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庵先生文集/卷七
箚、启
编辑再箚己酉七月十五日
编辑伏以礼曹佐郞裵大维,赍来去六月二十五日谕旨,臣以今月初六日祗受讫,感激惊惶,罔知所为。臣伏闻诏使连届,皇宠隆渥,殿下诞膺册命,享有洪福,无彊之休,丕基于此,臣庶俱庆,中外同欢。臣于此时,身带职名,病伏南陬,拱辰微诚,虽不后于诸人;恭伸贺议,实有愧于鹓斑,瞻望北庭,魂神飞越,岂谓今者诛责不加,而宣召反下也?
臣虽愚陋,而年又耄荒,忝为血气之类,岂不知君臣分严,忤违有咎也?前所陈身上疾病,自春组秋,一向沈痼,鍼药不效,已成难治之病,坐卧行止,动辄酸盥苦栉,冠服不自整理,不复有人底貌样。丝发一息,虽为在世之人;腐朽气魄,已作鬼乡之物,长伏枕席,不能出门庭一步,顿弃一事,至废了先祠香火,人生至此,更复何望?途道行迈,非所能也;服勤匪躬,非所堪也。
噫!臣同得蜂蚁之性,生逢圣明之时,庶几一近天日之光,长辞北阙,退死田庐,此是臣寻常志愿,而不幸疾病缠绵,一至于此,再入国门,已无望矣。思之至此,臣岂得不悲感垂涕,而犹有望于殿下也。臣前在都下,敢论圣学要务,时事得失,狂妄僭率,固不足施用。然臣窃自以此为报圣恩万一,而拟替臣老丑面目,殿下幸加采察,或可底行。
伏愿图治以诚而搜擢贤材,从谏弗咈而明目达聪,使庶积咸熙,永系苞桑,而命递臣职名,使一日得免山野带职之罪而死,则此诚圣明生死骨肉之恩也。
窃念臣受恩深重,不知所以报效。若得须臾不死,幸无疾病,则身无职名,何害于宣召,何妨于趋命乎?殿下顷者召前察理使郭再祐,再祐何尝带职名?再祐之不能赴命,亦非以无职名故也。
今贰公之职至重矣、辅养之责至大矣。臣偃然身带,退伏于家,涓埃无补于国、罪戾徒积于身,狼狈请递,盖非一再,天不谅只,兪音久閟,此尤臣惶恐闷迫,无所容措者也。伏愿殿下,更加谅察,亟下递免之命,则臣朝夕入地,衔恩拜舞,目将瞑于泉下矣。惟圣明之垂怜焉。取进止。
答曰:“每见来章,益服忠款。但以邈无翻然之意为怅恨。予虽不足与有为,卿其终弃予哉!职带务闲,递仍不关,卿其更俟日凉勉起,乘驲上来,以副悬望。故谕。”
状启九月十二日
编辑议政府书吏赍来去八月初三日谕旨,臣本月十七日祗受为白有在果。臣左臂痰核之痛,自四月尽六月不差叱分不喩,胸腹之痛又作,医治不效。自七月两种之病,稍似间差,召命适下。
窃意更加旬日调护,庶得永瘳,日复一日为白如乎,今月初七日始得登途,行至金山,核痛更作。强势前来,及到忠清道青山县,核子大如鸡卵,又于左边筋骨间,又结一核,上与臂项,下与腰胁,引痛尤苦为白沙馀良。腹痛幷作,复如前日,口不思食,气力萎悴,势不得更进一息。
自念旧病复发而加重,差歇不可以日月期,趋命不得,至为闷虑,伏地待罪为白去乎。臣职递差为白只为,诠次善启。
答曰:“久俟不至,方拟遣官更召,见此书状,知卿行到青山,复患旧恙,不胜惊叹之至。即驰送医药,须调理入来。予虽病,将待卿开筵,千万毋作中途反归之计。故谕。”政院书吏赍来。
辞职箚九月十七日
编辑伏以臣旧病中途复作,未能趋命,前既陈闻矣。病伏之中,闷迫之情,不得不更具终始,仰尘天日之鉴也。臣不能趋造于朝,罪合万死,不敢遽返田庐,就伏僧舍,一俟忤违之诛、一望许递之音,庶几圣明之垂怜焉。
臣身上之病,非一朝一夕之发。往在甲辰年间,猝得胸腹之痛,项后之癕,死而复苏者,累日,首尾八九月,然后幸而生全。自是以后,无岁不病,或无月不病。上年再进都下,前后六七月而旧疟更作,累月乃差,发际肿发,仅得不死。今则痰核胸腹之痛,自四月迄于今,长时发作,差歇时少、痛苦时多。一块形骸,为百病巢屈,正《易》所谓“疾恒不死”者也。
臣年垂八十矣,癃病渐剧矣,生不如死,已久矣。幸延朝夕之命,得见天位终定,国家闲暇,臣于此时,死亦无憾矣。特以身有职名,恐未及递免,为终天一恨耳。常念臣受圣明生肉之恩,而无路报效;负三年不就之罪,而无所逃遁,病才歇而登途,幸或达于都下,行途未半,旧病复作,而更重于前日,臣今知己矣,夫复何望?久在山野,仍带职名,无礼无义,此实人臣之大罪也。寻常闷郁,心病又作,梦昧犹惊,若或狂走。
殿下曾见人臣进不履事,退带天职,古今天下,有此等人物乎?此臣朝夕而死,决不得瞑目者也。伏愿殿下察臣犯义之闷、怜臣垂死之情,亟命递职,使一日得免为罪人而死,则天地之恩,亦将及于重泉之下矣。不胜幸甚。取进止。
答曰:“顷闻卿幡然之报,予方虚席以待,阴阳之寇,胡泥于中途?天未欲使吾民蒙大贤之惠耶?予甚缺然,无以为怀。念卿年记虽曰向衰,气力尚云强康,安心调理,力疾上来,俾予初服开筵之始,有利见大人之庆,幸甚。所带职名,何用强辞?宜遵前旨,勿为遐弃予,故谕。”录事赍来。
辞职箚己酉十月十四日
编辑伏以月初三日谕旨,臣以十二日,力疾扶曳,仅仅祗受,感激惊惶,罔知所为。臣所带疾病,陈达已尽,不敢更尘天日之鉴也。窃念臣仅有朝夕之息,不容有隐情于圣明之下,虽在病困中,不得不强就纸笔,一言而死也。惟圣明少垂怜察焉。
臣伏见前后下谕,有曰:“将待以开筵,须调理上来,毋作中途返归之计。”又曰:“阴阳之寇,胡泥于中途?天不欲使吾民蒙惠耶!安心调理,力疾上来。”而终閟递免之音。臣尤不胜蹙然惊惧,无所容措。臣虽无状,蜂蚁之性,亦得于天,曷尝有遁思于不世恩遇之日也?
第以窃自环顾,有何学术,可以备圣明之顾问;有何道德,可以当圣明之责任;有何才局,可以扶国家之急、活苍生之命?而殿下之望于臣者,有非无状之身所敢当者,而满朝髦俊,讦谟宠议之士,不为不多。殿下试为之开筵讲究,广加咨访,则圣学日新、公道日伸、庶绩日熙、治平日臻矣。殿下不此而望于臣、舍近而求诸远,不独大小近侍之人,相与解体而窃议其谬,臣亦何心,曾不自量,敢以耄荒老丑之物,偃然当之而不自回避也?中途而返,固非臣之志也;裂裳裹足之行,而亦非臣之所敢也。
臣闻,袁固年八十而被征,公孙弘侧目视之。弘之侧目也,未必是忌克而妒宠也。盖未必不曰不自量其衰朽不合仕进,千里干泽而来也。今臣牛马之齿,与袁固多小无几,空空又甚,而行入国门,䩄面鹓鹭班,则黑头时流,必相讥议,而众目睽睽,岂独公孙子一人而已?是臣实自冒昧而取笑侮,何怪人之鄙薄也?
况臣之迂疏偏滞,才不适于施用、言不合于时宜,殿下之所详知,而眷眷至此,不许其退,臣实不知圣意之所在。此臣心实羞愧,又自疑外者,一也。
臣闻《记》曰:“量而后入。”臣自量,审矣。《易》曰:“观其生,进退。”臣观其生,久矣。自量已审,观生既久,犹复黾勉而行,臣亦一鄙夫耳,干泽人耳。不独臣自负平生之志,殿下用此等人物,何补于国,何益于时?此不待众人之非议,而自不安于心。
况臣之衰朽已甚、癃病已甚,乡曲之所共见、缙绅之所共闻、国人之所共知、医官所审视也。若复强势前进,或殒于中途、或毙于都下,生行而死归,则不惟一时之人,皆见唾鄙,天下后世,亦将骂名而不饶,平生所学,至此而扫地尽矣。臣虽不自惜,殿下岂得不为之闷然也?
诚使臣不甚衰朽,又无疾病,才地亦可小补于明时,而屡违朝命,孤恩宠而厌富贵,则是诚大不近于人情,殿下固亦疑之。今若抱病强进,徒取一死而已,则殿下虽许其趋命,亦未必不疑其心。此臣深自疑外者,二也。
臣之请递本职,自上年以至于今,章疏十数上,与古之二十上者,不相远,而迄未蒙一兪之音,臣反复思惟,莫知其由。殿下岂不以收用遗材,寔朝廷美事,姑从隗始,树之风声也?岂不以臣所向者正、所守者义,不问其馀,只赏其心,以示圣人存亡先后之意也?
若果如此,则朝廷之上,亦不无其人。临乱深忧,竭诚号咷,实先于同人,而未显于后笑者,臣知若干人。若得阐幽而委信,则亦可以收系人望,不必待衰朽无用一介臣然后可也。圣意所在,臣不敢知,此臣尤自疑外者,三也。
臣窃闻殿下顷日,以不免护党之习,斥政院,以臣愚见,一以为殿下幸,一以为殿下虑也。臣请就“党”之一字而究其说焉。夫党者,非必小人有之,而君子亦所不免也。小人将陷君子而彊斥为名,以为打尽之一网,故党之说,未闻于治平之世,恒起于衰乱之时,考之前史,明如视掌也。尝见缙绅分裂,四三其党,互为排轧,转成倾险之风。臣固知殿下深恶此习,而严威之教,亦出于欲去之意,臣之深以为幸者此也。
然此不足以去积久沈痼之习。必知之明、择之审,好恶取舍之极其严,勿疑勿贰,持以十年之久,然后习非可革、士风可变,而群党自去矣。不然,是非相眩、邪正相战,将不免认邪为正,认小人为君子,终至于认贼为子者,多矣。臣之不能不为之虑者,此也。
臣尝闻孔子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君子与君子为群、小人与小人为群,以类而群聚,自然之理也。君子以同道而吉、小人以同利而凶,此亦不易之理也。然不可不威而远之者,小人之党也;不可不亲而近之者,君子之党也。《易ㆍ泰》之初九曰:“拔茅茹,以其翚征。”三君子上交而成泰,固可谓之党也。《夬》之彖曰:“扬于王庭。”五君子决一小人而为夬,亦不可不谓之党也。
国君于君子之党,上下交而诚意孚,有若党者,然后方可以有为。故宋臣朱熹自谓其不免为党,又欲使其君亦为君子之党者,正为此也。故人主唯恐君子之不党,又当恐其身不得入于其党。
舟楫盐海而商高宗,为傅说之党;敷政内外而周宣王,为方、召、吉甫之党;学然后臣之,齐桓之党管仲也;犹鱼之有水,昭烈之党诸亮也。夫如是,故其事业成就,辉映千古而不可及也。
衰末之君,或私昵于家奴、或偏惑于戚里、或听命于奸凶,此亦党也。才与为党而乱亡随至。诚使以所党于小人者,党君子,则贼莽之移鼎,当途高之纂夺,裔戎之呑噬,潜消于不见中,而折冲于尊俎间矣。故不可党者,小人也;不可不党者,君子也,人君亦岂得无党也?
今殿下鉴前代得失之迹,无遽以党字斥缙绅,而自昭明德,知之必欲其明、择之必求其审,好恶取舍,必得其严,而思得良弼以为党,则天必生名世之人,以与殿下为党,共济治平,或赍于梦卜、或陨之自天,何患不得其人也?如臣无用之物,谬被收召,久忝匪据,涓埃无补于山海、罪戾不容于天地,而妄效愚见,言涉右党。此臣环顾回迟,深自疑外者,四也。
疑外阻于前、疾病掣于后,不能退、不能遂,敢复以闷迫之情,冒万死倾倒焉。臣闻凡调病之术,要在平心,心平则气和,心平而气和,则食自进而病可已,此乃百疾之妙剂也。
臣职名犹在,而久未趋命,如负丘山,心常忧闷,梦昧犹惊,虽欲平心,得乎?今又医来,闻有虽令上去,不离看护,待其病差,一时上来之教云。臣尤自惊惶,目不得眠、口不思食,虽欲安心,得乎?
殿下虽不以职名之仍递,医官之久留为意,在臣子分义,何以为心?臣受殿下厚恩,常愿窃仰天颜,归死田庐,则曷尝以职名之有无,为行止也?如有对病之药,宿疾之差剧,亦岂系于医官看护之久疏也?
伏愿殿下命递职名,召还内医,则臣庶得平心以召和气,针药以攻疾病,时月之间,宜有差复之望,而登途自当有日矣。不然,臣心病必作,转至沈痼,职名之仍带、内医之久留,如投膏以救火、扬汤以止沸,差复无期、登途无望。不独臣永负平素之愿,终亦虚圣明收召之意,臣实闷焉。惟殿下留意焉。取止。
答曰:“予日望卿不我弃也,又见辞章,不胜缺然。满纸忠言,无非启发昏蔽开示指南之说,予当留省而佩服。但与廷之臣,宁有议卿之人,而至有公孙子之虞耶?卿病未差,医不可离;国是靡定,卿不可归,何以递职?且予诚不自量,平生思欲一见,毋作遐心,调理勉来。故谕。”
辞恩食物箚庚戌正月初十日
编辑伏以本道巡察使姜签,奉承下谕之旨,令陜川郡守朴明榑,输致赐给食物,有多小数目。臣拜伏稽首,衔恩感激,不知所言。殿下轸念无状之身,或滨饥饿,欲其不死,臣自念是何人,得此于圣明之下?病缩田野,久带重职,不恭已极,而诛责不至,行非毛、郑,每受岁赐,犯分亦甚,而犹不敢辞,罪戾洊极,心神殒越,只俟天诛而已。
尝见世之称儒者,内无实得、外取虚名,位跻高品,优蒙宠遇,而黯然媚世,无益于时者,心窃耻之。今臣章句浅学,泥古迂儒,位忝弘化,赐糜公廪,涓埃无补,天地一蠹,则不暇耻人而及不免自耻。纵殿下包容,不加欺世之诛,冥冥中岂得无天诛也?
臣自昨年四月,以至于今,象疾交作,使不得起身趋命,遂入忤违之罪,岂非天诛之果加也?臣受恩感激之馀,不免继以忧闷容身无地者,此也。臣又有闷迫罔极之情,敢复仍恩赐之日而冒尘焉,惟圣明之少垂怜察焉。
凡人臣之事君也,履事而不治、共职而不称,亦自有其罪。况在野而带职名,带职名而久不共,其罪尤大,将何以自容于天地间也?古人有职名在身而三年不就,几不免不测之罪者,心常闷焉。岂谓今者,臣实蹈此境界也?古人又有请递逾年而终受命者,此盖义有不可,而身无疾病故也。若臣则身病一向如此,身有重病而捐生以就职,不独非臣攸闻,宜亦殿下之所甚鄙也。
自中路舁归之后,两种之病,一时幷剧,何幸医治以方,对剂是投,腹胀胸懑呼吸促急之病,似得差减,此实圣明生死之恩也。第以口不思食,食不知味,所啖顿少,不能数合,肌肉消瘦、气力萎顿。加以左边臂臑之核,大如鸡卵,上与项下与胁,相引作痛,身常欹侧,不能直伸,坐未逾时,便极疲倦,支倚偃卧,久乃少差。仍事使臂,核痛如椎,盥栉冠服,动必须人,不必有在世人貌恙,丝发性命,特未就木耳。
臣既以职名未递为闷,今又医来相守,自不得归、臣不敢送,揣分思义,何以为心?忧闷之极,病根日深、寝食日减,而投汤剂以攻疾,正似二周之攻秦,激其势而速其祸,适以伤殿下欲其生之本意也。臣自料身病之作,非朝夕之积,而年又衰暮,调治不可以日月期。
伏愿圣明,试命递职,召还内医,使臣任便平心,得无忧闷之挠,庶几时月之间,幸见差复之日,遄臻于都下,偿所愿而归死,则殿下恤臣之恩,至此而有终,与念饥赐食之意,同行而浑成,寔天地覆载之恩也。惟殿下垂察焉。
答谕曰:“省箚仍知卿过岁之安,良用慰喜。予非敢縻卿以官爵,一不得见面,而全然递职,心如有失,未果允从。医官,卿必以久滞为念,当使之替换。春日渐和,将摄亦顺,庶回遐心,勉起惠然。故谕。”录事赍来。
辞职箚庚戌二月初十日
编辑伏以府录事赍来正月二十五日谕旨,臣以今月初八日祗受讫。伏念日月逾迈,气序流易,二十四月之期迅若奔电。殿下疚怀追深,号泣莫及,摧痛之极,何以堪处?臣于此时,身在远乡,抱病龟缩,未能从鹓鹭之后,以伸蝼蚁之诚,愧惧交并。自知此身不得复用于天地间,岂谓圣明不加诛谴,犹复收召而不已也?
臣贱病缠绵,自上年四月,以迄于今,国医来看,连投对剂,尚未全瘳。口不思食,食不知味,所啖日少,皮肉日削,气力萎顿。坐辄思卧,卧不思起,精神眊聩,凡有视听,转头昏忘。臂核坚结,了不消解,项胁引痛,久而兪甚。此由年既衰暮,本源枯涸,百疾交欺,易发而难去。
自料前头,茫然无差复之日,而重职在身,医又相守,病不见去,医不敢归,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今既五个月日,臣顾念分义,何以为地?此臣狼狈闷迫,求死不得者也。
况人君之设官任人也,当为官求材,不为人旷职。今弘化之任,无故旷废,请递不得,已及三载,常自思惟,知不逭逋慢之诛久矣。殿下不知臣无状,不命递职,递医来看,是实优老体臣之盛意也。然臣之疾病,一向支离,而职终不递、医终不去,则诚使臣病或少差,幸而登途,犹且事涉拘致,顾非人主召臣之道,而臣之趋命,亦见其不以义而势,不以诚而以貌,则君臣俱不能无所失。区区进退之义,固不足自恤,将不能无类于圣明之德是惧,殿下宜亦念及此矣。
况臣之病,众人所共知、医官之所亲见。臣前后所陈医之久留,或妨于臣病之调护,臣之赴朝,不系于职名之有无,此臣区区情事,而圣明终不谅只,臣至此〈缺〉剔肝肺,而殿下亦以为夸大无实,只败我事,则不几于指痛哭为嘻笑乎?臣诚气塞气塞。
臣同髫龁,学古人书,际会圣明,偏荷隆眷,以死思报,实无寸效,及值急病之日,益切徇国之志。呕心焦脏而不知止、生瘿发疽而不知退,岂敢顾此残喘缕命,有所渝改而自负初心乎?尤可痛者,通虏之使,将与王人争途;卖国之贼,反被庙堂论赏,此何景象,此何义理?
言路既绝、时事已迫,臣只愿蔽目塞耳而溘然也。彼降虏辈阴嗾胡酋,欲害臣身,势所固然。“飞不死,和不成”之说,正为今日道也。臣闻此言,不满一哂,杲卿之舌、常山之发,更作志士壮谈,则岂不快哉?
第念久叨崇班,徒惭无补,每吐怪论,尚昧有害。伏愿圣慈俯察危恳,亟赐斥黜,使救时密勿之谟,无为妄言者所误,公私幸甚、邦家幸甚。取进止。
答箚字曰:“予虽昏病,岂不知大义乎?试以已往之事言之,倭奴掘拔先陵,是不共戴天之深雠,而相势量力,不得已遣使通信。至今贼徒恒留边镇,多至千馀,而秀吉非犯顺之贼乎?此岂乐为,势有不得已也。
惟被奴贼,曾于我国,无一草一木犯伤之害,顷日我兵入讨之后,尚且敛锋,不为长驱者,是果畏我兵威而如是退缩乎?虽以边臣之意,略答渠书,有何乖于事大之诚乎?况一一具奏天朝则尤无所不可也。
‘和’之一字,有何可据之端乎?此‘和’字,只因卿箚而始发,良可怪也。李应福,至诈之人也。反复追供奸说,卿何取信乎?予近尤病剧心昏,而诸症之中,心恙转甚,昼则踽踽,夜则耿耿,寝食专废,与死为邻,顾予不辟,在世几何?惟卿善为弥缝,以图社稷无强之休可也。安心勿辞。”
辞职箚庚戌三月初十日
编辑伏以府录事赍来二月二十九日谕旨,臣以今月初八日祗受讫。臣衰病俱剧,不就职于今三年,忤违之罪,在所不免,缩伏私室,恭俟诛谴,岂谓天地包容,反加宣谕,若无罪者然乎?臣衔恩感激,无以为心。
伏睹圣旨有曰:“医官待臣疾少差,当令发回。”臣自上年十月,得虚胀气促之病,食不能数合,卧不能成寐者数月。内医来看,汤剂对疾,两种之病,今已稍减,臣病不可谓不少差也。至于口不思食,所啖渐少,气常虚乏,萎顿日甚,则臣牛马之齿,已近八十,理所当然。虽卢扁、华他之手、洗肠涤胃之术,亦无如何,恐非医官之所能为、药物之所能攻也。
若如圣旨,臣病不差数年,则医官亦将留数年,不独势有所不行,义亦有所不可,不独臣之愚分所不堪,适增臣之心病而助之攻耳。且京城之路,若朝发而夕至,或经宿而遄臻,则亦当扶曳登途,庶几一达,臣何故强违朝命,甘为不恭之人也?岭路阻长,距国门千里,曾于顷年,三行而三病,几死于广州、久滞于东湖、狼狈于中途,如此而尚可容易起身乎?此臣日夜惶惶,不知所以为地者也。
伏愿殿下,召还内医,命递臣职,使臣得免忧闷之挠,安心自牧,随分调治,庶有生全之望。此乃圣明赐臣以神丹妙剂,而济臣垂死之命也。仍得少留为盛世之人,则臣独何心终废趋命之义乎?召命每下,辄上辞章,战栗之极,尤不达意,惟圣明少垂怜察焉。取进止。
答谕曰:“累省陈箚,具悉至恳。但寡昧嗣位以来,人心日偸,纲纪渐颓,忧虞之形,不啻若涉水无津。卿又弃予,犹恐入山之不深,虽先王再期之日,亦不来赴,无非予诚意不专待遇迷方之致,良用愧忸。然愿见之心,寤寐犹耿,仍念春和,卿疾向苏,行程甚稳。玆遣近臣,委致予意,须勉起上来,用副予望。故谕。”注书李润雨赍来。
辞职箚庚戌四月十五日
编辑伏以臣以无用之物,负不恭之罪,常自危惧,若陨深渊,缩伏私室,只待诛责。伏蒙圣明不以为罪,又遣近臣,远加宣谕,速之上来,殿下之包容,天地不足为大。微臣之罪戾,一日深于一日,顾瞻蹙蹙,无所逃遁。
自当一行,死归何恨?特以上年中路狼狈为戒,久稽恩命,迟留调护,日复一日,庶其行远无虞,克期登途。而不幸旧疟复作,一似戊申之春,痛苦二十馀日,加以风眩头痛,不识四到者五六日,仍之以腹痛,日夜呻吟者,亦几半月而不瘳,一病才差,一病又作,垂死性命,仅存如丝,药进而食退,食退而气馁,气馁而药不可复施矣。
臣窃料人有四百四病,若少壮之人,有所感伤而作者,或可医药以攻之,至于衰朽已甚,理所必然而至者,恐非方药所能已也。无状之身,年近八十,元气已衰,百疾乘之,如木之蠹、如泉之渴,腹心枵然、本源枯涸,风雷不足以动其气势、雨露不足以润其滋液,理所必然也。
故臣一二外感之发,蒙被圣恩,医药对证,幸见差减,而食饮之减少、元气之虚竭,前病差而后病作,则虽千百汤剂,亦无如何。臣病之作,实是理所必然,理不可以力移、天不可以人胜。况医家有言,调养为先,医药次之。自可姑停药物,专就调养,差剧死生,听命于天耳。
臣上年十月,委身鍼药,今垂七筒月,尚未能拔其本而塞其源,旧病新疾,相踵而发,疾作无穷,而医技有弹,犹复强为,则实是逆天而无益也。若是药力之可及,则宜已见效,身无疾病,如少壮时久矣。以此而言,益知医药之可已也。
伏愿殿下,召还内医,使臣得一夕安眠以死,此实生死肉骨之恩也。况臣闻处其位而不履其事,罪也。臣带职名而不履事,屡请遽而不得命,荏苒时月,今三年矣。罪戾深重,天地不容,朝夕而死,不免为一罪鬼,生获戾于圣世、死无归于神道,与其被殛于神明,不若伏罪于明时而死亦安矣。臣自今抱病待死,伏地待罪而已。伏愿殿下,少垂怜察焉。取进止。
答谕曰:“日俟卿上来,不图辞章又至。省箚良用缺然。卿宜勿复苦辞解职,安心调理,待差以来。故谕。”录事赍来。
辞职庚戌六月十五日
编辑伏以臣衰朽已甚,未能趋命。食小气馁,医药无效,垂死下情,冒尘冕旒之下。请递职名召医还者,前后十数上,悚缩田庐,日夜待罪,又复数个月。情未上孚,天意愈闷,职未递医不还,而诛责不下,臣狼狈苍黄,不知所以自处也。
臣伏见帝王,于臣子求退也,有屡请而勉留者,有不必备而虚位者。其有病也,使人问者有之,遣医视者亦有之矣。至于为人废职,三年不代,留医递护,两岁垂尽者,盖未尝有也。不惟重职,不容无故久废,窃恐人君召臣之道,亦不如此也。
无状之身,于时无益、于国无补,而老犹不死,特先朝一个癃病臣耳。殿下于癃病一个臣,恩宠之癃重如此,欲其生不肯舍如此,臣反复思惟,不知圣意之所在也。
殿下诚欲为国家得人,臣闻才不借于异代,一世人物,自足办一时之治,殿下试近择之朝着,远搜诸山林,必得怀才负器年富力强之士,共天位而治天职,庶可栋梁乎明堂、砥柱乎洪流,苞桑燕翼,厝国势于泰山之安。惟如此而后,求人方尽其实,可无讥于今与后也。
今必欲致无状之臣,虚加官爵,递医看护,臣朝夕性命,特死日未至耳。一朝医穷而死、道路而死、都下而死,俱无裨于政治,只终归于虚文。殿下虽切于求人而不念其他,臣何敢蒙不自量其衰朽,冒昧恩宠,徒取一死,成就殿下爱士之虚名,而终没吾君用贤之实地也?
羞辱明时、贻讥后世,非所以报先朝而忠殿下者也。况人臣于分义所未安者,不敢一日处,心实有所不忍也。臣山野带职,三载于玆,天位久虚、天职久废,圣度包容,虽不加谴责,天地鬼神,必欲阴诛。在臣子分义,一日所不敢,而臣偃然处之,积有年时,臣之罪一也。
微沫之身,无善可迷,逋慢罪重,而牛马齿多,气力已竭,溘然入地,理所当然。区区疾病,何足贻殿下轸念,而至驰御医,弥年相守,而召还无期?在臣子分义,一日所不敢,而臣晏然当之许多时月,臣之罪二也。
以殿下体臣之心,亦未必不念其入于罪也。臣负此二罪,懔懔忧惧,夜不成寐、食不知味,亦有岁月矣。衰病之中,忧闷又深,仅存残息,尤所不堪,自不免摧残而归尽矣。特念罪积于身,久逭诛责,朝夕以死,若初未尝有罪者然,此臣尤所蹙蹙不自安者也。
若殿下亮臣由中之恳、怜臣切迫之闷,亟命召还医官,递免职名,使滨死躯命,少安眠食,为盛世一老臣,以毕馀日,则寔天地生成之恩,而此非臣所敢望也。不恭已极,罪戾久积,冒死陈乞,甘伏天诛。伏愿殿下,亟正臣罪,以明人臣忤违犯分之戒,不胜幸甚。耄昏病妄,辞义不中,惶恐罔措。取进止。
答谕曰:“省箚知卿昔疾,尚未瘳得,予用忧虑。但神明必费扶持之功,卿宜安心静调,待差上来。职名何乃苦辞?予不忍勉从卿恳,宜体予至意,勿为更辞。医官,姑令召还焉。故谕。”录事赍来。
辞恩食物箚辛亥正月初八日
编辑伏以本道巡察使李廷臣,令陜川郡守金昌一,输致赐给食物,数目优厚。臣以前月二十七日,拜手稽首而受,感激之极、惶恐之至,无以为心。窃自思惟,无状之身,既不共常职,无益于时、无补于国,而其赐于上,岁以为常,与食常禄者无异,无礼不恭之罪,在所不辞。
况臣不就职,已逾三年,忤违之罪,与岁俱积,递命犹靳、召旨仍在,偃然山野,身带职名,视其居则林下也、问其职则弘化也。事与心相违、名与居异归,古今天下,曷尝有此等人物?寻常对人,无以为面目,岂谓圣明犹不加谴责,反施之恩赐也?此臣所以尤自惶恐,罔知所为也。殿下念臣饥饿,欲其不死,恩宠之优渥如此,独不念臣罪戾山积,将不免天地鬼神之诛,天听邈邈,何所吁呼?
臣于九月初,失足于常所升降之地,隳伤左臂,骨节违戾,浮起如股,痛如椎击者数月。今虽少差,酸痛不止,不能运用,正似无一臂之物。臣自料自九月至于今,已过四五个月而不瘳,盥栉巾服,动必须人。自今更加四五个月,宜亦不见差快,恐将不免为废疾之人。且于坠伤之际,重感风气,头痛逾月,仅得不死,而气力萧然,如不得支吾。
此虽脚力萎顿,持身不谨之致,实是罪积之极,天诛果加也。若非调护数年之久,决不能出门庭一步,云山万重,都下千里,北首无路,趋命无日,而罪重于身,难逭朝夕。朝夕溘然,终不免为负罪之鬼,则痛苦呻吟,为身上之患小;慓慓忧惧,为心中之病大,外苦内忧,身其馀几?
臣切欲上章陈达久矣。不独前后疏箚,已极支离,病伏之中,精神眊聩,不能就纸笔,闷默以至于今,有若调理趋朝者然,臣之罪至此尤积,无所逃遁。臣虽至愚,岂不知圣明不欲縻臣以官爵,欲使一番朝见然后许归田里也?臣岂不自念一者趋朝,永辞北阙,归毕馀日,在分义无憾也?衰暮已甚,百疾之欺凌如此,前头岁月,决不能起身造朝,一谢恩命。臣虽不能夙夜供职,仰报涓埃,至于终孤圣恩,重负罪戾,抱恨泉壤,岂臣之情也?区区情势,一至于此,瞻望北天,神魂飞越。
窃念自古帝王之设官分职,只要共天位治天职,辅己德而济时务。小官尚尔,况二公之位,岂合为山野一物养病之名也?思之至此,何所容惜?
伏愿殿下,亮臣闷迫之情,命递职名,以安垂死性命,则实是覆载之恩也。抑臣区区不敢进者,有一焉。臣请递疏箚,前后数十上矣。所陈不独一身衰病,不能行远趋命而已。凡见闻所及、思虑所得,认为系于治道者,则莫不陈达,了无隐情,皆不合时宜,不可底行,久矣。言既如此,其人可知。
孔子曰:“君有责于其臣,臣有死于其言。”今臣自无可死之言,圣明亦无可责之望,如是而犹复前进,则包羞冒昧,无礼无义。臣虽无状,独无自爱之心乎?此所以晋摧盘桓,不免有执用黄牛之志也。
伏愿殿下念臣衰病之情,察臣难进之意,许递职名,使逋慢待罪之身,苟全性命,则殿下怜臣之忧闷与念臣之饥饿,生死肉骨之恩,始终相成矣。臣亦庶得死安,感泣重泉,而无憾于天地之大也。取进止。
答谕曰:“不腆食物,只表予之不忘,何至烦卿陈谢?箚辞具悉,宜安心勿辞。不德忝位,国是靡定,到今至有逆贼之变,予不知所为。卿宜勉起,以赴国家之急,故谕。”
辞职箚辛亥三月十五日
编辑伏以臣保生无状,持身不谨,致有疾病,上贻圣明轸念,又遣内医来看,继以礼曹佐郞崔窞,赍来谕旨,令臣力疾登途,肩轝上来。自今区区身病,不敢更尘天听。臣感激之深、惶恐之极、闷郁之至,无以为心。臣不能追命之意,累累陈达,而诚未动天,天不谅只。
然今则朝廷既有无前举错,时尚大定,物色相猜,前头坎葕,愈往愈甚。不惟殿下不须召臣,臣亦有尤不敢冒昧一进者,而前所陈箚愚妄之言,隐忍而不敢尽,臣情势穷矣,不得不毕其说也。臣偏滞之性,不能媚世,言必忤物、动辄矛盾,非但国人知之,殿下亦所尝知也。〈此下缺〉