将出海，道经罗星塔，先期设醮，投银锭中流，名曰买水井。受水满，则封之，命亲丁司启闭。人置名签，验签给水。日二次，涓滴不妄费也。后有尾楼，亦名将台。立帜列藤牌，为使臣厅事。其下，即柁楼。柁前有小舱，舱实以米、布、针盘。其中昼夜然烛，伙长二人轮视之，目不转瞬，与舵工相依为命也。战台各异，以扶栏列炮十二。他军器称是备洋寇也。舵工、伙长之外，有缭手，有碇手，有车手，有鸦班，各职厥事。而鸦班尤矫捷，履篷升桅，足无停晷，称之曰鸦，纪实也。总船务者有千总，理军务者有百总，司甲仗者有捕盗，而悉统于守备。盖任人尤要云。
出使，例有部颁。仪注，奉命后，即问所司曰：此仪制司职掌也，而仪制又诿之主客。盖顺治间，张学礼等奉使时，朝贡、遣使诸事皆隶仪制。嗣因仪制事繁，主客事简，始以贡事归主客。案卷虽存，仪注无有也。入闽后，博访之，十得六七，而中多未安。臣不揣固陋，酌古准今，定为谕祭册封仪注二篇，应国君之请，其有未晓。复绘图示之，莫不奉行。惟谨登降进，反揖让拜跪，威仪肃然。然国之老成，以为从前未睹云。
谕祭仪注
编辑先期谕长史洒扫王庙中堂，以便迎请龙亭。设香案于庙中，设司香二人，设开读台于滴水西首，设开读位东南向，设中山先王神主位于露台东首，西向设世子俯伏位于先王神主位之下。北向设世子拜位于露台中，北向设众官拜位于世子拜位后。左右层列设奏乐位于众官拜位之下，北向祭日。黎明，法司官率众官及金鼓仪仗毕集天使馆前。天使启门，参谒毕，迎请龙亭进公馆中堂，捧轴官捧谕祭文，奉安龙亭内。众官排班，行三跪九叩头。礼毕，前导至真玉桥。世子素衣黑带，率众官迎伏于桥头道左。【向第立候于庙门外，非礼也。今更定。】龙亭暂驻，世子、众官平身。天使趋前，分立龙亭左右。通事官唱排班。世子率众官行三跪九叩头。礼毕，众官、世子前导至庙门外。龙亭由中门进，至庙内中堂。天使随入，左右立。捧轴官由东角门进，至庙东边门外，西向立。宣读官、展轴官由西角门进，至开读台下，东向立。司香二人举香案，置龙亭前添香。世子率众官由东角门入，上露台，各就拜位，行三跪九叩头。礼毕，退立于先王神位之下，西向。捧轴官由庙东边门进庙中堂。天使取谕祭文授捧轴官，高举出庙中门，上开读台。宣读官次之。展轴官又次之。捧轴官上台，立案右。宣读官就开读位，立案左，与捧轴官对展。通事官唱开读。世子、众官皆俯伏于先王神位之下，北向候。宣读官从容读毕，通事官唱焚帛。世子、众官皆平身。世子至焚帛所候。焚毕，回露台，同众官再行三跪九叩头礼谢恩毕，退班。世子捧先王神主由庙东边门进庙内，安于东偏神座。天使与世子行相见礼。天使居东，世子居西，各再拜毕，世子请天使就前堂拜谢。天使左行，世子右行，至前堂。天使居东，世子居西，皆四拜毕，安坐。正使居东，副使居西，俱面南坐。世子面东，北坐。茶酒皆亲献。天使辞。天使酬献，亦辞。席终，请天使舆至滴水前。世子下阶揖别。众官出门跪送世子。是日不及诣馆谢，先遣官至馆谢劳。天使次日亦遣官入王城谢宴。
册封仪注
编辑先一日，所司张幄结彩于天使馆，国中经过之处所皆结彩，设阙庭于王殿之前。【王殿中楹之右楼梯时焉妨于行礼，特造板阁一楹为阙庭中置殿陛龙亭所由升也。左右层阶便国王及引礼者登降也。】设香案于阙庭前。设司香二人于香案左右。设世子受赐予位于香案之前。设宣读台于殿前滴水之左。【王殿西向，故注中止分左右，不分东西。】设世子拜位于露台正中。设众官拜位于世子后，左右层列。世子左右立赞礼官二员，陈仪仗于王殿左右。设奏乐位于众官拜位之下。
册封日黎明，法司官、众官皆吉服，【国无所谓吉服也。但不衣白即是。】率金鼓仪仗毕集天使公馆前。天使启门，参谒毕，迎请龙亭进公馆中堂，捧诏官、捧敕官各捧诏敕，奉安龙亭中。捧币官捧縀疋等，分置左右。彩亭中，王与妃各一也。众官排班，行三跪九叩。礼毕，前导世子率众官迎伏于守礼坊外。【向在坊下。今更定。】龙亭暂驻。世子、众官平身。天使趋前，分立龙亭左右。通事官唱排班。世子率众官行三跪九叩头接诏。礼毕，众官、世子前导，立殿下。龙亭进至阙庭中，彩亭分列左右。天使分立龙亭左右。捧诏官、捧敕官立殿陛下。宣读官立开读台下。司香官举香案，于龙亭前添香奏乐。引礼官唱跪，众官各就拜位，皆跪。引礼官唱上香案，右司香官捧香跪进于世子之左。三上香讫，俯伏，兴，平身，奏乐。引礼官引世子出露台，就拜位，率众官行三跪九叩头拜诏。礼毕，平身，乐止。天使诣前正中立，称有制，奏乐。捧诏官、捧敕官由东阶升。天使取诏授捧诏官，取敕授捧敕官。高举下殿陛，同宣读官上开读台。诏敕并置案上。通事官唱开读，乐止。引礼官唱跪，世子、众官皆跪。捧诏敕官以次对展。宣读官次第。读毕，引礼官唱平身。世子、众官皆平身。奏乐。捧诏敕官各捧诏敕升殿陛，交天使，奉安龙亭中。捧诏敕官下东阶，国王及众官行三跪九叩头谢封。礼毕，平身，乐止。天使宣制曰：皇帝敕使赐尔国王御书。奏乐。国王率众官行三跪九叩头谢赐。礼毕，乐止。天使宣制曰：皇帝敕使赐尔国王及妃縀疋、彩币。引礼官引国王由东阶升，法司官随行。国王至受赐予位，跪，奏乐。天使取縀疋等一一亲授国王。国王高举，法司官跪接，传置案上毕，俯伏，兴，平身。引礼官引国王复位，率众官行三跪九叩头谢赐。礼毕，平身，乐止。引礼官引国王升东阶，至龙亭前，跪问圣躬万福。天使答曰：圣躬万福。国王俯伏，兴，平身。奏乐。引礼官引国王复位，率众官行三跪九叩头问安。礼毕，平身，乐止。引礼官引国王升东阶，至香案前，跪请留诏敕为传国之宝。法司官捧前，代诏敕呈验。【旧录于此，使臣故欲收回，待跽请。至再而后索阅旧轴，趋走往复，几同儿戏。故令其预捧呈验，庶不失体。】天使验明，允所请。捧诏敕亲授国王。国王平身，亲奉安于龙亭中，奏乐。引礼官引国王复位，率众官行三跪九叩头谢恩。礼毕。平身。礼毕，国王请天使同入北宫。对拜，安坐献茶一如前仪。
登岸入馆。次日，例当行香。通事以天妃宫至圣庙告。考之前录，未闻国中祀孔子，虑别有所谓至圣者，将出。前导请曰：宫与庙孰先。答曰：先庙。入庙升堂，搴帷审视，然后下阶，肃拜如礼。时有窃笑其迂者。臣曰：外国淫祀最多，名称不一；若入境误拜倭鬼，辱莫大焉。如俟徐访，而后恭谒，则是奉神慢圣，岂可以训远人。是故诣庙不可缓，下拜不可骤也。
天使日有供应米面荤蔬之属，杂陈于庭。随行兵役例有廪给，五日一给，粟肉甚腆。臣等于供应裁十之五，廪给裁十之二。柔远恤下，期于两尽也。王五日一遣官，赍牛酒问安。辞之不可。因理论之，谓牛以力耕，不得擅杀。使臣非为国惜物命律不可也。卒不受。已而闻国中遂禁宰牛。改问安之期为十日。至期，王遣法司一人、大夫一人更番迭至，即以所馈酒肴宴之，仍赉以币扇之类。
天使馆设棹椅，一如中国制。闻国俗皆席地布几待客。王宫亦然。王宴天使之先一日，试召长史问之，对曰：固然。陪臣入贡宴，礼部亦如是也。今以为不可顾，迫不及备，奈何。臣曰：曷不就公馆取用之。语塞而去。明日，陈设毕，具宾主，皆高坐。揖让如礼。卒未取诸公馆也。盖王宫几故有足增之，即高不必咄嗟而办。聊以觇天使易与否耳。
旧制，往必夏至，乘西南风信也。还必冬至，乘东北风信也。是年六月逢闰，则冬至节气必早，入国后，知一切皆长史主之。即谕以亟修贡表，九月必归，唯唯而已。及趣行，则日例宴未竣也。巳又曰：修船未完也。巳又曰：贡物未全也。久之，始曰：小邦固陋，惟知先制是遵。今冬节未届，风汛未定，舟出大洋，谁职其咎。百谕之，不能夺。及冬至，则东风寂然，舟不能出港口一步。于是召长史谯让之，始稍稍引过，请俟来春复命。语甚缓。臣麾之去。即日登舟坚坐候风，禁从人不复登岸。越数日，兵役纷纷以粮尽告。怪问其故，守备曰：国中旧给行粮二十日，防外洋濡滞之用。今风阻且不得出港口，而下役无赖习见来时迅速，以为无事，多储不免荡费。且所谓行粮者，开船以后之粮也。今泊此未行，则国中应供给如例。臣曰：小邦供亿苦矣。顾嗷嗷者，又不足深责。爰与副使臣麟焻出百金买米给之。长史以为饵也，靳不售，不得已，闻之国王。王谴长史馈米而返。其值通事请收值。臣曰：堂堂天使，可以此饵小国乎。卒与值。凡国中役于公者，皆有犒。陪臣进谒。天使命法司官、王舅、紫金大夫、紫巾官为一班，跪三叩头。天使立受，揖答之。耳目官、正议大夫、中议大夫为一班，跪三叩头，天使立受，拱手答之。那霸官、长史、遏闼理官、都通事为一班，跪三叩头，天使坐受，抗手答之。白事，必长跪。命坐，赐茶。法司官等则设毡堂内。耳目官等坐廊下。那霸官等坐露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